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撇着嘴笑,心里却愉快。徐朗确实帮了她不少,她都记着的。

回到秦府琳琅就忙起了荷包的事情,她在家的时候就少碰女工,到了江南之后借着生病的由头,更是连针线笸箩都不曾见过,这会儿陡然要用,丝线布料样样不齐全,少不得去隔壁秦蓁那里找找。

秦蓁因为吴氏教导得严,素日里还是得绣花刺鸟的,她这里有时新的各色丝线料子,又有一本秦家绣房独传的花样子,样样儿都是现成的。

琳琅挑好了东西,秦蓁在旁看得啧啧称奇,“你竟然也有主动绣东西的一天,说吧,想绣个什么,叫我参详参详。”

“想绣个荷包来着,你瞧哪个花样子好?”

秦蓁想当然的以为琳琅是给自己绣的,便道:“你是个小姑娘,荷包得秀气可爱些,我瞧着这几个不错。”翻了几页给琳琅瞧,倒还真挺合适。可琳琅这是要送给徐朗作为谢礼的,只能作难道:“这东西不是我自己用的,这几个恐怕不合适。”

“是谁用的?”

琳琅睁着眼睛撒大谎,“给我大哥哥用的,秀气了怕是不好。”

“那当然!你大哥哥现在多大年纪了?”

“二十岁了,又是做官的人,绣嫩了也不成。”

“那也好办,咱们绣房的东西男女老少都能用,也有合适他的花样子。”秦蓁麻利的往后翻,还真给琳琅找着了几个合适的,琳琅喜出望外,当即决定借花献佛,用这些别致的花样给荷包增色。

绣花是个细致活儿,琳琅又手生,以前学的皮毛这会儿用起来委实有点吃力。琳琅窝在屋子里折腾了大半天,只绣出来一个角,还怎么看怎么丑,于是绞了重来,如是几次,时间费了不少,绣活却半点都不见起色。她将那绣了一半的东西摆在桌上,左看右看,实在是不能入眼,有点泄气。

要不要找人帮忙呢?她托腮坐在窗边,心里纠结。

姑娘家爱美是天性,虽然徐朗也知道她在女工上的能耐,但做的太丑了,送出去太丢人,她可不想被徐朗嫌弃。虽然假手于人不太好,但为了好看嘛…绣花的事情还是麻烦别人吧,自己好好缝上,再做个穗子也就是了。

她愉快的定下了这桩事情,当下便找秦蓁寻了绣娘,将绣花的事情托付给她。

次日便是朱家安排游山的日子,吴氏早先就已跟秦蓁说过,秦蓁对这个倒是挺期待。她其实早就想去了,但近来秦老夫人身子不大安稳,吴氏便没有出游的打算,秦怀恩是个书虫,整日家埋头在书堆里,根本不会有带妹妹出去玩的心思,算下来,她也就只能蹭着别人家的安排出去玩了。

如今秋末冬初,天气到底是渐渐凉起来了,秦老夫人和吴氏怕琳琅着凉,已经准备着烧地龙了,这回琳琅出门,又是要去山里,便叫锦绣拿了厚披风备着。

姐妹俩自然又是一番打扮,出了门先往朱家去,然后一同出城进山。

马车辚辚行在街上,为了简便,琳琅和秦蓁同乘,锦绣和阿碧并肩坐在外面的车辕上。

街市间热闹如旧,婉转叫卖掺杂酒楼的香气送进来,姐妹俩挑起车帘子一角瞧外面的热闹。马车却忽然一顿停了下来,琳琅诧异的掀帘往外看,只听锦绣道:“姑娘,是徐公子拦车。”

穿梭往来的人群里,徐朗骑马行过来,目光正落在琳琅的车上。他走到琳琅跟前,问道:“六妹妹是要往哪里去?”

“朱家邀我们进山赏秋,我和表姐一块儿去。徐二哥这是要去哪里?”

