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清莲书社便是由我创办,听闻姑娘和张小姐赌约,陆某自荐做这仲裁者,不知姑娘意下如何?”陆凤吟摆手让那些人起来,望向清歌的眼睛甚是恳切。

“陆公子您本就是这世间最懂莲知莲之人,这世上还有谁比您更适合做这仲裁者?”

“是啊,有陆公子在,什么样的宵小都会原形毕露!”

陆凤吟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淡淡的扫了一眼身旁满口阿谀之词的几个人,那几个人一怔,下面的话再也无法说出口,竟是讪讪的闭了嘴。

清歌恬然一笑,朗声道:“陆公子真有意做这仲裁者,那清歌想先请教几个问题,然后再作答复。”

听到清歌竟是丝毫不给名动天下的陆凤吟面子,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大胆!”

“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真是无礼!”

“不过草包一个,竟敢如此狂妄!”

清歌脸上仍然平静,只是眼里讥诮的神情却是越来越浓。

陆凤吟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周围的人也发觉情形不对,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赌约即是张小姐和这位江小姐双方提出,那仲裁者自然应由双方都认可。诸位不必多言,一旁静听便是。”仍是淡淡的语气,只是里面的冷意让众人再不敢随便开口。

如此岂不正好衬了江清歌的意?这么一个废物,大家便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江清歌不定会提出什么千奇百怪的问题呢,而且最后一定会找借口说自己不满意,便可不受任何惩罚轻轻松松的扭头就走!

心里虽这样想,可领教了陆凤吟刚才的不怒自威,却没有人再敢出声。

清歌皱皱眉头,好像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眼看大家都等急了,终于不紧不慢的开口:“你们一定再想,我江清歌八成会出些刁钻的问题,然后找借口否定这个赌约。不瞒各位,我的问题确实不好回答,而且陆公子若是回答的不能让我满意,这仲裁者,还得请张玄小姐另外寻觅。”

众人不由目瞪口呆,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厚成这样的!

马车那边传出来“扑哧”一声轻笑。便是陆凤吟嘴角也不觉弯了一下。

“江小姐随便问就是。”

清歌点点头,对陆凤吟不由生出些好感,这个男人,还真是好风度!

“据说我上次坐牢,便是拜陆公子所赐,原因是我惹了这位张小姐不痛快。”清歌挑了挑眉,抛出了第一个问题,“敢问陆公子,和张玄小姐什么关系?”

人们一下子张大了嘴巴,这江清歌还真是胆大包天,大庭广众之下,竟敢问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什么关系,而那男子还是上京陆家的公子!这样大不敬的问题便是想想都不应该,更遑论这样肆无忌惮的问出来。

张玄表情复杂的看了一眼清歌,眼神里有着明显的愤怒,除此之外,竟还有着明显的渴望。

陆凤吟深深的看了清歌一眼,却是神色不变,坦然道:“张小姐是清莲书社众多书友中的一个,我们有过几面之缘,仅此而已。”

陆凤吟声音并不大,可张玄的表情却是恍若雷击,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眼角的余光扫到张玄呆滞的神情,陆凤吟再不敢小瞧台阶上那个依旧云淡风轻的女子,不过是一个问题,竟然就完全压制了对手,这女子,果真是张玄信中那个为非作歹、横行乡里头脑简单的纨绔废物吗?!不过,这样也好,看张玄的神情竟果真对自己有些古怪!

