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堤和陆则都在。

杨堤缓缓道:“穆家此番算是舍了血本,铜矿都交出去了,再这么下去,陛下怕是真要下旨立储了。”

陆则道:“且等着吧,燕王是不会坐视不理的,他到底占了长字,内阁皆向着他。”

杨堤犹豫半晌,才道:“是啊,再过一阵子,燕王府估计也要有好消息了。”

说到这,陆则慢声道:“皇后娘娘没同殿下提过纳侧妃之事?”

“提了。”萧聿喉结微动,“但我拒了。”

陆则忍不住揶揄道:“王妃不愧是苏景北的女儿,将门之女,从不打败仗啊。”

诚然,陆则说这话时,也只是揶揄。

与陆则不同,杨堤斟酌片刻,认真道:“属下知道殿下一直念着镇国公府的情,但万不可低估了皇孙分量……”

萧聿莫名烦躁,不由攥紧了拳头,郑重其事“此事日后不必再提,王妃有孕之前,本王不会纳妾。”

当下的萧聿只是觉得,寻常高门主母有孕前主君都不会纳妾,他为何要委屈了苏菱?若是侧妃有孕,诞下长子,她又该如何自处?

再者说,他夺权逐利,欲谋天下,总不能接二连三地算计自己的夫人。

杨堤继续大胆谏言,萧聿却置若罔闻,看向窗外。

楹窗大敞,烈阳斜斜地照过来,格外刺眼,他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眼睛——

秦婈睁眼的时候,她腰上的手刚好紧了一下。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皇帝的手。

她回忆了一下梦境,若有若无地提了下唇角。

大梦初醒,可真是大梦初醒。

原来,一直都是她会错了意。

可即便如此,也不影响秦婈这一刻烦透了他的手。

她一个翻身,避开了他的桎梏。

萧聿手落了空,便又去寻她,抱到了人,柔声道:“可是醒了?”

秦婈装睡不答。

萧聿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耳朵。

第37章 移宫 带大皇子搬去景仁宫。

皇帝的指腹在她的耳朵上来来回回滑动,她自然不能继续装睡。

身为后宫嫔妃,不仅不能有脾气,还得知情知趣。

秦婈随着他的动作瑟缩,紧接着朝他那边一挪,撞进一个紧密的怀抱中。

萧聿抱着软香,眼中郁色变浅,低声一笑,慢声道:“这回醒了?”

秦婈小声回应:“臣妾醒了。”

两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呼吸愈重,目光愈热,秦婈被耳畔强而有力的心跳震地生理性脸红。

萧聿垂眸看她。

他的眸光向来冷清,可就是这样的一双眼,一旦染了柔情,再加之三两分的欲,便如海上漩涡,令人不知不觉深陷其中。

秦婈无比庆幸,她这颗心,再不会如从前那般慌乱。

“头还晕吗?”他问。

这话一出,秦婈找准机会离开这人的臂弯,连忙坐起身,端正道:“谢陛下惦记,臣妾险些忘了风寒尚未全愈……臣妾还是离陛下远些为好,以免过了病气。”

萧聿的手又空了,便也跟着坐起来,又道:“昨日怎么回事?怎么还晕倒了?”

秦婈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空握了下拳,含笑道:“薛妃娘娘叫臣妾去咸福宫喝茶,但昨日的风有些大,吹得臣妾有些头晕,实在也没想到会晕倒。”

天刚亮,秦婈尚未挽发,乌黑的青丝散落在额间,衬得这小脸越发白皙瘦弱。

这欲言又止的语气,这息事宁人的心思,落在皇帝眼里,无疑是孤立无援的嫔妃,谁也不敢得罪的模样。

想想也是,五品太史令之女,何来的胆子去得罪薛妃。

萧聿拉过她的手,安慰似地握住。

从前她是后宫之主,执掌凤印,统领六宫,便是薛澜怡也不敢给她脸色瞧,他也从来没替她出过头,更不需要护着她。

三年前,养心殿的折子堆积如山,他来后宫的日子比现在更少,要说护过谁,好似也就是薛澜怡欺辱李苑到他看不下去,维护过李苑几回。

只要想起这些,萧聿便能回忆起那时她的眼神。

皇后总是笑的温柔得体,还会出言安慰他,“薛妃性子跋扈,本就该罚,长春宫那边,臣妾自会照看好,陛下不必担心后宫。”

可那温柔得体的目光,和昨夜梦里的目光,可谓是截然不同。

只可惜后知后觉,为时已晚。

秦婈见他出神,柔声唤了一句,“陛下?”

