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恨极了,一想到自己怀着身孕,不宜动胎气,便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惜没什么用,几番往复,反而越想越气。

松园,魏箩正准备预习薛先生明天要教的课业,一个名叫金屋的丫鬟进来道:“四小姐,五老爷请您去前厅一趟。”

魏箩从花梨木绣墩上跳下来,拍了拍书皮上的灰尘,“叫我过去?为什么?”

金屋摇摇头,“婢子也不知,似乎想让您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什么人?

魏箩不明所以,把好不容从书架里找出来的《增广贤文》放到紫檀黑金漆平头案上,稚声稚气道:“那好吧,我过去看看。”

金屋在前面领路,穿过抄手游廊,再从穿堂来到前厅,走在通往前厅的廊庑下,阿箩一直没想明白魏昆究竟要她见谁。直到她看清前厅门口站着的一个人影,总算恍悟——

这不是那天带走她的侍卫朱耿么?

那里面的人…

魏箩好像猜到是谁了。

果不其然,她刚一走进前厅,便看到正前方铁力木官帽椅中坐着一个少年。少年身穿一袭天青色织金蟒纹锦袍,腰上佩象牙折扇和白玉螭虎纹玉佩,身上穿戴无一处不精美,更衬得他通身贵气,丰神如玉。他不是宋晖那种温润的美,他比宋晖多了三分凌厉,三分孤高,比起容貌,他身上的气质更吸引人一些。

他支着下巴,见魏箩进门,凤眼好整以暇地看过来,眼里透出一点点促狭的笑意。

前厅坐着不少人,有英国公魏长春还有阿箩的几位伯父。魏长春竟然自愿坐在下方,把上位让给少年,看来他的身份很不简单。

魏箩心中腹诽,噔噔噔跑向魏昆,“爹爹…”

魏昆接住她小小的身子,笑呵呵道:“阿箩,快来见过靖王。上回就是他的侍卫救了你,今日爹爹特意把靖王请来,好好感谢感谢人家。”

魏箩一怔,向赵玠看去。

她猜到他身份尊贵,没想到竟这样尊贵!

阿箩没见过靖王的面,但是听过靖王的传言。他日后可是不得了的人,崇贞皇帝退位后,把皇位传给了他的弟弟赵璋,但是赵璋比他小了七岁,所有权利都被他架空了,成了大梁第一个傀儡皇帝。他顺理成章地成为摄政王,所有大臣只听他的吩咐行事,他可是睚眦必报,心机深沉,刚愎自用的狠角色!

阿箩盯着他右手的绣金宝相花纹袖口,袖口下滑,露出一排深深的牙印。

明明过去两三天了,那牙印却一点没消,反而更加明显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玠:现在知道怕了?当初咬的时候怎么这么痛快呢?

阿箩:…咬都咬了,你想怎么样?

赵玠:过来,让我咬回来。

阿箩:…

阿箩:等等,唔,你是不是咬错地方了?

赵玠:哪里错了?咬媳妇儿的嘴巴不是天经地义?

阿箩:(一巴掌呼过去)我才六岁,你变态啊!

第014章

哦…魏箩觉得有点不妙。

他把牙印露出来,是故意让她看的么?

他这次来,莫非是来找自己算账的?

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她上次把他咬得那么重。他的侍卫差点把她抓回去,还说要拔掉她的牙齿。如果不是她哭成泪包,这会儿很有可能已经没有门牙了。若是传闻不假,依照靖王睚眦必报的性格,他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魏箩趴在魏昆怀里想了想,她可不想刚重生就没命,也不想招惹这么一个大人物。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六岁孩子,思绪千转百回,考虑得比别人都多。靖王身份尊贵,她既然已经得罪了,就没有后悔的道理,眼下向他道歉赔不是他未必接受,不如顺势而上,将计就计,或许还能另谋出路。她从魏昆怀里抬起头,明亮潋滟的大眼睛看向赵玠,一眨又一眨,模样天真:“谢谢靖王哥哥。”

按理说赵玠是王爷,别人怕他都来不及,阿箩既然叫他一声靖王,就不应该再喊哥哥的,喊哥哥就有点攀亲道故的意思了。不过她小奶音甜软自然,再加上年龄摆在那儿,不容易让人多想,只会觉得这一声哥哥喊得真甜,真好听。

赵玠收回目光,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

他可记得她那天嚣张跋扈的小模样,咬了他一口不说,后来坐上马车还说他不好吃。不好吃?她以为他是什么,盛京城街道上卖的八宝鸭还是葫芦鸡?那小模样当真叫人恨得牙痒痒,跟现在的乖顺懂事可谓天差地别。

她到了长辈跟前,就老实了么?