清歌点头,神情潇洒的指向众人:“古人云‘一叶落而知秋’‘窥一斑而知全貌’,这里俱是你清莲社人,据称,个个满腹经纶文采风流,为民则必然德被世人,为官必然恩泽一方,不管居于何时何地,必不负清莲之美名。”

众人一向自视清高,心里面一百个认为这话说的对极了,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毫不避讳的公然说出这样的赞誉之词,大家心里都美滋滋的,脸也因努力的控制笑意而有些扭曲。

没想到清歌语声突然一转:“可事实又如何呢?我来到这天香楼前,自问并未和那四位有过哪怕一面之缘,”

清歌说着,用手指了指那几个刚被江辰揍过的女子,继续道:“可这四位却煌煌不可一世,开口废物,闭口没用;再看这位张小姐,更视官府如自己后花园,其威风凛凛放眼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度,真是让人叹为观止!试想,若没有清莲社这个强大的靠山,他们那个敢对我这堂堂治玉贵家的嫡女横加指责?江清歌或是纨绔,却也知人生在世当能顶天立地,实在想不通,清莲社明明唤为清莲却为何个个蝇营狗苟追名逐利?听说世上有一种人,明明心里极爱,口中却偏说不喜,最好打着无限正义的招牌,背地里却做着卑劣糟污之事。只是清莲何其不幸,竟被人糟蹋至此!清莲若有知,当也必痛极而哭!不知陆公子认为我之言然否?”

“岂有此理!”

“真是一派胡言!”

“陆公子面前,竟也敢胡言乱语!”

众人愣怔了片刻,不由勃然大怒。

“哈哈哈――”清歌突然仰天大笑,看着陆凤吟道,“陆公子,我说的话,可有道理?你看看他们为了那虚名便群情汹涌,个个气急败坏几欲噬人,俗语有云,清者自清,若是没做这等亏心之事,现在恼羞成怒到底又为那般?”

场中诸人顿时张口结舌,脸色更是青白交错。

明明还是那个纨绔,却什么时候如此了得?竟是字字恶毒,句句见血!张玄暗暗后悔,自己真是大意,竟是看轻了这江清歌,以致自己在公子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

当下恨声道:“江小姐还真是巧舌如簧言辞咄咄,我等不辨,自是默认,若要辩了,便是心虚,既如此,是非对错,岂不是全由小姐一人说了算?莲花之风致,敢问世间,又有几人能及?却偏有那粗俗不堪之人,只慕虚名,便日日里以莲花为饰,没得贻笑大方,竟还敢沾沾自喜大放厥词!”

若尘很是不喜张玄话里话外对清歌的蔑视,皱眉道,“张小姐误会了,妻主并没有拿莲花做饰物。”

众人突然“哄”的一声笑了开来,这傻男人,和那嚣张的纨绔女倒也是绝配!秦婉扫了一眼若尘,几年未见,萧若尘竟好似比先前更呆了!而且越来越没眼色,这不明摆着承认自己和江清歌便是那粗俗之人吗!没有妻主允许,便敢随便插嘴,还被别人抓了痛脚,江清歌还不得当场发飙!

果然,张玄冷冷一笑,看着清歌道,“既然连你夫郎也已承认你们本就是粗俗之人,张某无话可说。”

清歌抬头,专注的凝视着若尘,心里却是暖暖的,明明平时宽厚的紧,只是一旦和自己有关,就心眼小的不得了!只是这样子,自己真的很喜欢!若不是人太多,真想扑上去抱抱他!

“谢谢相公,还是相公了解我。”清歌的声音诚挚至极。

等着看热闹的人眼睛一下掉了一地――

果然是近墨者黑!和傻子呆的久了,这江清歌也成了呆子吗?被夫郎这么糟蹋,她还竟然说谢谢?

若尘却是看也没看众人,语气平淡地道:“我种了一院的菊花,秋末凋谢了,花瓣却还是趴在枯枝上,枯萎的花瓣哪里又比明媚的花朵差了呢?若是真爱花,便不会只爱惜那皮囊。真爱清莲的话,怎么好只看着它盛开时的风致?”

没想到若尘竟能说出这样有哲理的一番话,所有人都呆住了,便是陆凤吟,看向若尘的目光竟也有些惊异。

“是啊!可是世间人太多肤浅,只知留恋花的明艳,却不知花开虽美,可明媚鲜妍有几时,真真爱花者,又岂会受皮相所限?”清歌温声道,眼波流转间,是对眼前男子的真挚爱意。

张玄回头,清楚的看到了陆凤吟眼里的欣赏,心里嫉妒的几乎发狂,咬着牙冲清歌道:“即是不受皮相所限,雕琢时,又何苦弃残花而选艳丽?如此口是心非,真真虚伪至极!”

