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行了几十个湖泊,日夜兼程,用了小半个月时间,终于抵达宿州。

夜露深重,萧聿偏头对脸色苍白的苏菱道:“已经快到了,去甲板上透个气吧。”

苏菱本来是不晕船的,可因着气候不宜,风一起,恶浪澎湃汹涌,几个身高七尺的侍卫都受不住了,更遑论从未受过苦的镇国公府的大姑娘。

苏菱双手摁着眼眶不看他,整个人都蔫了,也不瞪人了。

萧聿忍俊不禁地睨了她一眼,旋即,半抱半提地将她带到了甲板。

他从背后环着她道:“能睁眼了。”

风一吹,苏菱整个人如被灌入血液一般提了几分精神。

她身子微晃,温热的手掌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胯上。

她背靠着他的胸膛,缓缓睁眼。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远远望去,依稀间还看到微弱的光晕。

她抬起下颔,倒仰着看他,软声问:“半个时辰,能到吗?”

他低头笑道:“能。”

萧聿能感觉到,她有些对自己放下戒备了。

见到这一幕,几个坐在角落偷喝酒的侍卫,下巴都要掉了。

生的较为粗犷的侍卫甲,立起粗眉,不可置信道:“笑着的那位,是咱们殿下?”

侍卫乙道:“是你打我一下,还是我打你一下?”

“啪、啪。”同时响起两巴掌。

沉默半晌,粗犷男子小声道:“原来殿下会笑啊。”

侍卫丙狠推了一把他的脑袋,道:“快走快走,有没有点眼色,被听见你就等死吧。”

半个时辰过后,船渐渐靠了岸。

苏菱彷如奄奄一息的鱼儿重新得了水,瞳仁都亮了几分。

但脚一落地,还是踉跄了一下。

萧聿单手扶住她,忍不住笑道:“慢点。”

紧接着,他们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循声望去,为首的那个,生的正气凛然的官员,便是宿州的长官——靳廣。

靳廣及身后的一群人,一齐向萧聿,作辑道:“下官见过晋王殿下。”

萧聿蹙眉道:“不必多礼。”

宿州距京城千里迢迢,按说陛下派他来处理宿州的事,这位地方长官是不该知晓的。

看来这消息还是灵通。

靳廣起身道:“下官虽知殿下身有要务,可今夜已深,衙门也落了锁,下官便自作主张给您备了歇脚的地方。”

这汉话说的倒是极好。

萧聿看了他一眼道:“带路吧。”

虽然这位土司看上去一身正气,面相老实可靠,但谁也不敢放松警惕。

毕竟,靳廣若真是表里如一,宿州也不会死那么多流官了。

萧聿本来都做好了要与这人周旋一番的准备,可翌日天还没亮,靳廣便侯在旅馆楼下了。

衣着整洁,态度十分谦卑。

靳廣带着两个箱子走进屋,不紧不慢地道:“这箱子里装着的,分别是宿州的开支账册、百姓黄册,以及历任、县丞、主薄们的案卷,下官这愚笨脑子能想到的都在这了。”

县丞、主薄,指的便是死去的流官们。

靳廣这举动,可谓是把脖子伸到了晋王刀下。

萧聿颔首翻阅着案卷,道:“本王听闻,上一位县丞韩越勾结盗匪分赃,他人呢?”

靳廣道:“依咱们大周律法……”

萧聿冷声道:“本王只问你,他人呢。”

靳廣叹口气道:“畏罪自尽了。”

这是又死了一个。

第29章 赌注 阿菱,我要个孩子。

宿州的事,比他们想的更加复杂。

当日下午,曾扈便戴上了知县的乌纱帽,靳廣等人十分配合地放权,丝毫怠慢都没有。

接手衙门后,萧聿与曾扈、范成等人不眠不休两日,将宿州各县的开支账册、以及历任县丞、主薄们的案卷重新审阅了一遍。

曾扈原是户部的宝钞提举司,他管了半辈子的钱,看完这些账册,不由摇头道:“怪不得靳廣肯敢将账册这样交出来,他们这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眼下知道实情的人想必都被灭口了,从账面和案卷上看,确实毫无错处。”

范成道:“属下本以为,这就是谋杀朝廷命官的案子,如今看来,确如殿下所料,没那么简单。”

曾扈又道;“连带着官印的账册都如此,想必仵作、差役也都被买通了,这……线索断了,接下来该如何查?”