萧聿回神,长吁口气,道:“朕知道了,你先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就搬到景仁宫去。”

秦婈推辞道:“臣妾能住在主殿,已是逾了规矩,若是再……”

萧聿抬手抚了一下她的脸,“无妨,朕替你做主。”

这句话,秦婈还是头一回听他说。

但不得不说,“朕替你做主”这五个字,在这偌大的后宫里,确实是最动人的情话。

说罢,萧聿起身更衣,陪她用了早膳,去太和殿上朝。

秦婈照常送他到殿门口。

起轿辇前,萧聿低声对盛公公道:“去咸福宫告诉薛妃,她既管不好这后宫,就把协理六宫的权利,交还到慈宁宫去。”

盛公公一惊,低声道:“奴才听闻,薛妃娘娘昨日已去慈宁宫,自请卸下协理六宫之职。”

萧聿又道:“太后怎么说?”

盛公公道:“太后说身子欠安,还是暂由薛妃管理。”

萧聿默了半晌,道:“那朕亲自与太后说。”

今日刚下朝,萧聿便去了慈宁宫。

脚步声橐橐而入,萧聿一如很多年前那样,恭敬道:“儿子给母后请安。”

慈宁宫四周都是药香,楚后斜凭几榻,用指腹点了点手炉,直接道:“皇上今日这么早过来,可是因为薛妃协理六宫之事?”

萧聿坐下,接过章公公递上来的茶,道:“是。”

楚后直起腰身,道:“薛妃性子确实有些任性跋扈,但这几年,她也收敛了许多,哀家身子欠佳,不能替皇上继续管理后宫,思及薛家在朝廷替皇上办事不易,这才将协理六宫之权交予她,不然薛妃入宫这些年,没有子嗣,也没升过分位,眼下新人又入了宫,哀家是怕薛家心里有了想法。”

“儿子知道母后心思。”萧聿放下一口未动的茶盏,又道:“但儿子觉得,朝廷和后宫实在不宜牵扯过多,薛家立的功,朕自会犒赏,算不到薛妃身上。”

楚后笑了笑,直接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的规矩,理应如此,可分的再清楚,这里头仍是有理不清的关系,就像陛下再疼爱秦婕妤,她也担不起这重任。”

“这是自然,”萧聿道:“秦婕妤性子内敛,并无统领后宫的本事。”

楚后道:“陛下如此说,心中可是有了合心意人选。”

“若说合心意,自然是谁都比不得母后。”萧聿道:“但母后身子欠安,朕也不好为难,思来想去,只觉得柳妃尚可。”

“那便听皇上的。”楚后笑了一下,道:“这些事说到底还是小事,皇上还是尽早开枝散叶,才是正事。”

萧聿笑道:“是,儿子知道了。”

萧聿走后,楚后的脸色立马沉了一下,她看着门廊的方向,哂然一笑,“哀家若是早看出他身上的狼性,兴许当年就不会选他了。”

章公公跪地不起,不敢接话。

当日,这协理六宫之权,便从咸福宫转移至翊坤宫。

翊坤宫内上上下下都是喜气。

翊坤宫的大宫女枝鸢笑道:“恭喜娘娘,奴婢听闻,这协理六宫之权是陛下亲自去慈宁宫替娘娘要来的。”

柳妃笑了笑,道:“争来争去的权利,如今放到翊坤宫来,薛澜怡还不得把咸福宫砸了?”

