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赶紧把门关上,锁好。僵直的站在门背后,紧张兮兮的听着开门关门的声音,隐约传来他们的对话,感觉自己长这么大竟然彻底的做了一把贼。

樊覆舟说:“不用换鞋了,我这里没多余的拖鞋。”

卫淑华走进来,高跟鞋踩得地板嘎嘣脆,坐到沙发上左右看了看:“房间倒挺干净的,你请阿姨了?”

他说得不紧不慢:“我女朋友天天来帮我做卫生。”

华夏正在一步一步谨而慎之的轻轻抬脚,轻轻落地,像是在屋顶走路的老猫,适时候的暂停片刻,缓缓回头。你女朋友?大言不惭!是我昨天出门前打扫的好不好,半夜惹人

清梦的那才是你女朋友做出来的事呢。

卫淑华微微点了点头:“我想也是。”

樊覆舟的语气不算太客气:“要喝水么?”

卫淑华摆摆手:“不用了,坐一会就走。”

樊覆舟也坐下来,离他妈妈远远的,顺手把遥控器拿在手里把玩。

卫淑华的目光渐放柔和,再犟也是自己生出来的,玩小东西的样子怎么看还都是个孩子:“不管你怎么跟我闹脾气今年过年的时候一定要回家,外公外婆都很想你。”

他抬起头,清淡的表情:“再说吧。”

再说吧,跟拒绝没两样。对自己的儿子没有不了解的道理,从小就被长辈们说成性子沉稳,做事勇沈,也不知道是好事也是坏事。他一旦较起真来从来不留转圜的余地,对她

也一样,他认为是当父母的做错了,于是这近四年来都跟他们较着劲。卫淑华软了脾气:“外公外婆年纪都大了。”覆舟是聪明孩子,话点到为止就够了。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呢,嘴闭得紧紧的,下巴一直板着,跟他爸爸年轻的时候一个样。

可是他一直不说话,她也没办法,站起来习惯性的理了理衣服,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哦,外婆给你带的粽子我忘车上了,等我给你拿上来。”

他也站起来:“不用了。”

卫淑华没看他,径直往门口走:“那可不行,外婆忙活了一天统共就包了十二只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给你带来。”

樊覆舟低着头走过去穿鞋:“我跟你下去拿吧。”

临出门的时候,她妈妈又往里面瞄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对上他防盗的眼神,才彻底转身。

到楼下,他拿了东西就走,卫淑华叫住他,像全天下的母亲一样叮嘱:“不要因为冲动做出格的事儿来,你现在还年轻,什么事情都没定性,啊。”

他没有回头:“我肯,人家还不肯呢。”

她妈一愣,他这是碰钉子了?

华夏最大的优点就是学习的时候能够集中精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外面的世界渐渐微弱,眼前的蝌蚪文渐渐清晰,题目成为精神世界的主宰。可是那个卷子

还真不是一般的变态,每道选择题都天杀的有五个选项令人困惑不说,还被刺激出原来自己是个英文盲的不安来,整篇卷子做下来心里凉了大半截。即便早就知道是打了一场无准

备的仗,可也不能这么衰颓吧。那些不认识的以及似曾相识的英文单词趴在纸上凶神恶煞,仗势欺人。她一边做一边觉得大势已去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门外面的热闹,等抬头

看时间,五十分钟过去了才做了一个section,还多半靠蒙混。这日子彻底没法过了。

放下笔深深吸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摘下耳塞,听着客厅里好像没动静了,她仔细又仔细的听,确认复确认。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头把零散的手机零件组装好,开机。给樊覆舟

发短信,你在哪?

他回:你门口。

她问:你妈妈走了?

他直接过来敲门:“出来吧。”

华夏把门打开,只探了脑袋出去和他对视。又郑重其事的问了一遍:“你妈妈走了?”

樊覆舟看了看她,眼神里面有点残留倔强的成分,转身往客厅走,背对着她说:“走了有几分钟了。”

华夏纳闷:“都不请你吃顿饭啊。”

他点头,没有情绪:“嗯,她忙。”

眼看着走到他跟前了,却变得没话说了,华夏有种进退两难的感觉,早知道就一直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了。他这两天架子见长,脸色阴晴不定的。坐到他旁边问:“你是不是遇

上什么事了?”

