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皇帝难得喜欢一个人,自是想要把最好的给她,之前便亲自画了样子,让工匠打了一定精致绝伦的花冠来给沈采采做生辰礼。只可惜沈采采收了之后直接就给丢库里了。还是上回慈善宴回去的路上,沈采采酒后吐真言,他才明白:沈采采那是嫌花冠太重,压得头皮疼,所以平日里也不喜欢戴。皇帝回头一想,这回也不自作聪明了,这便打算亲手给沈采采雕根木簪出来——他也是想明白了:无论木簪贵不贵重,这都是他亲手画的样子,亲手雕出来的,这样的心意或许才是沈采采真正想要的。

沈采采听到这个倒是怔了怔,掩饰一般的抬手将落在颊边的一缕乌发捋到耳后,透白如雪玉的颊边隐隐的透出一抹淡淡的霞色来。她重又垂下头去看案上的宣纸,小声道:“难不成就为着这事,陛下还特意跑来福元殿这样偏僻的地方,还把周春海这些人都赶了出去?”

皇帝点点头,神色不动,只不咸不淡的道:“算是吧.....”

沈采采闻言,这便抬起头,细细长长的眼睫往上一扬,一双杏眸就这么盯着皇帝,很是耐心的等着他的解释——她倒是想看皇帝这心机屌是不是真能说出朵花来。

皇帝道:“这木簪原就是朕给你的生辰礼,是朕要给你准备的惊喜。要不是你今儿撞上来,朕连你也不会说的。既然如此,朕自然也不会叫那些外人比你更早瞧见。所以,也只得寻个僻静的地方自己画样子,自己雕簪子了。”

沈采采:“.......”听上去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听着皇帝徐徐道来,沈采采发现自己还真的有些信了。她忍不住又咬了咬唇,暗自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撑住啊沈采采,你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的就相信了他。男人是靠不住的啊!

想到这里,沈采采紧接着又问道:“那,我入门前还看见地上的外衣——陛下就算是要画簪子,也用不着把外衣都脱了吧?”

皇帝听到这话,眉梢又跟着挑了挑,冷淡的面上也不由露出一丝揶揄的笑来:“我原还道你今日怎么急匆匆的就跑进来了,原来是要‘抓人’啊.......”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正好贴在沈采采伸手,一抬手这边把身前的沈采采搂在了怀里,垂首伏在她耳边细声道,“看你这样子,是吃醋了?”

沈采采的脸更红了:“谁吃醋了?!”她下意识的踩了皇帝一脚,可皇帝抱着她的手臂仍旧和铁铸一般的挣脱不开,那衣带间厚重的御香更似一重又一重的浪潮朝她压了上来。

沈采采只得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的接着问道:“你别转移话题,先说地上衣服的事情!”

皇帝便道:“那外衣的袖子不小心沾了墨,朕便顺手给脱了......”他顿了顿,又道,“不信的话,你也可以看看。”

说着,皇帝便抬手搂着沈采采往外走了一段,用手上的手杖将地上那件外衣的衣袖部分给挑了出来:“你看......”

还真是!

话都说到这里了,沈采采都觉得自己简直是无理取闹,羞得整张脸都红了,恨不得把脸都遮起来才好。

皇帝看她这羞不自胜的模样倒是不觉一笑,伏在她耳边接着道:“其实,朕倒是喜欢看你吃醋的样子......”他看着沈采采那红的好似滴血的耳尖,又嫩又红,像是糖渍樱桃。他忍不住咬了一口,轻轻含在嘴里,含糊的接着往下说,“像个爱拈酸吃醋的小娇妻,可爱又可怜。”

她瞪圆了一双杏眸,嘟着红艳艳的唇,咬牙切齿的反问道:“谁吃醋了?!”

