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几句好话一说,成茵这心里别提有多舒畅了。

“昨晚上我给你妈上了一夜的课,总算让她把筋给拨过来了。茵茵,你得理解你妈,她是个推销保险的,就那么点认识水平,别跟她一般见识!”

成茵扑哧大乐,“爸,我妈这会儿肯定不在你身边吧?”

“我不知道啊!”老爹装模作样地笑,“她在我也一样说。”

“我不信!”

“好啦,不说这个,你昨晚上住哪儿了?”

“谢湄那儿。”

“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我想在她那儿住几天,感觉挺自由的,好像又回到大学时候的集体宿舍了。”

“不想念爸爸的红烧肉啦?”

成茵笑,“暂时不想。”

“好吧,什么时候回来提前告诉我一声,给你做好吃的!”

“嗯!”成茵重重地点头答应。

老爹就是这点好,通情达理,他知道女儿遭遇了不愉快,需要有个人可以倾诉倾诉解解烦闷,而再没有比同龄好友更合适的聊天对象了。

在谢湄那里一连住了几天,整天忙忙碌碌的,成茵尽量不去多想烦心事,渐渐就把那点不愉快抛到了脑后。

这天上班,她的电话特别多,刘宗伟远程遥控差她做了好几件事,搞得她另一个叫彼得的同事十分看不过眼。

“这些活儿他临走前都该准备好的!怎么拖到现在让你做啊?”

成茵笑笑说没关系。

彼得跟刘宗伟有点暗地里不合的意思,所以平时成茵跟在刘宗伟屁股后头的时候他很少跟她搭讪,这一阵也是因为成茵有空闲,主动给彼得料理了几件琐事两人才热络起来的。

中午去餐厅用餐,彼得主动叫上成茵,两人边吃边聊。

“高登对你挺满意的。”彼得说,“我几次听到他表扬你,说你做事细心呢!他平时很少表扬下属,我进公司三年了,也就被他表扬过两次。”

成茵笑笑,“我哪能和你们比,我现在连助理咨询师都还不是呢!”

彼得耸耸肩,“你也别羡慕我们,其实帮大公司做事也很烦的,又要遵守对方的条约,还不能违背自己公司的准则,所有的标准都是向最高的那条看齐,需要规避的风险太多,做起事来难免束手束脚。还不如去一般的小公司施展来得痛快。”

“像英锐那样的吗?”成茵脱口而出,说完了见彼得神情一愣,便无端有些后悔。

与英锐合作一直是刘宗伟的份内事。

“英锐还是不行!”彼得轻轻笑了笑,随即想到什么,“哦,我不是说那边的安迪能力不行,其实他做事是不错的,可惜他只是合伙人之一,不是最终拿主意的人,在业务方面或许说得上话,公司内部…”他摇了下头,“就不好说了。”

成茵听得有点出神,手机在桌上震动也未察觉,还是彼得提醒了她,“你有电话进来。”

成茵赶忙接了,是唐晔,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是知道了详□来安慰成茵,但口气里怎么听都透着股子幸灾乐祸的味道。

“分了好,早看出来那家伙不是什么老实人!你说心态正常的人能勤快成他那样吗?也就小姨容易上当受骗。”

“你又放马后炮!”成茵已经不气了,不过对三哥的态度很是不满,“既然早看出来了,怎么不早说呀!”

“我说了你也未见得听啊!每回打电话问你,你都说人一堆好话,我要给你泼冷水,指不定你当时就摔电话不理我了呢!茵茵,你没觉得特别难过吧?”

“你说呢?”

“别放心上,真的,虽然咱们的原则是风风光光把人嫁出去,但也不能拣到篮子里就是菜,还是得宁缺毋滥!”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一辈子独身。”成茵说着,想起刘若英唱的那首“一辈子的孤单”来。

“喜欢的人不出现,出现的人不喜欢…”正是她此刻最好的写照。

“别介!”唐晔赶忙往回劝,“怎么这就灰心了呢!好人还是有的,关键在于你怎么去发掘。还记不记得我给你介绍过的那公务员,人家到现在都对你念念不忘,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成茵啐他一口,“你别再给我瞎推销了!”

讲完电话,成茵发现坐对面的彼得已经吃完饭了,正似笑非笑盯着自己,她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失恋啦?”

成茵努了两下嘴,牵强地点点头。

“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不是你喜欢的,正好乘这机会丢开手,如果你喜欢他,但他不喜欢你,你再努力也没有用!想开点。”

成茵细细琢磨他的话,笑道:“不愧是大师,说出来的话一针见血!”

