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羊花藤被扔出去之后,效力早该过去了,不过…琳琅倒是提醒了他。贺文湛便拍了拍琳琅的肩膀,道:“放心吧,快去洗漱,不然你娘醒来看见这花猫脸,该笑你了。”

琳琅应了一声,匆匆回房去梳洗,而后又匆忙去看秦氏。

晨光初上,兰陵院里经过最晚一场雨后湿润清新,她看见郎中提着药箱进了屋,便跑过去紧跟着进屋。

床帐垂落,琳琅看不到秦氏的脸,只有一只纤瘦的手露在外面。贺文湛坐在旁边的绣凳上陪着,郎中是兰陵院里用惯的,诊完后道:“夫人这是气怒攻心,加上怀着身子,才会晕过去,开个方子调养就是。”

贺文湛晗首,带他往隔壁的小厅里去。

这边厢琳琅刚命人收起床帐,就见老太爷身边的张妈妈走过来道:“方才老爷听见这里的动静,又见郎中匆匆进府,打发我来问问是怎么了。”说着躬身看琳琅,“怎么姑娘眼睛都红了?”

旁边魏妈妈便道:“姐姐先坐,是夫人和老爷拌嘴,已经让大夫瞧了。”便往隔壁指了指,“正在里面写方子呢。”

张妈妈点头,却没走,魏妈妈叫人沏茶过来她也是辞谢。等贺文湛送走郎中回屋,张妈妈便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末了问道:“夫人怀着身子,老爷也记挂,四爷不如跟我走一趟,也好叫老爷安心?”

贺文湛也有此意,嘱咐魏妈妈照顾好秦氏,便往老太爷的书房去了。

贺老太爷名知秋,如今辞官赋闲来往少了,每日便会早起练练筋骨。这会儿他正穿着短衣长裤在书楼前的空地上散步,瞧见贺文湛便将脸一沉道:“过来!”

贺文湛忙趋步跟上去进了书房,贺知秋在儿孙辈跟前向来有威严,往书桌前负手一站,那气势便压得贺文湛矮了一截。

不等贺知秋问话,贺文湛便已跪伏在地上,垂首道:“是儿子处事思虑不周,请父亲责罚。”

“到底怎么回事?”

“昨天儿子回来,外面回话说崔家姑娘病了,因大嫂和绾绾都不在,我怕耽误了事情就过去看看。崔姑娘确实染了风寒,我不能负了云书兄,况那边诸事不备,只好留下照看,后来下雨就打发人过来报个信,歇在了外面。今早回来,绾绾问我昨晚歇在哪里,我照实说了,她一时生气就…”

贺文湛的声音低下去,后面是贺知秋的怒斥,“你糊涂!明知道她的性子还敢宿在那里,她如今怀着身子,要真有个差池,我如何向秦家交待!”贺知秋与琳琅的外祖交好,这桩婚事当年还是他极力促成的。

对面贺文湛也是后悔,没敢多说。贺知秋又道:“那丫头虽傲气,却也不至于三言两语就气晕过去,你还有什么没说?”

“儿子要说的就是这个。”贺文湛抬起头来,“绾绾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刚才郎中把脉,说她体内有羊花藤的毒素,才会心浮气躁。”

“羊花藤?”贺知秋显然意外。

贺文湛便将先前秦氏的话转述于他,而后道:“兹事体大,绾绾怕闹出来伤了体面就忍了,谁知道还是伤着了她。”

“胡闹!”贺知秋听后简直气得翘胡子,“这种事还顾什么体面!”唤了张妈妈归来,当即叫她去请大夫人。

大夫人这会儿正在庆远堂问安呢,这般急召下不晓得出了何事,况又是张妈妈亲至,倒有些心慌。

到了书房听了老太爷的问话,大夫人心里便猜着了几分,当即惶恐道:“儿媳管家不严,竟不知还有这样的事,叫弟妹受了好大的委屈,还请老太爷责罚。”

