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把今日白天的事同他们说了,两人都是错愕不已。

跟他们一同回来的魏常弘反而很平静,面不改色地坐在官帽椅中,神情翳翳,一言不发。

魏昆来回走了两步,既受宠若惊又惶恐不安,许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靖王要娶阿箩,不会是为了英国公府吧?”

他跟太夫人想的一样,都担心赵玠是为了利用魏箩才求娶她。若真的如此,那是万万不能将阿箩嫁过去的。一个只想着利用她争权夺势的男人,怎么会给她幸福?

太夫人摇摇头,“我看不是…”说着,便把今日赵玠在前厅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慨叹道:“没想到靖王也是一个痴情之人。”

魏常弘默默地握紧了云纹扶手。

魏昆听罢,心中的担忧所有缓和,但还是不大同意这门亲事。他只想让阿箩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家庭,日后相夫教子,安安乐乐地过一生足矣。如今靖王看上了她,注定是不能平静的,先不说以后怎么样,就目前这情形来看,也是不容乐观。赵玠如今跟五皇子赵璋势如水火,无论以后是谁问鼎大宝,阿箩的后半生都不会太过平淡。

魏昆半喜半忧,坐在官帽椅中,久久不能做出决定。

然而不管他有没有做好决定,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七日之后,赵玠再次登门拜访英国公府。

他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

跟着他一起走下马车的,是一位穿素锦织镶银丝边纹月白色披风的女人,帽子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长相。但是从身形外观看,是一位极有气质的妇人。

赵玠上次来得匆忙,手里什么都没带,这次特意准备了滋补的药材和几样古玩,送给英国公和太夫人。英国公接过东西,将他请入府内,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妇人身上,疑惑中带着点揣摩:“这位是…”

妇人停步,摘下头上的帽子,缓缓露出一张大气皎美的面容。青色直眉,美目媔只。

陈皇后微微一笑,故意问道:“英国公连本宫都不认识了?”

英国公大骇,忙领着一干人等跪下,俯首行礼道:“参见皇后娘娘。”

第102章

陈皇后此次出宫,没有跟崇贞皇帝说。

自从她得知赵玠上次求亲不成后,就一直心心念念着这件事,在心里盘算着亲自来一趟。今日总算找到机会便装出宫,跟赵玠一起登门拜访英国公府。

皇后娘娘亲自登门,府里上下全都受宠若惊。丫鬟和下人低着头,悄悄抬眼打量陈皇后,眼里都是敬畏。

英国公表情严肃,隐约能猜到陈皇后来的原因。若是为了魏箩和赵玠的婚事,这么一来,他就是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陈皇后抬了抬手,示意众人都起来,含笑问道:“英国公今日没出门么?听说上回玠儿过来时,你不在家。”

英国公在人前素来不卑不亢,即便面对皇上也是敢说敢言。眼下陈皇后故意打趣他,他表现得还算淡定,拱手道:“臣上次不知靖王殿下登门,去了同僚家中做客,回来时殿下已经离去。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娘娘和殿下海涵。”

他回答得一板一眼,陈皇后觉得真没意思。还好她今天来不是见他的,而是有更要紧的事,她环顾一圈不见魏箩,开口道:“本宫出宫时答应了琉璃的要求,来看一看四小姐魏箩,不知她现在在何处?”

说是赵琉璃的要求,其实究竟为什么,大家伙儿都心知肚明。尤其她身后还立着一个靖王,意图再明显不过。

陈皇后这般重视魏箩,甚至亲自登门只为了见她一面,不仅让英国公惊讶,连带着其余几房的人都吃惊不小。可谓是有人羡慕有人欢喜,也有人嫉妒。

英国公坦言道:“孙女阿箩这会儿应该在松园,娘娘若是想见她,臣这就让人叫她过来。”

陈皇后闻言,状似思忖。

英国公府以为她要作罢,没想到她居然说:“不必了,本宫自己过去找她吧。”

英国公老脸凝了凝,表情很是微妙,还好只是一瞬间,很快又恢复如常。皇后要见他孙女,倒也不是不可以,他想清楚以后,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带路道:“皇后娘娘请随老臣来吧。”

