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夫人冷笑,一个小黄毛丫头,居然敢惹到她头上来,真当秦家是铁打的靠山么?她安慰了朱含香几句,朱含香只是不依,“娘,贺琳琅欺人太甚,我们总得杀杀她的锐气!”

“这事我会做主。”朱夫人叮嘱,“秦家那边,你还是不能露出马脚,只管如常的应付着就是。”

“这我晓得,娘要怎么对付她?”朱含香期待,朱夫人便笑,“最近不是闹山匪么,十月初银杏都黄了,重阳是郡王妃做东,这回咱们就请人去庄子上赏叶去。”

没过两天,朱夫人果然下了帖子,说这两天秋气渐浓,百花山下银杏林渐渐转了颜色,加上螃蟹依旧肥美,因此遍邀众人,要在她的庄子里设螃蟹宴,赏银杏叶。

琳琅得知这邀请的时候便存了点疑心,朱家那对母女的秉性她多少知道些,当年被婆母小姑子折腾,她俩的手段琳琅早已领略。这会儿朱成钰伤还未好,朱夫人却大张旗鼓的张罗着螃蟹宴,她这能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在吴氏那里探了探口风,吴氏倒是没多想,毕竟这些贵妇们寻常都爱设宴,几乎每月都有。重阳的时候睿郡王妃宴请,这回朱夫人出面,也是常青。

因秦老夫人年事已高,朱夫人派人来下帖子的时候还特意送了几筐螃蟹,让她老人家在府里做了尝尝。吴氏一面命人去做,一面让琳琅和秦蓁、梅氏准备着,到时候与她同去。

琳琅目下也只是猜疑,无凭无据的不好说人家坏话。至于这宴会,琳琅还是要参加的,否则如何去揪朱家的辫子呢?

转眼便到约定之期,十月初天气渐渐凉下来,琳琅的屋里烧起了地龙,出门时穿得也格外厚些。

百花山位于城外,如今正是赏秋的时候,吴氏和梅氏许久未曾出门,这会儿倒也高兴。秦蓁贪玩心性,一大早就兴高采烈的装扮着,琳琅存了猜疑,特地嘱咐锦绣今儿要格外留神。

四个人乘着两辆马车,连带贴身的丫鬟婆子,共三两马车并一众家丁出城,到达朱家在百花山下的庄子时宾客已经聚得差不多了。因这里地处城外,来回毕竟麻烦,朱夫人邀请的人家并不多,睿郡王妃和朱家自然是不能漏的,余下就只有沈家、陆家等几个亲近些的,笼共七八家的人,算上姑娘和小媳妇儿们,不过二三十人。

琳琅跟着吴氏走过去的时候,朱夫人正跟睿郡王妃说话,见了琳琅时竟堆起笑意,“我说蓁姑娘最近怎么不来香香那里了呢,原来是有这样漂亮的妹妹陪着。吴妹妹当真是好福气,天天有这两个宝贝在身边,那日子可就过成神仙了,难怪比前几天又见年轻了。”

吴氏便“嗳哟”笑了一声,“瞧瞧这张嘴,难道你身边香香就不是好的?这俩丫头只会闹得我头疼,哪里比得上香香,嘴甜会说话,谁见了都疼。”说着拉了朱含香过来,比一比道:“好像又长高了?”

朱含香甜笑着点头,旁边睿郡王妃便道:“香香确实嘴乖可人疼,要不是她时常陪着我说话儿,我可得闷死了。”她膝下只有君煦一子,多年来再无所出,夫妻俩又感情和睦,睿郡王没有侧妃侍妾,家里每个女儿,所以格外喜欢朱含香。

当然睿郡王妃也会兼顾,便又笑看秦蓁,“听说这两天蓁儿都在家里认真读书,是转了性子了?”秦蓁也会撒娇,“王妃就会拿我取笑,我从来都听话爱读书,几时转性子了。不过最近有了表妹,她读书广博,我是羡慕她才更爱读书了。”

睿郡王妃便又道:“是了,贺学士的千金定然是有学问的,这可是昭文馆里读过书的人,我都羡慕。你们姐妹俩别总在家里,我那里也藏着好书呢,有空过来瞧瞧。前两天煦儿还说你眼光好,他可很少夸人。”

琳琅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吴氏便笑道:“这俩凑在一处只会聒噪,我可是被吵得烦了,既然王妃不嫌弃,明儿就叫她们到你那里闹去。”睿郡王妃笑说“甚好。”