赵玠不说话,既没接受她的谢意也没任何表态,敛眸,若有所思地把玩腰上的象牙折扇。

英国公见他手边的茶空了,便交代丫鬟重新添一杯茶,让魏箩亲自端过去,“这是今年春天新上的峨眉雪芽,比一般的茶味道更清香一些。府里还剩下半斤,王爷若是喜欢,一会儿就全部带走吧。”

赵玠也不推拒,看向魏箩,“那本王就不客气了。”

丫鬟添好茶后,把一盏墨彩小盖钟递到阿箩面前。阿箩从魏昆身上爬下去,接过茶托,小心翼翼地走向赵玠,举起手臂怯生生道:“哥哥喝茶。”

她声音好听,带着小孩子特有的稚嫩,再加上说话时习惯拖长尾音,听起来绵绵软软的,甜得人牙疼。

小丫头仰着白白嫩嫩的小脸,一双杏眼格外明亮,浓密的睫毛又长又翘,像极了西域进贡的瓷娃娃。赵玠不得不承认这小丫头长得好看,他不急着接,一边扶着铁力木官帽椅的云纹扶手上,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这小丫头有些耐人寻味,人前乖巧,人后乖戾。如果不是被她狠狠咬过一口,他这会儿应该也会被她玉雪可爱的外表迷惑过去。

他不说话,魏箩又长长地叫了一声:“哥哥…”

赵玠无声一笑,接过她手里的茶盏,喝了一口茶。他正准备说话,下方的魏昆突然道:“阿箩,这位是靖王爷,不是哥哥。”

其实叫哥哥也不是不行,魏昆有些太谨小慎微了。真要算起来,魏箩确实该叫赵玠一声哥哥。赵玠的生母是陈皇后,陈皇后下面有宁贵妃,宁贵妃与忠义伯府是本家,忠义伯府又是杜氏的娘家…这其中关系千丝万缕的,理起来虽然复杂,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魏箩闻言,眼巴巴地看着他,翕了翕唇改了称呼:“靖王…哥哥。”

得了,这个哥哥是逃不掉了。

别人或许会觉得阿箩固执,不过赵玠却一眼识破她的小聪明。这是在讨好他呢,小姑娘心虚,一声一声地叫他哥哥,就是希望他能不计前嫌放她一马。这可真有意思,他不喜欢小孩子,但是这个六岁的小姑娘有点不同。他放下小盖钟,对这个称呼不置可否,食指点了点八仙桌面,“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魏老爷言重了。”

茶敬过了,谢也道过了,剩下的便没魏箩什么事了。大人说话,不让小孩子在一旁听着。英国公让金缕把她抱出去,她搂着金缕的脖子,离开时忍不住看了赵玠一眼。赵玠眼神黝深,也在看她,她一缩,只露出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小小的模样既可笑又可爱。

人走了,赵玠薄唇依旧噙着笑。

他毫不遮掩手腕的伤痕,魏昆看到那里一排清晰紫红的牙印,不免愕然。刚才总以为自己眼花了,目下再看,那个牙印还在那里。他问道:“恕下官多言,王爷腕上的伤痕…是被咬伤的么?”

赵玠托着下巴,慢吞吞地嗯一声:“是被一个小丫头咬伤的。”

*

从前厅出来,魏箩直接回了松园。

她离开金缕的怀抱,迈着小短腿到处翻找东西,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金缕好奇地问:“小姐要找什么?”

她用手比划,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我上回从护国寺回来,爹爹给我的药呢?能活血化瘀,治疗伤口的。”

上回去护国寺,傅母抱着她跑了很长一段路,难免被几道树枝划伤。魏昆看到后心疼了好久,隔天就给她找来这么一瓶药,药效很好,涂上去第二天伤口就结痂脱落了。这会儿她忽然要找,金缕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姐的伤不是好了吗?”

