“他再不来,我便去找他。看他纳了几房小妾,找了几个女人,哼,他有多少女人,我便找多少男人,然后,再嫁给他。”

“喂!”明家瑜听得大不对劲,“你到底”

“我去找太君奶奶!”小忘愁忽向前雀跃。

“你不和哥哥一起走了?”

回头探探粉舌,做个鬼脸:“臭哥哥,小佳人才不要和臭男人老走在一起呢。”

“喂,忘儿!”

粉衣粉裙粉带,粉如桃妖,扑进了那万花从中。

“忘儿!”

小忘愁雀跃的步子无奈顿住,不甘愿地转过身来,“爹。”

“为父给你布置的……”

“大同篇嘛,背啦背啦,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爹,忘愁唱歌给你好不好?”

“背下去。”

“讨厌爹爹。”做了人家爹不是死性不改,哼。“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爹,我们家已经大同是不是?”

“嗯?”

“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你看,老有所终,兰嬷嬷与咱们家非亲非故,可是在咱家养老,并由您扶棺送终;壮有所用,明家的铺面厂房是青壮年求职若骛的地方,只要踏实肯干,工钱赏钱都会有;幼有所长,明家开了几家学堂,专为贫苦人家的孩童免收学费。这种种,不正符了孔夫子一心想望的世界么?”

“小丫头,你哪里懂得何谓‘大同’呢?”明清寒牵着爱女,在明园的繁花锦簇中漫行,“算了,你不喜欢背那些东西兹此便不要背了,只要你活得快活就好。”

“忘愁给爹爹唱个歌儿好不好?”小忘愁抱着亲爱爹亲的一条臂膀,看他因岁月而添了几许风霜却仍清隽不改的颜容,“……春光处处好,枝头春意闹,李花白来桃花红,蝶儿乐逍遥。春光处处好,枝头春莺吵,杏花娇来梨花俏,蜂儿忙里笑……”

“……很好听。”明清寒颔首,黑眸明明灭灭,“爹爹一直想问你,你的这些歌儿是跟谁学的呢?”

生下来就会啊。“外面的女伴嘛,她们教我的。”

“忘儿,爹爹留你到十八岁好不好?”

“……为什么?”黑白分明的美眸仰起。

“你不想多陪爹爹几年么?”明清寒慈爱低俯着爱女的奇美小脸,不舍呐。

“也不是啦……”那个坏蛋不来接,她也不介意和太君奶奶还有爹爹多玩几年,可是,那个坏蛋为什么不来嘛?

“等到你十八岁,爹爹会为你选一个这世上最出色的男儿,他会比爹爹和哥哥更疼你,更爱你……唉,忘儿,你能不长大,该有多好。”

有女初长成,嫁作他人妇,天下父亲,都是这般微妙酸涩的情怀么?

[第四卷:第十五章(中)]

“上官自若,你还不想告诉我她在哪里么?”阎觐咬牙切齿,“你是真不信我会杀人是不是?”

“信,信,哪敢不信?”上官自若打理完各地颐安堂送来的帐册,捶捶微酸双肩,“唉,时光不饶人啊,十五年就这样过去了。”

“你可以再废话一点!”阎觐忍住不将他那一案帐册挥落归尘,要他的感叹再深切一些。颐安堂,是狠心人儿走前买下的,他逼上官打理十几年,可不为了给自己糟蹋的。

“平静平静,保持平静。”上官自若吃定他不会大怒大喜,不,是不敢大怒大喜,“否则,你吃百颗玉容丸也无济于事。”

阎觐将脸拉平,“上官,你的玉容丸也只能要挟我一年,若还不见忘忘,你会第一个我拿来祭手的东西。”

东西?上官自若弯眸一眯:“阎觐,你最好不要欺人太甚?”

阎觐眉微挑,这是他唯一没有废弃掉的表情了,“难道你不是东西?”

“……我想你不是很着急她的去处,算算,我和她约定的时间也该到了,她该及笄了罢?到时,一定有很多年龄相当的世家子弟为求亲踏破门槛……”上官自若无视案前人眸内射出的杀人怒焰,掐指运算,突地,他面色一滞,“老天!”

“什么?”阎觐目内亦紧。

上官自若戏谑之态全无,“老天,我记错日子了,早在十几日前,她便已行过及笄礼了。”

“上官自若!”一声迫吼,追喉而出。

“快,快准备!晚了那丫头非剥我的皮不可,这是她走前说过的,快!快准备!”

“……准备什么?”

“准备你的求亲大礼啊,难不成你一个能当人家爹的人去了,双手空空就想把人家如花似玉的小女儿领回家来?”