枝鸢笑道:“奴婢听闻咸福宫的宫人,已经有好几个受罚的了。”

“她就是不死心,自恃出身高,自恃貌美,总觉得陛下终会对她另眼相待,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若能受宠,还用等到今日?新入宫的那几个,谁不是碧玉年华,就她一个美?”柳妃顿了一下道:“居然蠢到去动秦婕妤。这下好了,她做的那些,便是好心,也成了隔着黄河送秋波,无人领情。”

在柳妃看来,争宠就争宠,争权便争权,薛澜怡若不妄图兼得,今日也不会如此。

“险些忘了,尚宫局方才过来说,秦婕妤过两日要挪宫,传到的是陛下的口谕。”枝鸢道:“这位秦婕妤,是真的受宠了。”

柳妃道:“这才哪到哪,瞧着吧,大皇子早晚也得送到她那儿去养。”

两日之后,秦婈从景阳宫迁至景仁宫。

司礼监的总管太监王复生再度来到秦婈面前。

入宫短短几月,这位秦婕妤已经换了三个院子,王复生的笑容也一回比一回灿烂。

王公公道:“婕妤放心便是,这景仁宫上上下下,奴才都派人查过了,像上回那样的事,不会再有了。”

秦婈笑道:“多谢王公公了。”

王复生又说了那句老话,“婕妤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开口便是,奴才立马当最要紧的事去办。”

秦婈思忖片刻,道:“说起来,还真有一事要劳烦公公。”

王复生立马躬了身子,笑道:“婕妤请说。”

宠妃说劳烦,那是王复生的求之不得。毕竟这宫里,一来一往,还有情分可言。

秦婈低声道:“公公可否去尚宫局给我要两位得力的宫女来,最好是会照看孩子的。”

一听孩子,人精一样的王复生还有什么不懂。

王公公立马道:“奴才即刻就去办。”

秦婈看着王公公脚步生风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后宫的日子也真的难捱,母家得力,尚可得几分脸面,若是没有靠山,那可真是全凭皇帝一人的脸色。

皇帝乐意宠你,你便是六局一司和司礼监心尖上的人,反之,则处处反之。

还不到一个时辰,王复生就带着四位宫女来到了景仁宫。

主子说要两位,他们做奴才的却不能就找两位。

王公公笑道:“这四个,都是宁尚宫与奴才亲自挑的,个个都办事麻利,嘴上也都有把门的,不知婕妤看上哪个了?”

秦婈思忖半晌,道:“我瞧着,她们都挺好。”

王公公“嘿呦”一声,道:“那便是她们四个的福分了。”

于是秋文、玉碧、翡翠、琥珀这四个宫女,都被秦婈留下了。

掌灯时分,长歌和灵鹊照常伺候秦婈梳洗。

长歌刚放下牛角木梳,就听秦婈道:“这段日子,倒是辛苦你们两个了。”

长歌个灵鹊心里咯噔一声,躬身道:“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秦婈笑道:“景阳宫人少,有你们两个在,确实安心不少,但今日挪宫,王公公一下送了四位宫女过来,还都是宁尚宫选来的,我不好拒绝,便都收下了。”

灵鹊眼眶一红,道:“婕妤可是嫌弃奴婢伺候的不得力?”

“这是哪儿的话?”秦婈笑道:“只是你们两个本就是在咸福宫伺候的,又一向得薛妃娘娘喜欢,如今我这儿不缺人了,自然该放你们回去了,不然就是我不懂规矩了。”

长歌和灵鹊,谁也没想到,瞧着逆来顺受的秦婕妤,竟然会给他们当头一棒。

其实秦婈并不在乎薛妃往她身边插眼睛,但萧韫要来了,她只能把人送走了,

长歌的灵鹊一走,竹兰和竹心便回了内院伺候。

翌日一早。

宁晟否刚去给大皇子诊过脉,就不歇脚地来给秦婕妤诊脉。

只见秦婕妤唇红齿白,气色上佳,便道:“婕妤这风寒之症,已是痊愈了。”