大人们在这里客套打趣,朱含香也算是小东家,当即招呼着秦蓁和琳琅往里走,那里沈玉莲、陆嫣等一众小姐妹都聚齐了,还有沈玉莲的姐姐沈玉蓉。

沈玉蓉与沈玉莲虽同出一母,性子却截然不同。沈玉莲骄矜爱攀比,行事时也莽撞,相比之下沈玉蓉就沉静许多,平时不爱说话,总是温柔含笑,要紧关头却能挺身而出,镇得住场子。

琳琅到了江南后第一次见着沈玉蓉,难免要认识一番。

秋末冬初,阳光照下来的时候依旧和暖,百花山下连片的银杏树金灿灿的在风里摇曳,地上积了一层纯黄的落叶,踩上去松软干净。席面就设在旁边的敞厅里,螃蟹黄叶美酒,小姑娘们围在一起其乐融融。

宴后闲着,夫人们坐在一起说话,朱含香便带着姑娘们游园。这一片山林是朱家的地盘,闲人少至,姑娘们可以肆意的四处玩闹。

沈玉莲先前对朱家夫妇耿耿于怀,见面后被朱含香哄了几句,没多久就又热络亲近起来。这会儿她和朱含香凑在一处跑跑闹闹,不时的经过秦蓁和琳琅身边,笑声如同银铃。

秦蓁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撩拨,瞧着吴氏并没往这边看,便也嬉笑着玩在一处,偶尔推推搡搡,玩得倒是高兴。然而乐极生悲,这山林里地上覆着一层黄叶,底下却有枯枝纵横,秦蓁玩得兴起时没了防备,正和朱含香扯在一处闹着呢,不提防衣裙被什么东西挂住,脚下绊上枯枝,“哎哟”一声栽倒在地。

琳琅那会儿正低头踩枯叶,并没看清秦蓁是怎么摔倒的,待跑过去看时,就见秦蓁抱着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扶住脚踝,眼泪汪汪。

旁边朱含香着慌,忙问怎么样,秦蓁已带了哭音,“脚扭了,膝盖也被什么东西膈着了,好痛!”

琳琅晓得扭了脚的痛,一面忙打发锦绣去叫人,一面拨开那一层黄叶,便见地上几个凌乱的小石头放着,显然刚才秦蓁的膝盖就是磕在了这里。这些石头也都鸽子卵大小,若是碰在别处,有皮肉垫着倒也无妨,可若是碰着膝盖关节处,那痛楚可就不同了。

她一面心疼秦蓁,一面偷偷观察朱含香的神色,便见她一脸焦急,倒也看不出什么。

没多会儿吴氏便和朱夫人赶过来了,身边有略通医术的婆子跟着,将秦蓁的伤处瞧过,回禀道:“姑娘确实是扭着脚了,膝盖被石头膈得也不轻。庄子里有些简单的药可以先用着,不过还是回城请郎中更好。”

吴氏听得心里发急,当即道:“那就先上药,完了我赶紧带她回城。”又是心疼秦蓁,又是怨她调皮,想要教训几句,瞧着秦蓁眼泪汪汪可怜巴巴的样子也不忍心,到底没说什么。

那婆子手段娴熟的抹了些膏药,睿郡王妃担心秦蓁,带着几个夫人过来看过了,叮嘱道:“看着伤得不轻,先回去找郎中要紧。”吴氏也是这心思,当即告了声罪,带着琳琅和梅氏先行回城。

朱夫人到底心怀歉疚,一路将她们送到庄子门口,待见得两辆马车行远,便低声吩咐道:“叫人动手。”

第41章

秦蓁受伤后需要有人照顾,琳琅一个小姑娘家帮不上什么忙,因此换了吴氏和秦蓁同乘,琳琅则和梅氏用一辆马车。梅氏也是个名门闺秀,父亲在隋州任通判,她和沈玉蓉性子相似,平时不大说话,瞧着闷葫芦似的,办事儿的时候却十分妥帖,因此秦老夫人和吴氏都喜欢。

琳琅跟那位外任的表哥没见过几次,和梅氏的感情倒是不浅。

梅氏也是个爱书的,隋州藏书之风兴盛,她的娘家就有座极大的书楼。如今嫁到夫家,虽说也能时常瞧书,终究比不得在家自由,当了人家媳妇儿就得守规矩,似前些日子的曝书会她就不能去看看,委实遗憾。