“不是要责罚,府里出了这等事情就该严查,否则姑息养奸,纵得人越来越猖狂。秦氏那么通透的人,怎么这时候糊涂!”贺知秋叹了口气。朝堂上摸爬滚打那都是政客之间的事,多狠多绝他都见过,也能淡然处之。而今自家府里闹出这些龌龊事情,阴谋算计掺杂在骨肉亲情之间,却叫人灰心。

大夫人便也屈膝回秉道:“这事不能怪四弟妹,先前玠儿院里也出了这样的事,我原本要严查厉办,却被老夫人拦下了,说是不许闹开。四弟妹是个不爱惹事的性子,大概是因此才按下没说,忍辱负重。”

这下贺知秋更是生气,厉声道:“怎么还有这等事!”

待得大夫人将事情前因后果道出,老太爷当即就火了。他如今赋闲养身,不必再像以前那般城府自抑,朝堂上的事隐忍按压是为草蛇灰线,自己府里却简单许多,可以适时的发个脾气。

家规家训就摆在那里,这种事情若还有包庇忍耐,府里还不得翻了天?他当即向大夫人道:“这两件事都交给你去查,决不许姑息,今晚就告诉我结果!”

这命令在贺府俨然就是圣旨了,能惹得贺知秋如此光火,便是老夫人也按压不住。大夫人如奉尚方宝剑,当即领命,回院去将两件事相关的人找回来查办。

这里贺文湛回到兰陵院时,秦氏刚刚醒转,魏妈妈和琳琅陪在旁边,其他人都被赶出去了。

见了是贺文湛,秦氏将头一偏看向内侧的床帐,连眼角余光都不愿给他。

琳琅和魏妈妈瞧势头不好,这会儿还杵着就太没眼色了,便同贺文湛问候了一声,出去将房门掩好,顺道让丫鬟们散开。

屋里一时安静,贺文湛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握住了秦氏的皓腕,低声道:“还生气呢?”见她不言不语,又道:“你也太性急了,我话都没说完,你这么晕过去,没瞧见铃铛哭得多伤心。”

提起琳琅,秦氏总算是转圜了些,转过头来看他,已是美目含泪。

孕中之人情绪易变,时喜时嗔,勾起伤心事来,那眼泪珠子比平时冒得更快,止都止不住。贺文湛被这泪水唬了一跳,慌忙去帮她擦拭,柔声道:“到底是怎么了?我昨晚虽宿在外面,却没做旁的事。”

“是么?”秦氏抬起眼帘看他,“怎么昨晚小厮过来,说的和这不同。”

“他是怎么说?”

“崔姑娘染了风寒,你瞧着她病得可怜,十分心疼,要在那里守着她。”

“胡说!”贺文湛打断,恼道:“画屏这丫头看着机灵,传个话都能传错。我原说的是崔姑娘病了,那边诸事不备,况又下大雨,就在那里留着照看。却没说要守着她。绾绾,这其中的分别,你自然是知道的。”他倾身过去,在她唇上轻轻一碰,“答应过你的事情,我怎能不守诺言。”

秦氏瞧着他,眼里的泪珠渐渐的停了,好半天才道:“那你身上怎么香气那么重?崔姑娘的香味,我闻过就知道,当时一着急生气,就顾不上什么了。”她的神色里带着几分委屈,看得贺文湛心揪。

“崔家姑娘这个人…大概是这两年经历得多,确实居心不正。我也不瞒绾绾,昨天喝了酒,到她那里看了看,却仿佛酒意更浓了。”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措辞,就听秦氏道:“她投怀送抱了是不是?”