清歌摇头,看向张玄的眼神满是怜悯,“张小姐何苦如此执着于外在?岂不闻‘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你自己执念横生,便以为别人便同你一样吗?鲜花也好,残荷也罢,又有什么不同呢?左不过表达一种心思罢了!”

说完,不再搭理面色灰败的张玄,转而冲陆凤吟道:“我的问题问完了,若有得罪,还请海涵,只是不知,公子认为,小女言语可有一些道理?”

陆凤吟沉吟片刻,终于苦笑道:“江小姐好锋利的口舌!只是目前而言,陆某却不能不承认姑娘见解确有独到之处。”

说着,看了一眼其余清莲社人,眼中失望的神色已是显而易见。

张玄身子晃了一下,几乎要站立不住,公子本来就高高在上,自己唯一可用来讨公子欢心的也不过就是这颇有盛名的清莲社,却不想,竟被那江清歌说的一无是处,便是公子竟也有赞同之意!

这陆凤吟虽出身高贵,确可算是一位光明磊落之人!有他做仲裁,必不会故意偏袒那个,更重要的是,看张玄的样子,自己两个问题的答案,对她的打击恐怕小不了!清歌终于展颜而笑,恭恭敬敬的冲陆凤吟行礼道:“陆公子果然明理,清歌佩服之至!清歌愿意接受公子来做这仲裁者。”

83、任尔东西南北风(二十三) ...

又一阵马蹄声响起,众人回头看去,来人一身黑衣,和江府铁卫打扮一般无二,知是江府中人。

没想到天香楼前站了这么多人,来人微有些惊讶。只是又很快消逝,紧跑几步,把手中的两个小巧的莲花状的漂亮物事奉给清歌:“小姐,舒伯说天冷,特意让属下给小姐和爷送了手炉来。”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都被那精巧物事所吸引――物事不大,不过盈盈一握,却胜在精巧至极。清丽的花瓣,自在舒展,虽是方寸之间,却涵咏高华;四面嵌以翠丝,宛若碧波荡漾,更有四只鸳鸯或交颈而眠,或嬉戏游乐,平添了无限情趣。更奇妙的是,物事所过之处,竟还有若有若无的清香,缓缓的氤氲开来,让人四肢百骸都是无比舒爽。

刚才听那江府护卫称这物事做手炉,可在场诸人竟是从未听说过这么个东西,饶是见多识广如陆凤吟也是茫茫然全无所知。

清歌笑吟吟的接过,点头道:“江鸿,辛苦了。回去了别忘了替我谢谢舒伯!”

仆人侍奉主子,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高兴了赏给她们些银子就是,哪有纡尊降贵和个下人道谢的?这江清歌,还真是个怪胎!

陆凤吟眼睛闪了一下,对从前听信张玄之言,抓清歌入狱一事不由有些后悔。原还以为,这江清歌定是个天怒人怨、民怨沸腾的恶徒,可今日一见,这女子虽是行事嚣张,却并不曾主动冒犯过那个!所谓嚣张,也只是对那些敢于惹上她的人而言!再由刚才的事看,若是连仆人的付出,都能如此真心感谢,又怎么可能做出那些鱼肉乡里的行径?!

