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醉心里不是滋味,哼来哼去的,也不怕岔气。

宋夫人脸色不太好,陈醉扶她到沙发上坐下,宋子休说:“姑妈您放心,我会帮他”

夫人没做声,闭眼养神,再睁开却是两行泪滑了下来,“怎么这么突然,天朗不是这么没头脑的人”

“是陷害还是别的,总会明白”宋子休来回踱步,负着手,他看了看陈醉,“他真的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

千万别给他又回答菜刀、锅碗瓢盆、棒棒糖什么的。

“天朗不在,公司每天的文件及资金审核没办法继续,是不是有个叫于书彦的人?”

陈醉听到这个名字猛然一怔,于书彦。

“时间太长,以他手中的份额,是有资格代替天朗的权利”宋子休沉着脸,“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陈醉猛然想起,早晨醒来时在床上翻滚,枕头下摸到的一枚冰凉的东西,是印章,是宋天朗的印章!玉色剔透,顶端镶了金,“宋天朗”三个字极潇洒。

“有!他有给了我东西”陈醉急忙说,心脏狂跳。

宋子休松了气,还好,宋天朗有份心,不至于断绝后路。

“小醉,你过来”

宋夫人突然对陈醉伸出手,红宝石衬着柔白的皮肤,极亮眼。

陈醉听话的依过去,握住后也挨着她坐了下来。

“小醉,天朗这次出事我是真没想到,但现在已经是这样,我也不多怨言,我这个做母亲的拼了命也要保他出来。”

宋夫人把陈醉冰凉的手捂在掌心,“听宋姨的话,小醉你不能留在这里,不说其他,为了天朗,我也不能把你牵扯进来”

“明天你就走,去烟镇,不要回来”

她坚持,不容任何更改。

陈醉没有这种“呜呜,不管啦,我一定要和你们共进退共风雨,什么都赶不走我”的反应。

她懂事的很,明白宋夫人的苦心和难处。

陈醉固然心急,却还是应允,点点头,哑着声音说:

“宋姨,我等他来接我回家”

当夜陈醉就被宋夫人送走了,收了几件衣裳,给了足够的现金,宋夫人戴着很大的墨镜,酒红色很洋气。她抱了抱陈醉只说两句话:“小醉好好照顾自己,很快就能见到他”

“宋姨可喜欢你了,答应宋姨,下次回来,就和天朗结婚好不好?”

陈醉心一颤,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求婚咧?缺了男主角,多少都有点悲凉。她“嗯”了一声,眼睛干干的,在宋夫人肩窝蹭了蹭问:“我能不能问您件事”

“好,你说”

“宋天朗的名字,真的是天气晴朗的意思吗?”

宋夫人认真的点点头,“他生的那天,天气好的不像话”

一旁的宋子休听到两人的对话,压力很大,幸好,宋天朗初生时候的天气不是下雪,打雷,电霹什么的。

他也万分庆幸自己的爹娘,没有走这么亲民的路线,宋子休这个名字,还是有那么点意义的。

陈醉先乘飞机去了幻水,然后转大巴,折腾了八九个小时,终于在中午赶到了烟镇。昔年种柳,依依汉南,小镇美的不像话。

房屋都是一两层,很少有三层的,小河横在中间,石板桥相连,旁边就是窄小的青石路,穿着薄底的鞋还有些磕脚。

陈醉只在镇上租了间小客店,放了行李就出去了。

说来也难过,她生这长这,每年回来,却没有真正的落脚地。

那场大火后,自家的房子已成灰烬,邻里也都搬迁出了镇。

陈醉摸着旧路寻了过去,曾经的家,已被一座小祠堂替换。偶尔来烟镇观光的旅客,会进堂拜一拜摇摇签。

陈醉在红漆大门边坐了好久,看着来往的人进出,她一个人撑着下巴,低头时的眼色里,有浓的化不开的哀绪。

晚上在客店清理了一番,洗了澡洗了衣,烟镇的楼房外都有一小条走廊,粗木做成栏杆,陈醉坐在上面,放眼而看,烟镇的夜晚一如小时候的安宁。

那时候,她的余光还在,每天等她去上学,余光家境不好,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辛苦钱一分分积攒下来,余光告诉过她:“小醉,我爸爸说等我高中毕业就让我去城里挣大钱”

年纪小,陈醉也傻乎乎的说:“好哇,小光哥到时候带我一起”