贺文湛有些尴尬的点头,随即道:“崔姑娘是留不得了,你趁早帮她寻个人家,打发了吧。”

“打发她?你娘能同意?”秦氏嗤笑。

贺文湛便附到她耳边,将今晨在贺知秋那里的事情说了,低声道:“娘最近也是泥菩萨过江呢,崔家姑娘的事情你尽管放心,闹腾不起来。”

勒令休妻

日头已经升了老高,雨后的清晨格外清新,丫鬟们怕秦氏气闷,早已将窗扇支起,任晨光洒了满地,晨风带着花叶的清香掠进来,如同情人温柔的手。夫妻俩在床榻厮磨耳语,先前的芥蒂和不快散去,秦氏便道:“你这样趁机耍机灵,不怕坑了你娘?”

“老夫人行事欠妥帖,我也不能一味的听从。交到父亲手里,孰是孰非自然会有公断。”

秦氏听了只是一笑,婆媳关系本就是个难题,她极少会在贺文湛面前数落老夫人的不是,见他能分清辨明,心里也是安慰,便转而道:“不过昨晚的话,当真是画屏传错了?”

“难道还能是洪四?他有时还要代我传话给同僚,若连这都做不好,我还留他作甚。”贺文湛抚着秦氏孕后愈发滋润的脸庞,低声笑道:“不过你也真是沉不住气,今早这脾气发得也太急了。”

秦氏皱眉道:“今儿确实是我急了,大概是月份大了,脾气就管不住。有些焦躁。四爷且忍我两天吧。”她莞尔一笑,靠着贺文湛贴过去,是夫妻间亲密无间的姿势。

贺文湛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在她额上一吻道:“绾绾为我喝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夫妻俩再度唤人进来伺候的时候已然是往常的恩爱模样了,琳琅瞧见了自然高兴,绝口不提方才的事情,只是道:“爹爹,徐姐姐约我去西山下的碧纹湖散心,行不行?”

“去多久?”

“徐家在那边有庄子,徐姐姐说带我慢慢逛,怎么也得住上三四天吧?”她涎着脸撒娇恳求,“爹爹帮我跟老夫人求个情吧?”因为怕秦氏阻拦,没敢说学骑马的事情。

贺文湛板着脸摇头,“西山那边虽然风景好,却也有深水乱石,你独自去我不放心。”

“那如果是大哥哥带我去呢?还有大姐姐,咱们几个带着人过去,听说徐夫人到时候也要去住一阵子,爹爹难道还不放心么?”

这么一说,贺文湛倒是有些意动了。徐贺两家交好,偶尔托付照顾也是有过的事情,徐夫人楚氏出身武将之家,行事果决利落,若是把琳琅托付给她,倒也能让人放心。不过她知道女儿的脾气,不能任她胡闹,便沉吟不语。

琳琅见有了希望,当即认真的保证起来,“到了那里我一定听哥哥姐姐和徐夫人的话,爹爹尽管放心!”双眸闪着光芒,带得整个脸蛋都神采焕发。她本就生得白嫩美丽,这会儿叫贺文湛越看越心疼,也顾不得教训了,展颜笑道:“既然铃铛想去,那就去吧。”

“多谢爹爹!”琳琅高兴,讨好一样拿着旁边的糕点去献殷勤,贺文湛满意的叼在嘴里。

秦氏瞧着贺文湛这宠爱无度的做派,嗔道:“你就惯吧,把铃铛教得无法无天,将来没人敢要,看你怎么办!”

“咱们的铃铛这么漂亮,哪里还需要发愁这个?”贺文湛心情极好,瞧着时候不早了,便匆匆用完饭要往衙署去,临走时随口道:“昭文馆过两天就修缮完了,铃铛不是一直想去看看么,到时候爹爹带你去。”

这简直是双喜临门,琳琅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口中高呼“爹爹真好”,屁颠屁颠的将他送到了老太爷的书楼那里。

因今儿大夫人要查事儿,琳琅自然不好去清秋院添乱,她怕秦氏昨晚心思沉闷积了郁气在心里,便拉着她到外面的竹林转了一圈,算是散心。夏日里天气长且闷热,竹林中阴翳清凉,走了会儿,当真让秦氏心头清明了不少。