清歌却是没注意到众人的异态,赶紧的把其中一个手炉塞到若尘手里,小声道:“冷风里站了这么久,有没有冻着?快拿着暖手。”

“嗯。”若尘接过来,触到清歌冰冷的指腹,不由大是心疼,忙嘱咐,“你快暖着吧,手这么凉。”

人太多了,若尘不敢妄动,尽力强忍着把清歌冰凉的双手揣在怀里暖暖的冲动,只是眸中流转的情意,却泄露了若尘的心思。

清歌笑着偷偷捏了捏若尘的掌心,又很快抽出手,只是心里却暖洋洋的。

“敢问萧公子,这是什么?”陆凤吟终于忍不住问道,神情竟似很是喜欢。

“啊?”全副心思都放在清歌身上,好长时间若尘才反应过来陆凤吟是在跟自己说话。

清歌也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抬头打量周围人群,才发现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手炉,个个看着都是好奇的不得了的样子。想想也怪不得他们大惊小怪。自己来了后才知道,这个大陆上竟是还没有出现手炉这种东西。可自己实在太怕冷了,没空调已经够让人绝望了,要是连个暖手的都没有,这大冬天的,自己就只能每天裹在被子里下蛋了!今天出门时急了些,竟忘了带两个出来,这东西本是下个月才能在自己店里面世,却没想到竟是让大家提早就认识了这东西。不过清歌倒也不怕别人会仿造,这东西,自己可算是独家生产!

“啊?这个手炉吗?”若尘一愣,忙把手里的物事递到陆凤吟手里,“你试试,那个,不然这个送给你吧。”

说完最后一句,神情间竟很是忸怩,甚至是局促不安。

清歌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若尘的心思。这个笨蛋!送手炉固然有若尘本就宅心仁厚这一因素,更多的肯定还是怕自己待会儿输给张玄,会被狠狠的惩治!明明从不会耍任何心眼的,却为了自己,小心翼翼的去讨好别人!

试试就知道什么东西吗?陆凤吟已是一头雾水,却在触到手炉时一下张大了嘴巴――这东西,竟然是热乎乎的!而且果然有好闻的香气。忙把手炉翻过来,却并没有火焰啊,那这东西怎么会是热的呢?!

“那个,不但可以暖手,还能睡得更好呢,还有――”记得清歌好像说了很多,可自己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若尘苦恼的皱眉,讷讷着总结,“反正是很好用的,真的。”

看若尘笨拙而又不遗余力的想要把手炉给推销出去,清歌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忙把自己手里的那个递过去,塞到若尘手里。

若尘愣了一下,又忙忙的塞回清歌手里,清歌不依,若尘快速的把手炉合在清歌掌心里,坚持道:“拿着,我身上有功夫,不怕!你拿着就好。”

语气里竟是少有的带了些命令意味,听的清歌一呆,自己相公好像越来越具有自己那个世界男人的范儿了!好在,有自己,不然,若尘一定会被人当做是异类!

“真的吗?”陆凤吟却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互动,而是激动的翻来覆去看个不停,“会一直是热的吗?真的可以让人睡得更好吗?”

真是这样的话,自己便是厚着脸皮,也一定要一个来,大哥他,实在活的太苦了!

“一直热?”若尘一愣,有些尴尬的拽了拽头发,“要隔一段时间添东西…”

不由很是羞愧,明明是自己想找人帮忙,可清歌特意嘱咐过,给别人的手炉用什么木炭他们自个备,自家那些浸过那什么草汁的银丝碳却是除了婆婆哪个都不给的。可自己不说的话,是不是太没诚意了些?

可是没想到这幅纠结的神情落在陆凤吟眼里,却是更加认准了手里这东西的奇效。说实在的,要真是江清歌在自己面前吹得天花乱坠,自己还真不一定敢相信,可是她夫郎的话却不一样!实在是这男子一看就是那种没有任何心机的人,而这样的人总是很容易就攻破别人的心防,纵算冷漠如陆凤吟,也绝无法讨厌面前这个朴直的男子,甚至连带着对清歌的印象,也是越来越好。能让这样好的男子如此维护的人,又能坏到哪里去?

看着陆凤吟捧着那所谓手炉喜笑颜开的样子,再瞧瞧清歌手里捧着的另一只,上面的鸳鸯竟是刺目无比!对若尘这个始作俑者更是痛恨无比!公子即使从没有正眼瞧过自己,可也绝不能和这个下作的江清歌有什么牵扯!