于是一行人改了方向,前往松园。

赵玠身穿一袭宝蓝色柿蒂窠纹锦袍,他本就挺拔,身如劲松,这身衣服更是将他衬得英姿勃发,气宇不凡。

英国公领着陈皇后来到松园,其余几位夫人不便入内,只得按捺下心中的好奇,恭送到门口。待到陈皇后走进松园,才各自离去。其中当属三夫人柳氏的表情最精彩,羡慕嫉妒怅惘,各种表情错从复杂,叫人看得眼花缭乱。除了她以外,大夫人、二夫人和四夫人均是真心实意地为魏箩感到高兴。

尤其是四夫人秦氏,自从魏箩跟忠义伯府解除婚约后,她总是时不时地发愁魏箩的婚事。她跟魏箩说起时,那孩子还一副不怎么热衷的模样,更让她焦急了。这下可好,靖王要娶她,她还有什么可忧愁的?她为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英国公府出了一位靖王妃,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

英国公、魏昆和陈皇后入屋时,金缕正在擦拭条案上的白釉塑贴红蟠螭纹蒜头瓶。金缕一扭头看到来人,顿时吓一大跳,忙放下手里的巾子行礼:“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金缕跟着魏箩入宫几次,有幸见过陈皇后的面,是以这会儿一眼就认出她来。

陈皇后让她起来,看了看屋里问:“阿箩呢?”

金缕回答道:“回娘娘,小姐正在屋里写字。”

英国公请陈皇后和赵玠坐在上位,吩咐金缕道:“去把阿箩请来。”

金缕点头应下,正要去请魏箩,陈皇后突发奇想道:“慢着,阿箩是姑娘,不好出面见人,还是本宫跟你一起去吧。反正就说两句话,用不了多少时间。”

金缕更是紧张,下意识往英国公那儿看去,见英国公没有反应,显然默认了。她只好垂首道:“娘娘请随婢子来。”

到了魏箩的闺房,金缕推门而入,往室内走去。十二扇紫檀喜鹊登枝屏风后面的翘头案上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她浓密乌发铺在身后,像流淌的海藻,柔滑黑亮,有几缕滑落到她的颊边,挡住她柔软的樱唇。她长睫毛颤了颤,虽然睡得不太安稳,但还是没有醒。

魏箩早上洗了澡,头发没干就坐在这里写字,写着写着便睡着了。

翘头案上摆着文房墨宝,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她手臂底下压着一张纸,陈皇后上前看了看,上面写的正是《法言义疏》的开头。陈皇后不禁一愣,一般的姑娘家不学这些东西,只学四书五经便是极限了,没想到她还懂点哲学,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金缕见魏箩不醒,心里暗暗着急,在旁边唤了两声“小姐”。

魏箩这才慢慢睁开眼坐起来,长发淌了满肩,愈发衬得她小脸雪白,皮肤细腻。她低头揉了揉眼睛,囔囔地问:“嗯,怎么了…”话刚说完,抬眸看到对面的陈皇后,登时一愣,张了张小口,“皇后娘娘?”

陈皇后但笑不语。

她吃惊不小,皇后娘娘为何会在她房间里?来不及多想,忙站起来欠身行礼:“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陈皇后扶她起来,打趣道:“怎么一大早就瞌睡,可是昨晚没休息好?”

魏箩很有些不好意思,抄书是薛先生布置的课业,她抄到一般睡着了,说出去真是笑话人。“这本书内容太复杂…我读得吃力,本想着休息一会儿再看,没想到竟睡着了,让皇后娘娘笑话了。”

陈皇后一点也不介意,相反的,还认为她很刻苦好学。“姑娘家读这些委实辛苦你了…别说你,连我都不愿意看这些说,只有长生小时候爱看。”

魏箩至今仍对“长生”这个名字很陌生,好半响才想起来这是赵玠的小名。她微滞,“不知皇后娘娘怎么会到我家来?”

陈皇后微笑,含蓄道:“本宫有事跟你父亲商量。”

魏箩:“…”

至于商量什么,不用猜也知道。陈皇后最重视赵琉璃和赵玠,能让她亲自跑一趟的,除了这俩人再也没有别人。赵琉璃最近很安分,没什么事儿,那唯一的可能…就只是赵玠了。

魏箩拢了拢肩头的头发,赧然道:“皇后娘娘可否等我片刻…我梳好头发再跟您说话。”

陈皇后坐在一旁的美人榻上,看着她笑道:“你尽管梳洗打扮,本宫一会儿就离开。”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魏箩不能强行赶人,只好坐在双凤缠枝葡萄镜前,让金缕给她梳头。金缕接过篦子,准备给她梳一个元宝髻。

魏箩总不能把皇后娘娘晾在一边儿,正想找话题开口,那边陈皇后已经开门见山地问道:“阿箩,你认为长生如何?”