晚间大夫人往贺知秋的书房思退堂走了一遭,次日清晨众人往老夫人那里齐聚问安,坐着说了会儿话,就见老太爷在张妈妈的陪伴下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贺文瀚和贺文湛兄弟俩。

老夫人有些意外,忙起身迎接,就见老太爷摆手道:“去把老二和老二媳妇叫过来。”说着转向贺璇玑,“璇丫头先带着妹妹们出去。”

在座的几位姑娘里,贺璇玑和琳琅晓得内情,余下的贺珊瑚、贺玲珑和贺琉璃都不明所以。不过她们对严厉的老太爷常怀畏惧之心,这会儿能躲开自然是好事,于是恭恭敬敬的问候行礼,出了庆远堂。

贺璇玑不敢走远,恐怕老太爷还有吩咐,就先到紫藤花架旁的凉亭里坐着。

庆远堂里伺候的人并不少,这会儿除了原有的丫鬟仆妇外,还多了好几个人。有先前的吴婆子和银燕,还有兰陵院里的春碧和两个面生的婆子。

瞧见琳琅出来,春碧缩着头往后避了避,琳琅心里有数,也懒得瞧她。

贺珊瑚这两天正为先生布置的课业烦恼呢,她和琳琅亲近些,便小声的问她做完功课没有。琳琅是活过一世的人,况她有贺文湛和秦氏的指点,而今学的东西自是不在话下,便道:“我昨儿刚做完,四姐姐呢?”

“还有几处不大明白。”贺珊瑚叹了口气,琳琅便道:“不如咱们问问大姐姐?”她一个做妹妹的,自然不能好为人师的帮贺珊瑚讲解,只能求助贺璇玑了。

贺璇玑是府里的长姐,这等事情上自然也热心,便小声讲解。

旁边贺玲珑姐妹俩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什么高兴的事,不时的偷乐出声。

过了会儿贺文涛和二夫人跟着金燕儿走进院里,屋门开后复又关上。过了好半天,屋里传来老太爷时高时低的呵斥声,吓得贺玲珑姐妹俩再不敢闹腾,乖乖的闭嘴了。

院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也都噤声不语,等老太爷的声音低下去,屋里忽然传出二夫人的一声惊呼,随即就听她大声道:“这事冤枉啊!”伴随老太爷的厉斥,张妈妈走出来,招手叫吴婆子她们进去。

这等阵势早就勾起了亭子里几位姑娘的好奇心,贺珊瑚忍不住低声问道:“大姐姐,这是做什么呢?”旁边贺玲珑和贺琉璃也瞧过来,带着几分撺掇看热闹的意思,“听说二姐姐前段日子被老太爷训斥了,这回不会又是为她吧?”

“你们听谁嚼的舌头?”贺璇玑意外的抬目看过去,“你二姐姐好端端的,何曾被训斥了。”

“不然为何总不见她出来?我听说是她在外面犯错被禁足了。”贺玲珑不服气,然而贺璇玑作为长姐的威严摆在那里,她气势矮了几分,小声的嘟囔着。

贺璇玑便搬起脸训道:“二妹妹是染了病不能跟人接触,二夫人要照顾她自然不好多出来走动。父亲是怎么说的?叫你们多读书修身,没事少听这闲话!何况她是你的姐姐,你不说明辨是非,怎么还跟着人浑说?”声调不算高,却已将大夫人的气度学了五六成,叫人闻之敬畏。

其实在座的琳琅和贺珊瑚都知道内情,不过老太爷的吩咐在那里,既然让贺瑾瑜称病,就得把戏做全。贺璇玑一番疾言厉色,贺玲珑心里虽不服气,嘴上却也不敢犟了,撇了撇嘴低头去绞弄衣带。

倒是贺珊瑚有些讪讪的,低声道:“都是我嘴闲提起了话头,大姐姐别见怪。”