她摇摇头,“不是我用,我要送给别人用的。”

府里还有其他人受伤了么?

难道是给五小姐的?

倒也不是不可能。五小姐虽然刁蛮,但毕竟是四小姐的亲妹妹,小孩子之间哪有隔夜仇。今天魏筝受伤了,魏箩拿药给她也是合情合理。金缕这样想到,便再没有犹豫,去多宝阁后面找出一个白釉青花的瓶子,递到魏箩手中:“小姐准备去银杏园吗?”

魏箩眨巴眨巴眼,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要去银杏园?”

金缕一愣,“您拿金疮药,难道不是给五小姐的…”

她皱了皱鼻子,小奶音顿时不高兴了,“我才不是给她的。她自己受了伤还要怪到我头上,我才不给她呢。”

魏箩这话说得并非无凭无据,依照魏筝的性子,目下肯定在杜氏怀里告自己的状呢。魏筝不是傻子,自己推了她一把,就算不是故意的,也会被她说成故意的。不过魏箩不怕,因为魏筝的任性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即便她说出来了,也未必有几个人相信。

金缕顿时不解,追上去问:“那小姐是给谁的?”

魏箩没有搭理她,从廊庑上跑过去,很快便跑出了垂花门。她怕晚了一步赵玠就走了,她不想得罪赵玠,咬下的伤口不能弥补,诚意总是要做足的。

好在去的及时,刚到前厅,正好赶上里面的人从屋里走出来。

赵玠走在中间,英国公走在他左后方半步,几位伯父和魏昆走在后面。

魏箩趁几人不留神时跑过去,来到赵玠脚边,因为太矮,赵玠一时没有看见她,又或许看见了装没看见。她小手握住他修长的大手,摇了摇,终于吸引他的注意。

赵玠垂眸,小丫头跑得粉嫩小脸红扑扑的,轻轻喘气,举起手上一个白瓷瓶,“大哥哥…给。”

第015章

这一声吸引了魏昆和英国公的注意,几个大人纷纷低下头,魏昆惊讶道:“阿箩?你怎么在这?”

魏箩仰起皎白剔透的小脸,笑靥盈盈,格外懂事地说:“我来给靖王哥哥送药的,靖王哥哥的手受伤了,涂这个药就能好。”

说罢继续举着短短的手臂,见赵玠不接,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大手,掰开,然后把白釉瓷瓶放了进去。“大哥哥每天涂一两次,很快就好了。”

小丫头声音甜糯,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她的睫毛又长又浓,挡住了那双流光溢彩的大眼睛。不知道那双眼睛现在是什么眼神?狡黠还是真诚?赵玠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然后手掌一合,把瓷瓶收入囊中,唇畔弯出一个浅浅的笑:“你怎么知道我的手受伤了?”

魏箩缩了缩肩膀,后退两步对上他的视线,他比她高太多,自己这个年纪的身高是一大劣势,看人的时候几乎把脖子仰断。她脸上不见丝毫愧歉,脆生生地说:“刚才在前厅说话,大哥哥的袖子掉下去了,阿箩就看到了。”

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赵玠带着笑容,伸手摸向她的头顶,大拇指在她的额头上揉了揉,语带深意道:“谢谢你,你有心了。”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在阳光在泛着白玉般的光泽,俨然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他无意间拨开魏箩额头的刘海儿,只见小丫头眉心有一颗红艳艳的小痣,嵌在她白嫩的小脸上,更显得娇俏可爱。这么一看,还真有点像画里走出来的小人儿,唇如樱桃,齿如瓠犀。赵玠收回视线,没再多看,与英国公一起走出国公府。

魏箩站在院里,忍不住想,东西都收了,应该是原谅她的意思吧?