他偏头,严肃着一张脸:“遇上大事了,你能帮忙解决么?”

想起他昨晚的失意样子,母性犹存:“你说说看,就算帮不上什么大忙,也可以帮你分析分析的。”

他正经的说:“我外婆给我带了好多粽子,我吃不完,你帮帮忙吧。”

又被他忽悠了!华夏不爽:“樊覆舟,狼来了的故事你知道吗?”

他模仿她的语气:“里面那个小孩叫什么你知道么?”

华夏瞪眼睛:“叫樊覆舟!”

他笑起来:“那你还问什么呢,你自己做的事情你会不知道么。”

明明是自己先下的套,结果掉到他的陷阱里了,江湖险恶啊。一生气就往屋里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他叫:“华夏。”

她哼哼,“干嘛。”

他半真半假的:“如果有第三次,你一定要相信我。”

“不信。”华夏无情的关上门,心里还想着,再也不会信你了,傻子才信你。

坐回到书桌,重新静下心来把做的那套题对了对答案,剩下未凉的那一半心也凉透了。上网查了评分方式,估计能有三百多分就不错了,就算数学得到八百分,加在一起撑死

才一千一,昨天陆瑾说樊覆舟有1520,天,自己找面墙撞死算了。差距就是这么让人意志消沉的,所以古人云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想起萧离为早晨发狠话,说她好好的上进,好好的自私。难过再度成巨澜状滔天,我没上进,我光受刺激了。瘫在椅子上给妈妈打电话问问家里的情况。姥爷果然生病了,她

妈要她不用太担心,是旧病复发,情况已经稳定了。只是过年的时候也许不能过去陪她,还没跟舅舅商量好,等定下来再给她打电话。

她最后像是随口一问:“妈,你最近看到萧离为了吗?”

田丽说:“离为可是帮大忙了,我昨天去医院守夜结果咱家跑水了,今天早晨回来的时候,离为正在咱家擦地呢。多亏了放了把备用钥匙在萧姥姥那里。”

华夏闷闷的回了一声,“嗯。”

放下电话就后悔早晨不应该跟他发那么大的脾气,本来这些应该是她做的事情,他在帮她守家尽义务,然后她还不识好人心的往

外轰人。敲短信说:对不起,我错了。想了想,没有发出去。

连着几天她每天都要做一套题,没想到自己发挥得那么稳定,一点进步都没有,睡觉前都苦苦想着和他之间四百分的差距何时才能缩短,想着想着就失眠。受了刺激后比以前

更加用工的背单词,做练习,除了去上课几乎不出房门,几乎二十四小时在备战状态,精神紧张。却始终不知道光明的出路在哪里。

一天放学的时候,路明一脸感激的对她说谢谢。华夏茫然至极,问:“什么?”

他坦诚的说:“谢谢你昨天跟我聊做填空题的心得,我觉得收获挺大的。”

华夏心底很虚,应付说:“啊,不客气。”不过倒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回到家,讨好似的给樊覆舟倒水递过去。

无事献殷勤。他不动声色的接过来喝了,转身往自己屋里走。

华夏跟过去:“那个…”

“嗯?”

“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私人问题可不行。”

你一个宅男,我有什么好问的。华夏挑眉毛:“关于GRE的问题。”

他一摊手,公事公办的样子:“有问题在学校的时候问,出了学校发mail问。”

华夏嘴巴一噘,胳膊一扬:“你摆什么臭架子啊!”

樊覆舟笑了,伸手敲她脑袋:“对嘛,做人要有活力。”

“怪谁啊,还不是你硬塞给我的那堆卷子闹的我寝食难安的。”

听他讲题目的时候,华夏总觉得他眼神里有种贼骄傲贼嗨皮的颜色,难道说他的快乐就是建立在自己痛苦之上的?难道说他故意

给了她那么难的题目就等着她低眉顺目的向他指教的?

樊覆舟按照惯例最后问:“都听懂了吗?”