贺璇玑安抚一般冲她笑笑,转头往屋里看了看,屋门窗户皆是紧闭,里面的人语断断续续,想来也没她们什么事了,便起身招呼几位姐妹离开。

贺珊瑚极少在府里走动,出了庆远堂便回她的院子去了,贺玲珑刚被训斥后脸上挂不住,敷衍着同贺璇玑道别,回她们娘三个的凝香院逍遥去了。贺璇玑忙着绣嫁妆,和琳琅携手走到分岔路口,便各自回了。

兰陵院里倒是一切如常,浇花喂鸟的丫鬟们各自忙碌。秦氏摆在芭蕉下的枕榻空着,琳琅便躺在上面发呆。老太爷震怒,这回老夫人总该消停了吧?不过贺瑾瑜的事情瞒得严实,虽有老太爷的威压摆着,贺玲珑姐妹却还是听到了风声,看来她们的消息倒是灵通。

迷迷糊糊的似乎睡了过去,恍惚听见有人说话,睁眼就见贺文湛手里拿着个薄毯子,正躬身往她身上盖,秦氏在旁笑道:“…回头又该喊着凉头疼了。”全然宠溺无奈。

琳琅霍的坐起身来,伸出双臂吊在贺文湛脖子上,嘻嘻笑道:“我哄你们呢,其实没睡着。”因她天生畏寒,便是这炎炎夏日,若要小睡还是得盖点东西免得着凉,这回她一时大意,生怕再被秦氏唠叨。

贺文湛就势道:“那你说说,刚才我说了什么?”

琳琅一时哑然,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着,旋即吐舌笑了笑,跳下矮榻,跟着贺文湛和秦氏进屋去。

屋门关上,琳琅有些迫不及待,“爹、娘,老太爷怎么说的?”

“说是要休了二夫人,这回二哥可碰着难题了。”贺文湛坐在桌边倒茶来喝,向秦氏低声笑道:“我从没见父亲发过这样的火,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是对他畏惧,听得口干舌燥。二哥站在那里,我瞧他腿肚子都在抖。”

“没这本事,如何统领百官?”秦氏笑着觑他,又叫琳琅凑近身边来,吩咐道:“你知道结果就成了,出门可别乱说。”虽说不该幸灾乐祸,但二夫人鸡飞狗跳后自食恶果,想想还是叫她觉得舒心,语气都轻松了许多。

琳琅便轻声哼着,“娘对我也太不放心了。”

庄家元晋

休妻的命令一下,非但二房不再闹腾,就连老夫人都安静了不少。早晨往庆远堂去问安的时候,她也只是例行公事的敷衍敷衍,没坐多会儿就叫人散去,态度却极为冷淡。

琳琅乐得她消停不再挑事儿,一边撺掇着秦氏赶紧给崔莺寻个差不多的人家,一边又去游说贺璇玑兄妹俩,想沾他们的光去碧纹湖玩。因月中的时候贺卫玠能有三四天的旬休,便将日子定下了。

这几天里琳琅倒是乖巧,做功课练字十分勤谨,哄得贺文湛高兴,便找时间亲自同老夫人说了。

老夫人近来神色十分冷淡,对着儿子也是如此,闻言只是“嗯”了一声,也不像往常那样装模作样的吩咐几句,或者是心意不顺了故意为难一番。

琳琅觉得意外,往兰陵院走的时候就缠着贺文湛,问老夫人是怎么了。贺文湛便叮嘱道:“那天老太爷去庆远堂,为着你大嫂嫂的事情训了老夫人几句,这阵子她心里不痛快,你可别惹她不高兴。”

琳琅扁着嘴答应。老夫人不惹是生非就已经是烧高香了,她哪有那胆子呀。况自打老太爷下了休妻令,府里的气氛有些微妙,她可不敢往枪头上撞。

不过趁着老夫人没心思闹腾,倒是能把崔莺给打发了。秦氏已托人寻了个人家,对方是个书生,父亲是个生意人,他自己开了个书馆营生,手头也宽裕。

贺文湛自发现崔莺心术不正后就把怜惜之心淡了几分,听了秦氏的安排便道:“对方家世清白,人品也不错,将崔姑娘嫁过去也不辱没,咱们送佛送到西,索性赠一份嫁妆,尽快把事儿办了吧。”秦氏自是应允。