“什么粗俗东西,竟也敢拿来污了公子的眼?以为公子就看不出你的心思吗?不过是想要投机取巧,着意巴结公子罢了,世上怎么会有这类不知羞耻之人,竟是指使自己的夫郎想要当众行贿!更可恶的是,不过是随意把玩的东西,竟也敢用莲来装饰,若是真爱莲,又岂会如此作践于它?”

本是开心不已的陆凤吟神情一滞,眼里堆满了怒气。

清歌也是没想到,明明看着陆凤吟那样喜爱,这张玄竟还敢和得了失心疯相仿,竟是乱吠乱叫个不停!可你咬别人我管不着,咬我男人的话,就得等着被我咬过来!

“张玄,你说你恶心不恶心啊?”明明看着挺清高一人,怎么这清高瞬间就变成尖酸刻薄了?嫉妒的力量果然大,竟是让人瞬间魔化!

“你口口声声自己爱莲,可你问过莲了没有,受不受得了你这种爱法啊?你知道什么是莲吗?你真的了解莲吗?你见过那株莲花挑肥拣瘦,镇日里喋喋不休的嫌这嫌那挑肥拣瘦?便是这世间最臭的污泥,也绝减损不了它的脉脉馨香;便是最污浊的流水,也能成就它的气度高华。所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莲之所以为莲,便是因为不管你是高官豪富,还是布衣白丁,不管你是谄媚奉承,还是威胁利诱,都无法折了它的风骨,减了它的坚贞。可你又是怎么对莲的呢?为了一己之感受,便想把莲囚禁于你一家之园,只供自己随意把玩,你心地如此阴暗,竟还有脸称自己知莲?明明是以敬莲为名,肆意对莲侮辱伤害,以爱莲为号,病莲夭莲杀莲,竟还敢宣称自己懂莲知莲爱莲?还想要莲铭记你于五内,镌刻你于心田,你他爷爷的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别说这辈子,便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别想莲花会瞄你哪怕一眼!真是无法想象,似你这等沽名钓誉、贪婪阴险、用心险恶、欺世盗名的无耻之徒,竟还有脸活在世间?”

人群又一次呆滞,这江清歌,什么时候这么彪悍?竟是骂人不吐脏字,却绝对让人羞愤欲死!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陆凤吟眼睛蓦然一亮,看着清歌的眼神很是激赏。

张玄身体不住摇晃,只觉清歌好像化身为魔鬼,一句句虚伪、阴险、无耻仿若针一样刺得自己几乎连站都站不稳,这个女人如此羞辱自己,为什么公子竟好似全没有听见?难道公子真如江家这个废物所言,已经完全厌弃自己了?公子又为什么那样瞧着江清歌,若是公子能这样看着自己,哪怕只是一次,自己便是死了也是甘愿的了!为什么,不愿,看我,哪怕一眼…

“噗――”张玄突然吐出一口血来,嘴里喃喃着,“你说谎,你说谎,他会瞧我的,他终究会知道我一直在等着他回头看我一眼的!你说的全是假的,假的――”

最后一声已是凄厉至极,张玄忽然拨开人群朝着大街上狂奔而去!

这算什么?清歌一下傻了眼,自己真这么厉害,竟活生生把一个人骂崩溃了?还,气得吐了血?!

84、 任尔东西南北风(二十四) ...

打赌的另一方已经跑掉了,这赌约还如何进行下去?还是,来个缺席判决,张玄既然不战而逃,那胜利者当然就是自己了?!

清歌干咳了两声,故作为难的瞧着陆凤吟,“陆公子,你看这――”

陆凤吟也有点被方才的变故给惊到了,微微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清歌的问话,深深的看了清歌一眼:“世人皆曰小姐糊涂,今日才知江二小姐却是彩凤栖木、蛟龙潜水,他日,小姐成就必不可限量,却是世人眼拙了!小姐方才所言,已是道尽了莲之内蕴,比与不比,答案早不言自明。”

说完,转头淡淡对场中诸人道:“泉州清莲书社,今日起,还是散了吧。”

声音不大,却仿如晴天霹雳,震得场中众人一下懵了。陆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散了吧?这天下庠校何其多,可有那个如同莲花社般能给人提供如斯助力?怎么公子却说要解散了呢?!