魏箩看着镜子里双颊泛红的姑娘,思考一番,中规中矩地回答:“靖王成熟沉稳,体贴入微,是一位难得的好王爷。”

言讫,半响不闻身后有任何反应。

难不成说错话了?

魏箩忍不住转头看去,只见陈皇后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她微微有些窘,不明所以地问:“娘娘,我说错了吗?”

陈皇后含笑,“没有,你说得很好。”

旁人眼中,赵玠是一位残忍暴虐,心狠手辣的王爷,就连赵琉璃都要怕他几分。然而到了这个小姑娘这里,他竟成了“成熟沉稳,体贴入微”,如果不是魏箩看人的眼光很有问题,那就是她的儿子当真喜欢她喜欢得不轻,在她面前和在别人面前完全两个样子。

不多时,金缕替魏箩梳好一个元宝髻,又簪上一支金累丝碧玺簪。魏箩起身准备和陈皇后一起走出屋外,陈皇后却对她道:“你留在屋中吧,不必去堂屋了。本宫有事跟你父亲说,说完就回去。”

魏箩想了想,陈皇后既然来了,赵玠肯定也在。她这时候出去委实不大好,便没有坚持,将陈皇后送到门外,目送她离去。

*

松园堂屋内。

陈皇后端坐在黄花梨太师椅中,倒也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对英国公和魏昆道:“本宫今日来是为了玠儿和阿箩的婚事。”

英国公早有准备,是以此刻还算平静。

倒是魏昆心中一紧,握紧了白釉茶杯。

陈皇后又道:“英国公若是没什么意见,明日本宫就告诉陛下,请他为玠儿和阿箩赐婚。”

英国公没说话,魏昆踟蹰片刻,忍不住道:“阿箩年纪尚幼,又顽劣调皮,嫁给靖王殿下,恐怕会给殿下添麻烦…”

赵玠就坐在陈皇后下方,闻言表态道:“阿箩既是嫁给了本王,便是靖王府的王妃,本王照顾她天经地义,何来麻烦一说?”

这还没嫁呢,就一副自己所有物的口吻了。

只不过回答得倒是真挚,打消了魏昆心中所有的顾忌。以前赵玠在魏昆眼里是高高在上,威严肃穆的,如今猛地一下子要成为自己的女婿,一时间难以接受这种转变,连带着面对赵玠时都不知该端什么态度。

不只是他,连英国公也如此。

先前赵玠来英国公府时,处处表现得坦坦荡荡,同阿箩也没有过几次接触,更别说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究竟什么时候看上阿箩的?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

疑惑归疑惑,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皇后娘娘都亲自登门了,他们再拒绝便是不识好歹。

赵玠看出两人脸上的松动,起身抱拳道:“请二位同意将阿箩嫁给本王。”

魏昆踟蹰犹豫,最终点了点头道:“只是阿箩尚未及笄,我和父亲都不舍得她太早嫁人,想多留她一年,等到她及笄以后再…”

赵玠认为这个要求合情合理,颔首道:“这是应该的,本王愿意等她及笄以后再迎娶她进门。”

魏昆松一口气,可算放心了。

亲事商量好以后,英国公自是要好好招待陈皇后和靖王一番,正准备留两人一道用午饭,陈皇后婉言拒绝:“本宫不宜出来太久,就不叨扰了,英国公和家人慢用吧。“

英国公只好就此作罢,携带家眷一同前往门口送陈皇后和赵玠出门。直到皇后的翠盖华车皇后的车舆浩浩荡荡地离去,众人才如梦初醒,很有些不真实感。

不出三日,崇贞皇帝赐婚的圣旨果然来到了府里。

英国公领着阖府上下的人跪在院里,头戴乌纱描金曲脚帽,身穿大红牡丹盘领衫的宫人一字一句地念道:“…特赐靖王赵玠为妻,于明年九月完婚。”

英国公拂了拂袖子,上前道:“臣接旨。”

事到如今,魏箩和赵玠的婚事总算定了下来。

英国公府很快就要嫁出去一位靖王妃了!

