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神君乃是南山化身,这界碑可以说是他的本命,界碑现世,好比妖怪被打回了原型。

北河神君与南山神君一南一北,交情匪浅,惊怒道:“到底是谁,竟能将南山逼到这个地步!”

陈致说:“没有找到皆无!”

“皆无?”北河神君神色一动,“我去找毕虚!”

南山神君被打回原形,无疑是天界一等一的大事。就算毕虚为了天道重启,耗尽了心力,正在闭关,此时也不得不打扰了。

陈致想说魂幡的事,但见他们此时都为南山操心,倒说不出口了。

还是黄凌眼尖,对北河说:“你的小朋友有心事。”

北河神君便问陈致。

陈致一五一十地说了。

北河神君皱眉:“竟有凡人炼制魂幡?简直自寻死路。”魔修炼制魂幡,尚要担心魂幡反噬和天道惩罚,一个凡人,只怕刚开始就要结束。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已经超出了凡人的范畴。他想了想,就让仙童拿着一件法宝为奖赏,去寻找修真门派来处理此事。

修真门派是凡人修仙,西南王是凡人修魔,由他们处理再好不过。

仙童问:“哪个修真门派?”

昆仑、须弥

北河神君想了几个,都觉得小题大做。毕竟这几个修真门派离登天一步之遥,管这种事情是大材小用。

陈致忽然问:“梅数宫可以吗?”

北河神君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于是,梅若雪当初结下的善缘,终于开花结果,为自己兜来了一门大生意。

第56章 绝世之念(六)

寻找皆无的事情虽然重要, 但陈致法力地位, 帮不上忙, 倒是阻止西南王炼制魂幡的事情迫在眉睫,权衡之下,他只好先去梅数宫, 只是不清楚梅数宫的具体位置。

北河便请黄凌带路。

黄凌满心不愿,被北河赞美了半天,才顶着“拯救天下苍生的大智慧贤者”的奇怪头衔, 跟着陈致下凡去了。

黄凌果然熟门熟路, 不消片刻,就到了地方——就在蓬莱岛不远处的一座小岛上。

岛虽小, 却是五脏俱全。外围一圈街市,人来人往, 繁荣以极,中间是一座用汉白玉打造的巨大宫殿。宫殿顶点, 一朵梅花栩栩如生,傲然挺立,看起来真是无比怪异。

陈致到了地方, 报上名讳, 没多久,梅若雪就亲自出迎。他身着素衣,手捧梅花,身后跟着十几个宫装少女,派头十足。只是笑吟吟的表情在瞄到黄凌时, 微微一僵,动作立时矜持了几分,放慢脚步走到陈致面前:“仙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陈致道:“冒昧到访,多多见谅。”

“仙友来,我随时欢迎,那个嘛。”梅若雪冲着黄凌翻了个白眼。

黄凌立刻翻了个更大的白眼:“丑人多作怪。”

梅若雪丢下梅花就要捋袖子,陈致哪里想到两人见面是这个情形,急忙插到两人中间,安抚道:“此次前来,有个不情之请。”

看在他的份上,梅若雪总算按捺住了火气,将两人迎到殿内。

陈致心急,在路上就将事情说了,还送出了北河提供的法宝。

梅若雪对法宝颇为心动,但是在黄凌面前,表现得很是高傲:“法宝是小事,这种为天下苍生造福的事情,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只是,黄凌道人一向与天界关系匪浅,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反倒袖手旁观了呢?”

黄凌懒洋洋地说:“这种小事,还需要上三山出手吗?”

“上三山”是修真界不成文的一个说法,意思是凌驾于其他门派之上的三大门派——昆仑、须弥与蓬莱。

梅若雪冷笑道:“什么‘上三山’,还不是我们不要的!”

这说起来有一段缘故。梅数宫所在的小岛原本是蓬莱的一部分,后来因为门派没落,常受岛上其他修者的羞辱、冷落,一气之下将门派所在地分割出来,自成一岛。与蓬莱的梁子也就此结下。

北河神君让黄凌带路,也没想到他会带到对方家里面,于是,场面就很尴尬了。

陈致哪知道这段缘故,夹在里面里外不是人——好在,他早就不是人了,厚着脸皮在他们中间周旋,总算说动了梅若雪。

黄凌见任务完成,懒得继续看别人脸色,挥挥袖就走了。

他一走,梅若雪就放下了架子,叹气说:“可惜‘梅花杀’已经叛宫,不然还能用来打杂。”

陈致想起自己与容韵曾经遭“梅花杀”暗杀,顺口一说,梅若雪立刻放在心上:“那小兔崽子,这一趟我们就顺手收拾了。”

陈致得了准话,高兴不已,正要出发,就听梅若雪叫人给他准备房间。

他呆了呆:“不是去六合镇吗?”