沈采采又羞又恼,偏皇帝搂得紧,她挣不开又怕动作太大反倒牵动皇帝腿上的旧伤,伤上加伤。最后,她气的很了,这便低头就往皇帝的手臂咬,咬得牙酸了都不肯松口。

皇帝手臂上肌肉坚实,沈采采这么轻轻一咬还真是连皮都破不了,倒像是被小猫用毛茸茸的尾巴蹭了一下,心头痒痒的。而且,他垂眼瞧着沈采采这恼羞模样,心里更是添了许多欢喜,手臂收紧,把人搂得更紧了几分:“吃醋才好呢,你心里有我,才会吃醋。你说对不对,采采?”

沈采采闻言一怔,不禁抬眼去看皇帝。

此时此刻,她心里生出了几分罕见的自我怀疑来:是啊,她好端端的怎么就想起要抓奸呢?她最开始穿越的时候,烦皇帝烦得很,巴不得给皇帝找几个妃子转移一下注意力,甚至在知道郑婉兮的时候还在心里玩笑似的编排过这两人的事情。她今天怎么就突然突发奇想似的来了动力要抓奸?要是换做以前的她,不是应该避得远远的,巴不得皇帝和郑婉兮两个人百年好合别来烦她的吗?

或者说,她的态度是什么时候变的?

眼见着沈采采陷入思考,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皇帝忍不住又亲了亲沈采采的鬓角,然后把她往自己的怀里压了压。

他的手掌按在沈采采的后脑勺位置,将她压在自己的左心口,哑声道:“采采,你听听我的心脏。”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像是引诱夏娃去摘禁果的那条蛇,每一个字都带着沾蜜般的诱惑力:“它跳得这么快.....”

“因为,它和我一样,只喜欢你,最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沈采采:这种心机屌也是可啪

皇帝:好啊好啊,我们来啪一下嘛~

对不起,今天好忙,第一更又短又晚。不过很甜对不对?至于脱外衣的真正原因下章再告诉你们。

第二更可能更晚,早睡的小天使们可以明天早上起来再看。mua! (*╯3╰)

第57章 于史不合

沈采采就靠在皇帝的心口处, 头还有些晕乎乎的, 耳边却是对方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声, 清晰有力。

砰,砰砰。

一声又一声心跳,热烈又急促。

似擂鼓, 似鹿撞,似烟花.....

在这一声声的心跳里,皇帝适才的的话仿佛重又响起——“因为, 它和我一样, 只喜欢你, 最喜欢你。”

沈采采抓着皇帝衣襟的手指不由自主的跟着紧了紧,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最后的一根浮木。她用力咬着唇,用力深呼吸, 可是她胸膛里的那颗心脏仍旧像是受到感染了一般,不争气的跟着跳了起来。

砰,砰砰。

好了,现在是二重奏了......

沈采采恼羞交加,干脆破罐子破摔,抓着皇帝的衣襟,将头埋在对方胸膛口, 做一只不理世事的鸵鸟了。

只可惜,沈采采想做鸵鸟,皇帝却是不肯,他按着沈采采听了一会儿心跳, 这又把埋在自己怀里的沈采采挖了出来。

沈采采瞪了皇帝一眼,但她一双杏眸水润润的,眼尾泛着桃花似的薄红,瞪人的模样到更似娇嗔。

皇帝情不自禁的亲了亲她的额角,然后一路往下,落下细细的吻,如同虔诚的信徒以唇膜拜他的神祇。

最后,他才在沈采采红润的丰唇上嘬了一口,一脸认真的点评道:“嗯,不酸,很甜。”

沈采采:“......”

她只觉得心脏跳得越发厉害,滚热的血液直往脑门涌,整张脸都涨得通红——这一刻,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炸了!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清墨通禀的声音——

“娘娘,刚刚宫里传了消息来,说是郑姑娘人已经到凤来殿了。”

沈采采反应过来,一把便将自己身前动手动脚的皇帝给推了开来,一副正经模样:“我还要见人,不和你说了........”