“进山赏秋?”徐朗若有所思,想了想道:“听闻淮阳城外秋景宜人,我也正想去看看。”

秦蓁在睿郡王府的时候也曾见过徐朗,知道他一路上对琳琅十分照顾,便问道:“徐大哥既然要看风景,不如跟我们一同去?”她心底里把琳琅当成亲妹子,对琳琅亲近的人自然也热情,称呼上都不客气见外了。

徐朗便笑了笑,看向琳琅,琳琅便也邀请,“就是,听说今儿世子和沈家兄妹都去,徐二哥想不想见见?”

“这么巧。”徐朗的目光在琳琅脸上飘,随即拨转马头道:“走吧。”

到了朱家,果然沈家兄妹也在那里,见着徐朗的时候沈从嘉大为意外,上次在金光寺的时候他从徐朗手上吃了亏,心里又是愤恨又是畏惧,这会儿见着徐朗,再不敢挑事儿,打个招呼后就躲开了。

朱成钰显然也未料到徐朗会来,却是热情道:“不知徐兄下榻何处,没能下个帖子相请,如今可是刚好。”他今日依旧一袭红色披风,头顶金冠束发,脚上锦靴崭新,手执马鞭时张扬而肆意。

徐朗便笑道:“凑巧碰见六妹妹,就跟来凑个热闹。”

因为怕山路上马车多了行走不便,朱含香和沈玉莲便同乘一车,共两车三骑。一行人先往睿郡王府去,到了那里与君煦会齐,便驱车出城。朱家安排在城南的凤凰山观景,这一路上秋景开阔明朗,琳琅和秦蓁挂起车帘尽情观赏,前面的朱含香和沈玉莲也叽叽喳喳的说笑个不停。

后面四匹好马,君煦、徐朗和朱成钰并肩谈笑,沈从嘉两回在徐朗手上吃亏,不乐意靠近他,便贴边并辔。

凤凰山是淮阳城外观景的胜地,春日踏青、夏日纳凉、秋日赏叶、冬日观雪,一年四季都有游人往来。时间久了,当地人嫌弃山路狭窄难行,便由官府出资在山上修了官道,一丈多宽的山路盘旋而上,马车能行得稳稳当当。

秋日当头,晒在人身上的时候还是暖烘烘的,只是山里风大,吹过来还是有点凉。琳琅裹了披风观景,朱成钰便跟徐朗闲谈,问道:“我瞧贺姑娘这样子,像是格外畏寒?”此言一出,沈从嘉倒是没怎么在意,君煦却是不由自主便瞧了过来。

徐朗因为先前裴明岚的事情长了教训,不敢轻易将琳琅的弱点告之于人,便道:“在家里养得娇气,不愿吹风罢了。”

君煦问道:“徐二哥跟贺姑娘挺熟么?”

“我们两家是世交,这回南下,贺家托付我多照看她。”徐朗瞥向君煦,恰好看见他的目光在琳琅的马车上流连。他本就是极擅察言观色的人,这次南下游历,一则领略江南风物,再则也是摸一摸南边的人物关系。

这一路上闲谈,他留意君煦和朱成钰的举止,这俩的目光可都是爱往琳琅那边溜。不同的是朱成钰看得肆意,多有玩味的意思,君煦可就不一样了,每回看过去的时候目光都要逗留会儿,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朱成钰此人看起来张扬,甚至有时轻狂,心思却深沉得很,他的心思徐朗还猜不透,可这位世子温煦谦和,上回送砚已是叫人意外,而今又是这样的情形…他显然是对琳琅上心了!

徐朗不由回头看向琳琅的马车。为了观景方便,车帘已全然掀了起来,里面娇美的人儿趴在秦蓁身边,正对着侧边的山坡指指点点。阳光映在她的脸上,那眉眼唇鼻落在眼里,样样精致好看,这样漂亮的人儿招人喜欢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心尖尖上的小姑娘被人觊觎,心里怎么就怪怪的呢?

他下意识的慢行一步,待得琳琅的马车跟上来时,才道:“山里风冷,把帘子放下来。”

琳琅“嗯”了一声,当真听话地放下了车帘。

徐朗面上沉静如水,心里却有隐秘的欢悦升起。这是他的邻家妹妹,只听他的话,至于朱成钰和那位世子,他们跟琳琅有多年的交情么?他们手里有琳琅从小到大的各种玩意儿么?他们说话琳琅会乖乖听么?他们,能让琳琅轻易信任么?

