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世歆轻声细语:“殿下大可宽心, 如若真的碰到你说的这种情况, 我定会谨慎应对。你放心,不说别的,自保总归还是可以做到的。”

男人哑然失笑,“想来也是我想得太多了, 你这般聪慧,定然可以从善如流,妥善处理。”

虽然嘴上这么说, 可心里的担忧还是没能放下。

在慈宁宫门口他特意等了萧贵妃。

萧贵妃何等聪明,如何会不知他心中所想。

她嫣然一笑,“晋王殿下不必多虑, 本宫不过就是请王妃去我玉坤宫坐坐,顺带替本宫看看那盆玄墨。本宫怎么将人请去的,定会怎么将人给殿下送回去的。”

林木森拱手作揖,行礼道:“多谢萧娘娘体谅,歆儿自小养在乡下,对这宫里的诸多礼仪习俗也不甚清楚。如若有什么地方冲撞到了您,还望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切莫与她计较。”

萧贵妃:“都是自家人,殿下说这话岂不是见外?”

林木森凑到叶世歆耳旁悄声说:“我等下还要去趟母妃宫里,你这边结束了就去定坤宫寻我,咱俩一起出宫。”

叶世歆点点头,“我知道了。”

一行人从慈宁宫往玉坤宫的方向走去。

萧贵妃轻摇着手中的团扇,气定神闲。

扇面之上是一副西施浣纱图,生动传神,栩栩如生。

“都说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晋王殿下如此舍不得你,倒也正常。”萧贵妃眉眼带笑,语气亲切。

叶世歆紧跟其后,眉目温顺恬静,轻声轻语:“我自小养在乡下,粗野惯了。殿下也是怕我冲撞到娘娘。”

“你也不必多说。本宫自小看着老四长大。咱们这位殿下向来圆润通透。若非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才懒得在本宫面前找不痛快呢!”

从慈宁宫到玉坤宫足足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这么远的距离,萧贵妃居然也没叫步撵,愣是和叶世歆走回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萧贵妃问什么,她便答什么,中规中矩,不偏不倚。

玉坤宫比起徐贵妃的定坤宫倒是有些朴素简约了。定坤宫雕栏玉柱,极尽奢华。然而玉坤宫却是质朴无华,低调得过分。

同样是贵妃,这寝宫的规模却大不相同。

“本宫宫里是不是素净了一些?”萧贵妃看出叶世歆心中所想。

叶世歆忙收回目光,规矩地回答:“大俗即大雅,大简即大真,返璞归真倒也挺好的。”

“你小小年纪倒是看得通透。”萧贵妃倏然一笑,轻声道:“看得多了,经历得多了,也就不在乎那些身在之物了。”

“本宫的那盆玄墨养在内殿,你同本宫来。”萧贵妃抬步往内殿方向走去。

“是,娘娘。”叶世歆紧随其后。

“你们都去外头侯着。”萧贵妃屏退左右。

宫人们迅速退出去,将门给合上了。

萧贵妃转了个身,静静地看着叶世歆,冷声质问:“为什么要来京城?”

叶世歆:“当时事态紧急,别无他选。”

“即便是无奈之举,那又为何要嫁入皇家?你可知以你的身份待在这勾心斗角的京城是何等的凶险?万一哪天身份败露,你知不知道会死多少人?这些年我总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要入京,不要入京。看来柳飘絮一直把我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

“娘娘,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罢了。”萧贵妃抬手摁住眉心,“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

叶世歆:“保全自己,伺机而动。这京城我定然是要离开的。”

“晋王殿下如此看重你,想必并不容易。”

“若是时机成熟,可以假死。”

“我不论你怎么谋划,有一点你必须答应我。一定要保全你自己。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一定要保全自己。你和静言是随家仅有的血脉,是无数人拼上性命才将你救出来的。你活着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慰藉。”

叶世歆跪在地上,郑重磕头,“歆儿替大哥大嫂谢过娘娘这么多年来对静言的养育之恩。”