“靳家能把账册做的如此干净,定有人在帮他。”萧聿转了转手中的扳指,偏头对范成道:“你去召集路边的乞丐,朝他们打听宿州的消息,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只要不重复的,说什么都行,一个消息二十文钱,若是说了有用的,便直接给银子。”

范成眼睛一亮。

靳廣会买通差役,但却不会买通四处流窜的乞丐。

他立马道:“属下明白了。”

萧聿又道:“去之前,先将靳家围住,不必和他们论章程,就说本王让的,”

这便是皇子查案,手上有兵,兜里有钱,必要的时候,甚至连道理都不用讲。

隔日拿到消息后,范成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此行本是来处理土地归流之事,哪成想,居然牵扯出了这么大一桩贪污案。

护着靳家的,竟然是苏州府的知府,崔长知。

“怪不得靳廣行事如此猖狂,原来是有四品知府在上面护着。”范成将口供整理成册,呈给萧聿道:“他们的账册如此干净,是因为秦淮河畔的这间赌坊。”

贪赃枉法,历朝历代,一向是屡禁不止。不论朝廷查的多严,这些贪官总能想出新的法子来。

那些利用倒卖字画、古董将钱财收入囊中的方式,已让人叹为观止,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用赌场卖官来敛财的。

萧聿看着手中的册子,神色愈发凝重。

宿州之行的一切,萧聿不仅没避开苏菱,还将来龙去脉告知与她。

他将卖官的册子和口供一并递给她,道:“王妃且看看吧。”

苏菱拿过册子,翻着翻着,眼睛不由瞪大一圈。

卖官卖到明码标价,这也是头一次见。

八品县丞是四百两。

七品知县是一千五百两。

六品主事是三千二百两。

从五品同知是六千两。

五品郎中是九千六百两。

四品知府是一万八千两。

萧聿冷声道:“王妃可知眼下朝廷一年的收入有多少?”

苏菱摇了摇头,道:“妾身不知。”

萧聿哂然一笑,道:“还不足五千万两。”

苏菱颔首看着手中的册子,细眉微蹙。

“册子上虽然只写了地方官,但我听闻,只要肯花钱,还可以买京官。”萧聿脱下大氅,坐到榻上,十分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他崔长知自己不过是个四品知府,哪儿来的本事倒卖京城的官。”

听到这,苏菱立马就懂了。

崔长知没有这等本事,但四大家、成王和燕王却有。

苏菱看着他道:“殿下是准备从头查?”

萧聿松开她的手,滑向那细软的腰,捏了捏,又拍了一下,道:“先睡,明日我们快马去秦淮河。”

苏菱被他的动作弄得一僵,脸颊微微泛红。

近来这人夜夜与她同榻而眠。

他不是抓她的手,就是掐她的腰,明明就是故意的,可偏生他这张脸生的一本正经,倒显得她心思多。

熄了一盏灯,留了一盏灯。

亥时刚过,床榻便传来一道似怒非怒的娇嗔:“你压着我头发了。”

男人轻笑,“那你过来些。”

——

秦淮河边,灯船首尾相连。

那艘头船,便是专门用来卖官的赌坊。

画舫檐下挂着的羊角灯形似连珠,灯火氤氲,映在水上,婉如星辰坠河一般。

萧聿没穿官袍,身着玄色大氅,拉着苏菱走入赌坊。

画舫中高朋满座,到处都是摇骰子的声音。

掌柜一见生面孔,不由笑道:“客官今日是来……”

萧聿递给他一锭银子,“给间厢房。”

掌柜见他周身贵气,身侧的姑娘亦是难得一见的漂亮,便客气道:“厢房,那得是八千两起。”

萧聿道:“你带路便是。”

他们二人同侧而坐,半晌过后,只见一位青衣男子,笑容满面地带着一位庄荷走了进来。

庄荷跪坐在榻几旁,道:“客官今日玩骰子,还是玩牌?”