彼得得意地笑,“今天晚上跟我去泡吧怎么样?给你介绍几个业界精英认识,说不定里面就藏着你的白马王子。”

成茵奇道:“你们还有定期聚会?”

“是啊!大家隔阵子就凑一起交流交流,说白了,这圈子挺小的。咦?埃伦从来没带你去过?”

8-3

彼得带成茵去的那间酒吧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紫藤罗,门框是用仿制的老树皮装饰的,皱皱巴巴,一株蜿蜒的藤蔓植物婀娜地在门边上绕过,感觉像走进了一个树洞。

彼得告诉成茵,他们聚会的地点经常换,也不局限在酒吧,不过节目挺老套的,不外乎喝酒、聊天,或是唱歌,跳舞。

聚会只是个形式而已,笼络人脉才是最终目的,据说这个行业的跳槽率很高。

进了包厢,成茵率先看到与舒妍并肩坐在角落里的杨帆,正与对面的一位男士畅聊。

来之前,成茵已经预料到有可能会遇上熟人,当下摆正心态,主动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舒妍一看见她,目光里立刻充满惊喜。

“嗨!芬妮,你也来啦!要坐一起吗?”

成茵刚走过来,杨帆便已注意到她,很觉意外,笑得也有些仓促,他没有表现出过多热情,淡淡地招呼了她一声,随即回首与朋友继续刚才的话题。

自从上回因为临江结案的事在公司碰过一面后,杨帆对她就是这样不咸不淡的态度,成茵已是见怪不怪。

她是跟彼得来的,况且也无意和舒妍亲热,所以坚持要和彼得一起。

彼得几乎是从进门第一张桌子开始,就延绵不绝地跟人打招呼,成茵能依稀记起几张在研讨会上见过的脸,这个圈子果然不大。

起先,成茵与彼得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边,由彼得给大家作了介绍,都是年轻人,几句话一聊就熟络了。

后来他们玩上了拼酒,一个个都是海量的架势,成茵看着害怕,找了个借口脱身出来,在吧台边重新给自己寻了个座。

她和谢湄也泡过几次吧,不过像今天这样一拨哄都是圈内人还是第一次见识。

她要了杯百利甜酒,浓腻的奶香在加入冰块后变得甘醇可口,边喝边饶有兴致地打量四周。

这些人平时在公司或客户面前无一不是西装革履,正经八百的,想不到来了这里个个都是玩乐高手,有掷筛子的、划拳的,还有站台中央随着音乐扭腰的。拼酒输了的人不仅要罚酒,还要往自己脸上贴字条,成茵看到坐彼得身边的一位男士两边脸上均挂满黄色纸条,身子晃啊晃的,随时有倒下去的可能。

当她的视线掠过杨帆那桌时,没想到他也正漫不经心地朝这边望过来,她愣了一愣,不确定他是否是在看自己,因为他并没有因为成茵看过去而调转目光,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或者是她附近的某一点。

酒吧幽暗的灯光下,成茵觉得杨帆仿佛也有了几分醉意,向来泾渭分明的面庞上挂着一点不知所谓的笑容,如同为了应付场面而随意点缀的,而那笑容背后,却是星星点点难以言说的寂寥。

成茵被自己怪诞的猜测震了一下,若果真有人寂寥,也不该是杨帆,而应该是自己。

九年的暗恋一夜间化为泡影;兜兜转转后才刚品尝到一点爱情的甜蜜,孰料竟是遇人不淑。

一念陡转,她的心里赫然涌起悲催之意,只觉得周遭的喧闹都与她无关,她置身在繁华之中,却注定只能是这场繁华的看客。

成茵猛地举起酒杯,将杯中剩余的甜酒一饮而尽,浑然没有察觉远处的杨帆正对着自己微微皱起眉心。

她刚把酒杯搁在台面上,耳畔就有个声音响起,“嗨,美女,你很能喝啊!”

成茵扭头看,面前是一张还算英俊的笑脸,年龄介于三十五到四十五之间。

“…你好。”她礼貌地说了句,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

那人仿佛读出她眼里的困惑,大方道:“自我介绍一下,戴维,乔盛公司的,目前从事投资咨询。”

成茵立刻张大眼睛,乔盛是AST为数不多的竞争者之一,也是跻身全球前三的咨询公司,她的笑容立刻热情多了,“你好,我是AST的周成茵,你可以叫我芬妮。”

“你是AST的?”戴维左右打量她,“那你一定是新人吧?看着有点面生。”

成茵点头,“我年初刚进公司。”

“你老板是?”

“高登。”

“哦——”戴维恍然大悟似的向后一仰。

“戴维!”彼得赶过来,刚好在他后仰的肩上用力敲了一下,“很久不见你啦!”