“傻孩子!”萧贵妃将人扶起来,“我本是将死之人,是你大嫂不顾一切救我,将我拉出泥潭。我这一生就是为了她而活。静言是她的骨肉,我自然会视如己出,悉心栽培。”

“歆儿,你不知道你大嫂有多好。我从未见过像她这么好的人。”提到故人萧贵妃表情温柔,像是触碰到了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对于已故的大嫂,叶世歆没有任何印象。她出生没过多久随家便被满门抄斩了。大嫂自缢在宫中,香消玉殒。后人对于大嫂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

师父对于大嫂也很少提及。她总说大嫂是个可怜人。

在叶世歆心里,大嫂一直都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如今萧贵妃所言越发坚定了她的这个想法。

“静言这孩子从小被我宠坏了,如今倒是越发的任性妄为了。上次的事情我已经好好教训过她了。”

“静言年纪还小,心思单纯,自小娇惯,自然不懂算计,这也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苏烟倪那个姑娘,我一向都不太喜欢她。心眼太多了。可静言却总喜欢跟她待在一起,劝都劝不听。”为此萧贵妃也颇为无奈。

“自小就建立的情谊哪能说断就断的。静言只是还没看清嘉宁郡主的真面目。”

“苏烟倪自小就倾慕晋王殿下,而你如今又成了晋王妃,只怕她早已将你视做眼中钉肉中刺。你平日里可要当心点,小心她使绊子。”

“她蛊惑静言大闹尚书府,触了晋王殿下的逆鳞,殿下眼里向来容不下沙子,定会教她重新做人的。眼下还犯不着我动手。”

“你心里有数我便放心了。”萧贵妃深感欣慰,“看来这些年柳飘絮将你教得很好。虽说你同你大嫂并未有血缘关系,可我看着你却总觉得自己看到了她。过慧易折,她离世之时也不过二十又五呀!”

“娘娘,过去了便让它过去吧。最重要的是静言还活着,大嫂的血脉便保住了。”

——

“公主,娘娘正在里头和晋王妃说话,您容奴才通传一声。”

“本公主有急事要见母妃……”

听闻声响,两人对视一眼。

萧贵妃叹口气道:“静言这孩子鲁莽惯了。”

“母妃,我有事同您说……”长公主破门而入。

里头的对话却并未被打断。

叶世歆笑了笑,“我刚看了您的这盆玄墨,是施肥过剩,养分过多,植株吸收不了,反而长势不好。”

萧贵妃了然一笑,“好在有你给本宫看看,不然这盆玄墨恐怕就要败在本宫手中了。”

叶世歆:“能替娘娘解惑,是我的荣幸。”

见林静言突然闯入,萧贵妃登时冷了脸,“静言,你这孩子成何体统,没看到本宫正和你四嫂说话呢!”

“四嫂?”林静言的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也得问过我答应不答应。”

“她是你四哥明媒正娶的正妻,如何不是你嫂子?”

“那也得我要认她啊!”

“不得无礼!”萧贵妃冷声道:“本宫平日里教给你的那些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说话竟这般不懂分寸。你再这样胡说八道,信不信本宫罚你?”

“好了母妃儿臣知道错了。”林静言一把抓住萧贵妃的衣袖,赶紧求饶,“您就别跟儿臣计较了。我来是有事同您商量。”

萧贵妃冷哼一声,“你还是不要同本宫商量了,你一开口准没好事。”

林静言:“……”

林静言拉住萧贵妃的衣袖使劲儿撒娇:“好母妃,您先听儿臣说完嘛!”

萧贵妃掀了掀眼皮,没好气地问:“什么事儿?”