她琢磨不透赵玠的心思,只觉得这人心思深沉,复杂难测。她在脑海里搜寻上一世对赵玠的记忆,赵玠聪明卓群,龙章凤姿,深受太上皇喜爱。他十二岁被封王,行事手段果决老辣,很快便收服了一批心腹。太上皇驾鹤西去后,崇贞皇帝不喜他野心蓬勃,便找个机会把他发落到邬戎锻炼,这一去就是三年,算算日子,最近正是他刚从邬戎回来的时候。他回来以后,发现朝中格局变化很大,崇贞皇帝大力扶持他的弟弟赵璋,并且有意立赵璋为太子…

如果没记错的话,赵璋是宁贵妃生的儿子。

皇帝是被猪油蒙了心么,放着好端端的嫡子不立,偏要立庶子?

魏箩在心里腹诽了几句,皇室里的秘密太多,太过复杂,不是她一时半会儿能参透的。反正她只要记得,赵玠日后会成为权倾朝野的人就是了。

*

送走赵玠以后,魏昆带着魏箩一起回到松园。

银杏园那边还没消停,杜氏见不到魏昆,便想办法联络到了三夫人柳氏。她在柳氏面前大吐苦水,声泪俱下,后来又请柳氏到松园当说客,让魏昆把她接回来,她在那里一刻也住不下去了。

魏昆甩了甩袖子,不为所动,“她若不是住不下去,便让她回忠义伯府!”

怀了孩子还被休回娘家,那该是多大的耻辱?旁人会怎么想,肯定猜测杜氏与他人有染,这孩子不是魏昆的,所以魏昆才这么容忍不得。到那时候,不只是杜氏的名声扫地,忠义伯府的其他姑娘也嫁不出去了!

柳氏没想到几天过去,他的怒火还是一点没消,喝了一口茶劝道:“五叔怎么能这么说?五弟妹好歹跟了你五年,这五年帮你管理内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只是一时犯糊涂,做错了事,你罚一罚就好了,长久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看向魏昆怀里的魏箩,眼神晦涩,“毕竟五弟妹又怀了身孕,本该好生将养着,却住进那么个地方,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万一这胎是个儿子,阿箩就要再添一个弟弟,那就更不能继续住那里了…”

魏箩不喜欢她的眼神,看得人浑身不舒服。于是往魏昆怀里一钻,不理她。

阿箩的直觉很准的,上辈子柳氏就不喜欢她,这辈子依旧如此。柳氏对魏筝很好,对她和常弘两姐弟却不怎么热情,有时甚至带着一丝厌恶。这其中的原因,阿箩以前不懂,如今却能明白一些…

那天他们在花厅商量如何处置杜氏,她在外面偷看,自然也看到三伯父和父亲起冲突的那一幕。后来三伯父从花厅出来,看她的眼神有些恍惚,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阿箩不傻,三伯父表现得这么明显,她再猜不到什么就太愚钝了。

魏昆没说什么,魏箩担心他会松口,在他怀里小声地抗议:“我只有常弘一个弟弟,其他弟弟我都不要。”

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魏昆脾性温和,容易动摇,而三伯母又是一张舌灿莲花的嘴,说不定三言两语就把魏昆说动了。那怎么行?那也太便宜杜氏了。

柳氏看向她,笑容古怪,“太太生的儿子就是弟弟,岂能是阿箩说不要就不要的?”

魏箩不看她,低头掰弄魏昆的手指头,一个个数过来再一个个数过去,委屈兮兮地咕哝,“阿箩就是不要。”

大抵是上回去护国寺对孩子的伤害太重了,以至于现在一提起杜氏,她就忍不住瑟瑟发抖。魏昆瞧着心疼,把魏箩搂得更紧一些,对柳氏道:“三嫂不必再劝了,杜氏犯了错就该受罚,至于她生的是儿子是闺女,等她生下来以后再说吧!这事休要再提,三嫂就先回去吧。”

也就是说,杜氏起码要在银杏园住到孩子生下来以后?

柳氏面上微动,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也就没理由再留下。她起身告辞,没有直接回三房,而是中途拐去了银杏园一趟,把魏昆的话亲自带给杜氏。

杜氏听罢如觉五雷贯耳,坐在八仙椅上许久没缓过神来。

还要住八个多月,她可是一天都住不下去了!这里房屋简陋,身边只有两个丫鬟,虽然下人没有苛刻她们,可是毕竟跟以前的生活是有区别的。以前锦衣玉食,前前后后有数十个丫鬟婆子,谁见她都要恭恭敬敬地称一声五夫人;如今她被困在这个小院子里,连见自己女儿一面都困难,让她如何能接受这落差?