她多少也知道自己现下这模样不好见人,她强作镇定的抬手理了一下自己的鬓角,然后又垂头将衣襟和袖角也跟着理了理,调整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呼吸。

皇帝好整以暇的站在边上,只笑着看她,不拦着也不帮忙。

沈采采被他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脸颊微微发烫,随即又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只当对方不存在。过了一会儿,她胸膛里急促的心跳终于渐渐平稳下去。沈采采这才抬步往外走。

皇帝却是跟着她一齐走了几步,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你还没回答朕刚刚的问题呢。”

沈采采顿住脚步,顺着皇帝的话音认真的往回想了想,很快便想起了对方先前那句——“吃醋才好呢,你心里有我,才会吃醋。你说对不对,采采?”

她才刚刚褪下红晕的小脸又开始涨红了,真想骂皇帝一句“不要脸”。

皇帝却是很喜欢她红着脸的模样,不过他也不是要故意惹恼人,这便赶在沈采采恼羞成怒开口:“朕是想问你,你之前看过的那几样簪子款式,你比较喜欢哪个?”

沈采采怔了一下,略微回忆了一下宣纸上的木簪。然后,她便刻意选了个最难的:“要凤凰样子的。”

她浓密乌黑眼睫往上一扫,好似蹁跹的蝶翼一般,越发显得一对杏眸明若宝珠。她只挑着眼尾瞥了皇帝一眼,颇有几分骄娇轻慢的模样:“不过,先说好了,你要是把凤凰雕成山鸡,可别指望我会收!”

皇帝见着这模样反倒更像去揉一揉她的发顶,只是面上还忍着笑,颔首应了:“朕知道了。”

沈采采得了皇帝这话,感觉自己总算是出了一口气,这便细细的哼了一声,扬着下巴,甩袖走了。

等到沈采采离开后,皇帝独自站在殿内,透过殿中那扇开着的木窗看着她带着清墨一行人渐渐走远了。一直到沈采采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皇帝脸上的笑容才渐渐的敛起,他的神色重又变得冷淡起来。

过了片刻,他沉了沉声音,开口叫了一声:“周春海!”

周春海闻声,立时便从门口推门进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陛下可有吩咐?”

皇帝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虽是一言不发但神色里却似有几分不悦。

周春海甚是乖觉,脑子一转倒是很快便猜着了皇帝不悦的原因。他低着头,小心请罪道:“先时没能拦住娘娘,险些出岔,是奴才没用,求陛下恕罪。”

皇帝原就只有三分气儿,先时和沈采采又抱又亲,肚里那气也早便散了两分去,只是嘴里还是免不了要敲打下边人几句罢了。现下听得周春海主动请罪,皇帝自然也不怎么气了,这便顺着这台阶往下道:“罢了,皇后原就是拦不住的人。”

皇帝语声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这便用手杖指了指地上那件外衣,语气里隐有几分嫌恶,“正好,把这衣服一并处理了。”

周春海连忙应是,蹲下身子去捡那件外衣,眼角余光略一扫立时便发现了问题:这外衣的袖角上站着墨水且不提,下摆出还有一些血迹......再一联想起郑家那位姑娘出殿时的形容,周春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怪不得陛下当机立断,一声不吭就把外衣给脱了呢......

*******

沈采采回凤来殿的路上倒是问了清墨一声:“郑姑娘今日来得这样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墨先时已经问了几句情况,此时便也应道:“听说路上,郑姑娘脚上一滑,一不小心就给摔着了.......好似摔得挺厉害的,这才耽搁了一些时间。”

沈采采听着这原因,简直无话可说:她光顾着怀疑皇帝和郑婉兮可能会有的奸情,倒是忘了路上还可能出些意外。不过话说起来,郑婉兮走路也能摔着?

这么想着,沈采采心里到底还是存了几分犹疑。

不过,待得她回了凤来宫,见着头破血流的郑婉兮,心里的疑惑倒是全都去了:郑婉兮这一跤估计还真是摔得很重,而且是头着地摔得,那额头一块都流血了,伤口还挺大的......