林静言赶紧道明来意:“宫外的归慈巷新开了一家酒楼,据说菜品和评弹都特别棒,儿臣都还没去过呢!刚才四哥同儿臣说他等会儿出宫就要去。儿臣便打算同他一起去。”

“你一出宫便像那脱了紧箍咒的泼猴,到处惹祸生事。你哪儿都不准去,就给本宫好好在寝宫待着。你父皇明日还要考你功课,你若是答不出来,谁都救不了你。”

林静言:“……”

“母妃……”长公主殿下拖着长长的尾音,“儿臣都好久未出宫了,整日待在皇宫里,儿臣都快闷死了。您就让儿臣去吧。我保证日落之前一定回宫。”

“这事儿没得商量。”萧贵妃态度坚定,丝毫不容商量,“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待在毓秀宫。”

“母妃您一点都不疼儿臣。”长公主殿下就差哭了,“我都保证不惹事了。”

萧贵妃:“你的保证哪次做到了?”

林静言:“……”

“今日你必须待在宫里给我好好温习功课,明日你父皇便要考你。到时候答不上来,你就等着挨训吧你!”

“娘娘,可否容我说两句?”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叶世歆终于出声了。

萧贵妃:“你说。”

“既然晋王殿下也要一同前去,只要有他在,想必公主自会循规蹈矩,不会给大家伙添乱的。公主年岁尚小,自然喜好那热闹的地方。偶尔出宫找找乐子,想必也无伤大雅。”

听叶世歆这么一说,萧贵妃这才松口,“既然如此,那本宫便同意你出宫。不过日落之前必须回宫。”

林静言眉开眼笑,“谢谢母妃!”

晋王殿下在定坤宫等自己,叶世歆要去找他,一起出宫。

长公主也要同晋王殿下一起出宫,那自然也要去定坤宫。

如此一来,两人的目的地便相同了。

从毓秀宫出来,长公主板着一张脸,“别以为你替我求情了,我就会感激你,我可没那么好收买。”

叶世歆嫣然轻笑,“公主不必感激我,我也完全不需要。你只需记住今日你承了我一个人情,他日是要还的。”

林静言:“……”

长公主面色一冷,傲慢道:“我又没让你帮我。”

“公主此刻完全可以改变心意,不出宫的。”

林静言:“……”

“你!”林静言被噎住。

这个女人就是料准了自己舍不得放弃出宫的机会,她才这么肆无忌惮的。气死她了!

她甩了甩衣袖,满不在乎道:“不就是一个人情嘛!日后还你便是。你以为我愿意承你情啊!我告诉你我可一点都不稀罕。”

叶世歆笑道:“有公主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公主其实就是一个单纯的孩子。

☆、(043)保证

(043)保证

玉坤空在南边, 定坤宫在北边,这一南一北两个寝宫, 光走路就要走上好一会儿。

长公主殿下娇贵,自然是不愿走路的。她差宫人传了步撵。

两人一同坐步撵过去。

这一路上竟然一句话都没说过。林静言心里憋着气, 根本不愿搭理叶世歆。而叶世歆也不会自讨没趣。

从出了玉坤宫, 咱们长公主的脸色就没好看过。

她向来就是个喜形于色的人,从来不会管理自己的表情。高兴就是高兴, 生气那便是生气。一应表情都表现在脸上。

毓秀宫的下人们比起旁的宫女太监不知道有多省心。压根儿就不用费力去探究主子的心情。

身为林静言的贴身宫女,华源还是头一次见她家主子如此憋屈。想想这偌大的京城除了李家四小姐, 估计也就这位新晋晋王妃才做得到了。

华源一时间对这位晋王妃竟无比佩服。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晌午。日头高挂于天际,天朗气清,皇城之内一片透亮。

日光洒满宫城,琉璃瓦澄亮非常, 屋脊线条纤毫毕现。檐角处的风铃随风摇曳, 清脆的声响不断漂浮在人耳旁,仿佛有歌女在远方低声清唱。

雕栏玉柱,亭台楼阁。

春色满城,满目浮华。

四目所级之处无不奢侈外露, 寸土寸金。

一切看似美好,叶世歆却不敢忘记这虚华表象背后藏着的是满目疮痍,锈蚀不堪。

见人到了定坤宫。林木森忙迎上去问:“没事吧?”