送走传旨的宫人,大房二房四房的人纷纷上前对魏昆和魏箩道喜。三夫人即便心里冒酸水儿,一想到以后魏箩就是靖王妃,也不得堆叠起笑脸,虚情假意地恭贺道:“阿箩真是一个有福气的。”

魏箩立在魏昆后面,手里拿着那卷圣旨,根本没把三夫人的话放在心上。她想起赵玠前阵子着急的模样,禁不住弯起唇角。这下好了,他总算得偿所愿,她就要嫁给他了,不知道他这会儿怎么高兴呢?

第103章

自从定亲后,魏箩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

比如平常不爱跟她走动的姑娘,最近变得跟她热络了起来;比如英国公府登门贺喜的人多了很多;再比如旁人对她的态度也恭敬不少…归根结底,这一切还是因为她要嫁的人是靖王赵玠。

不过这些对她的影响不大,她以前怎么生活,如今依旧怎么生活,不会因为旁人发生改变。

要说最大的两个变化,应该是四夫人秦氏和弟弟常弘。

魏箩明年九月底才出嫁,但是秦氏最近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她的嫁衣、枕头和被褥了,每天都会差人来问她喜欢什么样的花色,喜欢什么样的图案,甚至还让人给她量嫁衣的尺寸…就连太夫人觉得秦氏准备这些为时过早,但是秦氏却一点也不这么认为。这些事情原本应该母亲来做的,但是魏箩没有母亲,四夫人把魏箩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能代劳的她都代劳了。非但不觉得辛苦,反而乐在其中。

魏箩打心眼儿里感谢四伯母。

至于常弘…

魏箩托着腮帮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常弘把她看得越来越紧了,但凡宫里一有人请她过去,他势必会拦住她,直到打探清楚才会放她出门。若是被他知道赵玠要见她,那他一定不会让她出门的。

今日宫里来了马车,说是天玑公主请魏箩入宫,已经在英国公府门外等了小半个时辰了。魏箩坐在铜镜前梳妆完毕,上身穿一件月白绫月季花纹短衫,下面配一条嫣红织金璎珞串珠八宝纹马面裙,刚一走出屏风,便看到门外立着穿靛青如意云纹直裰的常弘。

常弘笔直地立在门口,显然已经等候多时,看到她出来一点也不意外。

魏箩下意识后退,张了张檀口,“常弘…”

他怎么知道她要出门?加上这一次,他已经在门口堵截她三次了!

阿箩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坦然地问:“你怎么没去薛先生那里?今日不用上课吗?”

常弘跟她不一样,每天都要去薛先生那里上课。她自从十二岁以后,便不必每日都去了。薛先生和魏昆都认为她是姑娘家,又不考状元,不必学那么多深奥晦涩的知识,只需偶尔去一次,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即可。一般这个时候,常弘都在薛先生的书房里上课,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常弘看着她,不答反问:“你要去哪?”

他居然没被转移话题,看来这次是有备而来的。魏箩心里腹诽,面上却两靥盈盈,笑眼弯弯,道:“琉璃请我入宫一趟,我正准备过去。”

常弘一动不动,面上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显然不相信她的话:“真的是天玑公主么?”

魏箩点了一下头:“真的。”

他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直把她看得愈加心虚。他头脑本就聪明,要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实在太简单了,他一边思考一边问道:“如果是天玑公主请你入宫,来通传的为何不是秋嬷嬷?”

往常赵琉璃请魏箩入宫的时候,都是秋嬷嬷过来传话的。今日传话的人非但不是秋嬷嬷,而且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卫。谁都知道赵琉璃身边只有一个侍卫,那就是杨缜,旁的侍卫根本没资格留在公主身边。

旁人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然而真要追究起来,还是漏洞百出。更别说常弘这种处处提防着赵玠的人了。

魏箩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立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他。

常弘到底还是心软了,面对她时永远学不会板着脸。见她模样可怜,忍不住放软口气道:“阿箩,不要去。”

魏箩圆溜溜的眼睛泛着水光,像极了无辜的小鹿,拖着软绵绵的腔调道:“可是我想他了…”

她当然知道接她入宫的人不是赵琉璃,是赵玠。

按理说她应该矜持点,不答应见他的,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可是她也想赵玠了,自从定亲以后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见面了。就算见面以后什么都不做,说两句话也是很好的。她喜欢他,就想时时刻刻都跟他待在一起啊。可是这些话是不能告诉常弘的,一告诉他他肯定就要生气,所以魏箩只能在心里想想就好。

常弘看着她,语气有些无奈:“你上回答应过我,成亲之前不跟他见面的。”

魏箩想了想,安陵侯寿宴时他似乎真的说过这句话。那时候她虽然没有反对,可是也没有答应啊?