萧聿道:“骰子。”

庄荷抬手摇了起来,哗啦啦的声音,十分刺耳。

“大还是小?”

萧聿看着对面的青衣男子不说话。

青衣男子道:“大。”

萧聿答:“小。”

青衣男子眉头微提,心道:这确实是个懂规矩的。

接下来第二轮、第三轮,都是一样,每回都是青衣男子先开口,萧聿则答与之相反的。

几轮下来,便输了近万两。

青衣男子笑了一声,道:“一万两了,大人还玩?”

瞧瞧,这便叫上大人了。

萧聿淡淡道:“继续吧,我想带着我家夫人去京城。”

半个时辰的功夫,萧聿便输了六万两。

整整六万两。

青衣男子渐渐放下戒备,直接道:“公子怎会来此?”

萧聿道:“会试落榜了。”

“会试?”青衣男子摇头,大笑几声,道:“不瞒公子,鄙人当年可是乡试的亚元,不说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非得中个状元回家给老娘看,可中个进士应是不难的,公子不妨猜猜,后来怎么着了?”

萧聿道:“也落榜了?”

青衣男子嗤笑道:“朝廷上不思特简之恩,下不思寒士之苦(1),主考官公然受贿,却举报无门,发榜之日,薛、何、楚、穆四家的子孙尽列前茅、悉居高第,寒门学子落寞离京,公子若是会试能中,那便是活见了鬼。”

“不过啊,那些都与公子无关了,今儿这买卖已成,公子等两日过来选官即可,这等价钱,除了吏部和礼部选不得,四品以下,便是任君挑选了。”

苏菱的手紧了紧。

她十分清楚,这样的一番话,萧聿一刀要了他的命都是轻的。

说罢,青衣男子起身给萧聿倒了一杯酒,敬他一杯,“鄙人心中的抱负早已不在,愿郎君来日前程似锦。”

萧聿与他碰了杯盏,道:“多谢。”

“那鄙人退下,二人请便。”

青衣男子和摇骰子的庄荷一走,苏菱抬眸看他,欲言又止。

萧聿垂眸哂笑,低声道:“虽说皆是狂悖之言,但实则一个字都没说错,阿菱,高官卖官不是小事,世家横行霸道至此,视科举为平步青云的阶梯,朝廷若不能唯才是用,无异于自毁根基。”

“寒门学子挑灯苦读十余年,却是因出身不得入仕,那天下还有公平可言吗?”

苏菱看着萧聿坚定不移的目光,忽然明白,他为何要带她出京。

这一刻,她莫名相信,纵然眼前人有千般万般的坏心眼,可若是他得了那个位置,定会是位明君。

苏菱与他四目相视,忽然笑道:“方才玩骰子,是不是选与之相反的便会输?”

萧聿“嗯”了一声。

苏菱又道:“那他是怎么猜大小的?”

“他若是没个听音的本事,在这赌坊也混不下去。”

“听音?”苏菱可没听过这样离奇的事,眨了下眼,道:“那你会吗?”

萧聿又“嗯”了一声。

苏菱身子前倾,小声道:“殿下什么时候学的?别不是蒙我的吧……”

萧聿倏然一笑,偏头衔住了她的耳,沉声道:“王妃不想我回府,在外游荡时学的。”

这话说的便有些轻佻了,苏菱耳朵一红,瞪了他一眼。

画舫微微摇晃,萧聿握着两个骰子挨近她,鼻尖对着鼻尖道:“阿菱,跟我赌一次。”

她声音不由变娇,“赌什么?”

