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方若绮闭上眼,“就算你死了,我也忘不了你的手,你的唇,你的眼睛,你的烟,你的每一次伤害,那就像电流,无时无刻不在我的周身乱窜。”

“很好。”季青平终于满意的笑了。“这样你就不会忘记我,很好。”

“如果这就是你爱的方式,季青平,我输了,我爱不起。”方若绮坦然的说,“我曾问自己,就算没有童靖阳,就算我通过了你的试探,就算后来的一切都不曾发生,我们在一起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而现在,即便是你要死了,我也不会对你撒谎,季青平,因为你是季青平,所以我们没有相爱的可能。”

“因为我是季青平。”自嘲的笑了,“这是个多么无懈可击的理由。”

“其实有时候极端的恨会不会衍生出扭曲的爱呢?就像你极端的爱也衍生出了那么扭曲的恨意。”方若绮低头看自己的手,那无名指的位置,马上就要套上不相干的戒指。

“你的婚礼是明天?”

“恩。”

“嫁给郝友乾那个干巴老头子?”

“恩。”

“你这样,我死不瞑目。”

“那我们终于扯平了,我总算找到了,报复你的方式呢。”

如此惨白的微笑,逆光而来,季青平已经看不见。

若绮啊

什么

我不会说对不起

我知道

那你走吧

季青平,我原谅你了,季青平

……

原谅。

走出来的一刹那阳光铺满脸。

原来解脱自己的方式,不是报复,而是原谅,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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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来季青平死讯的时候,方若绮正身着红色旗袍,在他们初次见面的屋子里,派着喜糖。

听到的时候手颤了一下,却没有停下来。

歌舞升平,一片祥和。

发髻竖起,戒指圈住,立在丈夫一侧,面若桃花,嫣然微笑。

半刻恍惚,又听见童靖阳一声进来,又看见季青平坐在沙发上抽烟,又是那一个小姑娘。

一幕一生,片刻永恒。

恍惚半刻,终究转身重又寒暄。

心已百年,身已人妻。

二十五

C’est la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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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推门而进,走向吧台,伞靠在一旁,摘下墨镜,微微一笑。

“老样子。”

席若芸娴熟的调着酒,方若绮很喜欢这样看着席若芸,看的自己的心都静了下来。

“来了?”

“嗯,他还没到?”

“今天晚了一点,可能堵车。”

席若芸话音刚落,门开,一个清瘦的影闪了进来,背着吉它,见到方若绮,露出仍旧那么孩子气的微笑。

“大姐。”

“过来坐。”

习惯性的先把吉他摆在台边,调整好话筒,看到台下客人寥寥,关古威舒了口气,坐在方若绮身旁,一脸歉意的对席若芸说,“对不起,堵车。”

“猜到了,也看到了。”

水滴还在发梢,裤腿带进一路水印,这个傻气的大男孩,又把自己的雨伞让给了吉他了吧。

“下雨嘛,坐公车的人就会多一些。”门一开,关古威脖子一凉,方若绮叹了口气,摘下自己的高档围巾,不由分说将他严严实实的扎紧。

“还像个孩子,都快三十的人了。”

“大姐又是专门来听我唱歌的?”关古威露出孩子般的兴奋,“驻唱歌手关古威深感荣幸。”

一个是传奇的天后,一个是昔日的歌神。

如今相坐一处,一个是已经过气的驻唱歌手,一个是深居简出的贵妇,一并走过了那个激情的年代,一并经历了那史无前例的变革,如今薄酒一杯,小酌几许,他拨弄吉他仍是不染一丝风尘,她侧耳倾听却已繁花看尽。

“阿威的唱功依旧不减当年,每次听的我都想落泪。”方若绮侧身对席若芸一笑,“你可曾想过会有这样一天,昔日歌神为你小小酒吧驻唱?”

“那时若这样说,一定会被当作疯子。”席若芸轻笑摇头,“可惜现在这个浮躁的社会,连关古威这样的歌者,也被潜规则拒之门外。”

“阿威不会就这样消沉下去的。”

席若芸抬头看方若绮,虽然已经身为人母,却还是有着当年的自信和光辉,让人没有来的信任和依赖,“若是你还在就好了,若绮,这个你付出了一切建立起的新世界,又开始新的沉沦。”

遥想当年经纪人制度雨后春笋般异军突起是多么振奋人心,几乎消灭了所有垄断集团的弊病,而今,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新的潜规则,新的等级分化,新的挣扎与无奈。

只是,不再有个方若绮。

“沉沉浮浮,不过是自然规律,”方若绮露出坦然的笑容,“恶会有,善也会有,新的问题来了,新的变革也会来的。”

正说着,门又开了,黄衣蓝发的青涩小子,愣愣的眼神却有一种新生的力量。

“看,这不就来了吗?”