这么一算,自己当真是稳稳占据了上风。不过小姑娘心思单纯不会掂量,可不能叫这俩人给拐走了。

山路盘旋蜿蜒,快到山顶的时候便没了,这里地势开阔平坦些,借着山势修了个山庄,一层层的屋宇峭立,中间石径相连。这是惯常赏景的地方,朱家已安排了人在此布置等候。只是毕竟离山顶还有一段脚程,几位小姑娘难得出来一趟,都想要去山顶看一圈,管事没奈何,只能答应。

徐朗等四人自是不惧山路崎岖,几个小姑娘却都是娇生惯养的,幸而已经备了肩舆,由小厮们抬上去。

一到山顶,地势陡然开阔起来,连绵的山峦起伏叠嶂,山的一侧枫树连绵如火,另一侧却是松柏交杂,红黄的树叶间在其中,一道道的如同彩画。

这样开阔的风景叫人心神舒畅,天宽地广,山峰巍峨,人在其中渺小如蚁。

琳琅笑颜绽开,贪婪的瞧那风景,同时也感受到了“高处不胜寒”的真味。猛烈的山风刮过来,披风猎猎扬起,身上冷清了许多。她正想着要加件衣裳,旁边君煦已然走到她身边,手里是他自己的披风,道:“贺姑娘畏寒,不如先披这个吧?”

他如今十二岁,琳琅又没到及笄之年,坦坦荡荡递过来时,倒叫人想不到旁的地方去。

琳琅瞅一眼他娇养出来的身板,哪里敢接,忙道:“世子快披好衣裳,山顶风大当心着凉,我这里无妨的。”君煦执意要给,两人正推辞呢,后面徐朗大步走过来往琳琅旁边一站,山风顿时小了许多。

徐朗本就肩宽体健,山石般往那里一站,竟将风挡去了大半。也不知是预先有准备还是刚才回去取的,徐朗手里还拿着件琳琅的厚披风,当下给她裹上,君煦便也作罢。

小姑娘们看完了风景心满意足,依旧乘着肩舆下来,这才开始赏秋。

借着山势开凿筑起的屋宇院落毕竟不同,一样的镂窗矮墙木屋敞厅,借着四周的山势各成风景。小姑娘们迫不及待的四处走着观赏,朱成钰是今日的主家,生怕她们有闪失,安排君煦和沈从嘉现在厅中歇息后就跟着。徐朗不放心琳琅,当然也跟着。

两人跟在她们身后,朱成钰道:“听闻漠北秋色开阔壮丽,比之江南如何?”

“北地南境,风景各有春秋。”

朱成钰又笑了笑,“京城和江南都多美人,依徐兄看来,又是如何呢?”

“还是各有妙处。”

前面的台阶上小姑娘一蹦一跳,豆蔻少女身姿玲珑,蓬勃朝气。朱成钰哈哈一笑道:“依我看来,京城的姑娘胜在端庄,江南的姑娘则赢在娇丽,不过么,这位贺姑娘却是两者兼具。”

徐朗闻言一笑,“朱兄眼光不错。”

第39章

琳琅等人转了一圈依旧回厅里去,管事已安排人布置饭菜果点,那边厢除了君煦年纪小些,其他徐朗、朱成钰、沈从嘉都是十五六岁的人,就着秋景划拳喝酒,倒也热闹。

因凤凰山里野味众多,朱成钰等人便商议着打些野味来吃,各自拿了弓箭,钻入山林。琳琅等的就是这时机,跟秦蓁说了声想自己去转转,便带着锦绣出门去了。这山庄建在半山腰,峰峦起伏连绵,出了门走一小段便是另一座平缓的山头,徐朗他们射猎就是在那里。

锦绣是琳琅的心腹,琳琅也不瞒她,到了那里便低声吩咐道:“瞧瞧朱成钰在哪里。”锦绣四处一打量,便伸手指过去,“瞧那红披风,可不就是他。”那抹红色影影绰绰,在密林里若隐若现,琳琅瞧准了便往那边走。

山林里野物不少,琳琅其实有点怕碰见蛇虫鼠蚁,不过大好机会不能平白错过,于是抓紧了锦绣的手,小心翼翼的往那边挪。锦绣不明白她想做什么,问了一声,琳琅只是道:“待会你就知道。”

渐渐的到了朱成钰所处的附近,琳琅寻了好半天,才选中一处三丈高的小山崖站定,低头打量下面。山崖下野草繁茂,若有人藏身在那里,轻易不会发现。她其实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当即向锦绣道:“扶着我下去。”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锦绣急了,看着旁边的陡坡,“万一滑下去怎么办?”