叶世歆摇了摇头, “没事。”

已到晌午,徐贵妃留大家伙在定坤宫用膳。

林木森一锤定音,“评弹下午才开场, 咱们用过午膳过去也来得及。”

叶世歆耸耸肩,毫无异议。

林静言一门心思想出宫,一刻都不想耽搁。但奈何她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木森留下用膳,她便只能一同留下。

一大桌子的美酒佳肴,精致可口。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席间谈话不断,气氛其乐融融。

用过午膳,宫人们收走了碗筷。

徐贵妃抬了抬衣袖,轻声开口:“歆儿,本宫听闻你母亲一心礼佛,本宫这儿新得了几本佛经,你随本宫来拿一下,等过几日回门带给你母亲。”

叶世歆眉眼低垂,乖顺道:“是,母妃。”

取佛经不过就是噱头,借此同她谈话才是目的。

她早有预料,心中平静。

她跟着徐贵妃进了内殿。

房门紧闭,室内寂静。

一股股浓郁的紫檀香杂糅在空气中,漂浮弥漫,紧紧纠缠着人的气息。

徐贵妃自顾坐在贵妃榻上。叶世歆规矩地站在一旁,不吱声。

她在等徐贵妃开口。

贵妃娘娘抬手指了指一旁的长椅,施施然道:“坐吧。”

“儿臣谢母妃赐座。”叶世歆依言坐下。

“你果然聪明,一早便知道本宫要找你谈话。”

“儿臣年岁尚小,又刚刚嫁入王府,难免有很多地方不懂,母妃自然要好好提点儿臣一番。”

“本宫喜欢同聪明人讲话。”徐贵妃凤目一凛,“那本宫便开门见山直说了。”

叶世歆摸着自己手上的玉镯,“请母妃赐教。”

“你太聪明了,本宫不喜欢聪明的儿媳妇。但是你放心,本宫并不会为难你。”徐贵妃把玩着护甲,悠哉悠哉道:“你是森儿看重的人,本宫绝不会为难于你。你喜不喜欢森儿这无关紧要。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这也不打紧。重要的是你一定不能伤害到森儿。”

几次三番的接触叶世歆对徐贵妃有了一定的认知。这个女人看重晋王殿下,看重母族。她这一生几乎是为了晋王殿下和母族而活。她聪明绝顶,且攻于心计。但内心深处倒还是一个良善之人。她需要一个家世显赫,背景干净,乖顺,听话,好掌控的儿媳妇。

很可惜,叶世歆不是这样的儿媳妇。

她太聪明,也太通透,洒脱,随性,有思想,有个性。她善于伪装,更懂得隐藏锋芒,必要之时又知道脱下伪装,给对方以重击。

这样的儿媳妇完全不好掌控。

如若不是晋王殿下坚持,叶世歆也绝对不会成为晋王妃。

所以徐贵妃不会放下对叶世歆的防备。她不喜欢自己,可看在晋王殿下的面子上,她也不会为难她。但是底线是晋王殿下。自己绝对不能伤害到晋王殿下。如若她有损到晋王殿下,徐贵妃绝对不会容她。

叶世歆肯定道:“母妃宽心,儿臣既已嫁入王府,那便是晋王府的人。晋王殿下便是儿臣的靠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既然是一条船上的人,一亡俱亡,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儿臣还是懂的。”

“你明白就好,那本宫就不跟你多废话了。爱情这种东西太虚无了。两情相悦更是难得,可遇不可求。本宫也不求你有多喜欢森儿,可如若你胆敢对他有二心,做出伤害他之事,本宫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

“母妃的话儿臣自当谨记,断不敢忘。”

“好了本宫乏了,想先歇息了。”徐贵妃抬了抬手臂指了指右侧的桌子,懒洋洋道:“桌上那两本佛经你拿走吧,过两日回门带给你母亲。你先出去吧!”

叶世歆福了福身,“儿臣告退。”

——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往宫外驶去。

林木森和叶世歆同乘一辆马车,长公主另乘一辆。

马车行驶,宫墙逐渐甩到身后。

“母妃同你说了什么?”林木森温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