“废话!我是问,该如何准备?对方是怎样的人家?喜欢什么?忌讳什么?该……”

“这个嘛,嘻嘻……”

窗户又给敲响了,明定瑜的温和音嗓又起:“忘儿,你当真不出来玩么?戏要开锣了,曾奶奶、娘还有几位姑姑都等着你呢。”

“不去!”小忘愁将奇美的小脸埋进锦被内,嘟嘴道。

“忘儿,你是不是厌哥哥的那些朋友们老烦你?放心,我把他们领到前院去了,你尽管出来玩。”嘿嘿,有一个千娇百媚的妹妹,是件幸福又麻烦的事哩。她十三岁时,就有一大堆知州知府知县的公子上门提亲,而为近水楼台争相与他结识的同龄世家少东,更是不胜枚举。想着为了保护这个妹妹,他学武学得有多辛苦,还是蛮为自己的爱妹之心鼓掌喝采的。

“忘儿,出来罢,曾奶奶的八十大寿可不是每年都有哦。”

是啦。忘愁将娇小的身儿自玉缎锦褥内挣起,她发脾气,不是因为哥哥的那些讨厌朋友们,他们纵然不讨她的欢喜,但在自家宅子里,断不敢有人对她乱来。何况,她在小小挎包里随时候教的那些痒痒粉,也委实憋得慌呢。但是,是那个讨厌的人啦,何时来嘛?

“忘儿……”

“哥哥,你去告诉曾奶奶、娘、姑姑们,忘儿换了衣服,就过去。”

“好,哥哥要他们备下你爱吃的凉醋鱼和藕粉糕,等你哦。”

“喔。”听兄长脚步沓远,忘愁跳下床,到镜前整顿仪容。唉,这张脸还是回来了,纵然看着是美过几分,可她还是怀念先前那张脸,至少,那张脸未让她在十五岁前就饱受……

门轴“吱呀”响动。

她蓦回首:“谁?”

“嘿嘿……”

春光无限好,某人傻呆呆。

“……上官自若,这是明园?”

“是啦是啦。”上官自若撇嘴,往南走时,问得是“是江南?”,到杨柳城时,问得是“是杨柳城?”,现到了人家门口,还在犯呆地问“是明园?”

“她在里面?”阎觐实在是不想如此惊愕,但一切未免太巧。

“然也。”上官自若老神在在。

“……是个丫头罢?”

哼,还在逃避现实?“是位娇生惯养,集千万宠爱于一身的小姐。”

不祥预感终将成实:“是老太君收的义女?”

哈,天真。“是老太君骨血连筋的……”盯着那对凤眸,唇翕动出三字,“曾、孙、女。”

“上官?”

“在。”

“你是在告诉我……”

“对。”

“明清寒是……”

“是。”哈,高兴啊高兴,哈哈,一会儿的场面,好期待呢,十五年来,等得就是这场大戏。

“上官?”

上官自若不再理他,转眸给提着礼盒、憋着劲头看好戏的两人,“笑儿,福童,上前递帖子,就说北方阎家前来庆贺明太君八十寿辰!”抢了人家的爱人的人,现在,做人家女婿来喽。回身,某人仍在原地傻立。“……阎堡主兄弟,若你不想犯难,也不必勉强,在下尚未娶妻,不如”

“休想!”吼声惊天动地。

那还不乖乖跟来?官自若懒乜一眼,扬长入门。

前方,戏台高筑,正唱得热闹。

接了帖子的明太君,有惊有喜。自十几年前听说了忘忘的死讯后,她以为,和阎家这条牵线,就此断了。不想,阎堡主竟带着忘忘留下的骨肉,上门贺寿来了。“快请,快请,阎堡主不是外人,就请到内园来罢,这戏要人愈多才愈看得好看。”

明清月抬脸,“忘儿那小丫头怎还不出来?我给她留了藕粉糕呢。”

凌水烟微颦眉,“忘愁她知道今儿个是太君的大日子,会出来的。”忘儿,忘儿,他们,非得一定如此称呼她的宝贝不可么?原本,要是她能做主,根本不会给宝贝取那样个名字,唉~~

“奶奶,忘忘十五岁了,您很舍不得她罢?”明清妍笑道,“不如就给我那个混儿子做个媳妇,我这当姑姑的,绝对做不了恶婆婆,如何?嗯,嫂子?”

凌水烟一笑。明太君则摇着已呈雪色的皓首,道:“忘儿看着喜欢的,怎样都好。”

“清妍你少打你的如意算盘,我那还有个小子呢,镇日表妹长表妹短,给你做了媳妇,我怎么办?”明清月调侃过来。

姐妹两个也只是说笑,以自家儿子的资质,要配雪肤花貌的侄女儿,她们这关都通不过。

“太君,阎堡主到了。”

“请。”

“……啊呀,痛啊,姑奶奶,你轻点轻点,我不敢啦,轻点……”

[第四卷:第十五章(下)]

“臭东西,烂东西,竟敢闯进本小姑奶奶的闺房内,你色胆包天,你吃了狗熊胆了!”

“姑奶奶,不敢了,不敢了,您手上,不,你脚下留情啊,这脸上痒啊,痛啊……”

“……还敢喊痛,你个没用的软骨头,有胆子做色鬼就得有胆子承受本小姑奶奶的怒气,臭色鬼,烂色鬼……”

“姑奶奶,饶命啊……”

小小粉人儿,粉衣粉裙粉带绕髻,眉目如画,肌肤胜雪,一对黑玉似的美眸火焰熠熠,一张鲜蕊似的小嘴张张合合,一只穿着绣桃枝缠桃结锦缎绣鞋的小脚踢踹不停!