“小心点不就是了。”琳琅提起裙摆往那边走,锦绣没办法,只能在前面给她开路。山崖下倒是平缓,琳琅四处转了转,这地形再适合不过,招手叫锦绣过来,将自己的打算说了。

锦绣听得瞠目结舌,“姑娘你这…能行么?”

“试试运气啊,这地方地形太适合,应该可以。”琳琅冲她挤挤眼睛。她虽不懂行军打仗,却也晓得因地制宜的道理,根据地势算算旁人可能怎么做,自己再恰当的布置着诱导一下,也许还真就能成事。

两个人都说好了,锦绣自去行动,琳琅便慢悠悠的在原处踱步。等了好半天才看见那红色的身影靠近,琳琅便故意在草丛里小心翼翼的挪动着。她身子矮小,藏在那里委实不起眼,只是周围野草晃动,早将朱成钰吸引过来。见了是她,朱成钰大为意外,低声问道:“贺姑娘?”

“嘘!”琳琅抬头冲他比个手势,认认真真的看着前面山崖下的洞口。

朱成钰这会儿已经打了一只野猪扛在肩头,忍不住好奇道:“贺姑娘这是做什么?”

“我想捉兔子。”琳琅瞥一眼被锦绣掩饰过小洞,“刚才一只很漂亮的兔子钻进去了,我等它出来。”

“就你一个人?”

“锦绣到另一边去找了。嘘,你别惊着它。”小姑娘轻手轻脚的,生怕惊动里面的小东西。朱成钰觉得有趣,问道:“我帮你?”

琳琅歪着头看他,似乎是在犹豫,片刻才道:“好吧。”看了一眼他扛在肩头的野猪,脸上有点畏惧嫌弃,“把这个东西扔到那儿去。”纤手指着她早就扒拉出来的空地。朱成钰没在意,便将野猪一扔,低头觑琳琅。

好歹也相处过几年,纵然曾识人不明,琳琅对朱成钰勾搭姑娘的手段却已十分熟悉。若此时换成了徐朗,也许他就直接上手去捉兔子去了,可朱成钰不同,他懂得如何恰当的讨姑娘欢心,知道捉兔子只是其次,重要的是哄姑娘、跟姑娘相处的过程。

琳琅便拿出小姑娘的情态来,“朱公子,待会等那兔子出来,你就帮我捉了它吧?”

朱成钰当然答应,难得小姑娘不再摆冷脸,虽然刚才似乎有点犹豫,但没拒绝他,也是好事。当即配合的问道:“我躲在哪里?”

“嗯…那里吧!”琳琅指着乱石后的深深茅草,“离得太近了怕它不敢出来,这里刚刚好。”

朱成钰瞅了一眼,那还真是个绝佳的位置,以他的身手来说,待会兔子冲出来,定然是逃不出他的掌心。不由看了旁边的琳琅一眼,小姑娘已经缩在他的身后躲起来了,粉嫩的脸蛋藏在绿草间,那双眼睛盯着洞口一动不动,认真得可爱。

是个别扭又漂亮可爱的姑娘,朱成钰暗暗想。听父亲朱镛说,她的伯父这一两年里定能入相,贺文湛在文人辈里也有点地位,她的舅家又在江南权势鼎盛,小姑娘还如此漂亮,若能掳了她的芳心,既能借助她身后的势力,又不会被她所辖制,那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

朱成钰有些心猿意马。他向来自负容貌,这会儿小姑娘清浅的呼吸就在身后,分明是依赖求助的姿态,真真是可人啊…

不远处茅草悉索,锦绣轻手轻脚的由远而近,低声向琳琅道:“姑娘,我看过了,肯定在这里,我把它引出来。”

