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么做?”

杨殊看着她:“既然死了十年的庚三,你都能问出话来。那死了十九年的人…”

“不行不行!”明微断然回绝,“你想叫我招杨二爷的魂,几乎没可能。”

杨殊蹙眉:“你明明说过,什么样的死人,你都能让他开口…”

“那是我骗你的!”明微打断他的话,“当时的情形,我当然把自己的本事往大了吹。事实上,招魂不但费力,而且成功率很低。魂魄执念不足,根本就不会在世间流连,留下来的其实是少数。十九年,恐怕早就投生去了…”

后面的话,在他阴沉的注视下,慢慢消了声。

这混蛋,她要不答应,不会想办法整治她吧?

171章命数

“你先别急,我们先来分析分析这个事。”明微马上改了口。

她可是很识时务的。就凭自己现在的实力,杨殊要找麻烦,只能躺平任人宰割。

杨殊瞟了她一眼,没发作。

明微便坐在他身边,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先营造一种关系亲近的错觉,把这只炸毛即将变身的西施犬安抚下来。

“你今年十九,也就是出生于元康二十八年。上面那位,当时还是赵王…”

“差不多就是储君了。”杨殊说。

“好好好,”明微从善如流,“你是遗腹子,杨二爷是元康二十七年过世的?”

杨殊点点头:“祖母说,当时正值太子与二王争位,她因身体不适,去了景山别院养病,事发的时候,是我爹快马把她叫回京城的。可能太紧张了,我爹骑的马在路上摔了,当时没当回事,过后却病情爆发,来势汹汹,就这样没了。”

明微在心中记下,说道:“你看,这里头有问题。如果你爹死在那场政变里,当时你应该已经在你娘腹中了。那位还是赵王的时候,宠则宠矣,并没有什么势力的。”

上头三个兄长太强势了。太子、秦王、晋王年纪相近,比他大了十几岁,早就有了自己的势力。身为老幺的赵王,完全没有存在感。

“你觉得在那种情况下,他会去招惹长姐的儿媳吗?尤其这位姐姐,是掌过兵权,为开国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你们博陵侯府现在已经退出了权力中枢,但据我所知,在军中仍然很有威望。”

杨殊缓缓点了下头。

当时的明成公主,不要说赵王,就算太子三人,在她面前也是一副乖弟弟的样子。她年纪最长,又是陪着父亲打过天下的,太祖待这个女儿分外不同。

“这就完全讲不通了。当时的赵王,不想活了才去招惹长姐的儿媳,这要让先帝知道,你觉得他会护着谁?”

当然是明成公主。儿子他不缺,感情来说又最喜欢女儿。

“你想说,我娘是我爹死后才…”

“我没这么说。”明微立刻否认,没证据的事,她才不会大放厥词,免得他事后算账,“我的意思是,你认为你爹还没死的时候,你娘就和那位那什么,可能性小到几乎没有。”

杨殊脸上有明显的困惑:“所以我娘后来才和他在一起的?那为什么我生在杨家?”

“这样说吧,”明微一条条给他分析,“否定掉这个可能,你母亲和他在一起,应该是你爹死后的事。以大概率来讲,你应该是杨二爷亲生的,而不是什么偷情…”

“这不可能。”杨殊摇头否认,“如果这是事实,为什么我祖母临死前会说那样的话?”

“怪就怪在这里。”她说,“强行往自己儿子头上戴绿帽,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做。所以我觉得,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不是事实,你祖母可能十几年受丧子之痛,死前昏聩了,才说出这样的话。”

杨殊摇头否决。他不相信,这太牵强了。

明微也不相信。她对自己观气之术很自信,一早看出杨殊有异,就因为他隐约带了真龙之气。应该来说,只有真正的皇族才会有这样的气运,仅仅拥有皇族血脉,而且还是稀释了两代的皇族血脉,不可能有此表现。

“那还有二。就是你母亲和那位,可能有什么不能说的往事,阴差阳错才有了你。”

明微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说实话,我觉得你祖母的态度很奇怪。她既然宠了你十六年,怎么会在死前说这样的话?简直就是故意让你不好受。”

“所以我才要弄清楚。”杨殊道,“后来,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大约七八岁,祖母带我去过玄都观,见了个邋遢道士。他见我的第一眼就说,我竟然活下来了。”

“玄都观?他是个玄士?”

