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无双感觉到那股威慑自己的力量已经消失了。

“放开他!”陈致说。

焱无双笑了笑:“放开他也可以,你们帮我做一件事。”

陈致狼狈地站起来:“你先把人放了。”

焱无双摊开手说:“我又没有抓住他。”

容韵倏地跃起,落到陈致身后。

焱无双一脸的轻松惬意:“再说,就算逃走又怎么样呢?”人猛地出现在陈致与容韵中间。

容韵对他怒目而视。

焱无双笑道:“害怕啊?”

容韵说:“你可以杀我,但不可以插入我和师父之间。”

焱无双:“?”

陈致干咳一声说:“你要我们做什么?”

焱无双说:“找路出去。”

虽然知道焱无双绝对不会好心地带他们一起出去,但是比起两个无头苍蝇自己瞎闯,有一匹识途的老马在前带队,当然好得多。

临走前,焱无双进了祠堂,白幔先冲过去想要纠缠他,但是刚刚靠近,就被弹了开来,绕在他身体的周遭旋转。

陈致说:“为何不放他们走?”

焱无双淡淡地说:“若他们与我一样,带着记忆投胎,我岂不是徒增强敌?”

陈致眉头微皱。

焱无双说:“幸亏这次回来,不然,这些香火就续不上了。”他对着牌位笑道,“诸位长辈放心,这些香烛都是我精心炼制的,足够烧上一百年。你们这么喜欢传承香火,一定很开心,对不对?”

陈致虽然对严家十分同情,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也只能往而兴叹。

原以为焱无双要带着他们翻山越岭,谁知道就去了山庄门前那座山峰。峰顶如刀切般平整,状如八卦,有八条边。

焱无双解释道:“为了离开这里,大家想了各种办法,终于研究出了这个逆障大阵。”

陈致现在一听“大阵”就头皮发麻。

“这个阵法本来需要很多人一起发动,但是没关系,我们中间有一个神仙,你一个人就能顶住。”焱无双微笑道,“只要你肯做出牺牲,我就带你的徒弟出去。出去之后,他可以向你的朋友们求救,再把你救出去?如何,是不是完美无缺的计划?”

陈致懒得费唇舌讨论这个计划是否合理,只是问:“这个阵法怎么发动?”

焱无双指着两个阵眼:“我会激活阵法,只是,阵法激活后,骤然凝聚的巨大法力会激起无尽火的反噬。必须有人堵住阵眼,扛住无尽火的焚烧。以前我们用的是车轮战,这次,我想你一个就够了吧。”

无尽火能够焚烧魂魄!

陈致虽然是大功德圆满金身,魂魄却也只是普通的仙人,上次的无尽火已经将他烧得半死,再来一次,谁都不知道是什么结局。

焱无双还在笑:“你怕我反悔,我可以立下毒誓。只要我能离开,一定会带上你的小徒弟,并且,保证他平安无事。”

容韵正欲说话,就被陈致拉住:“你发誓吧。”

虽然他答应得过于轻易,但焱无双觉得自己算无遗策,满心欢喜,毫不犹豫地发下了毒誓。

陈致转过身,对容韵说:“你出去之后,一定要带人进来救为师。”眨了眨眼睛。

容韵几不可见地动了动脑袋。

见他领会了自己的意思,陈致才对焱无双说:“开始吧。”

焱无双说得轻松,可是他离开这么久,阵法的印记受岁月磨损,早已浅淡了许多,他不得不用自己的血液重新描了一边。准备好一切,他让陈致在阵眼上坐下,自己开始催动阵法。

这个阵法一发动,散落在空气中的无尽火就像借了风势,忽然连成一片,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大火。

火苗从阵眼中窜上来,从灵魂深处传来的阵痛让陈致冷汗淋漓。但是,他不敢放松心神,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便是死。

他唯一担心的是容韵,以容韵以往的作风,容不得自己受一点儿伤,此时此刻,只能希望刚才的暗示有用。

焱无双发功的时候,犹有几分忐忑。陈致猜得不错,在化外之地,他的确有所限制。因为他体内都是无尽火,稍有动作,便可能与体外的无尽火里应外合,将自己燃烧成灰烬。所以,从陈致落座那一刻起,就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老老实实地接受烈火焚烧,才稍稍放心。

这边放心了,后面却出了状况。

站在一边的容韵突然咬破自己的手腕,在大阵的一角飞快地画了几笔。

等焱无双发现,已然不及。

两个阵眼瞬间对换,气定神闲的焱无双瞬间变色。但他尚有余力,捏着口诀想出手,体内的无尽火就受到呼唤,从里面燃烧了出来

这是无尽火的狂欢。

空气中的红光如一条条的火龙,纵横交错,找不到落脚之地,大阵散发光芒,隐有启动之势。

容韵抱头跑到陈致身边,将头缩在他的怀里:“我对换了两个阵眼!”