梅若雪说:“我要收拾一下行李。出发的时候应该是初夏,我要多准备两件衣裳,不能给荷花比下去”

“咳咳,宫主。”

梅若雪立刻捧起梅花,笑吟吟地看着他:“仙友请说。”

陈致说:“解救苍生刻不容缓”

梅若雪睁大眼睛:“难道你要我现在就跟你走?”

“嗯。”

陈致不但应了,还拖起他的胳膊就走。

梅若雪虽然能够躲开,可是,胳膊被抓住的一刹那,竟然半点躲闪的意思都没有。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白色纱袖上修长的手指,嘴角微抿,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身体微微向前,凑近陈致。

陈致扭头看他:“宫主?”

梅若雪在自己的鬓发边插了一支雪白的梅花,冲他眨了眨眼睛。

陈致:

从蓬莱到六合镇的路程被硬生生压缩了一半的时间。

到六合镇上空,又是熟悉的景象——乌云蔽日,阴风怒号,整个小镇笼罩在浓雾与飞沙之中,一靠近,就能感到寒风扑来,阴冷刺骨。

陈致往脸上一抹,竟是冰渣子。

梅若雪面色凝重:“看来魂幡已经开始祭炼了。”

他从怀中拿出一朵晶莹剔透如冰雪铸就的梅花,将它抛入空中,将浓雾如流水般吸入,小镇终于露出一角的真面目。

陈致急忙跟着他往里走。

越往里走,梅花吸得越猛,速度却越慢,那莹白的花瓣仿佛沾了一层又一层的细灰,渐渐暗淡下来。

陈致担忧地看了梅若雪一眼,见他脸色不变,才稍稍安心。

“嗯,就在前面了。”话音刚落,四周突然窜起数百名士兵,手持长刀,面无表情地冲过来。

陈致慌忙那出弹珠,还没行动,就被梅若雪挡在身后,随即,空中出现数十个白衣白裙的少男少女,将他们团团护住,迎着士兵冲了出去。

梅若雪柔声安慰陈致:“都是我的人。”

陈致说:“他们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梅若雪暗道:自然是一出门就跟了上来。堂堂宫主出门,怎么可能没有随从呢?只是怕打扰自己与陈致独处的目光,特意叫他们藏身在暗处罢了。表面上说:“你拉我走得急,他们也是刚刚才到。”

梅数宫人到底是修者,没多久就将那些士兵打得落花流水,清出一条道路。

梅若雪主动拉着陈致往里走。

靠近镇中心,风势陡然大涨,空中的梅花几乎被刮走。梅若雪这才伸出手,将它握住,口中念念有词,但稳定了一阵,就连人带花得往后刮去。

陈致以袖挡风,走到他身边,大声问:“我能帮你什么?”

梅若雪也没想到事情这么棘手,便道:“有人阵法!破坏他!”

陈致耳朵灌满了风,听了大概的意思,就挺身往前。

那风虽然厉害,对他的伤害却十分有限。他顶着阻力走到镇中心,依稀看到一个人影盘坐在中间,再往前走几步,发现盘坐的人影不见了,只有一个人支着一张幡站着。

察觉有人靠近,拿幡的人扭过头来,一双通红发光的眼睛犹如灰雾中的明灯,照出了他前进的方向。陈致往前走了两步,那模糊的轮廓与西南王极为相似,当为一个人。

“西南王”

他刚开口喊了三个字,就吃了一口沙。

雾中的西南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消失了。

须臾,风停雾散。

若非一头乱发、满面黄沙,几乎叫人怀疑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白日梦。他抖了抖身上的砂石,听到附近有哭声若隐若现,正好梅若雪赶来,便与其一同寻找。

也不难找。以镇中心为中心,五六丈开外的房舍,全关着抓来的百姓。那些房舍的墙壁与梁柱都画了个各种符咒。梅若雪说是焚烧的咒语。西南王启动阵法之后,想将这些活活烧死,他们临时前感受到的痛苦会使他们生出怨念,成为怨鬼,被魂幡吸收。他有心讨好陈致,便说:“这个地方阴气极重,以前必然经历过瘟疫或兵灾,我一会儿做个法事,帮这里驱驱邪。”

他的口吻太像冒充道士的骗子,让陈致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多少钱。

梅若雪愣了下。正当陈致以为对方要生气而想道歉的时候,他羞涩地说:“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吧?”