余光很黑,笑起来时却阳光的很。

虽然只是一句小誓言,但还是等不到实现的那一天,余光省下早餐钱,为陈醉买一只二块五的唇膏,余光会在盛夏晴天,光着脚丫穿着裤衩去塘里给她抓螃蟹。

陈醉的陌上少年,是谁也代替不了的一束光。

来不及说再见,就已经灰飞烟灭。

陈醉心里空空的,掏出手机发现信号不怎么好,她想了想,还是拨了宋夫人的电话。结果却是长久的占线。

来到烟镇的第四天,陈醉去了镇脚的山上,杂草小路她倒是熟稔,之前费了很大劲才找到镰刀,用来砍挡路的丛木。

陈醉觉得太遗憾了,就应该把宋天朗送的那套菜刀带来,斩啥断啥。

这一路颠簸而去,是因为余光长眠于此地。

陈醉每年都会回来一次,到余光的墓前看一看,有时候就安静坐一上午,清理了墓上的杂草再离开。

烟镇没太多规矩,去世的人都葬在镇脚的山上。陈醉曾想为余光找个好点的地方,最后还是打消了念想。

少年记忆,存在最初的烟镇,这是最适合不过的吧。

陈醉拨开伸出来的树枝,一脚大步跨了过去,地上有根横着的乔木挡路。陈醉把背包挽上了点。抬头往前一看,却发现余光墓前站了五个人,五个男人。

而动作间,他们也看到了陈醉。

六人同时停止动作。

“你,你们在干嘛?”陈醉惊慌,这些人手上怎么拿着铁铲,木棒等一系列杀伤力巨大的凶器。

陈醉视线转到一边,墓碑已然被敲了一块去,还有小土丘,被挖的凹凸。

这些人没有搭理陈醉,眼神示意了一下,又继续去铲,一下,又一下,余光的墓地被毁的七零八落。

陈醉呼吸都困难,脚下一软就这么倒在了地上。

她站起身又摔在地上,几乎是爬了过去,拖住最近的人的脚哭着尖叫:“住手!住手!不准挖!不准挖!”

陈醉滚着挡到了面前,张开双手就这么死死护住余光的墓碑。石头磕到脸上重重的一下,来不及喊疼,只觉得心更疼。

她举手挡着不断挥下的铲子,嘶声的叫喊在空荡的山上悲鸣无比,这几个男人一直没有停手,陈醉没有那么大气力,除了用身体去挡,找不到半点法子。

最后,她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趴在余光的墓前,把碑紧紧的搂在怀里,眼睁睁的看着余光的墓被几个男人生生掘了去。

“砰当”声响,丢下铲子,几个男人见差不多了,就大摇大摆的离开。

陈醉缩在一边,双手死死环在胸前,唇都咬出了血,眼泪混着泥土,脸都染脏,狼狈不堪。

而余光的墓,已经毁的不成样。

陈醉听到其中一个人冷哼着:“妈的,一家子寡妇”

眼泪不听话,一大颗一大颗的落了下来。陈醉一个人跪在地上一捧一捧的用手把土拢到一块,尖石刺木划伤皮肤也不自知。

“余家之子余光墓”

还有上头已经泛黄模糊的照片,少年的笑颜已然不见,只留空白的一块任人悼念。

陈醉放声大哭,握着拳头狠狠砸在地上。

她像游魂一样荡回了客店,老板问她怎么全身这么脏,陈醉仿佛没听见。关了门“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下意识的摁了宋天朗的号码,才发现他已不见好多天。电话那头提示无法接通。

抖着手打给邵菀一,清脆的女声一传来,陈醉便捂着嘴抽泣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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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醉吭不出声,哭声怎么都停不了,地板的凉意透过衣料沁了上来,她不自知。

那头的菀一急了,问了半天也没见她回应。

后来只听到陈醉重复“余光”这个名字。哽咽之后终于说了一句话:“墓被人挖了”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这种手段都太狠。

死人不得好眠,活着的人心如刀割,邵菀一太明白余光在陈醉心里的意义,他在时不能与之圆满,他的这条命,也是为陈醉豁出去的。

一个为你可生可死的人,怎么会忘记,怎么忍心他再受打扰。

陈醉哭了好久,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宋天朗就像是一夜之间没了踪影,除了那枚印章什么都没给她,还有宋家,夫人的电话也拨不通。

陈醉就像被隔绝在这场患难之外,留在烟镇数着日子,熬着思念。

她在地板上一直坐着,没挂电话也没再讲话,手机搁在一旁不再理。

邵菀一赶来时,陈醉发着高烧,在床上盖着薄薄的被褥,还有床头的水杯也空空的。

“小醉,小醉”推她没反应,紧闭的眼皮都有些肿,邵菀一吓怕,万种不好念头涌了上来,瞧见她起伏的胸口才渐渐心宽。

“渴,天朗,我口渴”

陈醉小声的呢喃,最后睁开了眼,见到来人,眼色一下子沉了去。

邵菀一心疼的扶起她,倒了水小口喂,陈醉的唇有些干裂,一受滋润,疼的她直皱眉。

“小醉乖啊,我帮你去买药”菀一握着她的手,她也略有耳闻宋家出了什么事,这几日闹的沸沸扬扬,商场上所有眼睛都在看,所有人都在心里暗叹:

宋家二公子的家业,怕是要改朝换代了。

邵菀一不敢把这些告诉陈醉,她从外省回来就得知此消息,陈醉原来的手机号也换掉了,若非她主动联系,根本不知她在哪。

喂了药,菀一让她好好休息,“小醉,我去帮你买吃的,你等等我噢”