第016章

当天夜里,魏筝发起热来,迷迷糊糊地喊“娘”。魏筝身边的金嬷嬷慌慌张张地敲响了魏昆的门,说得不知有多严重,魏昆披上墨绿竹节纹披风,连夜让人去请大夫。大夫看过以后,说只是感染了普通的风寒,多盖几床被子焐焐,他再一副药方,喝一碗药第二天便无碍了。

送走大夫以后,魏昆吩咐魏筝身边的银风、银楼两个丫鬟去抓药煎药,等药端过来后,他亲自喂魏筝喝下才离开。

第二天一早,果真如大夫说的那样,魏筝的烧退了,人也清醒许多。

今天是先生授课的第一天,她原本要去听薛先生讲课的,但是她却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银楼在床头叫了好几声,她始终不应,银楼便以为她是身子不舒服,病还没痊愈,跑去向魏昆替魏筝请了一天假。魏昆听罢,准许她明日再去听课。

银楼回来时,她还是躺在床上一动未动。

银楼本以为她在睡觉,没想到走得近了,却发现她躲在被子里偷偷地抹眼泪。哭得太伤心了,连身下的被褥都被洇湿好大一块。银楼惊了惊,上前轻轻地叫一声:“五小姐,您…”

魏筝缩了缩,抓住被褥往头上一盖,这下更是裹得严严实实,谁也看不到了。

银楼在床边急得团团转,还以为她怎么了,忙去把金嬷嬷和银风一块儿叫过来,商量对策。她也不是怎么,就是心里太难受了,堵得厉害,小孩子不知该如何发泄情绪,唯有哭这一条途径。

魏筝昨日去银杏园,把所受的委屈跟杜氏一一说了,杜氏愤怒得直骂魏箩是“小贱人”。她当时站在池边,如果不是魏箩推她一把,她根本不可能掉进去的。杜氏想找魏昆讨个说法,顺便教训教训魏箩,可是却连魏昆的面都见不到…她当时就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为难,平日高高在上的母亲一下子跌至泥里,连见爹爹一面都要通过下人…她看着看着有点难过,不想让母亲为了自己这样低声下气,她冲过去抱着杜氏的腿说:“不要见爹爹了,阿娘,我不见爹爹…我不疼了…”

后来怎么了呢?

后来杜氏搂着她哭了很久,她能感觉到母亲的绝望和无助。杜氏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淌进脖子里,烫得惊人,她还小,不太能理解母亲的感受,但是知道母亲哭了,所以她也哭了。

为什么她们会变成现在这样?

杜氏贴着她的耳朵说:“都是魏箩,都是魏箩和她的母亲害的。”

那声音仿佛催眠,一声声灌入她的耳朵里,她渐渐止住哭泣,也把杜氏的话记在心里了。魏箩害得她们不好过,魏箩害得爹爹不要娘了…阿娘说她不能再这么任性下去,她要学聪明一点,最好比魏箩还聪明,爹爹才会更喜欢她,才会把阿娘从银杏园里接回去。

魏筝把自己困在床上一整天,没吃饭没说话,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金缕把魏筝房里的事情跟魏箩说了,彼时魏箩刚从薛老先生的书房回来,正准备用午饭,听罢“哦”一声,没什么大的反应,指着桌上的鸡丝松茸粥说:“金缕姐姐,我还要喝。”

她跟常弘今早学了半天课,早就饿了。薛老先生教他们写大字,手把手地教,教得极其认真。她跟常弘不敢怠慢,便一笔一划地跟着写,一早上下来手就酸得不行。吃饭要紧,她可没工夫把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魏筝总算要开窍了吗?说实话,她多少有些期待。

魏筝再这么愚蠢下去,她即便赢了她也没有成就感。

这样很好,高高抛起再重重摔落的滋味,应该会更难受一些。

*

一连过了几天,魏筝都很安静,仿佛消停了,又仿佛在思考人生。

她这个年纪想那么多,真是难为她了。以至于她连听先生讲课都心不在焉,常常走神,惹得两位先生大为不满。相比之下,魏箩反而乖顺懂事许多,她听课认真,再加上上辈子学过一点皮毛,字写得也还算工整。薛老先生常在魏昆面前称赞魏箩,说她聪明伶俐,乖巧懂事,很讨人喜欢。