她点头:“嗯,我再消化消化。”开玩笑的把胳膊搭到他肩上,“樊老师,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他眼角眉梢缓缓舒展:“你要是早点来问我,就不必苦恼这么多天了,华夏同学。”

啊?果然,这人没安好心。

第二十六章

很多时候很多人在进步的圈地外徘徊,缺的不是能力或恒心,缺的只是一个合适的领路人。华夏无疑是幸运的,两年前为升大学迷茫时虚拟世界里有泡面头,现在为GRE考试苦

恼了身边又恰好有樊覆舟。被他指点过的学习,忽然变得方向清晰,努起力来也觉得

动力十足。遇到问题,大不了就先低头说一句:“翻船,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叫你翻船了。你就帮我再讲一道题吧。”

他从来都是笑:“是不是‘以后再也不’这种东西在你的概念里几本等同于‘每次都’。”

华夏嘻嘻陪笑:“你真是了解我啊。所以,翻船大神帮帮忙吧。”

他就皱着眉头耐心给她讲题,好像那些面目狰狞的高级英文单词在他心里都是有灵犀的,熟悉的程度仿佛瞄一眼就能知道这是谁家的二大爷。她不佩服都不行。拍他马屁的时

候都会摇头晃脑的说:“我长这么大,最佩服的人除了我老爹就是你了。”她其实说的是真心话。却因为太真心了,以至于他理解不到,只会眼色浓浓的说:“行了,看题吧。”

华夏以前没仔细注意过,他握笔的姿势很好看,随意的拿捏却显得手指弧度坚韧有力,写字时翰动若飞,纸落如云。她喜欢看他写字,笔体飘逸,看他写字的时候会偷偷的想

,几百年前他若是投宿破庙的白衣书生,一定会让很多女鬼为了红袖添香的美差而相互打破头。这样说出来会不会被理解成又小言又矫情。可他的手很大,骨节处尤其突出,可惜

了没有纤长葱白,不然为他打架的女鬼或许会更多。她有的时候会笑话说,“明明什么活都不干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一双灵掌。”

樊覆舟就笑着用灵掌拍她脑袋:“当然,这是男人的手。”

她就想起第一次和他在奶茶店里的蹩脚约会,他一只手就能拿下两个大号杯,实乃奇才。

华夏把这些话讲给关欣听,关小姐说:“不只是握笔吧,恐怕他连走路的姿势在你眼里都格外风情万种啊。”

华夏嫌她不着调。

关欣就适时候的着调一下:“过年真不回来么?同学聚了好几次了,都在问你的去向呢,你也不想大家吗?”

想,怎么不想。尤其她那种惆怅的语调就是惹得自己很想家,很想。可是,只有三天的假,来回坐火车就要耽误去一天半的时间。自己又有飞机恐惧症。想妈妈,想姥姥,想

舅舅舅妈表哥,不晓得姥爷的病情转轻没,不晓得爸爸的学访顺利吗。还有,想离为,想萧姥姥做的年糕。

整装待发的樊覆舟看着她坐在飘窗上发呆,敲敲门问:“等皮特潘来接你呢?”

她转过头来,眼角带着点要落未落要干未干的泪。

他心里有个东西被悬了起来,她这是怎么了,带着眼泪装的女孩子,甭管是不是站在心尖上的那个,都是让人不敢大动作惊动的。摸了摸鼻子轻声问:“磕到哪了?”

她明白自己的心事外露了,顺着台阶下:“磕到脑袋了。”

他作恍然大悟状:“哦,原来是磕头啊。”

华夏站起来拎包往外走:“不跟你扯,上课去。”把他远远的甩在后面,觉得自己很拉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樊覆舟上课的时候常常会看着她讲,直到她觉得压力过大故意地下头去,再抬头时他就肯定在看向别处了。你看,再狡猾也是个懂事的人。

可是再三再四之后总会被人发现。陆瑾八卦兮兮的用胳膊肘抵她问:“喂,好像偶像最近一直在关注你啊。”

华夏偏过头装傻:“怎么可能,他就是看向这个方向而已啦,咱们坐得这么远他根本看不清楚谁是谁的。”

陆瑾想了想:“这倒也是。”

恰巧路明手指轻轻点了点华夏的后背,惊得她吓了一身冷汗出来,怎么能忘记后面坐着个知道半个内幕的人了呢。讪讪的回头去看,路明正端着一脸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表

情看着她。

华夏心底又冒汗,不知道樊狐狸怎么忽悠人家的,都快被他忽悠成死士了。

到了下半节课的时候,邵安发短信来问: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没有回家。

华夏偷偷的把手机放在腿上,敲字骗他说:我回了啊,只是不想告诉你。

他发了个哭泣的表情:啊,你对我始乱终弃。

华夏忍笑忍得很难受:好啦,我还没回呢,也没想好究竟要不要回去。

邵安问:为什么?你结仇家了?亡命天涯了?