众人,包括自外园进来的阎觐诸人,看见的,便是这一幕景象。

“忘愁,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凌水烟实在无法理解,自己的女儿怎会完全无了自己的温婉娴静,如此为所欲为甚至无法无天,丈夫明严暗松,老太君视而不见,而她这个为娘的,也管不动。

“娘,这个烂色鬼,竟然闯进我房内,想意图不轨!……哥哥呢?哥哥!”

明清寒、明定瑜听见声响,也已自前院奔了过来。

“……忘儿?”

“这人是谁?是你带来的朋友么?”小人儿扬下巴,瞪美眸,双手叉在纤腰间,气势惊人。

明定瑜俯身望一眼,丕然色变:“欧天林,你这个畜牲!你竟敢”抬掌便打,抬足即踹!

“饶命啊!明兄,饶命啊”

“谁是你的明兄,你竟敢对我妹妹起了色心,你这个混蛋!”

小忘愁但见,也不甘得闲,撩粉裙掀小脚重入战局。

“饶命啊,看在我爹爹是本城知府的份上,饶了我罢……啊呀!”悔啊,悔不该色胆包天,以为生米煮成熟饭造就事实,便能抱得美人归。孰不知桃花样的美人竟是带刺玫瑰……“啊,痛啊!”

“瑜儿,瑜儿……忘愁,忘愁……天啊。”凌水烟看一对儿女在满堂宾客前失状若斯,欲哭无泪。“相公,你还不劝住他们两个。”

明清寒的脸色又何曾好看了?“忘儿,这个畜牲的手可曾……”

“哼!怎可能?他才一进来,说了几句混帐话,我就用痒痒……爹爹教的踢云腿给他踹了出去!”小小人儿脚不停,嘴不停,得意个不行。

“很好。”明清寒面色稍霁,“再打个几下解解气,就给他扔出去罢。”

“喔,那忘儿要用些力才行!”小脚在那张教痒痒粉喂肿的脸上扁啊扁,踩啊踩。

阎如笑不得不低问:“上官叔叔,请问,那位可是要做老爹续弦的,我未来的娘亲?”

上官自若捏着下巴,“似乎是这样没有错。”

“你不认为,老爹的未来堪虞么?”阎如笑好心提醒,这位称言要做大媒的叔父。

上官自若笑得开心:“如此,戏才有看头,对不对?”

“上官叔叔,您在图谋阎堡的财产?”

“不肖侄儿!”上官自若笑脸一板,“你看你爹,已经花痴成何副模样?”

阎如笑转过头,迅即又调了回来:“上官叔叔,别告诉我,那个对着人家十几岁小姑娘要流口水的色老头,是笑儿的爹!我和他不熟。”

一场风波暂平定。

明太君招招手,“忘儿,过来祖奶奶这边。”

“喔。”小小人儿甩着发,扑进慈软的怀抱。

明太君为娇娇小人整整发上的粉带,理理垂下的秀发,“打了一通,想必也累了,坐着歇歇,喝口茶、吃些果子垫垫腹,一会儿,膳房里有好吃的东西上来。”

“忘愁最喜欢祖奶奶了,祖奶奶会活五百岁!”

“小甜嘴,祖奶奶可不想做老妖精!”

“嘻……”

众人算是开了眼,这明园将这位小小姐,是宠到了天上!

明家父子面色如常,请有些看愕了的诸客归席归座,倏地,明清寒一震,“阎觐?”

上官自若干咳一声,扯动了兀自犯呆的阎觐袖襟,“明公子,别来无恙?”

“你……你们何以来此?”

“哈,在下等人赴约而来。”上官自若赫然感到正有一对不善美目投射到自家脸上,骇得不争气地向阎觐身后一藏。

“赴约?敢问阁下等是赴谁的药?在下不记得曾向几位发出请帖。”明清寒自诩没有恁好的风度,可以与情敌谈笑自若。何况,这人并没有善待忘忘,十五年啊,十五年前,她不过花信之龄,即逝于这世上。若他精心待她,她怎会离去?

“清寒,阎家与吾明家是世交,是我”

“不是,祖奶奶,这一回您可不要记错了,这几人,是赴我的约来的呢。”粉色人儿蹦蹦跳跳行到某人面前,上下左右前后绕圈看过,螓首点点,对那个正泛着讨好笑意的人道,“你来晚了。”

“见怪见怪。”讨好得近乎谄媚,“明家姑娘果然美若天仙……”

“看来,你将他照顾得还好。”

“哪里哪里。”上官自若谦虚为怀,“我不也过是特地为他配制了玉容丸,以葆他青春不老;辛辛苦苦替他打理生意,以免他劳案伤形;替他管教顽劣不堪的儿子,省得他生怒易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