“那你小心,这里有朱公子。”琳琅煞有介事的安排。

那头锦绣小心的往洞口挪,朱成钰不疑有他,也看向那洞口。后面琳琅抬头瞧山崖,透过茅草的缝隙,瞧见山崖顶上已经出现了期待的人影——沈从嘉躲在石头后面,正挽弓搭箭,欣喜的对准了朱成钰的那头野猪。

果然!琳琅暗笑。沈从嘉功夫不行,箭术更差,活着的动物他铁定猎不到,见到眼前这头“沉睡”的野猪,哪能不高兴?他全副精神都在野猪身上,根本没发觉下面的三个人,弓箭拉开绷紧,他凝神屏气。

底下琳琅也是凝神屏气,成事与否,只在一瞬。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沈从嘉的弓箭,在他要射箭的那一瞬,琳琅猛然戳了戳朱成钰的胳膊,“朱公子!”不远处锦绣也听到了,手中动作隐蔽迅速,那山洞口茅草晃动,似乎真有东西跑出来。

朱成钰身手敏捷,当即飞身跃起,想要跃过乱石捕捉兔子。

箭支就在那一瞬间飞射而来,带着强劲的力道直刺入入他的肩头。沈从嘉力道不小,冲击之下朱成钰的身子凌空后仰,伴随着痛呼跌落在地。

山崖顶上沈从嘉原本雀跃期待的心情瞬时冷却!在那红衣出现的瞬间他就知道大事不好,可箭已离弦,距离如此之近,他想出声提醒时已是不及,眼睁睁看着朱成钰被射翻在地,他惊呼道:“成钰兄!”山崖下琳琅也是惊呼,“朱公子!”

沈从嘉手忙脚乱的爬下山崖,琳琅和锦绣已然惊慌失措的围在了朱成钰身边。地上血迹斑斑,那支箭透体而过,朱成钰剧痛之下咬牙强忍着,道:“叫人…”

这场意外始料未及,朱成钰也是娇生惯养的人,从小到大还从未曾受过这样重的伤,只是碍着跟前有姑娘,强忍着不呼痛。沈从嘉早就被那浑身的鲜血给吓傻了,扯开嗓子喊道:“来人呐!成钰兄受伤了!”他的嗓门儿倒是不小,声音在山野间回荡,徐朗和君煦就在附近射猎,闻声都围了过来。

琳琅其实心里镇静得很,甚至有些幸灾乐祸。但她还得演戏,慌乱无措的揪紧了衣裳站在那里,既不去叫人,也不帮朱成钰处理伤口,只是发傻。

前世今生对朱成钰的厌恨叠加,刚才那一箭透胸而过的时候,其实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可这并不是她的目的,她要的是朱家和沈家的龃龉——大人们的事情她没法插手,但孩子间的矛盾嫌隙,可以成为大人怀恨的源头。

徐朗最先和几个家丁赶到。朱成钰伤得不轻,有那些家丁在,徐朗也不去干涉,自有人帮他处理伤口,然后抬回山庄。沈从嘉惊慌失措的跟在后面,一叠声的叫着“成钰兄”。

人群很快离去,徐朗比他们慢了几步,低头问琳琅,“你讨厌他?”

琳琅诧异,抬头看他。四目相触,琳琅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徐朗那股隐然的压迫感觉又来了,纵然她活过一世,对着他肃然的目光时,竟还是落了下风。何况听那意思,他似乎已看穿了?

她绞着衣襟,犹豫要不要坦诚相告,徐朗已经道:“我是跟着锦绣过来的。”所以他看到了琳琅在朱成钰跟前的演戏,看到了那巧合的射伤。朱成钰和沈从嘉身在局中或许不明白,徐朗在旁边却是瞧得清清楚楚。