见着对方这般模样,沈采采连忙便抬手免了郑婉兮的礼,拉着人在自己的身边坐下。

因为离得近,沈采采瞧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更是替郑婉兮疼,心下暗道:伤得这么厉害,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啊......她蹙了蹙眉,紧接着问郑婉兮:“这是怎么摔的呀,竟是摔得这样重......”

郑婉兮脸上神色不大好看,但精神似乎还行。她听着沈采采问起,这便恭谨的半垂着头,声音又轻又细:“是臣女自己不小心,没看清路,一时脚滑,正好磕在地上了。”

“怎么这样不小心啊,”沈采采看着她额上那伤口,又关切的道,“看过御医了吗?”

郑婉兮的声音更轻了几分:“还未。毕竟,此回乃是娘娘召见,臣女岂敢耽搁。”

虽说沈采采和郑婉兮统共也就见过几次,真论起来关系也有点复杂,但沈采采还真不至于在这些事上为难这么个小姑娘。所以,沈采采立时便吩咐清墨去请太医过来给郑婉兮看看,顺便又叫人拿了一盒子祛疤的玉清膏来。

她握着郑婉兮的手,倒是有几分真心的关切:“我召见人不好耽搁,可这脸面上的事情更是不能耽搁——你一个女孩家,虽说性子要强,成日里风风火火,可这上头还是要自己仔细些才好。”

郑婉兮听着沈采采那轻柔温和的话语,只觉得心上一软,随即又倍觉酸楚辛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其实,虽然她今日来时便已下定决心要来与沈皇后忏悔讨饶,但对着沈皇后这个人,她心里面却也不没有半点的嫉恨——毕竟,这是她最恐惧、最敬畏、最不敢妄想的男人所爱着的女人。她本以为那是世上最铁石心肠、最无情的男人,可却没想到他竟然也会那样爱着一个人。

郑婉兮前世在皇帝的手底下受过太多太多的罪,郑家满门的死算起来也多是因为沈皇后。自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她父亲权欲熏心寻人给沈皇后下毒,但大多数人都是帮亲不帮理,原谅自己总比体谅别人更容易些。更何况,为着沈皇后一人的性命而赔上郑家满门的性命,在郑婉兮想来却也不是真正的公平。

可是,此时听着沈皇后温柔轻语,郑婉兮却又觉得负疚又惭愧:是了,沈皇后从来也没对不起她,反到是郑家.....

就在郑婉兮心下忏悔的时候,沈采采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问道:“对了,你今日怎的就想起来要进宫?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郑婉兮顿了一下,那张苍白的脸看上去毫无血色。但她还是很快便收敛了情绪,温声应道:“许久没见娘娘,心里想得很,这便忍不住想着来一趟了。”

沈采采却挑了一下眉头:“真就只是这样?”

“自然,还有别的事。”郑婉兮低着头,像是有些犹豫,然后才细声道,“娘娘,臣女现今也快十七了,至今都还没订下亲事......”

沈采采虽然也知道不好想太多,可是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暗自腹诽:天啊,该不会是来毛遂自荐要进后宫的吧?

郑婉兮咬着唇,声音轻轻的,像是少女含羞一般的接口道:“臣女生母去得早,不过外家倒是常走动的。臣女与外家的三表哥自小一起长大,只是父亲那头一直不许,故而才耽搁了下来。如今,臣女年纪渐渐大了,这便只得大着胆子,来娘娘这里求个恩典。求娘娘为臣女赐婚。”

沈采采:“......”

沈采采听着郑婉兮这话,简直比听她毛遂自荐要进后宫还要来得惊讶——不对,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也和齐史里写的不一样!