转眼便到六月十三,贺卫玠月中休沐,便带着两位妹妹往碧纹湖去散心。

东西是早就收拾好了的,贺卫玠十七回衙署上值,十六就得回来,琳琅姐妹俩自然住不了太久,不过四天时间也尽够了。

贺家在京城外虽也有几处庄子,但毕竟不似那些勋贵侯府之家根基深厚,贺老太爷父子居于高位却不敢太招摇,是以西山虽有许多高门贵户的别苑,贺家在那里却没修个落脚处。

好在徐家的庄子里客房是现成的,一应丫鬟仆从也都齐全,徐朗已经说了要接待他们,兄妹三个要带的东西不多,另外再给徐家准备些礼物也就是了。

出发前秦氏千叮万嘱,要琳琅务必听徐夫人的话,不许调皮,琳琅全都应下。秦氏腹中的孩子一天没落地,她的心便放不下来,是以攀在秦氏的脖子上,也是一通叮嘱,“这两天铃铛不能陪着娘,娘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别跟爹爹置气,他要不好你拿账本记下,等我回来,咱们一起找他讨回来。”

秦氏被她这话说得展颜而笑,“好,就听咱们铃铛的。”忍不住还是叮嘱,“碧纹湖那里水深,你又不能游水,玩的时候千万要当心…虽是六月,山里却凉爽,晚上要盖好被子…”

娘儿两个互相叮嘱着出了兰陵院,恰逢贺璇玑也带着丫鬟婆子过来,正好同行。秦氏早前已经吩咐了锦屏、锦绣和照顾琳琅的杨妈妈许多话,这会儿不放心,又重申了几句。

马车早已在拱门外等着了,贺璇玑瞧着秦氏的模样,失笑道:“婶婶放心,我和哥哥会看好六妹妹的。”

“她要敢调皮,你们只管罚她。”秦氏笑着握了握贺璇玑的手,“你也当心。”

琳琅早已钻进了马车里,这会儿掀起帘子道:“娘,我大后天就回来啦!”秦氏闻言失笑,送她们启程。

这趟出行,琳琅和贺璇玑共乘一辆马车,贺卫玠和几个贴身小厮骑马,随行的丫鬟婆子连同带着的东西又占了三辆马车,阵势却也不小。

西山位于京城外四十里处,因其风景秀丽奇绝,在京城大有名气,出了宜秋门往西南而行,马车走两三个时辰就到了。

琳琅上一次去那里还是旧年深秋,翠湖叠瀑,奇树异鸟,她坐在马车里沿山路环绕而上,那时满山的枫叶红遍,夹杂着纯黄的银杏和浓绿的松涛,风过时三色如波纹起伏,在高旷的蓝天之下,那画面震撼人心。

这会儿想着那景致,心里竟是激动雀跃不止。因贺璇玑去那里的次数更多一些,便缠着她,求她讲些那里的故事。

贺璇玑对琳琅也很疼爱,加之林荫官道上天气晴朗,心神舒畅,便挑起旁边的小帘吹着林间凉风,缓缓讲起旧事。说起那里的湖水瀑布、那里的树林草丛,还有种种的禽鸟走兽,是往常闷在府里根本无从接触的东西。

琳琅听得神往,等贺璇玑提及前年深冬的那次时,忍不住嘻嘻笑道:“还有一样,姐姐没跟我讲呢。”

“什么?”贺璇玑问她。

“庄家那位元晋公子呀,我记得姐姐跟他认识,就是在西山吧?”

贺璇玑一听,微微有些脸红,当即扣着琳琅腰间的痒痒肉道:“你当真想听?”