千钧一发,哪里还管他怎么对换的,正要点头说好,眼睛一瞟,烧成火团的焱无双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第72章 向月之心(二)

虽然那颤巍巍的样子, 好似孩童的乳牙, 欲掉不掉, 但烈火熊熊的来势,叫人不得不防。陈致心念一动,皆无给自己的护身符就出现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

焱无双一看就不是正人君子, 保命的东西,怎能销毁?受威胁时,他撕掉的是隐身符, 然后借着踉跄前扑的动作, 将护身符收入了乾坤袋中,果然奏效。

焱无双烧得神志不清, 并不知道前方设了个龙潭虎穴等他,心里遵从本能, 要弄死这两个害人精。踩着风火,偏生没轮, 步子晃悠得厉害,听了脚,想要并脚跳过去, 一张符咒如箭矢附体, 穿过大火,径自磕到他的脑门上——

没声响,就炸了。

炸开的残躯像是飞溅的热油,直接焚起整座化外之地。

陈致下意识地扑倒容韵,尽可能地护得严丝合缝。在火光完全挡住视野之前, 他看到山下的山庄也烧了起来,火吞噬了祠堂的位置。

“师父”

“师父”

“呜呜,师父”

带着哭音的呼唤越来越近,他拼命地想要回应,可是眼前始终绿惨惨的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直到嘴唇被炽热湿润的东西扫过,才使他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身体被半压着,一个脑袋埋在自己的颈窝里,不停地蹭来蹭去。

陈致看到容韵安然无恙,先松了口气,随即感到脖子上被重重地吮吸了一下,一阵微痛。“你在干什么?”伸手想要推人,腰肢却被紧紧地搂住。容韵突然抬头,赤红着眼睛看他,目光有些涣散,微张的嘴唇冒着不同寻常的热气:“我好热好难受,师父。”

陈致手肘在地上撑了一下,抱着他坐起来,探了探他的额头,烫得吓人,正要说话,下巴就被扣住了,火热的嘴唇心急火燎地贴上来,重重地吸了口,然后就伸出舌头,想要撬开他的牙齿。

陈致忍无可忍地撇开头,容韵不死心地还要纠缠,被一掌推开。

容韵顺势倒在地上,仰躺着扭动:“师父,热,难受”

“定。”

陈致用定身术定住他,然后解开他的衣服,记忆中白嫩柔软的身体已经锻炼出流畅而成熟的肌肉线条,只是皮肤红得吓人,形容为煮熟的虾也不为过。

容韵虽然不能动,但是体温丝毫不减。

陈致吓了一跳。他去鱼州的时候,满城的百姓都已经死了,所以并不知道无尽火对凡人会造成什么后果。容韵如今的模样令他束手无策。看了看四周,依旧是荒山,只是没有交错的红光,想来已经离开了化外之地。

他飞快地掏出千里传音符,心里默念着皆无的名字。

就在快要失望的时刻,对方终于有了声音:“嗯,遇到什么麻烦了?的”

陈致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容韵的症状:“我们刚杀了焱无双,从化外之地出来。容韵怎么了?是因为无尽火吗?”几千字的剧情,就这么一言带过了。

“无尽火?”皆无迟疑了会儿才说,“也有可能会这样?”并不很肯定的语气,“这种火呀水呀的事,还是要请教黄凌。”

“来不及了!”陈致猛然提高嗓门。

皆无叹气:“你吼我也没用,不要以为我不着急我不着急也是因为我着急也没用。或者,我帮你去找黄凌问问,你一定要保住他的命,这已经是他的第三世了。”

“等等,我的血有没有用?”

“你可以试试。”

试试,试试,都试到第三世了!这次再出纰漏,都跟着单不赦去地府受苦罢!陈致气得胡子都要长出来了:“你还记得我上次试试的后果吧?”

“哎呀,只要他体内没有妖丹,你就灌一碗下去,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陈致想了想,还是弄破了指尖,塞到容韵的嘴巴里,然后解开定身术。不用他说吸,容韵就抱着他的胳膊,热切地舔舐食指,舔着舔着,舌头就得寸进尺,一路挺进高峰。

陈致只好又用定身术将他定住。

“嗯?管用吗?”皆无竟然还在。

陈致摸了摸容韵的额头:“温度还是很高。”

皆无嘀咕道:“舔得这么干净也没用吗?”

陈致:

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你现在在哪儿?”