杨殊缓缓点头:“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谁。祖母当时把我扔给他,自己离开了。那个邋遢道士问我,要不要拜他为师。我又不想做道士,当然不肯。他也没强求,教了我一段时间,就走了。”

“他教了你什么?”明微很感兴趣。

杨殊拧着眉:“他本想教我玄术的,但他说,法不可轻传,想学玄术必须磕头拜师,入他门下。既然我不愿意拜师,那就教我一套剑术吧。我大概跟他处了两三个月的时间,他走之时,祖母来接我…”

他陷入了沉思,过了会儿才道:“祖母和他在屋里说话,把我打发去玩耍,我偷偷在窗户外面听到了。那个道士说,他本想把我带走,从此跳出红尘。可惜我与他还是缺了一点师徒缘分…”

“那你祖母是怎么表现的?”

杨殊摇了摇头:“祖母什么也没说,只郑重谢了他,又问他是否还有再见的机会。他说应该是没有了。祖母又问他,我的命数可有什么解法。那道士却说,想活得长久,最好还是不要解,孤独终老也没什么不好的,他就过得很自在。”

明微一听就明白了:“他说的是,你的克妻命?”

杨殊点点头:“祖母存了侥幸心理,后来给我订了亲事,但是结果…”他叹了口气,“害了三个女孩子,祖母良心不安了很久。”

明微摇头:“错了。”

“什么?”

“她们并不是因为跟你订亲才会殒命的,而是本身气运不佳,才会与你订亲。”明微跟他解释,“所谓克亲之命,其实没有那么玄乎。先有命,才有克亲之说。比如一对夫妇气运不佳,生下来的孩子才会有克亲之命。哪怕没有这个孩子,他们也会倒霉的。”

“竟然是这样?”杨殊想了想,又问她,“那么,我要是找个福缘深厚的,岂不是就解了?”

明微笑道:“命理一说,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我很少算命,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人做任何事,都会影响命理。比如一个命薄之人,如果一直很努力,很可能就扭转了命运。同理,一个福厚之人一直作死,那谁也拦不住他。能决定命运的人,只有自己。”

“你这个所谓克妻命,找个福缘深厚的,未必能解,因为你不能肯定,她的命数会不会发生变化。但也不是说,你这辈子就真的没法娶妻了,你所做的事,也会影响你的命数。”

“既然如此,那道士为什么说不要解?”

明微摸了摸下巴:“以我的直觉,他这个话,可能不是从命数的角度来说的,也许他就是想骗你去当道士呢?”

172章多谢

杨殊盯着她看了很久,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怎么想帮我?”

明微一顿,打了个哈哈:“怎么会呢?这是你的错觉,我只是觉得这个事不能急。你看这件事都牵扯到什么人?天下至尊,后宫之首,开国公主,还有玄都观的高人。就凭我们俩,想揭出这样一个秘密?”

“…”

看他这样,明微又有点不忍:“你真想查,要做很多准备。虽然你掌着皇城司,可上面还有皇城使吧?如果你用皇城司的人手查这些事,能保证不让他知道吗?皇城司是皇帝的私人耳目,皇城使知道,就等于皇帝知道。你不能想着,出师未捷身先死吧?”

“…”

“而且我实力也不够啊!”她感叹着说,“现在法力太弱了,单说那几个星宿,我还担心他们什么时候来追杀我呢!自保能力都没有,哪有心思做别的事?”

瞄了眼杨殊,她继续道:“想提升实力,也不容易啊!没有多福那样的命,只能多搜罗一些珍贵药材,要是能找到一些玄门宝物就好了。”

杨殊盯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想谈条件就说,装腔作势做什么?”低头理了理腰上挂的饰物,“说吧,想要什么?”

看出他不大高兴,明微露出灿烂的笑:“怎么这么说呢?我只是目前有困难而已…”

杨殊冷冷看着她:“到底要不要?”

明微马上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我现在实力太低,有些力不从心。如果你能找到玄门宝物,助我在短时间内提升实力,想查出这件事,可能性应该会提高。”

“什么样才叫玄门宝物?”

明微想了想:“可能是一株奇药,也可能是蕴含一些庞大力量的东西。这样的宝物被玄门中人发现,一定会奉为至宝的。我对这个世界的玄门知之不多,如果你能帮忙打听的话…”

“行。”杨殊干脆应下,“我帮你打听。”

明微笑开来:“多谢了!”

杨殊看着她笑得灿烂的脸庞,扭开头,低声说了句:“真是…”

后面的话,明微没听清。就算听清了,她也会当没听到。占了便宜要低调,这个道理她懂。

“对了,你跟蒋大人关系怎么样?”

杨殊警惕地看着她。

明微马上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查这件事,皇城司的密探最好不要动用,那就需要别的渠道。查案还是蒋大人最拿手,你说对不对?”

一点也不对!杨殊直觉她没说真话,但也找不到发作的理由,就是心里闷得很。

总觉得,在她眼里,蒋文峰比自己重要。

真是见了鬼了,蒋文峰到底哪里比他强?