华夏偷偷往讲台看了一眼,樊覆舟正看过来。她没办法解释得太仔细,回复说:等会电话你。

下了课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他打过去。“我在这边上课,可能过年不回去了。”

邵安很沮丧:“为什么?”

华夏说:“是你逼我说的哦。我在这边上GRE的补习班。”

邵安低声嚎叫:“天,是英语啊。”

华夏歪歪嘴:“喏,我本来不想刺激你的啊。”

他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口气:“算了,你有一颗上进的心,我很知足。”

华夏觉得所有人都长大了,独独他永远长不大,始终停在十六七岁少年的状态。他自己把这个现象解释成,自己五岁的时候就拥

有十八岁的考量,但从那以后没有再长过。华夏知道,天才永远都长不大,他有他自己的精神世界,并且是完善的体系。有的时候会无端的羡慕他。

等问问题的同学和门口等人的同学都散去了,再和樊覆舟一起并肩回家,她低头笑。

樊覆舟问:“笑什么?”

她说:“地下交往的大明星也比不上我们这样谨慎吧。”

他说:“哦,那可不一样,我们比他们厉害多了,比交往还上档次呢。”

呃,同居。华夏最近也很能鬼扯:“比交往还上档次的叫神往!”

他就肆无忌惮的笑起来,还是那两个字的形容,皎洁。他的笑容,如月色般皎洁,令人神往。

第二十六章(下)

他们到小区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在楼下蹦达来蹦达去的简振。

樊覆舟把他当空气,一马当先的走进楼洞。华夏不解的看着他紧绷的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出来救场,这人装酷是一把好手,刚才还笑得跟朵花似的,怎么转脸漠然成这样了

。再偏头看看简振,人家压根没知觉,颠颠的跟在他后面进了电梯,碰上华夏同情的眼神还自我感觉特别良好的扯了个灿烂笑容出来。

樊覆舟直视电梯门,严肃的问:“你蹦成那样来干吗的。”

简振咧咧嘴,一副投其所好抱其大腿的表情:“我可是玉兔。”

华夏忍不住掩嘴笑起来,他要是玉兔,那么樊覆舟无疑就是嫦娥了,怪不得能笑得明亮而皎洁呢,恍然大悟也不过是这么一个瞬间。

电梯到达楼层后,樊覆舟目无斜视的走过去开门。简振却很绅士的掩住电梯门弯腰做请,知道他喜欢演戏,华夏就配合的拉拉牛仔裤点头屈膝模仿芭蕾舞者优雅的谢幕。樊覆

舟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看着他们,好像拿着圣旨的冷面杀手,满脸写着,吉时已到拖至午门斩首。

为缓和气氛,华夏煞有介事的问:“你惹到他了?”

然而简振同学却不领情,底气十足,声音洪亮:“他就是坏嘛。”

有生之年华夏第一次见识到居然有人说话也可以说得如此荒腔走板,果然没有最扯只有更扯,吓得她三两步跳进屋里,头也不回。而定力强大的樊覆舟保持了一副天塌了也无

所谓的表情。只清声叫她:“华夏,你进屋去背单词吧。”长臂一伸把铁门关上,顺便说:“再见。”

简振被挡在门外哀嚎:“咱兄弟二十年,你不能这么无情啊。”

樊覆舟不理睬,低头换鞋,仿佛心不在焉的对华夏说:“你去屋里把门关上。”

她是真的想不清楚他为什么翻脸翻得这么彻底,也猜到那天晚上的女子敲门事件和这位简振有关,但他当晚不是好好的解决了么?难不成记仇记得这么严重?这男人果然是惹

不起的类型。应了一声就往屋里走。

简振还在门外低叫,却换了个攻击对象:“华夏,华夏妹妹,外面真的很冷的,我都冻了一个多小时了,你不会这么狠心让我继续冻下去吧。”

想起他刚才被冻得蹦来蹦去的样子,估计这句话是真的。她踱步过去,趴在门框上用试探的眼神看着樊覆舟,问:“开不?”

他在厨房正倒水喝,抬起头:“你想开就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