秦婈道:“多谢宁太医了。”

宁太医十分有眼色地把话递到了盛公公那儿去。

传到了盛公公那儿,便等同于传到皇帝耳朵里。

萧聿低头一笑,对盛公公道:“你去寿安宫,告诉袁嬷嬷,让她带着大皇子搬去景仁宫吧。”

第38章 年关 罪臣苏淮安。

年关将至,朔风摧枝。

夤夜忽地下起雪来,棉絮状的绒雪飘了一夜。至天将明时,楹窗外仍旧簌簌有声,殿门口的积雪也摞了足足半尺高。

景仁宫的太监宫女早早就起来干活了。

秦婈睡了个自然醒,竹兰伺候她洗漱,竹心替她梳头,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秦婈虽然还只是四品的婕妤,但宫中的女官太监们向来是看人下菜碟,如今景仁宫的一切分例,那都是照着三品昭仪给的。

炭火灯烛一应俱全,就连早膳都跟着丰盛起来。

当然,这也是皇帝默许的。

用过膳,秦婈漱口浣手,刚刚将手中的帨巾放下,就见一个小太监快步走进来,笑的眼睛似乎都要没了。

“主子,大皇子移宫了。”

秦婈眼睛一亮,“真的?这么快?”皇子移宫不是小事,她本以为还得很多天。

因着“风寒”,秦婈已是有好几天没见到儿子了。

小太监笑道:“是,眼下都到了。”

一听这话,秦婈挑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了,立马从圆凳上弹起,平日里的款款玉步,都跟着乱了节奏。

景仁宫殿门口的人很多,寿安宫里许多熟悉的面孔都跟了过来。

小皇子身着薰貂,腰配金玉带,虽然身量不高,但秦婈就一眼便看见了他。

四目相对,秦婈不由缓缓蹲下身,朝小皇子张开了双臂。

小皇子的腿,短归短,但其力量,却不容小觑。

他扑过来的那一刻,秦婈险些跌坐在地上。

秦婈默默稳住脚跟,扶着膝盖,有些尴尬地起了身。

萧韫仰头小声道:“母妃。”

语毕,还冲秦婈伸了伸手。

秦婈对这样的目光,可谓是毫无招架之力,她立马俯身,将儿子抱了起来。

可三岁半的孩子,瞧着不大,但落在手上,却跟石墩似的。

秦婈不过十六,手臂细的一瞧便知没劲儿,这不,还没抱多大会儿,就渐渐开始乏力。

袁嬷嬷忙笑道:“婕妤不然还是把他放下来吧。”

靠在秦婈肩头的萧韫毫无眼色,他只觉得母妃身上可真好,头发都比别人的香,半点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秦婈只好道:“没事。”

其实她很珍惜萧韫粘着自己的样子,孩童的天真本就没有几年,皇子只会更少,她已经错过了三年,若不珍惜现在,等他再大些,皇上便不会再允许他这么依赖自己。

秦婈给他抱进了屋。

院子里的宫人看到大皇子和秦婕妤如此亲昵,腰板都跟着硬了。

回想几个月前,也就是刚选完秀那会儿,各宫挑选宫人,大家是谁都不想去玉淑院,谁都不想跟着秦美人。秦美人位份最低,母家不显,自然没有另外两位淑仪风头盛。

他们被挑过来时,心里已经有了进冷院子的准备,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几个月的功夫,秦婕妤院子换了三次不说,眼下就连皇子都有了。

后宫的女子,终究是有了孩子,才有依靠。

这一点,没有人不明白。

秦婈把萧韫放在榻上,轻问道:“可用过膳了?”

