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像是一锅滚烫的沸水,翻涌沸腾, 一时间再也难以平复下来。

她知道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躲不掉了。

她僵硬地跪在地板上,佝偻着身体,卑微如蝼蚁。

从宫女将她从外头带进内殿开始, 她便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跪在地上。徐贵妃未曾让她起身。

她心里很清楚贵妃娘娘是在惩罚她。毕竟她之前易容,企图瞒天过海。

徐贵妃可以容忍许多,却绝对不能容忍有人胆敢在她面前玩弄手脚。

贵妃娘娘细细把玩着自己手上的护甲,轻悠悠地又问了一句:“是你自己摘,还是本宫差人替你摘?”

这话和之前在京郊别院一模一样,可心境却大不相同。

叶世歆轻声回答:“不敢劳烦娘娘,臣女自己摘。”

她慢腾腾地将面纱揭掉。面纱沾了雨水,已有些湿意。

“春萝,替叶小姐洗把脸。”徐贵妃凤目微阖,沉声吩咐。

叶世歆:“……”

春萝福福身,“喏。”

宫女迅速端进一盆清水。春萝看着叶世歆,“叶小姐请吧。”

容不得叶世歆拒绝,三两下的功夫她脸上的东西就已经被洗得一干二净。

春萝:“洗好了娘娘。”

徐贵妃懒洋洋地抬起凤眼,瞥了一眼跪在自己跟前的年轻女子。

只一眼,她便呼吸一滞。这样的绝色佳人世间少有。难怪森儿会那般痴迷。

“好啊叶世歆,本宫差点就被你骗了。”徐贵妃霍然起身,表情凛冽非常。

叶世歆跪在大殿中央,不紧不慢地说:“贵妃娘娘恕罪,臣女并非有意欺瞒娘娘,只是事出有因。”

“本宫知道,你想推脱掉圣上的赐婚。只是这招未免也太小儿科了点。你以为你瞒得了一时,就能瞒得了一世么?”春萝扶着徐贵妃缓缓走到叶世歆跟前,“这是欺君之罪,你是想掉脑袋么?”

“臣女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能出此下策。”

“你倒是说说看,为何不想嫁与晋王殿下。”

“臣女天生愚笨,与殿下身份悬殊,实在不敢耽误了殿下。”

“本宫想听实话。”

“实话便是臣女并不属意殿下。”

徐贵妃:“……”

“你好大的胆子!”

“娘娘恕罪,是娘娘您让臣女说实话的。”

徐贵妃扶额,简直被气得不行,就差没吐血了。森儿啊森儿,你这般折腾。到头来人家姑娘压根儿就没看上你。全然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

“贵妃娘娘,臣女素闻贵妃娘娘疼爱晋王殿下。都说强扭的瓜不甜。既然臣女并不中意殿下。您强行促成这桩姻缘,岂非害了晋王殿下!”

“本宫这一生,前半生为了长姐而活。后半生为了森儿而活。既然森儿非你不可,那本宫便顾不得许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本宫才懒得去费心。本宫这就带你去见陛下。”徐贵妃心想横竖就是一个女人而已。既然森儿这么坚持,那便依了他。兴许他也就新鲜个几日。过后转头就厌弃了。到时候是留是休,都是森儿的一句话。何必为了个女人搞得父子离心,母子生分。

叶世歆:“……”

——

去了趟含元殿,叶世歆整个人如同死了一般。

徐贵妃凭借她的三寸不烂之舌,不仅免了叶世歆的欺君之罪,更一气呵成让圣上落实了赐婚。

自此赐婚之事板上钉钉,再也无转圜之地。

贴身服侍皇帝陛下的赵公公亲自送父女俩出含元殿。

赵公公扯着阉人特有的尖细嗓子笑吟吟地对叶方舟说:“晋王殿下仪表堂堂,品性出众,又深得陛下器重,来日前程定不可估量。令千金与殿下的这桩婚事,男才女貌,佳偶天成。当真是羡煞旁人呐!杂家先在这里恭喜叶大人。”

“多谢赵公公。”叶方舟笑得牵强。

父女俩撑伞拾阶而下。叶方舟满脸愁容。叶世歆则游魂一般,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将自己置身于如此境地。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作出来的。如若一开始就不曾入这京城,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

“歆儿,是为父无能,没能护你周全。”叶方舟抹了把脸,眼眶通红。

随家于他有再造之恩。眼前的这位是恩人唯一的血脉。他曾立誓要护叶世歆一世周全,即便是拼上自己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

可事到如今,他还是没能护住她。眼看着她就要嫁入晋王府。

“父亲,您千万不要责怪自己。你为歆儿已经做的够多的了。是歆儿自己没用,没能护自己周全。想来这该是歆儿的命。”