琳琅被她碰得直笑,心里却松泛明快,一边往旁边溜着躲,嘴里道:“我想听呀,哎哟姐姐饶命…”贺璇玑却不打算放过,手上一旦动作起来,琳琅腰间愈发怕痒,缩着腰一直退到车门口,笑得肚子都有些疼了,“姐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后面贺卫玠听她姐妹俩叽叽喳喳的热闹,凑过来问道:“说什么呢你们,这么高兴?”

琳琅忍着笑就想说,却被贺璇玑一把拦下,向贺卫玠道:“瞎问什么,看你的风景去!”她向来行事大方得体,鲜少有这样耍赖又略带羞恼的情态,贺卫玠对两个妹妹同样宠爱,闻言笑着摸了摸鼻子,策马去前面开道了。

这里琳琅躲在贺璇玑对面的角落,瞅着她笑个不停。

她隐约听过那天的事情,大抵同英雄救美相似的套路,不过一位是御前侍卫,一位是右相的嫡长孙女,行事都自矜端重,传不出什么闲话。不过庄元晋一表人才,听贺卫玠说他人品也不错,后来两家定亲,想来贺璇玑是很满意的。

前世琳琅远赴江南,只知道贺璇玑确实嫁给了庄元晋,至于婚后的生活却不了解,这样的一对人,想来也该是琴瑟和谐。

琳琅一想起贺璇玑整日里埋头认真绣嫁妆的样子就想打趣,低声笑道:“姐姐说给我听听嘛。”

贺璇玑被她打趣得红了脸,扑过去便捏住她的脸蛋,姐妹俩闹成一团。

到西山脚下徐家庄子的时候刚过晌午,徐朗和徐湘早已派了人在外面迎接,四辆马车入内安顿,琳琅才跳下马车,就见徐湘大步走了过来,招呼道:“璇姐姐、琳琅,等你们好久啦!”她的后面几步远,徐朗长身站在一树棠棣旁,虽是没什么表情,就着那融融棠棣之华,让人觉得风姿卓然。

他站在那里不动,脸上却添了笑容,“里面已经备了午饭,卫玠兄和两位妹妹歇一歇还是就进去?”——徐朗生在正月,比夏月出生的贺璇玑长几个月。

“用了午饭再歇吧,伯母也在里面么?”

“她今儿有事耽搁,明天才来。”徐朗招呼着兄妹几个进去,厅里果然已将桌椅碗盏布置好,随着小管家的一声命令,便有新鲜饭菜送上来。

这里地处山脚,附近农庄不少,徐朗昨儿就已打了些野味,随同新采摘的蔬菜瓜果摆上来,新鲜美味。

这一趟毕竟车马劳顿,饭后贺卫玠同徐朗骑马去山里打猎,琳琅和贺璇玑便先歇觉。

徐家的庄子临湖而建,依着山水林木而设,亭台楼阁及各色陈设取清丽自然之意,少有富丽堂皇者,在这明山秀水之中零星点缀,仿佛一副山水画卷。三位姑娘的住处紧邻,中间只隔着个水塘,推开了窗户就能聊天。

琳琅爱极了这里的自然风光,听着鸟啼山风入睡,惬意之极。

醒来已是未末申初,三位姑娘换了简便的衣裳,便同往碧纹湖去。沿着湖边没走两步,湖面上已有船只朝她们靠近,远远的就招呼道:“真巧啊,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琳琅循声看过去,那一叶扁舟漂过来,船头迎风俏丽的姑娘不是裴明岚是谁?

抢走徒弟

西山脚下的碧纹湖闻名遐迩,这等暑热天气里碰见个来游玩的熟人原也不算怪事,但是在这里碰上裴明岚,对方还那般热情的打招呼,可就有些奇怪了。

裴御史跟官场同僚们的关系算不上太好,又因为其妻出身商户,是以裴明岚和京城诸位贵女们的私交算不上密切,除了和贺瑾瑜脾气相投交往较深之外,跟其他人相交平平。

前段日子徐老夫人大寿,裴明岚跟随裴夫人前往,大半也是为了应个景,跟徐家姐妹也算不上多熟。这会儿她热情的凑过来,徐湘和琳琅姐妹俩自然不能冷待,于是顿住脚步道:“裴姑娘也来这里散心啦?”