大凡爱书的人,对皇城里那些书楼都心怀仰慕,毕竟其中珍藏的都是历代名品,又是天子脚下、学士掌珍,普通人是一辈子都难有机会接近。梅氏生于隋州,二十年来都在江南生活,从未去过京城,对皇城四馆格外景仰,得知琳琅曾去过昭文馆,难免要问问那里的情形。

她身上少有那股攀比之风,对自身长短都十分坦然,琳琅心里喜欢,便将皇城几座书楼的情形说给她听。

从庄子到官道之间丘陵起伏,马车走的是折转迂回的小道,因为山脚下离人烟远,外面皆是鸟啼声和风吹树叶的飒飒声,倒颇有意蕴。

琳琅正说得高兴呢,猛然马车一顿,就听车夫斥道:“什么人胆敢在此拦路,不认得这是谁家的马车吗!”

“管你是谁家的马车,把东西都给爷放下!”一声粗豪的声音送入耳中,琳琅心中一惊,陡然明白过来。她想掀开帘子看一看,梅氏却已张臂将她护在身后,低声道:“别出声,可能是山匪。”她俩的马车走在最前面,随同的婆子家丁都在后面,这会儿恶人拦路,那些家丁都哪肯让他们得逞,都围拢了过来。

琳琅偷偷掀起帘子一角,只看得到十几个蒙面的粗壮大汉站在旁边的小斜坡上,手里都拿着砍刀。相较之下,琳琅这边的家丁们就弱势了许多。

淮阳城太平已久,纵然这两年附近偶尔有山匪出没,但这里有睿郡王和节度使两位大人物镇着,也没人敢造次,从未出过什么匪类。吴氏出门时带着的家丁虽然也有两下子,但那也只是用来做排场的,对付一两个毛头小贼绰绰有余,对付这样带刀的山匪就不行了。

那领头的山匪显然没什么耐心,见家丁围过来,当即叫人拿到砍伤了两人。剩下的人赤手空拳徘徊不前,吴氏在后面的车里说不说话,梅氏便沉声道:“你们想要什么。”

“金银财宝全都留下,还有车里的美人也都…”那人的声音渐渐靠近,刀尖挑起车帘,露出一张蓄满络腮胡子的脸。

琳琅并不认得他,但能大致猜到他的来头。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拦住朱家的马车抢劫,这些人背后是谁撑腰还不明白?她虽只是个十岁的姑娘,到底经历过生死,这会儿还算镇定,暗暗将那人的容貌记下。

那人的刀尖却缓缓逼近,冰凉凉的划过琳琅的脸颊,“哟,还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眼中毫不掩饰的放出光芒,那猥琐的神态叫人恶心。梅氏顾不得闺秀姿态了,当即要护琳琅,“别碰她!”

大汉哈哈笑着道:“别心急,都有份。你来给我当压寨夫人,这小姑娘就给我儿子养着,将来扒个灰,也是…”他倏然伸出右臂,用力握住了琳琅的肩膀,将她往外拉扯。

琳琅年纪小身子轻,梅氏又是个内宅妇人,哪里抵得过他的力量?不过一个呼吸,那人便将琳琅拉到了车门口。斜刺里忽然伸出一把短剑,带着寒光刺向那壮汉的手腕,壮汉猝不及防,手腕被短剑划伤,连忙后退。锦绣护在琳琅跟前,大声道:“谁敢动我家姑娘!”

“哎哟,还带着练家子!”那壮汉显然不将锦绣放在眼里,扑过来想捉琳琅,锦绣挥剑抵挡,身形如灵猴腾挪,竟逼得那壮汉不得近身。

琳琅趁这空当也看清了情形,拦路的统共十二个人,大多都是粗衣短打扮,唯独后面一个清瘦的男子穿一身北边常见的劲装,虽然身形不及旁人壮实,气势却冷冽许多。

想捉琳琅的那壮汉久战不下,反被锦绣刺了几处伤口。后面那清瘦男子甚不耐烦,冷声道:“没用的东西!”忽然纵身跃起,直奔锦绣而来,那一跃之间便见功夫,轻巧迅捷,身手必然在锦绣之上。