琳琅“嗯”了一声,知道瞒不住,便不掩饰。或许徐朗会觉得她坏吧,处心积虑的重伤朱成钰,却又作出慌乱情态,可她只能如此——要挑起沈家和朱家的矛盾,还不能连累秦家。

何况朱成钰那样的人品,只射一箭实在太便宜他了!若不是碍着秦家的处境,琳琅甚至想亲自挽弓搭箭,以泄心头愤恨。

徐朗见琳琅不说话,便半蹲着身子看她。

“六妹妹,这样太危险了。”徐朗说,“你如果讨厌朱成钰,让我出手就是,你这样以身犯险…”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握住她的肩膀。刚才因为好奇才躲在暗处没有出现,沈从嘉那一箭射过她的附近,虽然知道不会伤到她,却也令他提心吊胆。为了配合她演戏才迟迟现身,可刚才那样的情形徐朗不想看到第二次。

且不论朱成钰在她身边居心叵测,这乱世茅草堆岂是她能乱跑的地方?山里野物不少,若是她不慎碰上了,当如何是好?这丫头也太大胆了!

徐朗的性格中有漠北汉子的坚毅,平时或许能轻松谈笑,这样严肃正经的时候感情反而容易深藏起来。心里诸多担心,却拙于表达,只是沉着脸道:“往后不许再冒险!”

琳琅抬头偷偷瞄他的神色,似乎没有生气?略微忐忑的心放了下来,她唇角浮起笑意瞧他:“徐二哥不怪我?”

徐朗沉着脸不说话。怎么不怪?当然怪她!怪她小姑娘家以身犯险,却不知道求助于他,难道他说的做的还不够明白么?可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粉嫩的脸蛋时,坚硬却在一点点垮塌,徐朗默了半天才道:“伤着没有?”

“我没事的。”琳琅小心翼翼,“咱们回去吧?”

徐朗不回答,看着周围乱石堆积、茅草丛生,再看看她已然凌乱的裙角绣鞋,捧起她的手掌看了看,果然掌心蹭破了皮,他拿指腹轻轻触摸,“疼吗?”

他的指腹因为常年练剑持弓而有薄茧,碰到她柔嫩的掌心时显得粗粝。可他显然是小心翼翼的,将触未触,有点痒,触及伤口时又有点痛。琳琅第一次为徐朗的触碰感到异样,摇头道:“不疼。”

徐朗转头看锦绣,锦绣心虚的低头。

“我背你吧。”他蹲身将后背对着琳琅,不容拒绝。

琳琅咬了咬唇,看着那陡坡上的荆棘时终究心怯,乖乖趴在他背上。

记忆里,很小的时候她会缠着贺卫玠和贺文湛背她,长到五六岁懂事之后就没有过了。她将手臂环在徐朗脖颈间,少年的背虽没有成年男子的宽厚,背她这个娇小的姑娘却绰绰有余。他似乎总有一种力量,让她觉得踏实心安。

徐朗埋头走得稳当,小姑娘的发丝滑下来,在他耳边蹭来蹭去。那一缕青丝是剪不断的绕指柔,撩拨起他隐秘的心事,他侧耳细听,琳琅的呼吸清浅匀称,近在耳边,想起刚才她的细心布置和假装惊慌的样子,又觉得可爱顽皮,不由问道:“解气么?”

“啊?”琳琅这会儿在发呆。

“不解气的话,我再帮你出气。”沙场上磨砺过的人,生死都经历过,寻常小伤早已习惯,朱成钰的那一箭在他看来完全是小菜一碟。不过琳琅这样出手,他终究好奇原因,“朱成钰怎么得罪你了?”

“他…调戏我!”前世的事情不能说,这个理由却也属实。

徐朗脚步一顿,暗暗咬牙。他竟然不知道朱成钰还有这狗胆!

到得山庄附近时徐朗才将琳琅放下来,山庄里已然乱作一团,他们进去时朱成钰的伤口已然处理完了,正在昏睡。旁边朱含香抽抽搭搭的哭个不停,沈玉莲也跟着哭,沈从嘉脸色惨白,一语不发。

赏秋的事就此中断,管事忙着安排人手送公子姑娘们下山。君煦和徐朗他不敢得罪,点头哈腰的赔了几句罪,到沈从嘉那里时却没什么好气,虽然碍着对方是客而敷衍,那神态语气里多有责怨。