萧韫道:“用过了。”

秦婈算了算时辰,道:“那一会儿便该午睡了。”

提起午睡,萧韫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

小皇子的院子就在主院旁。

秦婈给他抱上榻,坐在他身边,替了他盖了被褥,“快睡吧,醒来还得看千字文。”

皇子一旦学步能言,饮食、动履、言行,皆有规度,再有半年,他便要日日入书房读书了。

萧韫是皇帝的嫡长子,且还是唯一的儿子,学业注定是一日都耽误不得。

思及此,秦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苏淮安,目光也跟着暗了下来。

秦婈一边摩挲着小皇子的背脊,一边把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话,放在心里道:韫儿,其实你还有个舅舅,阿娘刚怀你时,便想着让他来当你的老师。

他是镇国公世子苏淮安,是执法严明的大理寺少卿,也是永昌三十四年的金科状元郎。

他才高八斗,他满腹经纶……

阿娘是真的不信他会叛国。

想着想着,秦婈的眼眶便红了,胸口也跟着疼。

三年前的那些流言蜚语不停往她耳朵里钻。

秦婈连忙背过身,缓了缓,深吸一口气。

小皇子刚换院子,今日的午睡实在是难上加难,他忍不住翻了个身,拽着秦婈的衣裳道:“阿娘。”

秦婈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瞳仁,不由笑道:“睡不着?”

小皇子攥着她的衣服,小心翼翼开口,“阿娘陪我睡,行吗?”

“那就能睡着了?”

小皇子点头。

两人在景仁宫,那便随意多了。

秦婈遂了他的意,在他身侧躺下,用两根手指阖上了他的眼皮。

萧韫起初不停翻身,小腿小胳膊上下左右打转,最后还是窝在了秦婈怀里。

躺一会儿,一大一下的呼吸就轻了,袁嬷嬷进屋加炭火,看着眼前睡相一般无二的两个人,不由笑着低声感叹:“怪不得太妃会那样护着。”

这便是母子缘分吧。

傍晚时分,景仁宫主院里正是一片其乐融融,秦婈就听外面齐声道:“奴才给陛下请安。”

秦婈的嘴角微僵。

她小声叹了口气,拉着萧韫走到门口,柔声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萧韫也规规矩矩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萧聿看着他俩,心间仿佛有热流划过,便道:“都免礼。”

诚然,他今日埋首批了一天的折子,就是为了晚上能同她俩吃个饭。

盛公公在外面招呼小太监道:“去尚膳局通报一声,陛下今儿在景仁宫用晚膳。”

坐下后,萧聿十分自然拉过秦婈的手,“景仁宫住的惯吗?”

秦婈道:“臣妾一切都好,谢陛下惦记。”

萧聿看了眼萧韫道:“多了个人要照顾,累不累?”

秦婈道:“大皇子性子乖巧,臣妾不累。”

他们说着话,萧韫的目光却落在桌下,他爹娘的手上,眨了眨眼。

尚膳局陆续送膳食进来。

皇上在这,秦婈自然不能眼里只有儿子,所以她的目光大多还是放在那人身上。这让萧聿莫名受用,他抚了一下她的肩膀,“先用膳。”

萧聿看着她俩吃饭的模样,忽然想起她刚有孕那时——

他俩的子嗣来的不顺,萧韫是在他登基后才有的,那阵子她总是没胃口没精神,他还以为是她病了。

太医诊出喜脉那天,她整个人都傻了,当着外人的面,连平日最重视的规矩都忘了。

她一遍一遍道:“三郎,真的吗?真的吗?”

夜里还会让他摸她的肚子,然后问,“你说他什么时候会动?还要等多久?”

她问,他答,他们在坤宁宫说了半个晚上的废话。

平心而论,即将为人父的喜悦,他一点都不比她少。

那是他盼了好多年的长子。

思及此,皇帝喉结一滚,忽然觉得,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好。

日子还长,她先养着萧韫,等他们感情再深些,等他立储后,他会再给她一个孩子。

男孩女孩都好。

掌灯之时,袁嬷嬷看出皇帝今夜是想留在秦婕妤这儿过夜,便先一步把小皇子拉走。

小皇子恋恋不舍地看着秦婈,一步三回头。

秦婈只能狠心不看他。

烛火摇曳,萧聿正准备更衣,就听盛公公敲门道:“陛下,奴才有要事禀告。”

萧聿道:“进来说。”

盛公公推门而入,看着秦婈欲言又止,显然是想让她回避,秦婈立马起身道:“那臣妾先出去吧。”

萧聿却道:“直说便是。”

得了话,盛公公也无需藏着掖着,便直接道:“陛下,今夜是薛大人求见。”

萧聿慢声道:“他可有说何事?”