按照齐史,明年开春,郑婉兮就会嫁入宫中,成为皇帝的继后......如果现在就给她赐婚的话,那岂不就是和历史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我去洗洗睡啦,评论等明早醒了再回~

抱抱大家(#^.^#)

也谢谢大家的营养液~

读者“蜡笔小新”,灌溉营养液+32018-07-20 20:17:30

读者“第一页,序”,灌溉营养液+102018-07-19 23: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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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交易条件

沈采采到底没有立刻就答应下来。

人对于历史和未知总是有着一二的敬畏。

沈采采上过历史课, 看过齐史,也看过百家讲坛和齐朝宫廷剧, 甚至还在晋江上看过许多穿越齐朝的。看的时候, 她自然很喜欢看到书里的那些主角苏到天下,改变历史。

可是, 如今历史的岔道就在眼前, 沈采采到底只是个普通人, 终究还是没有那个勇气能够立刻就做出选择。

所以,思忖再三, 沈采采还是没有立刻应下, 反到是缓下声调与郑婉兮说道:“这并不是什么小事,你父亲那里也正病着, 真论起来也不是谈婚嫁的好时候。这样, 这事我记下了, 你自己回去再好好考虑一下——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总是不能轻忽的。更何况, 我便是要赐婚,总也得赐一桩良缘才好.......”

郑婉兮倒是没想到皇后竟是这般关照,心下一软,随即便要行礼谢恩。

沈采采看她额上还有伤, 还是扶了一下:“你还有伤,都说不必多礼了。”

恰在此时,外头有宫人进来通禀,说是太医到了。

沈采采便让太医进来, 先给郑婉兮看伤,特意交代了要多加仔细,不要留疤。

太医自是小心应了,特特给郑婉兮额上的伤口做了一些初步的处理。他是此道中人,看了郑婉兮这伤口自是心里免不了要生出旁的心思来:郑姑娘这伤口可不似摔出来的......倒更像是,磕头磕出来的?

太医想到这里,随即便又想起自己来凤来宫前皇帝派来传话的两个小太监说的那几句话。他转瞬之间便意识到了什么,手指不易察觉的颤了颤,随即便又冷静下来,强作镇定的给郑婉兮上了药。

郑婉兮头上的伤口很快便被太医包扎好了,她倒也识眼色,见着沈采采略有倦意,这便要起身告退了。

沈采采想着话也说的差不多了,主要是她先前和皇帝闹了一出,又碰着郑婉兮这种历史大改变,多少有些心累,这便摆摆手让人送郑婉兮出宫去了。

*******

郑婉兮胆战心惊的在宫里熬了许久。

当她从出宫的马车上下来,呼吸到宫外新鲜的空气,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她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她这一回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随即,她又想起之前福元殿里自己与皇帝的对峙,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噤:她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活着从宫里回来了。她竟然真的从皇帝的手底下活了过来,甚至还得到了皇帝某种程度上的承诺。

比起这些,她额头上的伤口根本便算不得什么。

郑婉兮想到这里,更有了些精神,很快便又冷静下来,转头去问垂首侍立在最后的仆妇们:“父亲那里怎么样了?”

郑家的这些仆妇久居内宅,许久未经大事,眼下见着郑婉兮额上的伤,脸都吓白了,心里正嘀咕着:该不会,自家大姑娘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吧?

不过,她们的胆子都小的很,现下正好撞着郑婉兮冷厉的目光,立时便收拾起了心思,颤着声音道:“老爷今日用了药,精神还好。对了,他听说小姐您进宫之后便让我们在门边守着,说是让您回来后就去他房里,他有话要与您说。”

郑婉兮微微颔首,心里暗道:正好,她也有话要与她的父亲说。

想到这里,郑婉兮也没再耽搁,这便抬步去了郑启昌的屋子。

其实,郑启昌的病原也不碍事,本只是那他的旧疾做个样子、设计皇帝的一个法子罢了。后来,被皇帝戳穿,把话说开之后,郑启昌这病却是越养越厉害,头发也都全白了,整个人都老了十岁不止。

郑婉兮入了屋子,鼻尖嗅着熏香与药香混杂在一起的味道,隐约还能从里面嗅出老人特有的暮气来。她对于郑启昌这位父亲自是敬爱的很,可是自从知道了是他下毒害死沈皇后惹来前世那样的灾祸后,她的这份敬爱里又夹杂了许多其他的情绪.......