“我跟他关系不错,但算不上私交。”杨殊闷闷答道,“他这个人,其实跟谁都不亲近,朝中那些人都说他想做孤臣,我倒不这么认为。如果做孤臣,他应该事事以上意为重,但他有些事处理得…总之,我没有信心让他帮我。”

“好吧。”明微有点失望,“那我们更要等待时机了。你掌皇城司不久,论根基远远不如,现在就动这件事,操之过急了。”

杨殊勉强点点头,算是听了她的劝。

“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她柔声说,“不然阿绾要担心你的。”

杨殊到底还是从了。

站了一会儿,他回头道:“明家的案子,很快就会有结果。你的努力没有白费,他已经答应放过妇孺。”

明微点点头:“谢谢。”想了想,又说,“黎家也牵涉其中对不对?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什么?”

明微低声道:“他害了我大姐。如果他要死,别让他死得那么轻松。如果他不用死,就让他一辈子当不成男人!”

杨殊随意点了点头:“小事而已。”

“还有祈东郡王,不要让他死得那么轻松,害我母亲也有他的份!”

“这还用你说?”杨殊道,“我早就让人招呼他了。”

明微再次施礼:“多谢你了。”

她这样,倒叫杨殊不自在起来:“平时没见你这么多礼…”

“平时是平时。你的情分,我都记在心里。”

杨殊扭开头:“说这么多干什么?我走了。”犹豫了一下,递来一根哨子,“安全问题,你不必担心。我会叫人暗中保护,你若是有事找我,吹一下这个,我的人会过来。”

“好。”

眼看隔壁纪家的人已经在找他们了,杨殊一个纵跃,消失在夜色中。

僵立了半个时辰的纪小五见他走了,眼珠拼命地转。

要走也把他的穴道解开啊!

不知道杨殊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夜色里飞来一片叶子,打在他的身上。

纪小五只觉得肩上一痛,马上从不能动不能说的困境中解放出来了。

他掏出耳朵里的布条,质问明微:“你跟他什么关系?”

明微随口回道:“什么关系啊!”

纪小五一点也不相信:“你当我没眼睛吗?你们坐那么近,他后来还一副很害羞的样子。说,是不是跟你表白了?”

“…”小朋友,你想得有点多哦!

明微准备回去,却被纪小五拉住:“就算我不要你,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啊!跟你讲,他克妻的,连订个亲都能出人命…”

明微忽然柔声道:“五表哥。”

纪小五被她这声音唤得浑身一麻:“干、干嘛?”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虽然不想要我,心里嫌弃我,打算抛弃我,还是这么关心我。”

“…”纪小五有点糊涂,这句话重点到底是什么?是在谢他关心她吗?为什么听着好像在控诉他无情无义?

“小五,你干什么?”隔壁终于找过来了,纪凌站在墙边,看着屋顶上的他们,“你自己上房就上房,把表妹带上去做什么?又想吓唬人是不是?”

纪小五懵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回嘴:“是表妹先爬上来的!”

纪大夫人听到这边的动静,呵斥:“纪小五你又推卸责任!这样欺负表妹好意思吗?赶紧下来!不然晚上吃竹笋炒肉!”

纪小五委屈莫名。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被人点了穴,傻愣愣站了一晚上看未婚妻跟人幽会,还得被威胁打屁股?

173章出狱

祈东郡王案罪证确凿,经由三司会审,最终定案。

没多久,奏折呈上,经政事堂,再到御前,处决便下发了。

祈东郡王为首犯,赐毒酒,从犯或斩或绞或流。家产抄没,无罪女眷发还。

大牢里,祈东郡王还没听完圣旨,脑袋便“嗡”地一声,木了。

传旨的太监冷漠地看着他:“罪人姜琨,谢恩吧!”

祈东郡王抬起头,看到他们捧进来的毒酒,眼里满是恐惧。

“不、不!”他猛地扑向牢门,却被御前侍卫牢牢按住了。

“蒋文峰!”他披头散发、状若疯癫,“你说招供了,圣上会开恩的!”

蒋文峰就站在牢外,淡漠地看着他:“王爷,臣只说过,圣上仁慈。可你犯的是谋逆大罪,圣上放了女眷,已是格外开恩了。”

“不要啊!”被抓住的祈东郡王脸庞扭曲,眼球都要暴凸出来了,拼命地想要挣出去,“本王不想死,本王不想死!这一切都是明三鼓动的,本王只是听了他的骗…”

传旨的太监叹了口气:“罪人姜琨抗旨,来啊,灌毒酒!”

