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躺着别动。稍微恢复一下。”

“我想我大概是脑震荡了。”

“有可能。”

“你他妈的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你以为会怎样,伙计?我还以为你是个入宅行窃的小偷呢。”

“呃,我可不是。”

“我现在知道了。我翻了你的钱包。你是个心理治疗师。”

他从裤子的后袋里掏出我的钱包,把它扔给了我。钱包掉在我的胸部。我伸手把它拿起来。

“我看了你的身份证,”他说,“你是那家医院的——格罗夫诊疗所?”

我点点头。可是这一动,我的头又是一阵抽痛。

“是的。”

“那你知道我是谁了。”

“艾丽西亚的表弟?”

“保罗·罗斯。”他伸出手,“抓住。我拉你起来。”

他很壮实,轻而易举地就把我拉起来了。我站起来,但觉得站立不稳。“你差点要了我的命。”我低声抱怨说。

保罗耸耸肩:“你很可能带了家伙。你这是入侵私宅。你以为会是什么结果?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是来找你的。”我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真希望没来。”

“进来吧,进来坐一会儿。”

我疼痛难忍,只好跟在他后面。每走一步,我的头都会产生一次抽痛。我们从后门走进房子里。

房子里面跟外面一样,也是年久失修。厨房的墙壁上是橘红色的几何图案,少说也是四十年前的了。壁纸有的已经从墙上剥离;有的卷曲着,还有点折叠,都是黑乎乎的,像烟熏火燎过的。天花板角落的蜘蛛网上挂了许多干死的小虫。地板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就像铺了一层灰尘的地毯。地上散发出猫的尿臊气,使我感到阵阵恶心。我数了数,厨房里至少有五只猫,睡在椅子上和各种东西的表面上。地板上是许多打开的塑料袋以及发出难闻气味的猫粮罐头。

“坐下吧,”他说,“我去泡茶。”

保罗把棒球棒靠在大门边的墙上。我的眼睛瞄着球棒,觉得在他身边没有安全感。

保罗递给我一个盛满茶水的破杯子。“喝吧。”他说。

“你有没有止疼片?”

“我有阿司匹林,不知放哪儿了。有了,”他拿起一瓶威士忌,“这个管用。”

他向我杯子里倒了一些威士忌。我尝了尝,辣乎乎、甜滋滋的,很冲。保罗喝了一口茶,稍事停顿,然后看着我——他使我想起艾丽西亚和她那犀利的眼睛。

“她怎么样啊?”他终于开口问。不过我还没回答,他又接着说,“我很久没去看她啦。我这里走不开……母亲身体不好——我不想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我明白。你上次见艾丽西亚是什么时候?”

“哦,好几年了。好长时间不见了。我们失去了联系。他们的婚礼我去参加了,那以后还见过一两次。不过我觉得……加布里耶尔的占有欲比较强。不管怎么说吧,他们结婚之后,她也不给我打电话了,相互也不走动了。说实在的,我妈妈很伤心。”

我没有说话,只觉得头上一阵阵的痛,没法进行思考。我可以感觉到他在看我。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他问道。

“我有几个问题……是关于艾丽西亚的。关于……她的童年时期。”

保罗点点头,往他自己的大杯子里倒了一些威士忌。他开始放松下来;威士忌对我也产生了作用,我觉得疼痛减轻,思考也顺畅了。我告诉自己要挺住,要收集一些事实证据,然后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们是一起长大的?”

保罗点点头:“我父亲死后,母亲就和我搬到了这里。我当时只有八九岁。我想我们原先只打算暂住,可是艾丽西亚的母亲在车祸中身亡……所以我母亲就留下来,照顾艾丽西亚和弗农舅舅。”

“弗农·罗斯——艾丽西亚的父亲?”

“对的。”

“弗农是前几年在这里去世的?”

“是的,好几年啦。”他皱起眉头,“是自杀,上吊,在楼上,小阁楼里。尸体是我发现的。”

“实在太可怕了。”

“是的,很痛苦——主要是艾丽西亚。细想起来,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在弗农舅舅的葬礼上。她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保罗站起来,“再来点儿?”