陈致站起来,身体跟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旋转,口头描述周围的环境,荒山荒山荒山“我起来看看。”他干脆飞起来,居高临下地看。有诗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诚不欺我!陈致高叫:“我知道我在哪里了。”

单不赦虽然关去了地府,但不赦宫仍在,彼时不是美好的记忆,此刻却如还乡般的亲切。

陈致背起容韵去了不赦宫,再凭记忆往外走。他解开了容韵的定身术,生怕时间一长,死了都没人知晓。大概被烧得没了气力,容韵伏在他背上,哼哼唧唧地轻蹭。

皆无说:“地府就在附近?”

陈致说:“先去阎王爷那里求个情?”

皆无说:“地府忘川水,冰冷刺骨,也许能帮他降降温。”

“忘川水不是一条血河吗?住满了孤魂野鬼?”

“都在地府了,还浸在河里当孤魂野鬼,地府是混饭吃的吗?血河什么的以阎罗王那个龟毛的性子,只怕早就撂担子不干,搬到别处去住了。”

陈致干咳一声道:“那你有几分把握?”

“先去阎王爷那里求个情吧。”

伏在背上的容韵气息越来越弱,陈致飞的时候,已经看不清楚前方路段,只是蒙着头往前冲,冲进地府的时候,差点被当做敌袭。

阎王爷看到他也是无语:“距上次相间,还不到百年,仙人怎得又得闲了?”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陈致将容韵展示给他看,问问有没有救的办法。

阎王爷看着容韵,脱口道:“又是他。命簿没写是个短命鬼啊,怎么老是惨遭横祸?”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偏偏一字也说不出口。陈致说:“我想借忘川水一用。”

阎王爷长叹一口气,想了想说:“也罢,试试就试试吧。反正横竖一死,死在忘川水里,勾魂方便,我带着就走了。你瞪我做什么?”

陈致心中暗骂了十八个“乌鸦嘴”,脸上还要笑得跟喜鹊似的:“请带路。”

忘川水流淌在奈何桥下。

灰蒙蒙的雾气覆盖在水面上,犹如一层轻纱,随着地府昏暗的光,细微地滚动着。

陈致刚刚靠近,就感到背上的人动了下,急忙将人放下来,不等站稳,容韵已经扑了过去,将手浸入水中。原本红通通的手背立刻浮现出一层白霜。

陈致怕冻坏他,慌忙将手抢回来,谁知道容韵直接就地一滚,跳了下去。

陈致紧跟着就要去捞,被阎王爷一把拉住。

“都当了神仙,还毛毛糙糙的”阎王爷说,“无尽火加忘川水,这小子是要因祸得福啊。”

陈致说:“能治?”

阎王爷说:“万物相生相克,应当能治吧。”

陈致道:“当了神仙,都得神神叨叨的吗?”和皆无一个德行。

正想着,容韵颤巍巍地从水里爬了上来,哆哆嗦嗦地说:“师,师父”

陈致说:“还热吗?”

容韵刚摇了摇头,就听到一个“定”,身体被定住了。

陈致看着他,对阎王爷说:“可以回避一下吗?”

阎王爷翻了白眼,甩着袖子走了。

陈致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叹了出来:“刚到化外之地时,你做的梦不止小时候吧?”顿了顿,无奈地看着他,“容韵是我的徒弟,他看过的书我未必看过,但他看过什么书,我还是知道的。”

容韵不能说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致一步步的靠近,可怜兮兮的眼神不知何时变得阴冷起来,只是那阴冷,就如忘川水结出的冰,薄薄的一层,外强中干。

陈致伸出手,先理了理容韵的鬓发,低声说:“这是最后一世了。你当我是陈致也好,陈应恪也好,陈悲离也好,这一世过后,无论如何,我都作陪。但是这次”他顿住,手从乾坤袋里取出忘忧珠,抬起来,准备放在容韵的额头上,但是,手被半途截住了。

容韵抬眸看着他,无比平静:“若我说‘不’呢?”

陈致不说话。

容韵笑了笑:“你说无论如何都作陪,想要如何作陪?”他将陈致的手微微拉高,身体凑过去,湿漉漉地的脸轻轻地碰了下陈致,侧头,轻声道:“这样可以吗?还是”伸出舌头,微微地舔了舔他的耳郭,“这样呢?或者”他身体微微后退,面对面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一点点地凑过去,唇与唇相贴,呢喃说,“这样呢?”

陈致想要退,抓住他的手猛然大力起来。容韵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凶狠而猛烈地亲了过去!