“是。”两个侍卫按祈东郡王牢牢按住,毒酒端过来,掐住他的下巴灌了下去。尽管他拼命地挣扎,那杯毒酒还是入了喉。

侍卫松开手,看着他跌倒在地。

祈东郡王这些日子很吃了一些苦,现下毒酒入腹,如同刀绞,痛苦得满地打滚。

初时他还哀哭求饶,后来意识到,自己确实活不了了,便大声咒骂。

“姜绍,你自命仁君,却杀尽六亲!先帝元后传下四脉,三支绝嗣,九泉之下,你有脸去见先帝吗?你凭什么坐上这个皇位?当初大伯为何绝嗣?不正是你趁乱…”

传旨的太监一听不好,大喝一声:“堵了他的嘴!罪人姜琨,语无伦次,竟敢诬蔑陛下!”

祈东郡王的嘴迅速被堵住了,很快毒酒发作,七窍流血,“唔唔”叫着,渐渐断了气。

到死,他的眼睛都睁着,充满了不甘与绝望。

蒋文峰无声一叹,拱手道:“罪人姜琨伏诛,请公公代禀圣上。”

传旨太监客气地道:“咱家这就回宫复命去了,蒋大人,这里有劳你善后。”

这些人退走,黑暗里,有人低声问:“出气了吗?”

答话的却是个女声:“嗯,多谢了。”

“走吧!”他们从暗门出去,外面的阳光洒下来,与门内如同两个世界。

方才的女子将头上兜帽摘下,露出来的正是明微的脸。

杨殊问她:“要不要去看看明三?”

明微摇头:“他现在就是个疯子,有什么好看的?”

在东宁,明三被她施了术,这一路下来,已经折磨得疯了。三夫人母女早就放下一切转生了,她不想再在明三身上浪费时间。

想了想,她又问:“你们从他身上问出什么了吗?”

杨殊道:“这个组织有点门道,我们对明三用了秘药,也只得到寥寥一些信息。”

“比如?”

“据明三所说,他接触到这个组织,是在大比之后。阅卷他本该在前三,揭了名将他排在第十。明三很是失意,便是在这段时间里,遇到这些人。”

“那他们的组织情况和据点…”

杨殊摇了摇头:“他所知道的消息,现在已经失效了。自从他诈死回了东宁,便活得如同死人一般,与组织少有联系。十年时间,京城这这的联络方式与据点,早就更换了。”

“真是可惜…”

“不过,还是问出了一个有用的消息。”杨殊看着她,“他们的信物,似乎藏有联络之法。”

明微点点头:“我知道了。”

杨殊挑了下眉:“你这样都不把东西交出来?既然藏有联络之法,他们肯定会想办法夺回去的,你放在身边很危险。”

明微瞥向他:“你当我傻子吗?就算没有这东西,他们想查我还会查不到?”

“…”

杨殊决定不跟她继续这话题,这人总是以噎死别人为目的。

“明家这边,明二明三都是斩立决。京城的明大和明五,没有直接参与,但是存在通风报信并且联络案犯的行为,判了流刑。明四知情不报,但有悔改行为,故而允许自赎。剩下人等,与此案无关,一概不论罪,并且发还部分家资。”

明微问他:“四叔交完赎金,他们家是不是就没钱了?”

杨殊颔首:“发还的家资并不多。”

明微叹了口气:“我能问你借人用用吗?”

从狱中出来,明晟恍如隔世。

他的待遇并不差,牢房还算干净,每日饭食也是新鲜的。可大牢这种地方,始终阴暗有异味,十几天住下来,身体弱的恐怕要大病一场。

“四哥,我们去哪?”九弟惶惑不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吃力地笑了笑,低头安抚:“我们先等一等娘和阿湘…”

“晟儿!”听得这声音,他扭头看到了母亲。

自从被押解上路,他就没见过母亲和妹妹了。两个月不到,他几乎认不出来她们了。

她们穿了一身旧衣,头发凌乱,面色枯黄。还好精神还过得去,似乎没有受皮肉之苦。

“娘!”明昆已大叫一声,奔向母亲和姐姐。

四夫人抱住小儿子,眼泪就滚了下来。

明晟走过去,四人抱头痛哭。

流了一会儿泪,明晟问母亲:“爹呢?”

四夫人擦着眼泪道:“你爹判了流刑,允许自赎。娘刚刚去找了官爷,将发还的家资充抵了赎金,官爷说,明日就能来接人了。”

明晟点点头:“那我们先找地方落脚吧。我还有几个交情不错的同窗,先找他们借一些钱,安顿下来了,我便去找事情做。”

出狱后怎么办,明晟已经想过很多回了。他识文断字,有手有脚,就算不能走科举了,也能养活母亲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