“歆儿,你万不能认命。赐婚是板上钉钉了,你嫁入王府指日可待。你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等待,等殿下厌弃你的那日,你便自由了。我们这群人舍弃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你一生平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还在,那便一切都好说。”

“父亲放心,女儿知道了。”

——

父女两一道出宫。

宫道绵延曲折,伸向远方,了无尽头。宫帏深深,高墙林立,飞檐走壁。

叶世歆胸腔沉闷。竟不知自己的前路在哪里。

路过定坤宫,晋王殿下仍旧跪在瓢泼大雨中。腰板挺.直,如王者一般,岿然不倒。

大雨如注,不断浇在他身上,他却浑然不觉。

叶方舟顺着女儿的视线也看到了罚跪的晋王殿下。

堂堂皇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竟肯为了叶世歆做到如此地步。

他不禁叹气,“若非你们二人身份有别,这或许也是一桩不可多得的姻缘也未可知呀!”

***

浑浑噩噩的出了皇宫。马车平稳地停在尚书府门前。

“小姐,怎么样啊?”画眠听到声响,忙从府里迎了出来。

不仅画眠,连一向不问世事,专心礼佛的叶夫人也出了佛堂。

“画眠,我乏得厉害,想先回房睡了。”叶世歆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叶夫人看着丈夫,眼神询问。

叶方舟无奈地摇了摇头。

叶世歆跌跌撞撞地回了房。她把自己关在屋里。

她的心中积压着一股怨气,压得她几乎要彻底爆炸。

想起她即将面对的事情她便怒不可遏。

她愤恨地将桌上的茶具和话本一股脑砸到地上,浑身颤抖,咬牙切齿,“恩将仇报!”

如果知道自己会被逼到如此绝境。她绝对不会救林木森。北境的百姓是生是死与她何干?皇室中人的软弱无能,凭什么要她去解救万民与水火之中?她又不是这济世之人。

她得师父教养,最是看重自由。她向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她从未想过她这样喜好自由的人,有一天竟也会被困住。

穆迟说的一点都没错,在权势面前,她不过就是蝼蚁。手无寸铁,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她将屋子里能砸的东西全部都给砸了,仍旧觉得不解气。

“小姐,你开开门啊!”

“小姐,你怎么了?别拿东西撒气啊!”

“小姐你快开门!”

画眠在屋外急得团团转,将门拍得砰砰响。

可屋里的人恍若未闻,照旧砸个不停。

屋里不断传来声响,乒乒乓乓声就没间断过。

画眠站在外头听得心惊胆战,眼皮直跳。

“让她砸吧!”叶夫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画眠身后,音色轻柔。

画眠欲言又止,“夫人,这……”

“无妨,她心中有气,发泄出来才好。”叶夫人语重心长地说:“歆儿是个心气高的人,最厌恶受人摆布。她百般谋划,却仍旧无法摆脱赐婚的命运,你让她如何不生气。让她砸吧,砸完就好了。”

“等她砸完,让她去佛堂找我。”叶夫人吩咐完就走了。

画眠:“喏,夫人!”

画眠一直守在屋外,等了好久里头才消停下来,彻底没了声响。

她估摸着她家小姐是砸完了。

没过多久门便开了。叶世歆从屋里走出来,沉声道:“画眠你进去清点一下,罗列出单子,送到晋王府,我要让晋王殿下十倍赔偿。”

画眠:“……”

画眠悄悄往屋里瞥了一眼。乖乖,满地狼藉,无从下脚,砸得可真够狠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切的铺垫都只是为了让这两只快点结婚啦!

歆儿和殿下请原地结婚!哈哈哈哈哈哈

☆、(032)讨好

(032)讨好

晋王殿下罚跪的消息传到宫外, 一时间满京城都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位四皇子想来受宠。这头一次被罚跪京城的百姓们觉得也是新奇得很。

他淋了雨,感染了风寒。在府里休养了两日。

第三日他差白松露送了许多金银珠宝到叶府, 将院子都给塞满了。

阵仗搞得尤其大。府里的人还以为是来下聘礼来了。

叶世歆见了白松露,不解地问:“敢问白侍卫, 晋王殿下这是何意?”

白松露恭顺地答:“回禀叶小姐, 您差人送到府里的单子殿下看了,就命奴才送了这些过来。”

叶世歆的唇边漾起一抹冷笑, “我那一屋子的东西可值不了这些数。”

这些钱都够买十个尚书府了。

白松露:“殿下说了让您放心购置些名贵的家具,晋王府不差钱。”

叶世歆:“……”

好一个不差钱!晋王殿下当真是大手笔!