席若芸低头一笑,似已明白,“若绮,你真不再出山?”

“人老珠黄,红颜不再,如今我只想相夫教子,图个太平,没有当年的气力,重又来折腾一遍,那些事,就交给新的人来做吧。”

“金皓薰吗?难能可贵的处子般的眼神呢,”席若芸收回空酒杯,看着他走向关古威,一来一往的交谈,偶尔几声笑,“你叫他来的?看来阿威要熬出头了。”

“用得着我亲自出马吗?你可别忘了,这小子身边能干的小秘书,可是我的人。”

方若绮狡黠一笑,席若芸心领神会,“不愧是若绮,提携后辈又如此不动声色,果然还是放不下吗?”

“放下,又谈何容易。”

……

……

你还在找吗?

……

……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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荧幕上黎华仍旧那样年轻,下巴的弧度依旧是一把弯刀,直直的勾进人的心里去。

真是吃惊自己当年的定力,如此美色在前,居然只逍遥了一回。

真是可惜。

“你不会还在想着怎么吃掉我吧。”

黎华耳边低语,耳垂仍是不敌此般诱惑,一个激灵,方若绮莞尔,“好好看戏。”

“这戏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如此,那些女人与你相比,还差得远。”

黎华目光回落在屏幕上,“这个,倒是有几分相似。”

依旧红发,依旧白皙,多了一分高贵,少了一分灵气,眸子坚定,却也恐慌。

“是个新人,叫做萧伊莉,和她一起,多多少少想起了你。”

“你又找到了新的挡箭牌了,黎华,”方若绮看着屏幕上楚楚动人的她,“只是这女孩看上去病怏怏的,不如我结实,你下手务必小心。”

黎华叹了口气。

“若绮,你为何,就不能装一回傻?”

“装傻,又谈何容易。”

……

……

你还在找吗?

……

……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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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说服理查撤出所有在环球的股份,这下你就该放心了吧,王大哥。”

电话那头,方若绮可以想象,王瑞恩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

“谢谢你,若绮,大宇宙欺人太甚,不拿回环球的全部资本,我不敢去硬碰。”

“赎买回了当年彩虹的股份,我也就不是你最大的股东了,王大哥,这下,我们能见面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

“其实我也很想找几个旧时的伙伴聚一聚。”

“那时的人,有你,有我,有黎华,若芸可能不会来了吧,心宁在日本过的宁静,也别去惊扰,映彤姐见面还是会尴尬,阿威倒是可以随传随到——”

“每次一说到聚会,你总是这样搪塞,若绮,很多事都过去了,很多人,已经可以坐下来把酒言欢。”

“过去,又谈何容易。”

……

……

你还在找吗?

……

……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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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一束粉色的花在墓前,阳光依旧温暖,入秋寒未沾身,只是有些丝丝扣扣的凉意。

惬意如此,仿佛身在异国他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是在慈善院的墓地。

如今墓碑上已经清清楚楚写明了,方佩琪。

而方佩琪基金会就设立在这里,每年都有很多艾滋病的临终病人来到这里疗养,虽然大多只是度过最后的日子而已。

这里被称为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不仅是因为这里提供的是临终关怀,而且因为,这里没有歧视,只有温暖。

姐姐,你曾说,老爷爷带着老奶奶,找到了去天堂的路。

而我没有老爷爷在身旁,于是只能自己来修一条路呢,你看,修的还好吗?

转身修女在身旁,仍是当初安慰自己的那一个,如今已经双鬓斑白,依旧温润如玉的声音。

“孩子,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学会如何去忘记吗?”

“我太愚钝,也许这辈子,都学不会了。”

“忘记过去,才能看到未来。”

方若绮苦笑。

“忘记,又谈何容易。”

……

……

你还在找吗?

……

……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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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已经变成一种习惯。

每年深秋,风雨无阻,都会驾车飞驰在北海道的麦田边。

带足了一个月的水和食物,还有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