果然锦绣碰着他便施展不开了,应付得捉襟见肘。那壮汉刚才吃亏正恼怒呢,见琳琅落单,再次伸手来捉她,这下琳琅是真的慌了,匆忙往里挪。

后面吴氏早就被惊动了,见得这些人既要财又要色,她带的人又全然不是对手,忙命人跑去附近求救。有名山匪见状,手里的大刀挥向那家丁,瞬时将他砍伤在地。

这些家丁也都是有气性的,明知不敌对方,却也不肯看着主子受辱,发一声喊朝这些山匪涌过去,誓要护主。

这头琳琅的马车跟前围了两个壮汉,一人将梅氏拖出去,另一人便将那臭手抓着琳琅的胳膊,将她往外拖拽。琳琅惊慌之下猛力挣扎,忽然眼前刀光一闪,伴随着利刃砍断骨头的钝响,有血雾升腾,壮汉的手臂被人齐根斩断,掉落在车厢。

鲜血瞬时染透了车里铺着的软毯,琳琅见那臭手五指箕张的躺在身边,吓得就是一声惊叫。

外面的情势却在瞬间转变,崔十三熟悉的身影扑向清瘦男子,与他斗在一处。不远处有人疾奔而来,眨眼就已到了琳琅跟前,徐朗挥袖将那染血的断臂扫出车外,伸臂将琳琅抱过来,一臂吩咐道:“捉活口!”

因为刚才那番拉扯,琳琅的衣衫已经有些乱了,裙子和袖口都溅了血迹,小姑娘的身子微微发抖。他顾不得众目睽睽,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别怕,别怕。”

“徐二哥。”琳琅刚才被吓得不轻,这会儿忍不住哭了出来,使劲往他怀里钻。那被砍伤的断臂前一瞬还握着她的胳膊,这时候却已混着尘土躺在地上,若刚才那刀晚了一步,恐怕她就要被那又脏又臭的壮汉拉过去…忍不住就是一阵烦厌,她紧紧抱着徐朗的脖子,抽泣。

徐朗并不恋战,抱起琳琅大步离开那染血的马车,站在旁边无人之处。

这些山匪不值一提,重要的是那个清瘦男子。他的随从崔十三和段元杰都是高手,一个缠着清瘦男子,另一个没多会儿就把那堆人打趴下了。两名侍卫合力,加上锦绣也身手不差,轻易将那清瘦男子生擒。

徐朗召崔十三过来护着琳琅,他几步走到吴氏跟前,躬身道:“六妹妹受伤了,我现在带她回去敷药,这里的事就留给夫人了,我会让人协助。”——在场十一个壮汉,除了俩人趁早溜之大吉外,其他九个都被刺翻在地,有徐朗的人在,定然是跑不掉的。

吴氏活到四十岁,从大家闺秀到高门贵妇,这还是第一次碰见持刀拦路抢劫的。纵使她平时再镇定,瞧着这些凶神恶煞蛮不讲理的山匪时也吓得有些发傻,不过终究是长辈,此时表面上也还镇定,关切道:“琳琅那里怎样?”

“伤不算重,只是耽误不得。晚辈就此别过。”徐朗拱手告辞,吴氏忙道一声谢,随即吩咐家丁将那些山匪捆起来,又过去梅氏那里安慰,问她有没有事。

这头徐朗吩咐段元杰和崔十三留守,将那些山匪和清瘦男子一并带回去,他撮唇一啸,这几天刚训出来的健马便飞奔过来。他抱起琳琅飞身上马,锦绣想要跟过去,徐朗吩咐她留在这里收尾。

一地凌乱血迹,家丁们忙着捆人,徐朗策马疾驰离去。

因为马跑快了风吹得凉,徐朗怕琳琅被吹得受寒,将自己宽大的披风一扯,彻底将琳琅裹在怀里。琳琅缩在他的怀里,后面是徐朗宽厚的胸膛,他常年习武,血气热,加之这会儿心里确实气怒交杂,紧贴着的时候仿佛一个热热的小火炉,是满目秋风里最坚实温暖的倚仗。

琳琅勾唇,微微笑了笑。过于亲密的姿势姑且不论,这样的温暖却值得贪恋。

一口气跑到僻静无人处,徐朗这才勒缰放缓马速,到底是怕琳琅受了惊吓,问道:“六妹妹无碍吧?”

“我无妨的。”琳琅已然镇静下来,只是伸出了袖口嫌弃道:“徐二哥带我去换衣服吧。”

“我们先回停云居,叫蔺通给你把脉瞧瞧,那里有我表妹的衣裳,我先叫人寻一套给你换上。”徐朗安慰完了,又问道:“冷么?”

“不冷。”琳琅摇头。怎么会冷呢?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中间融融暖意传来,哪怕前面秋风猎猎,也不会叫人觉得寒冷。她陡然想起锦绣的劝解,疑惑道:“徐二哥,练武当真能让人不怕冷?”