他敛眸,一本正经地警醒她:“我听别人说,姑娘家成亲前应该保护好自己,守身如玉,不要被男人占了便宜。如此一来,成亲以后他才会加倍珍惜你。”

魏箩不敢相信他居然会苦口婆心说出这番话,错愕地睁圆了眼睛。

不过,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些道理。同样的话四伯母也跟她说过。

魏箩有点被他说服了。

何况现在见不了面,赵玠一定比她更加着急…从他三天两头让人以琉璃的名义接她入宫就能看得出来。算了,魏箩心想,着急就着急吧,她总不能硬闯出去。那样既伤了常弘的心,传出去也不太好听。

魏箩思前想后,决定顺从常弘的意思,她把方才传话的丫鬟叫来道:“你去外面说一声,就说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不能入宫陪伴天玑公主了。改日等身体好一些,我再进宫去看她。”

丫鬟应是,踅身走出松园。

魏箩仰头看向魏常弘,抿唇一笑,“这下你满意了吗?”

魏常弘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

很快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这一天。

英国公府举办了一场家宴,家宴设在后院湖心的塑月楼。如今时值深秋,湖面漂着几片零星的荷叶,叶缘枯黄,褪尽了翠绿,染上秋天的颜色。满月高悬,月明星稀,月光洒在湖面上,流淌一片银白。

塑月楼建在湖中央,若要过去,需得搭乘小舟才能抵达。晚间稍凉,魏箩穿了一件浅红夹纱衫和一条白春罗洒线连裙,外面又披了一件樱色苏绣灵芝纹褙子,扶着金缕的手踏上小舟。

与魏箩同乘一艘小舟的是三姑娘魏笌,魏笌身边也带了一个丫鬟,四个人加一个乘船的婆子,重量刚刚好。

魏筝定亲以后,魏笌便是家里唯一剩下的姑娘了。三夫人娘家条件不好,她自己要求又高,挑女婿的眼光刁钻挑剔,家世稍微次一点便瞧不上,家世太好的又瞧不上魏笌。以至于魏笌至今仍旧没有定亲,很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意思。

小舟慢慢滑行,身穿秋香色婆子的比甲在船头撑船,两人自从上船时打了一声招呼,此后便一直无话。

小舟很快抵达塑月楼,停在阁楼边上。魏箩牵裙上岸,正打算上楼时,魏笌忽然叫住她:“阿箩妹妹。”

她停住脚步,回头问道:“三姐姐有事吗?”

魏笌站在小舟上,踟蹰一番问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同靖王是如何认识的,他为何会上门提亲…”

魏箩偏头,眨眨眼,没有回应。

魏笌被她看得惭愧,自己也觉得问的问题太过分,正准备让她不用回答,却听她道:“我六岁的时候当过天玑公主的伴读,那时候就见过靖王的面了。后来去宫里找天玑公主的时候,偶尔会见过他几次。至于他为什么会上门提亲…不如我帮你问问靖王哥哥?”

魏笌被她反问得无地自容,原本只是好奇,被她这么一说好像自己太过多管闲事。她连忙摇头,表示不必,又道:“还没说一声恭喜阿箩妹妹,日后你就是靖王妃了。”

魏箩微微一笑,“多谢三姐姐。”

旋即走上台阶,不再同她多言。

魏笌满脸不自在。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心里的问题一下子脱口而出…许是有些不服气,为什么魏箩这么好命?什么好事都轮的上她?自己连说一门亲事都困难,她轻轻松松便嫁到靖王府。

方才魏箩这么一说,她忽然醍醐灌顶。

不是魏箩好命,而是每个人的际遇不同。魏箩六岁入宫给天玑公主当伴读,她却留在家中向母亲撒娇。是以魏箩能认识靖王赵玠,而她只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凡三姑娘。

魏笌承认自己委实比不上魏箩。

*

塑月楼楼上已经坐满了人,英国公和太夫人坐在上位,大房二房三房四房五房的人各自坐在两边。中间摆了一张两三丈长的黄花梨镂雕松狮纹桌子,国公府的人多,男女又不分桌,是以一张桌子围得满满当当,场面很是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