陈致: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欠钱还得起,嘴欠没药医。

梅若雪指挥着宫人做法事的时候,陈致在旁边安抚百姓,顺便挖墙脚,劝说他们去江南或北方避灾。毕竟西南王没有抓到,谁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他身上钱带的不多,一会儿就散了个干净,这时候不由自主地怀念起容韵来。容韵在的时候,他都没怎么花过钱。

俗话说,白天不能念叨人,晚上不能念叨鬼。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冲开了宫人,径自往他的方向飞驰而来。

“谁人敢冲撞仙友!”梅若雪第一个冲出来,指尖飞出一片梅花瓣,准备将人从马背上打下来。

陈致看到容韵骑马出现的时候呆了呆,此时才清醒过来,话也来不及说,只能整个人扑过去挡。花瓣击中陈致背部的刹那,容韵抱住他,从马背上翻了下来,以自己为垫,落在地上。

陈致背部隐隐作痛,却也不是很痛,正要说话,就被容韵死死地抱住了。

后一步过来的梅若雪想拉陈致没拉起,低头见两人抱成一团,醋意翻腾,一脚踹在容韵的小腿上:“放手!”

“咔嚓。”小腿被踢断了。

容韵闷哼一声,眼角疼出两滴小眼泪,却一言不发,那眼睛委屈地瞅着陈致。

第57章 绝世之念(七)

陈致心被拧了一下, 微微地酸疼, 一手带大的小徒弟, 自己还没抽过呢,就被人抢了先他回头,恨恨地瞪了梅若雪一眼, 低头检查容韵的腿。

梅若雪气焰顿时歇了,支支吾吾地说:“我看他冲过来,不怀好意”

容韵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嘴里可怜巴巴地喊:“师父, 疼。”

一听“师父”两个字,梅若雪就知道自己闯祸了, 连忙说:“小伤,小伤, 我看看。”低头摸骨头的时候,趁机碰了碰陈致的手, “我有接骨膏,涂上三五天就好了。”

容韵看着陈致被碰触过的手背,猛地坐起来, 扑在陈致怀里, 哭天抢地地说:“师父,疼!”腾出一只手,使命将梅若雪往一边推。

梅若雪挺着腰,就是不肯动。

陈致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小动作,无奈地叹气:“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再说。”

六合镇坐落在河南与湖广的边界, 方圆三四里都没有其他人村落。陈致又不愿意暴露自己日行千里的能耐,只好挑了一间民居住下来。

梅若雪给容韵敷药,容韵不肯,哼哼唧唧地非要陈致动手。

旁观两人互动,越看越觉得不止师徒这么简单。容韵虽然才十四岁,但是,以凡人的标准衡量,十四岁已经是个通晓人事的年纪了。

陈致敷完药,上好夹板,去厨房洗手,梅若雪就跟在他身后,旁敲侧击:“他是你的记名弟子还是入室弟子?好像还没有入道?”在他看来,陈致既然是神仙,当了他的弟子,起码应该是修真界的人了。除非是记名弟子。

陈致不置可否地说:“本也没什么可教的。”

梅若雪笑眯眯地说:“你若是腾不出空教他,可以交给我。”

陈致婉:“就不劳宫主费心了。”

梅若雪慌忙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束新鲜的梅花,捧在脸侧:“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见外。”

“咣当”一声,东厢房传来的重物落地声。

陈致慌忙回去,就见容韵狼狈地摔趴在床边,疼得嘴唇发白。

“怎么掉下来的?”陈致慌忙将人抱回床上,检查腿骨,好在绑得紧,没有错位。

容韵说:“师父那么久没有回来,我以为师父又不告而别了。”

陈致叹气说:“我有事要办,办完自然会回去。”

“我知道。”容韵说,“可是我怎么能让师父一个人涉险呢?”

他既然找来六合镇,想必猜到了自己来这里的原因,陈致也不隐瞒,随口解释了一下眼下的情形:“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这里?”

容韵说:“师父怎么走的,我就是怎么走的。”不等陈致训斥,急忙补了一句,“你是我师父,我当然是有样学样的。”

陈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短腿:“学得好。”

容韵疼得泪水往肚子里流。

怕西南王杀回来,他们稍作休整,重新上路。

陈致将北河神君的奖励给了梅若雪,打算分道扬镳,谁知他收了东西之后,依旧跟了上来,美其名曰:“保护。”

容韵立即说:“我的师父我会保护。”梅若雪的存在,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凤三吉和谭倏虽然与陈致走得很近,却是朋友之交,不像他,满脸都是露骨的企图,就差明晃晃地写上:我要抢走你师父。