戴维转首,“哈哈,原来是你小子!我去波士顿呆了半年,可把我无聊死了!你怎么样?还在AST?”

“那是!不然还能去哪儿!”彼得说着,又给他引荐成茵,“这位芬妮,是我们部门的。”

“不用你介绍,我早知道啦!”戴维笑哈哈地道,“彼得,你们部门百年才进得了一个女孩,你艳福不浅哦!”

“什么呀!”彼得也笑,“芬妮是和埃伦一组的。”

“哦哦,你们俩还在一块儿混哪!最近没吵吧,哈哈!”转身又向成茵解释,“他们两个以前在乔盛的时候就互相看不惯,好不容易跳个槽还不忘跳到一起,继续互相折磨!”

成茵忍不住偷笑,圈子小就是这点不好,几句话一过,就把从前那点儿底全兜出来了。

彼得干笑着没辩解,拍拍戴维的肩,“不打扰你们了,玩得开心点儿。”临退场前还对成茵不怀好意地挤了挤眼睛。

戴维朝酒保打了个响指,“给这位美女来杯龙舌兰,我要一扎喜力。”

过不多时,两人的酒分别上来。

成茵刚要端起来喝,被戴维拦住,他抽出杯垫盖住杯口,然后将杯子使劲往桌上一顿,酒液中蕴含的苏打迅速腾生成泡沫向上涌去,像一场白色的烟花盛事,颇有意境。

“赶紧喝,要一口干掉哦!”戴维把酒杯递给成茵。

成茵依言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喉咙口往下,如同燃起一蓬火,很过瘾。

“怎么样?”戴维笑吟吟地望着她。

“不错。”成茵拿手背抹了抹湿润的唇,憨态可掬地歪头思索了下,“好像有股草药的味道。”

“龙舌兰本身就是一种植物…”

戴维从这种酒的来龙去脉讲开去,五花八门无所不包,他又极为风趣,聊天的话题也从不在业内的那点儿破事上打转,什么有意思就拣什么说,把成茵逗得前仰后合,刚才的那点寂寥很快就被覆盖掉了。

成茵灌下去三杯酒后,思维和行动开始出现不同步迹象,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要醉,赶紧推掉酒杯,拒绝再喝。

戴维也不勉强她,酒酣耳热之际,乘势拉她滑入舞池。

刚才还软绵绵的曲调忽然换成节奏强劲的摇滚,好似往舞池里撒了一把火星子,瞬间就把懒洋洋的众人点燃,纷纷随着乐曲猛烈摇晃起来。

成茵上大学时,有阵子心血来潮,去学过两个月肚皮舞,虽然很久不跳了,毕竟基础还在,兼之又年轻,很快就能找到舞动的感觉。

一开始,她因为拘束,只是象征性地跟着旁人左一下右一下地晃,扭了几分钟后,气氛越来越热烈,她顿时也放了开来,舞姿曼妙,节奏感把握得也好,很快就成为场子里最瞩目的对象,不时有人给她鼓掌喝彩。

成茵大受鼓舞,脸上还带着醉酒的陀红,却是越跳越来劲。

戴维亦是个中高手,舞风善变,见成茵跳得那么好,立刻甘当绿叶,陪衬在她身旁,给她精彩的舞姿作最完美的诠释。

成茵觉得,喝过酒后跳热舞是最过瘾的发泄方式,混合着酒精的这种放肆能把周身燃成一团火焰,将缠绕自己的晦气和郁闷蒸发得一干二净。

所有人中,鼓掌最热烈的莫过于舒妍,她几次尖叫着为成茵加油,并频频回头对杨帆嚷,“安迪快看!芬妮跳得多好!哇!简直太厉害啦!”

她没有留意到杨帆此刻微青的面色,否则就不会叫得那么兴高采烈了。

8-4

杨帆是有节制的人,一会儿回去还要开车,所以他整晚都没有喝酒,此刻静坐在一群被酒精点燃的狂热人群中,多少有些形单影只的感觉。

他忽然感到莫名的烦躁,眼前的场面是这样乱糟糟的,吵闹不堪,怎么以前从来没有不舒服过,更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厌弃可憎。