魏昆身为父亲,听到这话自然自豪。

每当魏箩学完一天的课程,他都会把魏箩叫去书房,问她今天学了哪些内容,可有哪些不懂的。这是常弘都没有待遇,足以见得魏昆对她有多上心。有时候魏箩太累了,不愿意回答,便趴在他腿上撒娇,声音甜软:“阿箩白天学习,晚上学习,太累了…爹爹看,我今天写字写得手都肿了。”说着举起白白嫩嫩的小手,放在魏昆面前让他看。

魏昆就着槛窗外的太阳,一看指尖那儿果真有些红了,顿时心疼不已,拿到手里揉了又揉,“好好好,爹爹不问。阿箩最聪明的,爹爹放心。”

从这以后,魏昆就不盘问阿箩的课业了。

魏昆自从说过那番话以后,当真是亲自带魏箩,每天从翰林院赶回来,第一个问的便是“四小姐今日如何”。他抽出很多时间来陪魏箩,小姑娘就该娇养着,没有母亲,魏昆便又当爹又当娘,不忍她再受任何委屈。魏箩屋里的新衣服新裙子越来越多,换季以后,府里其他小姐每人只做四套,她一个人做了十二套,全是魏昆垫付的银子。除了这些,还有小姑娘喜欢的零嘴,佩饰,玩具…一样不少,甚至比别人还多。

魏昆知道魏箩好玩,担心她日后静不下心,心思浮躁,便在松园后面开辟了一个花棚,里面种了兰花、菊花、芍药、牡丹等花。他每天带着阿箩去给花浇水,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夸阿箩比这些花儿还还好看。

父女俩感情日益增进,好得连常弘都吃醋:“爹爹不要总找阿箩,阿箩都没时间陪我了。”

魏昆哈哈大笑,揉着他的脑袋笑话他。

另一边魏筝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比以前安静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不少。脑子也活络了,不如以前那样愚笨,比如现在,她跑过来笑着问:“爹爹,我喜欢这盆玉玲珑,把它送给我好吗?”

若是以前,她肯定上来一脚就把花盆踢翻了。

玉玲珑是白色的水仙花,一片一片的花瓣晶莹剔透,花香扑鼻。这盆玉玲珑早在一个月之前就该凋落的,但是因为阿箩培养得好,硬生生把花期延长了一个月左右。如今魏筝想要,魏昆当然不会立即给她,而是道:“这是你四姐姐养的花,你应该问她,她若是答应了,你盆花就是你的。”

魏筝扭头看向魏箩,圆圆的苹果脸,笑盈盈地问:“魏箩,把这盆花送给我好不好?”

魏箩不想送,这可是她细心照料很久的,魏筝不会养花,万一养坏了怎么办?她慢吞吞地哦一声,干脆道:“不好,我也喜欢这盆花,送给你我就没有了,那我怎么办呀?”

魏筝指向她身后的花棚,“你还有那么多花呢…我只要一盆。”

大抵是魏筝的模样太可怜,魏昆竟然有些心软了,想劝魏箩把这一盆玉玲珑送给妹妹,谁知刚开口说了两个字:“阿箩…”

魏箩歪着脑袋问:“我有那么多花,都是我跟爹爹一起养的,你说要我就给,为什么呀?”

她年纪虽小,独占欲却是很强,自己的东西就是自己的,别人碰一下都不行。这点魏昆身为她的父亲,可是清楚的,听到这话自然不好意思再劝。

她不同意,魏筝断然没有强要的道理,而且看魏昆的模样是打定主意谁也不帮,站在一旁假装剪花枝,竖着耳朵偷听。

魏筝扁扁嘴,嘟囔道:“我是你妹妹…跟你要一盆花都不行吗?”

这时候知道自己是妹妹了?

阿箩疑惑地眨眨眼,走到一旁扯了扯魏昆的袖子,“爹爹,魏筝说她是我的妹妹,可是我怎么从没听过她叫我姐姐?”

魏昆咳嗽一声,看向魏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