他天生护食得紧,尤其是陈致这盘肉,别人闻一下都要拼命,更何况这人的鼻子已经快伸紧盘子里了。

对他的敌意,梅若雪倒是不以为意。

一个凡人,就算占着师徒的名分,那也注定是有缘无分。能怎么折腾?就吃饭睡觉,什么都不干,也能熬死对方。

想到这里,他大度起来,坐着宫人扛的轿子,与陈致、容韵并肩闲聊。

容韵脚受了伤,却坚持不肯坐梅若雪提供的轿子,陈致拗不过他,只好两人同骑。此时他正靠在师父怀里,享受难得亲密时光,见梅若雪凑过来,心中厌恶以极,立刻对着陈致撒娇喊疼。

陈致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有人出来将他们分开——

一群人突然从树上跳下来。

半路遇刺这种事对陈致来说,已成家常便饭,巧的是,来的还是老熟人。“梅花杀”虽然叛出梅数宫,但是人还是那一批人,打法还是那些打法,实在眼熟得很。

想来自己在“梅花杀”组织中,一定是赫赫有名的钉子户。

陈致还没有感慨完,梅数宫的宫人已经将杀手都拿下了。

梅若雪将人交给陈致,任他处置。

陈致看容韵,容韵直接说杀了。都不必问幕后黑手是谁,此时此地,会动手的除了西南王,不作他人想。

梅若雪说:“‘梅花杀’乃是本门叛徒,我自当处理干净。”当下命几个宫人去斩草除根。

容韵看在眼里,一阵眼热。

想到自己被一脚踢骨折,现在还要依靠对方的保护,心中嫉妒羞愧交集,万分不是滋味。他之前习惯用撒娇、装哭来博陈致的关注,发现陈致渐渐不吃这一套之后,也因为十次之中总有五六次得逞而没有完全收敛,可是见了梅若雪强大的一面之后,终于意识到示弱的可耻,一改以往的作风,变得坚强而独立。

依旧与陈致同骑,却自己挺直腰板,尽量不靠后面,偶尔碰了下脚,也不肯喊疼。

好在五天之后,他的脚上就痊愈了,陈致陪着他在客栈的后院转悠了一圈,很快就习惯重新用脚走路。

这时,他们已经进入河南境内,准备明日一早进入南阳府。

梅若雪带着梅花酿与菜肴来找他们喝酒,这已经是这几天来的第三次了。但凡下榻客栈的时间还早,他都要过来聊聊风花雪月。

毕竟百岁高龄的修士,学识见解都颇为不凡,加上他有心讨好,奇闻异事信手拈来,几次下来,的确拉近了与陈致的关系。连容韵也不得不承认,与对方的眼界相比,自己的确差得很好。不过,这不等于他会拱手将师父让出去。

梅若雪知道得再多,那也是海阔天空的东西,他只要知道师父一个就够了。

梅若雪见容韵坐下,故意拍拍脑袋说:“瞧我这记性,又忘带了一个杯子。”

容韵从容一笑,手腕一翻,掌心多了个酒杯:“我自带了。”

梅若雪:

喝到一半,陈致跑去让厨房加菜,梅若雪借着酒意,似假还真地说:“总有一天,你会叫我师公。”

容韵捏着酒杯的手微紧,淡然说:“那些说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人,也在山还是山,地还是地的时候死了。”

梅若雪哈哈大笑道:“我与陈仙友不一样,我们若说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于君绝,便可以山无棱,天地合”

“你们再说什么?”陈致突然插进来。

容韵抬眸,很想哭着冲到他的怀里告状,说梅若雪意图不轨,可是眼角扫到梅若雪自信的眼神,立刻忍住了冲动:“梅宫主说他出来这么久,有点想念宫中事务,但是担心师父和我两个人上路不安全,正左右为难。”

梅若雪没想到他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又不好明着指出来,干笑道:“当然是陈仙友的安全更重要。”

陈致忙道:“此处是河南地界,西南王伸不过手来,已然十分安全,梅宫主有事尽可放心。”

梅若雪捧着梅花,幽幽地说:“难道陈仙友对我,没有半分不舍吗?”

陈致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看了容韵一眼。

容韵站起来,低声说:“师父,我喝多了,有点头晕,先上去休息了。”

陈致巴不得他走,好和梅若雪说清楚,立刻点了点头。

看他急切的模样,容韵心里又愠怒又难过,当场就想反悔,但看到梅若雪欣喜的目光时,又冷静了几分。这几日,梅若雪与陈致的互动,他都看在眼里,明显是梅若雪剃头担子一头热,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变化。就算发生变化,陈致是自己的师父,总有办法将人抢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