郑启昌病中神志昏昏,不过,当他听到从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后还是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婉兮?”

郑婉兮抬步上前。

她的脸上一时间闪过心疼、犹豫、愧疚等等情绪,不过很快这些情绪又如同易散的云雾一般从她脸上散了开去。她很快便又将自己的情绪一一收敛了起来,重又坚定下来。听见郑启昌的声音,她也轻之又轻的应了一声:“是我,父亲。”

郑启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挣扎着从榻上起来,那张颓老的脸上神色亦是十分复杂:“......你能活着从宫里出来,想必是已经和皇帝谈好了活命的条件?”

郑婉兮倒是没想到郑启昌竟是这般一针见血,不过她也没想着要瞒着父亲,这便点了点头:“我知道,总是瞒不过父亲您的。”

郑启昌听到这话却是不觉苦笑,一字一句的反问道:“所以,你究竟是拿什么来与皇帝谈条件,让他收回那一柄正好要落在郑家的屠刀?”

郑婉兮轻声道:“我告诉了陛下一种解毒的法子。陛下答应我,若是此法有用,那面绕过郑家上下的性命。”

听到这里,郑启昌不由冷笑:“郑家上下的性命?想必,这里面应该不包括我吧?”

郑婉兮的脸色有些白,但她还是坚定的道:“是。”

郑启昌脸上的冷笑更盛,讥诮且漠然:“果真是我养出来的好女儿,倒是知道拿亲爹的性命去和人做交易了.......”

“为人女,我确是有些不孝。”郑婉兮乌黑的眉睫跟着垂落下来,但声音还是平稳且有力,“但是,父亲,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郑启昌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一时没有说话。

郑婉兮的眼角却微微泛红,她仍旧用那平稳有力的声调往下说:“在我的那个梦里,您知道究竟死了多少人吗?郑家阖族几百个人,妇孺老弱,青壮少年......您知道看着那么多人的人头落在地上,满地鲜血横流时是什么样子吗?还有小弟——他比我还小些,那么小就要去面对死亡........”

她说到这里,终于跪了下来,看着床榻上的郑启昌:“父亲,那个噩梦太可怕了。我一闭眼,想起那样的情形都觉浑身发冷,浑身的血都被冻住了一般........”

“所以,求您了,求您至少给郑家,给女儿,给小弟,还有夫人他们留一条路吧?”说到这里,郑婉兮再不顾惜自己额上才包扎过的伤口,这便重重的叩了几个头。

她额上才包扎好的伤口立时便渗出了血迹。

郑启昌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的目光虚虚的停驻在半空中,正好能够看见夕阳最后的一点余晖自窗口折入,仿佛凭空撒了一层金灿灿的粉末,那细细小小的金色粉末犹如静止一般的停在半空中。如同他被中途这段了的辉煌......

在郑婉兮问他“您知道看着那么多人的人头落在地上,满地鲜血横流时是什么样子吗”的时候,他本想反讽回去——他见的太多了,无论是战场上还是政治斗争中。但是,那些人与他无亲无故,自然是不一样的。如果,是换了他的家人呢?他真的铁石心肠到对于家人的死都无动于衷?

犹记得,他当年年少轻狂,得罪奸臣,因而仕途艰难,成婚甚晚。眼前的长女甚至都没满十七,而唯一的儿子更是小的可怜......

还有郑家族中曾经与他有恩的故旧长辈......

郑启昌慢慢的阖上眼,疲倦与麻木重又袭上了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