琳琅和秦蓁携手往外走,秦蓁被朱成钰那伤惊得不轻,又担心琳琅安危,怨她不该去山里乱跑。琳琅不能实说,只得赔罪请她宽心。

今儿的事情出奇顺利,接下来么,她只要留神沈家和朱家的动向就是了。适当的时候,煽风点火也是可以的。

第40章

因朱成钰负伤后不能马背颠簸,便将朱含香和沈玉莲的马车给他用。山里毕竟诸事不备,下山时四个小姑娘同乘一辆马车略嫌拥挤,朱含香和沈玉莲抽抽搭搭的哭个不住,秦蓁在那里柔声安慰,琳琅面对沈玉莲时还好,对着朱含香却万万却做不出这态度来,索性骑马下山。

她原本只在徐湘的指点下学过半天,骑马的功夫还不娴熟,徐朗怕她有闪失,便贴身跟着护送。

到了山脚下便有丫鬟婆子们用的马车,给朱含香和沈玉莲拾掇一辆出来,琳琅依旧与秦蓁同乘。君煦等人少不得要跟过去瞧瞧朱成钰的伤势,琳琅和秦蓁便先行回府。

节度使家的公子狩猎负伤,自然是惊动了不少相交的人家,是以消息传得极快。吴氏也前去探看过,据说那一箭刺得又深又重,险些伤了琵琶骨,一两个月里朱成钰是不能乱动弹了。

吴氏说完了叹息一声,琳琅也跟着惋惜,问道:“那沈家那边呢?”

“从嘉那孩子也忒莽撞,这回把人伤成那样,说是回到家里就被打了一顿。沈司马带着他去朱府赔罪,在朱大人跟前跪了大半天,又被朱夫人数落责怪了很久。”吴氏摇头,其实在她看来,小孩子们一起玩,偶尔不慎受伤也是有的。沈从嘉又不是故意射伤朱成钰,朱夫人那责怪沈从嘉其实也没道理。

琳琅听了暗笑。朱夫人那性子她再熟悉不过,仗着夫君位高权重,向来都是横着走的。在外人跟前装的端方,私底下却嘴碎护短,是个得理不饶人的。琳琅上辈子伺候这位婆婆时,可没少领略她数落人的本事,这回沈从嘉重伤她的爱子,那一通数落应该够沈从嘉受的。

琳琅有心探一探情况,便和秦蓁一起往沈家去,想约了沈玉莲同去朱家。

寻常秦蓁偶尔也会去沈家找沈玉莲,门房认得她,便直接带着两人往里走。

到得沈玉莲住处时,就见她眼圈儿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秦蓁问她是怎么了,沈玉莲抽抽噎噎的道:“刚才我爹又打我哥,娘护着我哥,他们就吵起来了。”她素日里跟朱含香走得近,和秦蓁的关系也不差,这会儿心里委屈,抱怨道:“又不是我哥一个人的错,凭什么全怪他?”

“是为了先前朱公子的事么?”秦蓁一猜即中。

沈玉莲点头道:“琳姑娘,那天你也在场,想必是看见了。当时我哥已经射了箭,是朱大哥突然冲出去才被伤了的是不是?琳姑娘你给评评理,我哥又不是神仙,射出去的箭哪能收回来,凭什么现在错处都推给他了!”

琳琅自然是要实话实说的,“我虽没瞧清楚,不过再怎么样,断没有瞧见有人还故意放箭的道理,想必你哥哥当时也没料到朱公子会突然冲出去。你别委屈了,跟你爹爹说清楚就是。”旁边秦蓁帮着擦眼泪儿,表示同意。

“解释?爹爹哪里会听!我哥解释了好几遍,越解释他越生气,我娘帮着解释,他居然连我娘也数落。”沈玉莲委屈得眼泪直往下掉,气哼哼的道:“不就是位高权重么,他们也太欺负人!”这就是把怒火转向朱镛夫妇了。

琳琅瞧着势头不错,就又和秦蓁宽解几句,见沈玉莲这般态度,显然是不肯去朱家的,秦蓁也觉得掺在这事儿里不好,姐妹俩一商量,依旧打道回府了。

临走时沈夫人来瞧沈玉莲,正好碰见她俩,便拉住琳琅问当时的情况,琳琅如实相告。沈夫人虽没说什么,瞧那脸色却也是气得不轻。

不过想想也是,若此事错全在沈从嘉,那么朱家无论怎么数落责罚,沈家恐怕都能忍受。可当时分明是朱成钰自己跳出来受箭,怪得了谁?就算沈家最初心存歉疚,在朱夫人那一通数落之后,肯定也不乐意了吧?