“薛大人说……好似找到了苏、苏……”盛公公斟酌了下用词,才道:“好似寻找了罪臣苏淮安的线索。”

话音甫落,秦婈心里咯噔一声。

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他果然还在查苏淮安。

萧聿起身,垂眸看着秦婈的眼睛道:“朕今夜就不留在你这了,改日再过来陪你。”

秦婈眸色不改,恭敬道:“陛下记得注意身体。”

“嗯。”萧聿脚步一顿,回头拉过她的手,摸着那冰凉的指尖,眉宇微挑道:“冷?”

秦婈红着脸答:“臣妾衣裳薄,确实有些冷。”

萧聿看着她清澈透亮的眼睛,和身上薄薄的中衣,道:“冷就在屋里多放点炭火,你风寒才刚好。”

秦婈躬身道:“臣妾知道了。”

萧聿一走,她整个人如脱力一般地坐回到榻上,久久不能回神。

第39章 温情 阿娘是不是在想父皇。

四周阒寂,一片皑皑白雪。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萧聿眉宇微蹙,颔首看着手中的奏折。

苏云氏,也就是苏景北亡妻之墓,昨日竟有被人祭拜过的痕迹。

薛襄阳躬身道:“微臣无能,竟让苏淮安再次逃了,还请陛下降罪。”

薛襄阳面色不显,实则早已气得牙根发痒。

他纵观自己半生政绩,不说功标青史,史官亦要赞他一句嘉谋善政。

苏淮安此人,绝对是他的一大污点。

三年前明明奄奄一息,却能在牢狱中突然消失,三年后,他居然还能绕过层层围堵,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祭拜亡母,

曾任大理寺少卿的苏淮安,怎可能不知云氏陵墓旁会有人把守,他能来,便是根本没把刑部的布防当回事。

萧聿转了转手中扳指,沉声道:“城门守卫查过了吗?”

随薛襄阳一同前来的,还有兵部侍郎贺长之。

贺长之上前一步。

“臣已调取了今日出入城门的记录,疑人有二,皆是商贾,分别朝南、西南而去。”贺长之抖了抖袖口,躬身继续道:“苏氏余孽此番来京,行事不避耳目,定是另有所图,臣虽知这二人极有可能是障眼法,但也不排除他就是捏准了这个心思,将计就计。”

与熟知律法的聪明人斗法,难免要多想几层,但有时多想,却不一定是正解。

薛襄阳深吸一口气道:“臣恳请陛下,准许臣走一趟西南。”

苏家叛国一案虽由多方共审,但人却是在薛襄阳手里丢的。且是三年都没找到。

京城百姓常把此事当笑话讲,不是说刑部大牢能变戏法,就是说他薛襄阳独吞了苏家的钱库,放走了苏淮安。

薛襄阳做梦都想捉拿苏淮安雪耻。

萧聿看着薛襄阳道:“朕准了。”

薛襄阳道:“微臣领命。”

俄顷,萧聿看着贺长之道:“既然薛尚书去了西南,那贺侍郎便留京调查此事吧。”

贺长之道:“微臣领命。”

二人退下,殿门缓缓阖上,萧聿偏过头,扬起下颔去眺望窗外明月。

男人目光漠然,可握住杯盏的手却越来越紧,骨节隐隐泛白。

他这是回来了。

萧聿翻出信纸,提笔落字,折叠好,沉声喊道:“盛康海。”

盛公公脖子一伸,小声道:“奴才在。”

“速速交给淳南侯,片刻不得耽误。”

盛公公道:“皇上放心,奴才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