我本想拒绝,但他一边说着就又给我倒了一些威士忌。“你知道,我从来不相信她会杀加布里耶尔——我认为这不合情理。”

“为什么呢?”

“这么说吧,她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她不是暴力型的人。”

我暗自思忖,可她现在是了。不过我什么也没说。保罗喝了一口威士忌:“她现在还是不开口?”

“是的,还是不开口。”

“这没道理。一点道理也没有。你知道,我认为她是——”

一声闷响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这声音是从头顶上方的地板上传来的。接着传来一阵嚷嚷声,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吐字含糊不清。

保罗噌的一下跳起来。“等一下。”他说着走出去,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楼梯口,提高嗓门喊道,“妈,你没事吧?”

楼上传来一阵嘟囔,不知说的是什么。

“什么?哦,好的——等一下。”他的语气中有几分不安。

保罗从走廊那边看着我,皱起眉头。他向我点了点头。

“她让你上楼去。”

17

保罗开始上楼,脚步重重地踩在落满灰尘的楼梯上。我跟在他后边,脚下有了几分力气,但头还是昏昏沉沉的。

莉迪亚·罗斯在上面的楼梯口等着。我从窗口看见的就是这张布满皱纹的脸。她的长头发披散在肩上,就像一张蜘蛛网。她的体重严重超标——脖子、手臂上全是肉,两条腿粗得像巨大的树干。她的身体在很大程度上倚重于那根拐杖。它被她的体重压得微微弯曲,好像随时都可能断裂。

“他是谁?是什么人?”

她用刺耳的声音问保罗,但眼睛却在看着我,而且一刻也没有离开。她那紧张的眼神和我眼中艾丽西亚的眼神一样。

保罗低声说:“妈,别生气。他是艾丽西亚的心理治疗师,是从医院来的。来找我谈些情况。”

“找你?他想跟你谈什么?你做了什么?”

“他只是想了解一些有关艾丽西亚的情况。”

“他是记者,你他妈的白痴。”她几乎尖叫起来,“让他滚蛋!”

“他不是记者。我看过他的证件了,行了吧?好了,妈,求你别闹了。我扶你回床上去吧。”

她嘟囔着,由儿子把她送回卧室。保罗冲我点点头,让我跟上。

莉迪亚扑通一声坐在床上。由于承受了她的重量,床颤抖起来。保罗替她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一只老猫躺在她脚边睡着了。我从未见过这么丑的猫——身上有打架留下的伤疤,有些地方毛都秃了,一只耳朵也被咬掉了,睡觉还发出很响的呼呼声。

我环顾房间,发现里面都是些废弃物:一堆堆旧杂志和发黄的报纸,还有一摞摞的旧衣服。靠近墙壁有个氧气瓶,床头柜上有个饼干桶,里面全是些药品。

我觉得莉迪亚一直都在用不友好的目光看着我。她的目光中带有一丝疯狂。这一点我确信无疑。

“他想要知道些什么?”她问道,那双骨碌骨碌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他是什么人?”

“妈,我刚才都告诉你了。他想了解一些关于艾丽西亚的背景情况,这有助于对她的治疗。他是她的心理治疗师。”

莉迪亚从来就不相信心理治疗师。她转过头,清了清嗓子,把一口唾沫吐在我面前的地板上。

保罗抱怨了一声:“妈,求你——”

“闭嘴,”莉迪亚盯着我说,“艾丽西亚不配住医院。”

“不配?”我说,“那她配住哪儿?”

“你以为呢?监狱!”莉迪亚不屑地看着我,“你想知道艾丽西亚的事?我来告诉你吧。她是个小婊子,一直就是,从小就是。”

我忍着剧烈的头痛听莉迪亚说。她继续往下说,而且越说火气越大:“我可怜的弟弟,弗农。伊娃死了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来。我照顾他。我还照顾艾丽西亚。可是她感激过我吗?”

很明显,没有回应是因为没有她需要的回应。她也没有等待别人作出回应。

“你知道艾丽西亚是怎么报答我的吗?怎么报答我的一片苦心?你知道她是怎么对待我的吗?”