沈司马虽然碍于朱镛严惩了沈从嘉,但他的心肠又不是铁做的,哪里能不心疼儿子?沈家与朱家生出嫌隙,琳琅乐见其成。

这头她顺心随意,另一头的朱家兄妹却憋闷得很。

朱成钰受伤后不能乱动弹,这会儿只能卧床休养。朱含香担心哥哥的伤势,一天要跑过去看好几趟,每回见到了,不免又想起朱成钰受伤的原因——为了帮贺琳琅捉兔子!

朱含香真是越想越气。原本她是众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放眼整个江南,能配得上君煦的也就她了,谁知道来了个贺琳琅,君煦竟像是被她迷了心窍一般,送砚台、送诗集,甚至那天登顶凤凰山,明明她也被风吹得瑟瑟,君煦的眼里却只有贺琳琅。这她也忍了,可朱成钰又是怎么回事?

好好的公子哥儿,竟然跑去为那个小姑娘抓兔子,还抓出了一身伤?贺琳琅不就是脸蛋漂亮些么,凭什么一个个的都围着她转?

朱含香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对朱成钰伤势的心疼也便成了怨怪,“哥你好端端的,干什么帮她捉兔子?她不是有那位徐公子照顾着么,你凑什么热闹!”

朱成钰躺在榻上眯着眼,喃喃道:“是啊,他有徐朗照顾,我凑上去干什么?”他又不是个傻子,当时被色所迷,想着要掳了小姑娘的芳心就没有多想。可后来再回味,当时那种种巧合,倒仿佛是她刻意安排,等他自投罗网一样。

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怎么会有那样深沉的心思?那山崖、乱石、茅草、野猪,乃至沈从嘉放箭,任何东西差了一星半点,他都不可能受这伤,怎么想都觉得是有人在暗里安排。

这事不可能是君煦所为,徐朗那边他其实也有防范,剩下可疑的也就贺琳琅了。可就算京城的姑娘见的世面多,心机深沉一些,终究是年龄放在那里,若说这些是她的安排,真真叫人不敢相信。

难道是徐朗教贺琳琅这么做?那也犯不着,徐朗箭术武功都在他之上,真想伤他,找个没人处下黑手,比这有用多了。朱成钰百思不得其解,又问朱含香,“这两天见过贺琳琅么?”

“你居然还想着她!”朱含香急了,声音气怒,一甩手站起身来。朱成钰还陷在他的推测里,没在意朱含香的反应,只是皱眉道:“香香,你和贺琳琅接触的不少,觉得这姑娘人怎么样?”

朱含香觉得她哥简直无可救药!可她不能对着重伤的兄长发脾气,心里的憋闷没处撒,全都指向了琳琅。不就是长着张漂亮的脸会勾人魂儿么?要是把那张脸毁了,看你还怎么得意,看看世子还会不会喜欢你!看哥哥还会不会被你迷得晕头转向!

气冲冲的走出朱成钰的房间,朱含香一路拉着张脸到了朱夫人那里。

朱镛身居节度使之位,虽然内宅女眷不得干涉政务,朱夫人却是例外,要应付睿郡王府和官场上的往来,保护女儿无恙,朱夫人手里的势力并不小。朱含香在长辈跟前很会说话,于是将琳琅的事情添油加醋的一陈述,朱夫人登时就恼了。

勾他儿子倒也算了,不过是朱成钰看着她好玩才用点心思,过两天就能抛到脑后去,可君煦那里是怎么回事?

放眼整个江南,身份家世能配得上朱含香的没几个,君煦是其中最拔尖儿的。这些年朱含香刻意的讨郡王妃欢心,还不就是为了以后铺路子?在为女儿谋得更好的婆家之前,君煦可是朱含香嫁人的不二人选,而今半路杀出个贺琳琅,居然想抢她女儿的荣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