她这问得跳跃太大,徐朗一时没猜到她的意图,只点头道:“这也看你练的是什么,若是我们徐家的这套功夫,确实能强身健体、御寒体暖。”

“那若是我想学了,你能不能教我?”这会儿他的下巴几乎抵在她的头顶,琳琅可不敢贸然转头,免得做出投怀送抱的姿势。潜意识里,她害怕姻缘,害怕感情,对这等过于亲密的姿势,也有隐秘的畏惧。

“怎么突然想起习武了?”

“蔺先生说习武对我的病有好处。”琳琅回答。而且今日遭山匪拦路,虽然有惊无险,细想起来到底有后患。若不是徐朗待人及时赶到,凭锦绣一人如何抵挡那些壮汉,到时候荒郊野外无人相助,后果她想都不敢想。若是习武,哪怕不能打败对方,逃跑时都能添几分胜算吧?她暗暗的谋算。

徐朗却是朗声一笑,“你这细胳膊弱腿,还是别习武了。你体寒畏冷,有锦绣帮你按摩足够,若你当真想学,回头教你一套强身健体的就是。”

在他看来,正经的习武当然是要跟徐湘那样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吊沙袋打木桩样样不能缺。就琳琅这娇嫩的身段,半天都坚持不下来。

其实畏寒怕什么呢?他从来都是个小火炉,将来把小娇妻娶进门时时抱着,过不了几年也能改改她的体质。这般坐享其成,岂不比辛苦习武的好?不过这些话徐朗现下还不敢说,只是心里默默谋划高兴着,伸臂将她重新裹在披风里,纵马回城。

进城后人多眼杂,徐朗将琳琅的帽兜给她戴好,再用披风裹得严严实实,抄着人少的路奔回停云居,一路顺畅。

琳琅缩在他怀里一语不发,心里其实有许多疑惑想问,譬如他为何这么巧赶来,譬如那些山匪是否与朱家有关,严审厉查能否揪出背后主谋。不过这些显然也只能等安顿下来再细说。

停云居里宁静如常,这会儿仆从丫鬟都在场,徐朗倒不敢再造次,将琳琅放下马背,带她一路进院,一面吩咐人去找衣服,一面叫了蔺通过来给琳琅把脉。

其实琳琅除了当时受惊之外并没受什么伤,就只胳膊被那山匪抓得有点泛青,这会儿琳琅没觉得痛,蔺通凭诊脉还判断不出来。

没多会儿丫鬟过来,漆盘里捧着一套精致的衣裳。徐朗叫蔺通等人退出去,将那衣裳摆在琳琅跟前,“这是我表妹的衣服,应该没穿过几次,不过是去年裁制的,不介意的话换上这个?”

“谢谢徐二哥!”琳琅这会儿巴不得离这染血的衣裳远远的,哪里会介意这些,笑着接过衣裳就往内室走。瞧见徐朗还站在那里像是在沉思,不由道:“徐二哥,你到外面去吧。”

徐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话也没说半句,当即转身往外走,脸上竟有一丝可疑的红色。不过他这几年沙场历练,脸上成了麦色,不像其他王孙公子那般白皙,琳琅站得远,那点红色根本瞧不出来。

只是这不发一语扭身就走的样子落在琳琅眼里,叫她觉得奇怪,难道是刚才语气太重,惹着他了?

第42章

因锦绣不在身边,停云居里的丫鬟琳琅又不熟,换衣服的时候便留她一个人在内室。将染血的衣衫褪下,换上徐朗找来的衣服,琳琅瞧着那长了一小截的裙角,欲哭无泪。

衣服是很好,可长了半截怎么走路呀?

她站在镜前瞧着里面的小姑娘,身材在同龄人里来说是中等的,算不上矮。可徐朗显然忘记了同龄的姑娘也有身高差别,她的表妹明显抽条快,长得比琳琅还高,如今琳琅将她的衣服穿在身上,袖子长了还能挽起来,裙角长了…恐怕就只能随时提着了。

她不乐意再穿那染了血又被壮汉的脏手碰过的衣裳,没奈何,只能这样走出去。

外面徐朗原本站在廊下给随行的易安吩咐事情,听见屋内轻微的脚步声时便暂时住口。屋门吱呀作响,琳琅推开个门缝探出了脑袋,瞧着外面站了好几个人,有些犹豫,招手叫道:“徐二哥。”

徐朗瞧着那小脑袋,桃红色的对襟衣领里雪颈白嫩,那领子滚着精致的缃色花边儿,衬得那张脸蛋愈□□亮。他的目光落在琳琅脸上,唇边不自觉便勾出笑意。

易安在旁边偷瞄徐朗的神色,看得惊讶不已——啧啧,这样温柔的目光神色,这还是那个沙场上杀伐决断的悍将么?