“妈,求你了——”

“闭嘴,保罗!”莉迪亚转过脸对着我。我惊讶地发现她竟会如此狠声恶气。“这个臭婊子画我。她画我的像,但是不告诉我,也没得到我的允许。我去看她的画展——那张画就在那里挂着。丑死了,恶心人——简直是下流的嘲弄。”

莉迪亚气得浑身发抖。保罗有些担心,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

“老兄,你最好现在就走吧。动气对我妈身体不好。”

我点点头。莉迪亚·罗斯不是个正常人,这是毋庸置疑的。我能就此脱身,真是求之不得。

我离开他家后,直奔火车站。我的头疼得厉害,而且有点肿。真他妈的白白浪费时间。我什么也没发现——艾丽西亚急于离开那个家的原因倒是再明显不过了。这使我想起自己十八岁的时候,也是为了摆脱我父亲才离家的。艾丽西亚为了摆脱谁不言而喻——莉迪亚·罗斯。

我想到了艾丽西亚画的那幅莉迪亚的画。莉迪亚称之为“下流的嘲弄”。嗯,是时候去一下艾丽西亚的画廊了。我要找出那幅画让她姑妈气急败坏的原因。

离开剑桥的时候,我心里还在想着保罗。我很可怜他,竟然要和这样一个古怪的老女人生活在一起,成为她不花钱的奴仆。他的生活很孤独,我想他大概也没有什么朋友。也许连女朋友都没有。事实上,即使他现在还是个处男,我也不会感到奇怪。虽说他长得人高马大,但我总觉得他有些发育不全,在某些方面受到过挫折。

我瞬间对莉迪亚产生了强烈的反感——也许是她使我想起了我的父亲。如果我待在自己家那幢老房子里,和父母一起留在萨里郡,整天受制于那个疯子,我的结局也可能会和保罗一样。

在返回伦敦的途中,我觉得很压抑。心情难受、疲惫不堪,差点哭出来。我不知道我是在感受保罗的痛苦,还是自己的痛苦。

18

我到家后,发现凯西出去了。

我打开她的手提电脑,想进入她的电子邮箱——可是运气不好,她已退出登录。

我只好接受这种可能性: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我还会像得了强迫症似的,偷偷摸摸地进行检查,把自己逼疯吗?我有足够的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陈腐的样子——妒夫——我还注意到一件具有讽刺意味的事:凯西目前正在排练的角色是《奥赛罗》一剧中的苔丝狄蒙娜[1]。

我第一天晚上看电子邮件的时候,就应当把它们转发到我的邮箱。这样我就有了真凭实据。这个错误只能怪我。于是,我开始问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我的记忆可靠吗?毕竟我当时是处于吸毒后的幻觉中——我会不会误读了所看到的东西?我发现自己曾编造一些离奇的理论,来证明凯西的清白。也许她只是在演戏——她正在为《奥赛罗》塑造人物。在准备《都是我的儿子》[2]这出戏的时候,她为了学美国方言,曾经花了六个星期时间。现在发生的可能是类似的事情。可是那些电子邮件的署名是凯西——不是苔丝狄蒙娜。

但愿这都是我的想象——那我可以把它忘记,就像忘记一场梦——我可以像一觉醒来那样,渐渐地把它淡忘。可是我却陷入了不信任、乱怀疑、偏执狂似的无尽梦魇之中。表面上,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星期天我们照旧一起外出散步,似乎与公园里散步的其他夫妻一样。也许我们之间的话比以前少了许多,但沉默好像也很舒服。然而在这样的沉默中,我的头脑里却在进行一场热烈的、有问无答的对话。我设想了无数不同的问题。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怎么可以这样?她为什么要说爱我,嫁给我,跟我同床共枕、缠缠绵绵——然后又当面跟我说谎,不断地说谎,如此年复一年?这样的事情究竟持续了多久?她爱那个男人吗?她会为他而把我抛弃吗?