清歌一愣,看向陆凤吟的眼光不由多了些佩服。还真没想到,这陆凤吟以男子之身,做起事来,竟是如此的雷厉风行!

“公子――”

大家忙要上前请求,却被护卫给拦下。

陆凤吟摆手,淡然道:“方才江小姐所说,大家也都听到了,莲之高华在于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敢问各位,有哪位能以此为行事之本、立身之责?既没有了清莲之实,徒留其名,又有何意?你们都散了吧,泉州清莲书社至此不复存!”

这清莲书社,建起之时,本为寻人,可这么久了,自己和大哥几乎走遍了千山万水,多次停留在那湖光浩渺荷叶接天处,却是从没有找到过丁点儿信息,小弟怕是,已经不在了吧?可自己却是不敢想,不敢提,每日里这样哄着自己,说不定哪天,路过熙攘的闹市,猛一回头,才发现小弟就在自己身后,跟在自己身后软软的喊着“吟哥哥,莲子粥…”

世人皆以为自己爱莲成痴,又怎知道,那个真正的爱莲人却是她和小弟!

二十年了,自己从葳蕤少年,变成现在的满面风霜,偶尔揽镜自照,憔悴的模样,便是自己也无法辨认!哪还是当初那个名满酆都的翩翩少年郎?倒是这清莲书社,经过这么些年的经营,竟是如参天大树,根繁叶茂,只是,过了这么久,哪里还有人记得,这书社建立的初衷呢?

找不到小弟,便无法解了那人的心魔,那人对自己和自己家族的恨,便始终不能消除!二十年前青楼的那场大火,自己亲眼看到她状若恶魔般的疯狂样子,整个青楼瞬息间化为灰烬,便是到现在,仿佛还能回想起来那些被丢进火海里的人惨嚎着挣扎的情景!好在,虽然搜遍整个凌河水域,却并没有找到小弟的尸骨,也因为这样,还有大哥…那人才没有完全失去人性…

可是,那人却再没有看过自己一眼!或许这一生,自己只能如莲一般空自开落…

看陆凤吟语气决绝,众人面面相觑之余,却不敢再??嗦,一个个垂头丧气默然离去。

陆凤吟转身,面向清歌道:“江小姐,陆某自问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这般神奇物事,也知道此物定然非比寻常,原不应开口索要,只是家中有人急需此种物事,希望小姐能割爱,只要小姐愿意,不管什么样的要求,陆某均可答应。”

嘴里说着商量,却把手炉转手递给了身旁的护卫,丝毫没有归还的意思,便是脸上的神情也是志在必得。清歌暗暗好笑,这人明明刚才还是个优雅贵公子,怎么不过一个手炉,就变脸成无赖加不讲理?

生怕清歌说出拒绝的话,江谅忙拼命的使眼色。能和陆家拉上关系,这可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看清歌不答,陆凤吟转了转眼珠,瞧着若尘道:“公子可有什么喜欢的物事?我这里有些好东西,公子喜欢的话――”

说着一招手,早有护卫,捧了个匣子过来,掀开看时,竟是满满一匣金银宝石玉饰,端的是瑞气千条,简直要把人的眼都给晃瞎了。

“不不不,我不要。”若尘愕了一下,忙不迭的摆手,“你喜欢就拿去,不用拿东西跟我换的。”

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被人一语道破,陆凤吟一下闹了个大红脸。一把接过匣子塞到若尘手里,便再也不看若尘,故作镇定的对清歌道:“那个,你也看见了,是你夫郎送我的,你,不能反悔啊。”

说完便无比紧张的瞧着清歌。实在是这世上历来都是女子说了算,自己也是病急乱投医,看清歌没有要答应的意思,这才不得不把主意打到她夫郎身上,也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可十成十,这江清歌是不会答应的。这么宝贝的东西,自己刚才那匣子东西算得了什么?但是这手炉什么的自己是怎么也不会还给她了,反正你夫郎说了要送的,而且还收了我的东西了!