“前儿过来的,本来还觉得独自游湖寂寞呢,没想到碰见了你们。”裴明岚倒是高兴,向左右瞧了一圈儿道:“就你们来么?”

贺璇玑点头称是,既然凑到了一起,徐湘便命人将自家船只靠过来,两艘船并行在湖面红菱之间,长天碧烟,风光不尽。

船过了湖心便绕进成片的荷叶当中。山里地气凉一些,这时节荷花开得正盛,清芬香气扑鼻。不远处扑棱棱飞出两只白鹤,琳琅“咦”了一声道:“那边也有人么?”话音未落,就见荷叶分疏之处,贺卫玠起身道:“等你们好久了。”

他的身后徐朗长身而立,年纪虽比贺卫玠小,身量却是相仿。他俩显然未料到会有外人在场,瞧见裴明岚时都是诧异,贺璇玑便道:“方才碰巧遇见了裴妹妹,就一起过来了。”

贺卫玠略有点尴尬。他们两家兄妹原是交往极深,这会儿随意一些,刚才那举动也是寻常,但中间加了个裴明岚,那滋味可就不一样了。

几艘船只会在一处,徐湘瞧着对面船舱里的诸般野味,登时大喜,一跃到对面的船板上去,啧啧称叹。

裴明岚这会儿倒是露出羞怯的模样了,却也难掩好奇,问道:“这些都是两位公子打的么?”贺卫玠点头称是,裴明岚便道:“这么多野味,烤出来定是美味。”

这意思如此明显,贺璇玑以眼光同贺卫玠、徐朗征询过了,便道:“咱们打算傍晚烤野味,裴妹妹要不一起来热闹?”

裴明岚咬着唇笑了笑道:“那可就真要腆着脸沾姐姐的光了。”贺璇玑便道:“裴妹妹何必见外,咱们游了这半天也累了,傍晚山里风凉,裴妹妹记得加件儿衣服,免得着凉。”

三艘船靠了岸,裴明岚先行回去,徐朗和贺卫玠吩咐人把野味搬回去,后面琳琅和徐湘面面相觑。徐湘心直口快,待得裴明岚走远便低声道:“咱们和她很熟么?不过怎么不见裴明溪?”

“这等悠闲赏玩的好事,她怎肯带明溪过来。”琳琅嗤笑。她若是个十岁的女童,也许还瞧不出端倪,不过揣着个二十岁的心,这会儿却已将裴明岚的心思猜着了七八分。先前徐府寿宴,她凝目流杯亭,显然是其中有她的意中人,今儿如此反常的来凑热闹,意图还不明显?

贺卫玠是早有家室的,这里就徐朗还未娶妻,他生得俊朗英健,招惹姑娘芳心本不稀奇,不过裴明岚是不是也太心急了些?

琳琅心里偷着笑,到底不好把话挑明,徐湘在这上头是个粗心的,看不明白,剩下贺璇玑心思灵透,姐妹俩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傍晚的时候赶往约定的湖边敞亭,裴明岚果然如约来了。一袭水红色长裙洒在青草地上鲜艳修长,她的发间珍珠流苏摇曳,腮边耳铛长垂,施了脂粉的脸在薄暮下也是姣好。

毕竟是个姑娘家,让她单独带着小丫鬟来赴会毕竟不好,裴家还另外派了两个婆子跟随。

琳琅因为裴明溪而心存芥蒂,对裴明岚只是客气却不亲近,贺璇玑和徐湘招呼着她,这顿野味吃得倒也尽兴。琳琅自打察觉了裴明岚的心思,饭间留意观察,果然裴明岚瞧着徐朗时眉目流连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