她点头,人是憔悴了不少,“菀一”突然叫住她,陈醉小声问:“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邵菀一不自然,笑着掩饰,“我不知道呢,我刚回来,寓言家挺好玩的,和烟镇倒是很像,他们家种的橘子可甜了”

陈醉别过头,侧身而睡只留背影。

邵菀一有些于心不忍,怎么可能不知道,闹的这么大的事没有压下去的兆头,风雨欲来,宋天朗真的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十年、二十年,传闻他所要背负的刑期一个比一个狠。

昔日气势冲天,光华万丈的男人,一朝落魄,多的是人感慨和幸灾乐祸。

陈醉如今的状态,她是真的不敢将实情告知,陈醉也是个性情中人,平时不惹事偶尔也会胆小怕事,那是没有碰到能让她失控的事。

但余光和宋天朗,是她的意外。

邵菀一根本不怀疑,情绪到某一点,陈醉会不顾一切。

二两米饭,青菜小份,菀一还给她盛了碗小米粥。回来时,陈醉已经起床,换了身干净衣服,站在窗户边发呆。

“这粥好香,热乎乎的”邵菀一牵着她的手,“过来吃点,我在这陪你住几天好不好”

陈醉笑了笑,手上一直拽着手机,邵菀一帮她添碗筷的时候,瞥见陈醉在摁号码,放在耳边好久,最后失落的放下。

她那样的表情,落寞至极,失了主心骨一般,邵菀一叫了她两遍才缓过神,拿起勺子喝粥。

“小醉啊,我要跟你说个事”

“恩?”陈醉提了半分精神,桌子对面的菀一有些脸红,瓷勺搅着糖水,清脆响。

“我在寓言家玩了半个月,他还蛮不错的,家里那栋房子也是他自己存钱砌的”邵菀一长翘的睫毛直眨,“你说他是不是个奇葩啊?被他二叔剥削了那么多工资,竟然还有钱存”

陈醉“恩”了声,“是挺厉害”她兴致不高,又把头低了下去。

“小醉,我想跟你说,我和寓言,也差不多了”后面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邵菀一的语气里有了羞涩。

陈醉眼睛一亮,“你和寓言?”

李寓言横看竖看,都不是她的菜,哥们就一黑黝黝的农村小青年,正宗的土特产。

私以为,菀一这样的女孩子,吃过苦来的,好不容易在大城市扎根,怎么着也会找个社会精英谈情说爱。

“你和他是什么时候暗度陈仓的?”陈醉笑了,脸上有了些生气。

“瞎说!”邵菀一娇声娇气,声音软了都没发觉。

“其实吧,我觉得寓言真的不会是我喜欢的类型,但你知道么,之前贺志来找过我,说我现在住的这房子得分他一半,是他和我当年一起买的”

邵菀一说的心平气和,陈醉皱了眉,贺志是菀一的前男友,为了一有本地户口的女孩跟菀一分了手,决绝的不留一丝余地。

菀一是真心喜欢过他,失了身也伤了心,一个女人总会碰到几个渣男,只有自我安慰当做成长。

“臭男人在楼下拉着我不放,非得给个说法,那张恶心的嘴脸我真是恨不得自打耳光,自己怎么喜欢过这么一个男人。后来李寓言跑了过来,以为我被他欺负了,冲上去就是狠狠一脚,抱着贺志的腰蛮打,像只逼急的小牛一样”

“贺志走了,我就蹲在地上哭,李寓言好像安慰了我很久,最后你知道怎样吗?”

菀一笑了起来:“他见我还是哭个不停,就蹲了下来什么都不说,我才发现他竟然也落了泪”

陈醉一直安静的听,她明白了,李寓言的所作所为折了邵菀一的心。

其实她懂,很多时候,女人少的只是一种安全感,这个词天天被满世界的人念叨嘴边,真正得到的没几个。

或许李寓言不够好,不是她心折的对象,却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护她疼她,这样的男人不会花言巧语,对你好,就是实实在在的。

疼爱不难,难的是,你疼的时候,他甘愿代替。

李寓言手足无措时,会为菀一流男儿泪。

“小醉你知道吗,对他了解多了,觉得还蛮开心的”邵菀一的笑容是难得的羞涩。

陈醉心里还是欢喜,当年她、余光和邵菀一,三个人最铁,后来菀一爸爸因为强奸案被关进了牢,娘俩没少遭罪,再后来,一场大火烧光了陈醉的所有,以及她的余光。

年少旧事,天不善待。

陈醉心里最微妙的感情,她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希望菀一幸福。

这件事,总算能给陈醉一个高兴的理由了。

她喝了小半碗粥,精神越来越不佳,放下碗,陈醉说:“菀一,陪我去趟余光墓前吧”

两人把余光的墓清理了一番,他的墓碑被陈醉藏在一旁的草丛里,小心的拿出来,陈醉一遍遍摸着上面的字,红漆都腿了色。

堆土、除草、用砖头码了个小石台,然后放了水果在上面。

从头到尾,陈醉都一语不发,终于弄好后,两人在墓前站着,陈醉突然跪了下来,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起身时额上都是土渍。

她只说了一句话:“小光,对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