这样想着又抱歉的看看若尘,不知道这男子回家会不会受挞楚,毕竟,当着妻主的面不经允许就把东西送出去,委实过于胆大了些。大不了自己以后再想法补偿他。

若尘看看又回到自己手里的匣子,愣了下,忙要再还回去,陆凤吟却是坚决不要,一副“你要是还给我我就是看不起我”的样子,两人一个坚决要给,一个坚决不要,竟是弄了个手忙脚乱。旁边的侍卫看了不由暗暗诧异,公子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还从没见过这样和人纠缠不休的样子。

“好了!”清歌看的好笑,一伸手,若尘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忙把匣子递了过去。

清歌接过,打开匣子淡淡扫了一眼又合拢,赞道:“果然是好东西。”嘴里说好,神情间却不见丝毫艳羡之意。

陆凤吟心里一沉,暗暗咬牙,这江清歌还真不可小觑,这些物事都是娘费尽艰辛搜罗来给大哥赏玩的,便是自己,初见时也是瞠目结舌,这江清歌竟是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便是说好,也可看出主要是出于礼貌。

果然,紧接着就听见清歌道:“只是这匣子里的宝贝,陆公子还是收回去吧。我不想我家夫郎不开心。”

陆凤吟愣了一下,咬着嘴唇道:“你家夫郎明明答应送给我的。”

“是啊。”清歌一笑点头,“所以我家夫郎才不要你的东西,不然,不就成了贪图你的宝贝了吗,我家夫郎会不开心的,他可不是贪心的人!至于我嘛,只要我家夫郎说的话,我都会坚决执行的,本人一向以夫郎的开心为第一要务,所以这东西,你还是听我夫郎的,收了回去吧。”

言辞间竟是自豪得意至极。

陆凤吟彻底呆住了,江清歌的意思是,这件手炉她送给自己了?而之所以会这样做,只是因为她的夫郎有这个意思?还有,她这是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她江清歌,是个惧内地?

天呀!这江清歌到底是什么异类?八成是什么天外来客,才会有这么多怪异的思想!

“妻主――”若尘脸一红,神情间微有些忸怩,可眉梢眼角却是春意荡漾。

陆凤吟心里一酸,黯然的移开眼,今日才知,这世间,果然有神仙伴侣!

“公子戴这莲花戒想必也有缘故吧?不知可能说给凤吟听?”鬼使神差的,陆凤吟突然开口,那段感情,自己已经快要绝望了,或者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些许可以支撑着自己走下去的勇气…

“这――”若尘有些迟疑,看看清歌,不知该不该说。

“不能,说吗?”陆凤吟长长的叹息一声,里面的痛楚落寞听得人格外心酸。

虽然不知道这陆公子好好的,为何如此伤心,可若尘一向最受不了看到别人难过,再加上,对方方才也算帮了清歌,若尘实不忍看他如此模样,这样想着不由求救的看向清歌。

清歌笑了笑,冲若尘点点头。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江清歌深爱萧若尘!

若尘放了心,腼腆地转向陆凤吟:“嗯,这戒子的意思是,‘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原为并蒂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

若尘的声音带了幸福的颤抖,本来自己的榆木脑袋,很多话总是听过就忘,可唯有清歌伏在自己耳边一字一字说的这几句,自己听了一遍,便牢牢的记在心底。

“并蒂莲吗?”陆凤吟身子忽然晃了一下,眼前好像浮现出一幅画,一红一白两枝并蒂莲紧紧相依,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吗?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吗,不然,为何送了这样一幅画来?可既然心里有我,又为什么特意让人把我领过去,亲眼看到你和那个男人紧密相拥的样子?!

看到陆凤吟踉跄着跑向马车,竟似是受了极大打击的样子,清歌和若尘不由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