正心存好奇,便见徐朗转头过来,已然恢复了那副少年老成的端肃模样,说话时携着隐然威压,“你先去办事,回来找我。”随即往门口走去,脊背依旧挺得笔直,脚步却轻了不少。

走近屋里,小姑娘就站在跟前,窈窕的身段裹在略显宽大的衣裳里,别有种玲珑柔美的味道。她的身子还没长开,必然是娇娇软软的,跟她撒娇时的声音一模一样。徐朗有点心猿意马,面上却是端方的,问道:“怎么了?”

“这裙子有点长,你瞧。”琳琅就地转了个圈儿,细软的罗裙曳在地上,她又将袖子举到跟前,“袖子也长了。”日光自洞开的窗户渗漏进来,屋里明亮得很,那桃红的软罗衬着腻白的脸颊,格外娇艳。

琳琅以前穿的多是鹅黄、湖绿等色,甚少穿娇艳靡丽的衣裳,哪怕到了南边这样尚新尚丽的地方,选衣裳料子的时候颜色上也不会太艳丽。这回穿了旁人的衣服,这颜色衬得人愈发娇艳,加之罗裙曳地,束腰处的空荡显出细细的腰肢,配着那张脸蛋,虽还没有女郎凹凸有致的绰约风姿,却仿佛传说里的的山间精灵,有别样美丽,让人想要放在心尖尖上,捧着呵护着。

再让她长两年,该是怎样的丽色无双啊。到时候玲珑身段显出来,美艳的脸蛋经过脂粉装点,再加上少女朦胧含情时的韵味,怕是能轻易勾走他的魂魄。

徐朗竟生出一种近乎金屋藏娇的念头,那一瞬只觉得应该把小姑娘藏起来,免得被别人看到了觊觎。或者…回京之后便去贺府提亲?到时候她也十一岁了,早早的定下亲事,等她长到十三岁就赶紧娶过来,自己将小姑娘调养成娇妻,就再也不怕她被别人抢走。

琳琅显然不晓得他这些念头,眼前的徐朗虽然目光略微怪异,整个人却还是平素端方稳重的模样。见他不说话,琳琅叫了声“徐二哥”。

徐朗回过神来,隐秘的心事不敢细说,应变却也不慢,当即调侃道:“像个小大人。”

琳琅撇了撇嘴,伸手将裙子拎起来一些往桌边走,心里惦记着的却是别的事情,“那些山匪被抓起来,徐二哥打算送官么?”

“依你看呢?”

“赶在淮阳城外撒野,又是这样的时机,总觉得这些人跟朱家有关。若是送到官府,朱镛是这里的节度使,是非黑白还不是他说了算?”

“小脑袋瓜倒是机灵。”徐朗称赞,“这伙山匪必定跟朱家有关,能这样明目张胆的出来,想必朱家已有安排,不怕出事,那些普通的山匪可以让朱夫人送去官府探探情形,领头的留下就行。”

“舅母那边不知道会不同意。”琳琅有点悬心。

徐朗便道:“崔十三办事,只管放心就是。”说着走到她身边,倒了杯热给她。因为知道琳琅喜吃甜食,这屋里的桌上始终备着蜂蜜和方糖,这会儿搅了小半勺蜂蜜进去。

琳琅得了便宜还卖乖,“徐二哥也喜欢喝甜的?我那里有玫瑰清露,滴进去比蜂蜜还香甜,回头我送些给你。”徐朗但笑不答。他肯定不会用这样甜腻娇气的东西,但琳琅要送他东西,自是来者不拒。

他倒了杯水慢慢喝着,又问道:“朱家这次出手,难道是为了上回朱成钰的事情?”

“这我就不知道了。”琳琅低头,想着朱家在江南地界的势力,毕竟担心徐朗,“徐二哥做事的时候还是要小心,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

“我有分寸。这事儿你过了便忘,记着别乱猜乱说。”有人在外面叩门,不疾不徐、不轻不重的三声轻响,徐朗便道:“我先送你回去吧,免得老夫人她们担心。”

琳琅便站起身来,提起裙角小步走路,徐朗在旁看得忍俊不禁。

屋外站着的是崔十三,想必是将事情交割清楚后来复命了。徐朗叫他先等着,将琳琅送到马车后不放心,一路护送至秦家附近才回去。

琳琅一进府门,正在那里等待的贺文湛当即赶上来,焦急的拉着她看了一圈,看见没什么伤处时才放心,问道:“怎么样?”