有一两次,趁她去洗澡的时候,我翻看了她的手机,想找到一些短信,可是一无所获。如果真收到私密信息,她早就删掉了。显然她并不傻,只是偶尔粗心大意了。

可能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可能我会永远被蒙在鼓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倒是希望自己什么都发现不了。

散步回来后,我们坐在长沙发上,凯西看了我一眼。

“你没事儿吧?”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你有点儿萎靡不振嘛。”

“今天?”

“不光是今天,最近。”

我有意避开她的目光:“工作。我满脑子尽是工作。”

凯西点点头。她同情地捏了捏我的手。她真会演戏,我差点相信她是在关心我了。

“排练得怎么样啦?”我问道。

“好多了。托尼提出了一些好的建议。下星期我们的排练要加班加点了。”

“好哇。”

她的话现在我一点都不信。我对每一句话都进行分析,就像我对每个病人的话一样。我在寻找言下之意,从字里行间寻找非文字线索——语调的微妙变化、含糊其词、疏忽遗漏。谎言。

“托尼怎么样?”我问道。

“不错。”她说着耸了耸肩,装得一点都不在乎似的。我不相信。托尼是她的导演,她很崇拜他,总是谈起他——至少以前是这样,最近不大提了。他们在一起谈剧本,谈表演,谈戏剧——那是个我一无所知的世界。我听她说过许多托尼的事,可是只见过他一次,而且时间很短。那是在一次排练后,我去接凯西的时候。凯西没有给我们相互引见,当时我就感到奇怪。托尼是个结了婚的人,他的妻子也是演员。我感觉凯西似乎不大喜欢她。也许他妻子对他们的关系心生醋意,就像我一样。我提出我们两家四个人去吃一顿饭,可是凯西对这个提议的反应并不特别热情。有时候我在想,她是不是有意不想让我们接触。

我看见凯西打开手提电脑。她打字的时候把屏幕转到我看不见的角度。我听见她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她在给谁写东西呢?托尼?

“你干吗呢?”我打着哈欠问。

“给我堂妹发个邮件……她在悉尼。”

“是吗?代我问个好。”

“好的。”

凯西又打了几行,然后停下来,关掉电脑:“我去洗个澡。”

我点点头:“去吧。”

她愉快地看了我一眼:“振作一点,亲爱的。你肯定自己没事儿吗?”

我微笑着点点头。她起身走出去。我听见浴室门关上,水哗哗流出的声音。我偷偷走到她刚才坐的地方,把手提电脑拿过来。我用微微颤抖的手把它打开——进入她的电子邮件登录界面。

她已经退出。

我厌恶地把电脑推开。我想,这种事不能再干了。疯狂就是这样形成的。抑或我早就变得疯狂了?

我把床罩拉开,准备上床,这时凯西一边刷牙,一边走进卧室。

“我刚才忘记告诉你了,尼科勒下个星期回伦敦。”

“尼科勒?”

“你认识尼科勒,我们一起参加了她的告别派对。”

“哦,是的。我以为她搬到纽约去了。”

“是的,可是现在她回来了。”她稍稍停了一下,“她想让我星期四去接她……星期四晚上排练之后。”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起了疑心的。是不是因为她说话时虽然看着我,却躲着我的眼睛?我觉得她在说谎,但我什么话也没说。她也没多说什么,就出去了。我听见她在浴室里吐出牙膏沫,用水漱口的声音。

也许这就叫庸人自扰。也许这事本身就无可怀疑,凯西星期四真的要去接尼科勒。

也许。

要搞它个水落石出,只有一个办法。

19

今天,艾丽西亚画廊前没有人排队,这与我六年前看《阿尔刻提斯》展出时的情况截然不同。橱窗里挂的是另一个艺术家的画像——尽管他也可能小有才华,却没有艾丽西亚当时的名声以及吸引观众的能力。