“你若赢了,任何要求,我都应你。”

苏菱一脸防备地看着他,“那输了呢?”

萧聿直接道:“你不会输。”

苏菱犹豫半晌,才点了头,“行。”

但心里却道:大不了就耍赖,反正这世人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萧聿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随意摇了两下,道,“我选大。”

苏菱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试探道:“那我……选小。”

萧聿抬手,果然是小。

苏菱下意识扬了下唇角,看着他道:“当真说什么都行?”

萧聿点头。

苏菱的心怦怦直跳。

良机难寻,她定要把握。

于是,她也不怕煞风景,直接坦言:“日后,你不得强迫我爹和我哥替你做事。”

这句话与他料想的一样。

萧聿看着那波光潋滟的眼睛,郑重其事道:“我答应,还继续吗?”

有这等好事,苏菱当然愿意,她点头。

果然又是她赢。

苏菱轻咳了一声道:“回京以后,你能不能尽量别去烟花柳巷。”

因为萧聿常不回府,又流连风月之地,她被闲言碎语烦的出门都变少了。

萧聿轻笑出声,“若无公务在身,定日日回府。”

他心道:还成,你还知道在乎。

“还继续?”男人道。

贪心的姑娘仍然点头。

萧聿继续摇,须臾停下,喉结微动,吐了个单字,“大。”

苏菱立马道:“小。”

可这回掀开,并不如苏菱的意。

她警惕地看着他,小声道:“你不是说,我不会输吗?”

“可人不能贪得无厌啊……”萧聿嗓音低沉,温热掌心揽住她的腰肢,直接吻住了她的唇,半晌道:“阿菱,我要个孩子。”

第30章 赔你 彼时爱浓

“阿菱,我要个孩子。”

不等她应,他单手桎梏住那细白的颈,偏头,再次贴向她。

他的动作很轻。

似蜻蜓点水,似雨吻花蕊。

苏菱抬手攥住了他领口的衣襟,可他却随着她五指蜷缩的力度,利落地挑开了齿关,侵占了那心神向往处。

原来唇齿相依,竟是这般好滋味。

萧聿落在她胯上的手越来越紧,她抵在紫檀边座插屏风上,似乎喘不过气,本能般地“唔”了两声。

可这样令人心醉的咛语,犹如娇嗔,让人目光不由更暗了几分。

他松了口,深深呼吸,哑声道:“我抱你去后面?”

画舫的包厢内一地红毡,幔帐高挂,彩屏张护。

这紫檀边座嵌灵芝插屏后是一张拔步床。男人口中的后面,指的便是那张拔子床。

苏菱的手抵在他的胸口,看着他眼睛,摇了摇头,“别在这儿……”

这里是画舫啊,四周都是人,别说沐浴,她连身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更何况,他们至今都没圆房。

萧聿低头又啄了她一下,同她耳语:“那我们回去?”

苏菱木讷点头。

他们离开画舫,翻身上马,那夜的风很大,可她耳畔的呼吸却很轻。

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轻扶她的腰。

马蹄声不紧不慢。

好似他的人也是一样,永远都是这幅不慌不忙,冷静克制的模样。

然,这是苏菱第一次窥伺到他的表里不一。

抵在她背上的滚烫温度,可以为证。

眼下他们住在宿州一处三进三出的大院里。

他扶着她下马,穿过垂花门后,脚步渐渐变快,主院内室的门几乎是被撞开的。

进了屋,他便低头咬她,一口接着一口,就跟没明天了一般。直到她被压在榻上轻喘才堪堪停下。

男人的鼻息很重,拂过她的脸颊,令心脏都跟着一紧。

她没推开他。

这便是这男人的心机之处了。

他先是牵她的手,然后搂她的腰,日复一日,一步又一步,年少的情欲加快了滴水石穿的速度,小姑娘心中筑起的高墙,就这样被他生生推开了一道裂缝。

床榻旁是一张紫檀雕缠枝纹的圆腿长方桌。

圆腿桌脚下是,是凌乱的玄色大氅,桃色的襦裙、月白色的短袄……

萧聿的双手握着她的光滑如珠的肩膀,吻着她的锁骨,很快就改成了不轻不重咬。

苏菱用脚踢了踢他的小腿,声音变得越来越弱,“你别……咬我。”