叶世歆悠悠道:“如此一来, 那便多谢晋王殿下了。”

叶世歆心安理得地收下了晋王殿下的“惠赠”。

白松露:“殿下说他近几日感染风寒,不便外出。过几日便到府上看望叶小姐。”

叶世歆:“承蒙殿下记挂,还望殿下好生休养。”

晋王府的人离开后。叶世歆命画眠清点一下数目,全部都充到了叶府的账目上, 当做家用。

画眠真是数钱数到手抽筋。她忍不住赞叹:“这晋王殿下还真是舍得, 这么多银子直接往府里送!”

叶世歆坐在一旁翻看医书,气定神闲道:“千金难买我消气,你且等着吧,还有呢!”

“啊?还有呢?”画眠惊讶万分, “这都已经这么多了。”

她抿嘴一笑,“你当晋王府就这么点家底啊!”

果然如叶世歆说的那般,晋王府里的人时不时就往叶府送东西, 每次都找各种理由。

叶世歆来者不拒,通通收下。有些好东西,她自己挑两样好的留下, 其余的都充进府中的账房。

外头人都说晋王殿下清廉。如果不是这次,叶世歆还不知道林木森如此有钱呢!一个深受恩宠的皇子,想来平日里的恩赏也不会少。

叶世歆收得坦坦荡荡,毫无压力。叶夫人却忧心忡忡。

“歆儿,这皇家的东西可不好收,咱们都给退回去吧?”叶夫人心中总是忐忑难安。

叶世歆宽慰叶夫人:“娘,这是晋王殿下的私房钱,您且宽心吧,跟皇家扯不上关系。再说了未来女婿往岳丈家送些礼物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么,旁人不会多说什么的。”

***

一大早晋王殿下便差白松露送了许多珍贵的布匹衣料到叶府。

叶世歆欣然收下。当即就让府里的裁缝拿这些料子去做几身新衣裳。

白松露回去复命。

“都收了?”晋王殿下正在院子里给忍冬花浇水。

这些幼苗早已抽绿,长势惊人,郁郁葱葱一大片。

如此悉心培育,等到了深秋定然收获满满。

嫩绿的叶片上沾了水珠,阳光一照,晶莹透亮。

白松露温声回答:“都收下了。”

林木森抬了抬眼,“她可有说什么?”

白松露:“叶小姐说多谢殿下您的赏赐。”

“旁的呢?”

“旁的就没说了。”

“行,本王知道了。”林木森拂拂衣袖,音色清润而低沉,富有磁性,“库房里还有一些珍稀的千年人参和鹿茸等物,你过两日再送去叶府。”

“还送啊?”白松露面露难色,委实替晋王殿下心疼,“这库房都快给搬空了。往年皇上的赏赐可都是您在战场上搏命得的,眼下这都送去了叶府。您自己就不打算留一些么?”

“父皇赏的这些东西本王平日里也用不上,为帛美人开心,这些钱算什么。赐婚一事,横竖我都是使了手段的。她心中难免有气。为哄她开心,使些钱财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记住松露,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那都不叫事儿,就怕连钱都不顶用。”

白松露声若蚊蝇,小心翼翼道:“奴才看那叶小姐高洁脱俗,也不像是贪慕钱财之人。未必用钱就能哄得好。”

林木森抬手将浇花的水壶放到一旁,勾唇笑了笑,“用钱哄自然只是一方面。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只要用心哄,那还能哄不好啊!”

白松露恭顺地点点头,“奴才受教了。”

林木森问:“谢军医那边可有消息?”

白松露:“这几日应该就能回京了。”

男人坐在石凳上,突然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有些人的狐狸尾巴就快藏不住了。”

***

没出几日,赐婚圣旨便送到了叶家。一时间整个京城的老百姓都知道了晋王殿下和叶家小姐的这桩婚事。众人纷纷同情晋王殿下,竟然要娶一个相貌丑陋的女人为妻。堂堂皇子,竟遭受如此际遇,委实让人心疼。

城东,安平候府。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不好了!”嘉宁郡主的贴身侍女锦瑟风风火火地冲进了房里。

“这么冲撞成何样子!”苏烟倪正在绣荷包,金丝线缠绕,一朵并蒂莲眼看着便要绣成。她听见贴身侍女的叫唤,手头的动作却没停下,忍不住出声呵斥一句:“有话好好说,这么风风火火的成何体统!”

锦瑟一脸惊慌,“出大事了小姐,圣上给晋王殿下赐婚了!”

苏烟倪没注意到锦瑟的神情,心下一喜,以为是自己。毕竟在她看来放眼整个京城,无人比她更适合做晋王妃。

她手指微微停顿住,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期待万分地问:“新娘子是谁?”

锦瑟看着她,艰难而又小心翼翼地回答:“是尚书府的三小姐。”

苏烟倪:“……”

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大盆冷水,从头冷到脚。

外头长风呼啸,四月的凉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冷意十足。

她的声线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很多,“那个叶世歆?!”

锦瑟不敢去看她,眼神躲闪,声细蚊蝇,“是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