我走进画廊后哆嗦了一下——与大街上相比,里面凉多了,不仅温度较低,气氛也较冷,只有裸露的钢梁和光秃秃的水泥地面。我心里想,这里毫无生气,空空荡荡。

管理画廊的那个人坐在办公桌后面。我走进去后他站起身来。

让-费利克斯·马丁约莫四十岁出头,相貌英俊,深色的眼睛、深色的头发,身穿紧身T恤,上面印了个红色骷髅。我自报家门并说明来意。我感到很惊讶,他似乎非常乐意谈及艾丽西亚。他说话带有口音。我问他是不是法国人。

“原籍是——来自巴黎。可是到这里来读书后,就一直没离开过——哦,少说也有二十年啦。现在我认为自己更像个英国人。”他笑了笑,领着我走进后面一个房间,“进来吧,我们喝杯咖啡。”

“谢谢。”

让-费利克斯把我领进一间办公室。这里原先是储藏室,里面堆放着一摞摞的绘画作品。

“艾丽西亚怎么样了?”他边问边打开一台看起来很复杂的咖啡机,“她是不是还不开口?”

我摇摇头说:“是的。”

他点点头,随后叹了口气。“太可怜了。请坐!你想了解些什么?我尽量如实回答。”他不大自然地笑了笑,同时显露出一丝好奇,“不过我还不太明白你为什么来找我。”

“你和艾丽西亚是好朋友,对吗?除了职业上的关系之外……”

“谁跟你说的?”

“加布里耶尔的哥哥,马克斯·贝伦森。他建议我来找你谈谈。”

让-费利克斯的眼睛一转:“哦,你找过马克斯了?那家伙很惹人厌吧?”

他的语气充满鄙弃,我不禁笑起来:“你认识马克斯·贝伦森?”

“太认识了。我倒是希望自己没那么了解他。”他递给我一小杯咖啡,“艾丽西亚和我关系密切,非常密切。我们相识多年——远在她认识加布里耶尔之前。”

“这我倒不知道。”

“哦,是啊。我们是艺术学校的同学,毕业后在一起绘画。”

“你是说你们在合作?”

“呃,其实也没有。”让-费利克斯笑起来,“我的意思是我们一起在墙上作画。我们是墙壁油漆工。”

我笑起来:“哦,原来如此。”

“结果证明我的墙壁油漆能力超过我的绘画能力。所以我放弃了绘画,而这时候艾丽西亚的艺术生涯开始真正起飞。我经营这个画廊后,当然也开始展示艾丽西亚的作品。这是一个非常自然、顺理成章的过程。”

“是的,是这么个理。加布里耶尔这个人怎么样?”

“他怎么样?”

我听出他话中带刺。这种反问说明,这里头有文章,值得我去探索。“呃,我想知道他在情场上表现如何。你大概对他比较了解?”

“其实不太了解。”

“真的?”

“真的。”他稍加迟疑后说,“加布里耶尔没有花时间来和我打交道。他非常……在乎他自己。”

“听你的口气,好像不太喜欢他。”

“也不是特别不喜欢。我倒认为是他不喜欢我。实际上,我知道他不喜欢。”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你觉得他是因为吃醋吗?也许他嫉妒你和艾丽西亚的关系?”

让-费利克斯呷了一口咖啡,然后点点头:“是,是的。也许是。”

“也许他认为你对他是个威胁?”

“你说呢?你好像对这些问题都有自己的答案。”

我听出了他的暗示,没再进一步追问。我采取了另一种方式:“在谋杀案发生的前几天,你见过艾丽西亚,对不对?”

“是的,我上她家去见过她。”

“能说说具体情况吗?”

“呃,她要办一个画展,进度快来不及了,自然忧心忡忡。”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新作品?”

“没有。她一直在让我等。我想最好还是过去看一下。我以为她会在花园那头的画室里,可是她不在。”

“不在?”

“不在,我是在房子里找到她的。”

“你是怎么进去的?”

让-费利克斯听到这个问题,感到有点意外:“什么?”

我可以看出,他在对这个问题进行快速评估。接着他点点头。“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说,“临街有一道门,可以直通后花园。通常这道门是不上锁的。我从花园通过后门走进厨房。后门也没有上锁。”他笑了笑:“知道吗,听你说话让人觉得你不像精神科医生,而像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