男人恍若未闻。

他垂眸向下看,越看,越是不能移开视线。

还真是,山是山、水是水,明月对明月。

苏菱下唇一抖,故作淡定地喊他,“殿下。”

萧聿笑了笑,与她对视。

烛火摇曳,苏菱对上那迷离却克制的瞳孔,认真道:“殿下那听骰子的本事,教我好不好?我想学……”

这便是再明显不过的没话找话。

顺着光,萧聿能看到她睫毛下浅浅的阴影,他轻声,“好,明日便教你。”

苏菱眼神飘忽了一下,又拉着他腰,道:“方才……殿下马骑得也好,我也想学。”

“镇国公的女儿,不会骑马?”

苏菱嘴硬道:“只会一点。”

他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道:“还想学什么?”

苏菱的小脑袋瓜转飞速运转,她道:“听闻殿下骑射的功夫也好,我也想学。”

他用指腹拨了拨她肩,“还有呢?”

“棋。”一回生、二回熟,苏菱面不改色地开始胡说八道,“我还听闻……”

烛光璨璨,他的眼中,清晰地映着她泛着潮红的身子。

他眉眼浸满笑意,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在王妃眼里,我就这么好?”

话音甫落,苏菱的脸刷地一下就红透了。

赤诚以对,她都没红成这样。

果然,女儿家的心事猜得、说不得。

萧聿身上的温度不减,寸寸灼烧着她。

他在进,她在退,他低头抵了下她的鼻梁,“我们成婚,已有半年了。”

提起那半年,苏菱忽然无话可说,人也清醒了几分。

她的眼睛里藏不住事,她在想什么,他看的一清二楚。

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低声道:“阿菱,我知你怨我什么,你怨我娶你时全是算计,怨我毁了你一桩姻缘。”

他咬着她的耳朵道:“那我赔你,如何?”

苏菱眼眶微红,抿住了唇。

是啊。

他根本就是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

这是他们对视最久的一次。

萧聿在想:从今往后,忘了何家二郎,我们好好过,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我不会薄待你。

苏菱在想:既然无法和离,那日子总得过下去,虽然心思深不过你,可我也知你这是耐着性子哄我。不论今日你有几分真心,我都信你一次。就这一次。

“给我。”他语气似问,却又不是在问。

苏菱回握住他的手。

彼时爱浓,不知疲、不知惫,伴着莽撞、伴着生疏、伴着那令人心醉神迷的滋味,折腾到了天明。

苏菱的背脊如月牙一般拱起,不由自主地呢喃出声——

皇帝和秦婈瞬间醒来。

眼中情浴尚未消散,这屋子彷如跟着了火一般的热。

秦婈屏息假寐,蜷着脚趾,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她刚刚,没喊出来吧。

没吧……

而她身侧的皇帝也是一动不敢动。

他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他自然知晓。

梦境偏生停到了最后一刻。

两人闭着眼睛,各揣心思。

这梦有些久远,又有些长,长到她醒来时,好似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当下就是六年前,永昌三十六年。

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瞬罢了。

秦婈缓了好半晌,才若无其事地睁开了眼。

她抬手揉了下眼睛,将鬓角的发丝拢在耳后。

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用指尖推了推萧聿,“陛下,时候不早了,该起了。”

萧聿绷紧下颔,道了一句,“等等。”

这嗓音,是她再熟悉不过、且刚温习过的暗哑。

秦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

她默默趿鞋下地,招呼着外面的送水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