“蔺先生瞧过了,没什么妨碍,爹爹宽心吧。”说话间绽出个笑容。

贺文湛近些日子忙着征书的事情,几乎天天早出晚归,好几日没见琳琅,今儿得了吴氏送来的消息,当即放下公务回来了。这会儿瞧着闺女无恙,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嘱咐道:“你外祖母和舅母担心坏了,快去她们那里报个平安。”

琳琅应了个“是”,由婆子们引着去瑞安堂。那里早就围了不少人,吴氏倒还好,梅氏和秦蓁受了惊吓,加上秦蓁的脚踝和膝盖受伤,少不了叫了郎中过来忙活半天。

转过屏风还没进去呢,屋里秦老夫人焦急的声音就传来了,“铃铛儿回来啦?怎么样了?”

“我这里无妨,就是擦破了点皮,擦完药就好了。”因徐朗跟吴氏说过琳琅负伤,琳琅总得配合一下,便又看吴氏,“舅母和嫂嫂,还有表姐怎样?”

“都没事。”吴氏见她无恙,顿时松了口气,“这些天杀的山匪,总得叫官府治治他们!”

“就是该治治,回头咱们也派人盯着些,这些东西也太无法无天了!”秦老夫人也气坏了,这淮阳城里敢动秦家的人没几个,那些山匪显然是有备而来,没人撑腰,他们哪来的胆子?只是这些东西不好当众明说,转而叹气:“刚收到你母亲的信,问你在这里是不是习惯,谁知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嗐!”

“母亲来信啦?”琳琅陡然高兴,也不忘宽慰秦老夫人,“这种事情谁能预料呢,所幸没伤着什么,祖母请宽心吧。”她幼嫩的脸蛋上劝全然开心,连带着秦老夫人都高兴了点,吩咐丫鬟,“快去把信拿来给她。”

琳琅接了信兴奋不已,秦老夫人便安排人送她回去歇着,晚间过来一同用饭。秦蓁这会儿也擦完了药,由婆子拿春凳抬回去。吴氏瞧着琳琅衣裳不合身,走路定然不便,也安排了人抬着她。

婆子们的步伐倒是稳当,姐妹俩并肩向前,琳琅细问饿秦蓁的伤势,得知无碍后便放心。秦蓁问道:“嫂嫂说你险些被坏人捉走,吓死我了。”

“这不好好在这里呢吗,不过那人真讨厌,你瞧,”她掀起衣袖,将那淤青给秦蓁看,“差点把我胳膊拽断。”

“哼,这样的恶人,剁断他的一只手算是便宜了!”秦蓁愤愤的想着山匪拦路的事情,对在朱家百花山里的倒没疑心。琳琅无凭无据,暂时也不多说。

回到屋里拆开信封,秦氏熟悉的笔迹入目,险些叫她湿了眼眶。到达江南后还不到一个月的时光,秦氏的信能此时送过来,算上两地间传信的时间,想必她和贺文湛出发没多久,她就写信了。

信里说家中一切安好,贺老夫人中秋夜赏月时着凉,后面又连着几天心神烦恼,琳琅走后她就卧病在床。大夫人帮着侍疾,让有孕的两人多休息,秦氏那里也没什么事情,倒是能安心养胎,只是进来显了身子,行动略有不便罢了。因为琳琅走之前很担心二房闹事,还特地说了件关于二房的事情。

说是贺璇玑出嫁回门的时候,特地邀了二房过来小聚,一家子倒也融洽。后来贺璇玑和贺瑾瑜、贺玲珑姐妹几个去后园里散心,贺瑾瑜不知怎么的就落进那小湖里呛着了,因为当初没有会游水的人,险些叫她溺毙。

二夫人得知后哭天抢地的说是贺璇玑要害妹妹,要去老夫人那里告状,被大夫人给堵了回去,气得二夫人赌咒发誓说再也不进贺府的门了。至于贺瑾瑜,据说醒来后脸色煞白,半条魂儿都没了,显然是吓得不轻。