第73章 向月之心(三)

舌头在口腔中横冲直撞, 像极了得不到满足的发情公牛。陈致舌头被吮得发酸, 被迫张大嘴唇, 由着他乱来。

仿佛满意于他的配合,容韵终于放慢速度,温柔地舔舔上颚, 再勾勾舌头一阵刺痛从舌头传来,浓郁的血腥味在两人的唇齿间蔓延。

容韵缓缓退开,血水自嘴角淌下, 微笑道:“太久没亲, 生疏了吗?”

陈致盯着他惨白的脸,脑袋乱哄哄的。

对容韵的猜测, 早在他做梦的时候就埋下,后来几件事, 或轻或重地加深了怀疑,直到逆障大阵被改动, 才真正确定下来。还没想好怎么做,容韵就中了火毒,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地发展到现在——无尽火的火毒被忘川水克制, 成就了一个不惧定身术的容韵。

“师父, 想好怎么对付我了吗?”容韵抬手抹掉唇边的血迹,“没想好的话,我或可给你一点建议。此乃地府,阎罗王还没走远,你高喊一声, 自有人出来助拳。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大鬼小鬼对付区区一个凡人,足矣。”

陈致半晌没言语。

“不必担心我会挟持你。”容韵往后退了一步,“你知道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舍不得动师父一根汗毛。”

陈致:没见过燕北骄,但是他刚才的表演,分明前半段是崔嫣,后半段才是容韵。想想都脑仁疼。

看他纠结复杂的神色,容韵总算放柔了声音:“师父,也舍不得我的,对吗?与师父相处的每时每刻都珍贵无比,少了一个时辰,我都心痛难当。难道师父真的忍心把我们共同患难的时光从我脑中抹去吗?这样的话,师父未免太自私了!明明是两个人共同创造的记忆,凭什么师父一人独吞呢?”

陈致气乐了:“照你这么说,焱无双就不该死,不然属于他的三分之一记忆也随之消散。”

容韵说:“死倒是痛快了。我活着,却不知道曾经那样活过,才是生不如死。”

与他斗嘴皮显然不明智,而他的自白也令陈致软下心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将天下众生放在一边,只说记忆一事,以己度人,的确难受得很。

拿出忘忧珠靠的是一鼓作气,此时却是再而衰、三而竭了。

他叹了口气:“你不冷吗?”

从忘川水爬上来到现在,容韵身上的水还未干透,湿漉漉地贴着身躯,宽肩窄腰,已有了成熟男子的线条。

容韵幽幽地叹了口气,双手负在身后,展现出了一只落汤鸡所能展现的潇洒极致:“师父都想杀了我了,身体再冷,都不及心冷。”

陈致冷笑道:“那我就真的动手了。”

容韵眨了眨眼睛,权衡利弊之后,识时务地说:“我冷。”

阎王爷考虑,拨冗去苍天衙坐一趟,向白须老儿敲诈一本黄历来,好预测一下,这对倒霉师徒哪天会上门,好抢先避开去。

换洗的衣服乾坤袋里有,陈致要了一桶热水给容韵洗澡。

阎王爷被使唤得膝盖疼,叫周主簿来顶包。

周主簿威风凛凛地走过来,那架势,硬生生把阎王爷都比矮了一截。他看向陈致,表情也不大好:“陈仙人又有什么见教?”

陈致“哈哈”干笑了两声说:“听说地府伙食非同一般,比那些个山珍海味加起来都要鲜美,厚颜讨一顿吃吃。”主要是地府回人间,山遥路远,耗时冗长,容韵空腹多日,只靠他的一碗血顶着,容易饿出个好歹来。

周主簿横了他一眼:“陈仙人竟是真的来打秋风吗?”倒也没多话,直接吩咐人准备去了。

等容韵洗完澡出来,就直接被请到了饭桌前。

饭桌上放着食罩,周主簿手搭在上面,等两人落座,才悠悠然地说:“粗茶淡饭,不成敬意。但每道菜都是地府特色,还请两位细细品尝。”

罩子一揭,陈致直接扭过头。

周主簿介绍:“油炸长舌、清蒸白眼珠、红烧黑心肝、白灼盗指、凉拌厚脸皮”

还没说完,容韵就一筷子夹了块黑心肝吃。

那一道道耸人听闻的菜肴瞬间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油炸小银鱼、清蒸豆腐肉丸子、红烧牛肉、白灼芥蓝、凉拌海蜇皮

周主簿抿了抿嘴唇:“请慢用。”然后矗在一边,如门神一般。

陈致脸上冷飕飕,总觉得一层面皮已经刮下来,凉拌在海蜇皮里了。

倒是容韵,吃得十分平静。

好不容易吃完饭,陈致立马带着他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