他实在不想转头去看热闹的舞池,可最终还是忍不住把视线调转过去——那里是引发喧叫与兴奋的中心。

此时的成茵,正叉开双腿站在场子中央,两臂缓慢地在空中交错、相握,在一个转折音符上,她忽然将头往后一仰,好似双手勾在一个有形的吊环上,她可以无限向下延伸一般。

众人发出赞叹的惊呼,欣赏着她那柔软得像柳条一样的腰肢在仰倒后继续随着音乐摇摆。

戴维得意地笑,伸出手掌迎上去,沿着成茵的双臂虚虚向下,蜿蜒着游过腰肢与臀部,一路抚摸下去。

虽然他的手掌并未碰到成茵,但动作中充满了张力和不能言说的欲望,看者岂能不懂,一时之间,口哨声四起。

杨帆的双拳骤然握紧,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夹缠着愠怒在胸腔里涌动。

舞池里的成茵给了他异常陌生的感觉,而且是刺眼的陌生。

他也知道,成茵不是扭捏迂腐的女孩,跳个舞也属正常,但以他对她的理解,她还不至于开放到这种程度——毕竟过去与她接触时,他还是能轻而易举从她身上捕捉到女孩子特有的羞涩与腼腆。

然而现在,她的身上却充斥着一种满不在乎,甚至有点自暴自弃的味道。

一曲终了。

戴维向仰倒的成茵伸出援手,把她拉起的同时,紧凑她耳畔夸奖,“你跳得真棒!”

成茵露出一脸满足的笑,又带着些许茫然,脑子里空荡荡的,刚才剧烈扭动时产生的快感忽然离她而去。

“要不要再来一杯?”戴维像哥们儿似的一手揽住她的肩,极其自然。

成茵却不习惯他如此亲昵的举止,轻轻挣了两下,正待搜罗几句客套话来摆脱他,眼前有个人影晃了一下,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趔趄着从戴维的身旁冲到了对面。

她错愕地仰头,视野里出现了杨帆紧绷绷的脸,布满蓄势待发的怒意。

“安迪,怎么了?”戴维也被半道杀出来的杨帆吓了一跳,有点不知所措。

杨帆冷冷瞟了他一眼,抓起成茵的手腕大踏步往包厢外走去。

成茵跟不上他,走得跌跌撞撞,几乎要摔倒时,杨帆才止住脚步,他把成茵拉到酒吧空寂无人的一隅,这才松开了她。

手腕上被他捏得红一块青一块的,成茵龇牙咧嘴地揉着,怨怒地质问,“你想干什么呀!疼死我了!”

杨帆恨恨地将双手往裤兜里一插,朝左右飞快寻视了几眼,才又把目光停驻在成茵脸上。

“知不知道你是女孩子?知不知道女孩子应该自重?你刚才那个,算什么样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

成茵被他训得懵懂,“我怎么了我,我不就跳了一支舞吗?我,我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杨帆见她这么理直气壮地顶撞自己,怒气更炙,“你只是跳舞?有你那么跳舞的吗?你知道戴维是什么人?你知道刚才周围的人怎么看你们?”

恍惚间,成茵也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暧昧的口哨声,戴维充满别样意味的眼神,她的心顿时有点虚。

但更让她不舒服的,是眼前正义凛然、痛心疾首斥责自己的杨帆。

“周成茵,你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跑到酒吧来,还跟素不相识的人喝酒,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随便?”

“随便”两个字赫然刺痛了成茵,她抬起双手捂住耳朵大声叫,“你吵得我头都痛了!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杨帆渐趋缓和的面色一刹那又变得铁青,他略怔片刻,火冒三丈地把成茵的双手从耳朵边扯下来,咬牙切齿道:“既然你叫我一声‘哥’,我就不能不管你!”

成茵望着他愠怒的面庞,刹时哑然。

杨帆深吸了口气,稍稍抚平怒意,沉声吩咐,“马上进去拿了你的东西出来,我在门口等你。”

“你想干什么?”成茵仍然晕乎乎的,短短几分钟内,她受的刺激实在太多。

“送你回家。”杨帆冷冷地答。

等成茵收拾了东西灰头土脸走出酒吧时,杨帆的车刚好停在酒吧对面的路边,车里亮着灯,可以看见他僵硬依旧的脸。

夜风吹过,酒意蓦地上头,沉寂在体内的酒精分子刹时都活跃起来,走路时脚底难以自控地打飘。

成茵没敢骚扰杨帆下车来帮忙,他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委实吓人,她定了定神,尽量稳住身子,强撑着一步步走了过去。

刚爬进车里,杨帆就用力踩下油门,车子飞也似的飙了出去。

成茵一阵天旋地转,赶忙拉住扶手,强忍住喉咙口翻腾的酸意,高声嚷,“快停车!我想吐!”

车子在另一条路边停下,没等杨帆问话,成茵即捂住嘴巴,推开车门逃了下去,也没来得及跑远,仅奔了几步就狼狈地蹲在绿化带沿旁,吐了个翻江倒海。

“你怎么样?”杨帆皱着眉头站在她身旁,声音和缓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