当然二夫人那些话不过是妯娌之间的口角争执,她总不可能真的总不进贺家门,但这几个月里显然是没脸去的,自然没办法生什么幺蛾子。

秦氏对这些琐事向来不是很上心,也没有细说,琳琅却能猜到大概。

贺璇玑既是长房嫡女,虽然看着大度宽容,真用起狠手段来,其实一点都不比大夫人逊色。贺瑾瑜那场溺水应该是为中秋夜她意图害贺璇玑而起,秦氏说她“险些溺毙”,显然是贺璇玑秋后算账,狠狠给她个教训,叫她不敢乱动,不过确实有效。

琳琅读罢觉得快意,也愈来愈觉得,适当的时候,狠厉的手腕不可或缺。她打小被娇宠着,又不需要管事服人,性格其实软和一些,很少能做出狠厉的事情,这一点上,她该跟贺璇玑学学。固然不能睚眦必报,却也不能叫人觉得她好欺负!

说完了家事,秦氏后面又问琳琅在江南是否习惯,跟表嫂表姐相处如何,嘱咐她务必要听话、好好养身体等等。

其实琳琅初到江南没多久也写了信报了自身安好,算算日子,应当也是这会儿到京城。不知道秦氏拿到信时是这样的心情?

不由想起兰陵院里的那满墙紫藤和檐下的芭蕉,也许这会儿秦氏就坐在芭蕉下的矮榻上,细细看她的信。忽然很想念母亲,琳琅揪着信笺,眼泪吧嗒掉在桌上。

旁边锦绣和杨妈妈都在旁边看着,见她落泪,还当家里出了事,忙问是怎么了。

琳琅笑着擦泪,“没什么事,母亲那里一切都好,就是我想她了。”哪怕江南温软美丽,哪怕秦老夫人和吴氏、梅氏、秦蓁都待她极好,客居与家乡终究有别,思乡之情并不会因此减少。何况如今秦氏孤身在家,丈夫女儿都不在身边,不知道她会不会感觉冷清。

杨妈妈和锦绣笑她小姑娘太恋家,安慰了一阵子,难免说起京城的事情。算算日子,再过两个月秦氏就该生产了,贺文湛最近加紧处理公务,到时候应该能赶得回去,只苦了琳琅,在家的时候天天盼着小娃娃,那会儿却只能在江南等信儿,叫人心焦。

晚间到瑞安堂去用饭,秦老夫人难免又提起了白天的事情。

秦紫阳掌三州政务,这等山匪打劫未遂的事情原不必他亲自过问。不过这事情涉及他的家人,又是淮阳城外头一次出现山匪拦路的事情,故而很重视,严令彻查。当然,这件事也惊动了节度使朱镛,虽说跟他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事情出在朱夫人的螃蟹宴之后,难免扫了他的面子,于是又将几个官吏叫过去训话,严令彻查。

江南的两个头头亲自过问,叫查案的人战战兢兢。

既然有心看着,关于案子的消息传得也快。被家丁们捆了送进衙门的那几个人身份都查过了,确实是山匪,原先在往南的一处偏僻山头落草,不知怎么就跑到了这里来行凶。

然而现下能查到的也就这些,这些人既是抢劫未遂,刑罚自然要减去一等。有朱家横在那里,借着关心案子的名字搅个浑水,官府那边是指望不上的。倒是徐朗那里留了领头人,逃跑的那俩山匪他也派了人去追踪,查起来不像官府那般大张旗鼓,或许能有收获。

琳琅在家里歇了两天,抽空将答应给徐朗的荷包做好,到得初五那天,带上那个只花了一般心思的荷包,乘车往停云居去了。

徐朗还真没叫她失望,短短两三天时间,还真叫他查出了不少东西!

第43章 

停云居小抱厦的二层有个观景台,周围垂着软帐流苏,中间清一色的精雕花梨木桌椅。抱厦下面的桂树显然有了些年头,长得高壮茂盛,这会儿花还未谢完,零星的细碎花瓣缀在枝头,香气依约。

摆两盘果点泡一壶茶,徐朗遣退众人,只剩他和琳琅坐着。

这一片多是大户人家的别苑园林,屋宇不像京城那般雄浑巍峨,反倒处处透着玲珑精致的味道,雕梁画栋遮掩在绿树花木之间,间或有曲廊凉亭入目,或是碧水花圃半隐半现,瞧着十分悦目。

琳琅怕吹了风受寒,身上披着件嫩黄的细绒披风,她慢慢喝茶,听徐朗将查得的结果道来。

那些被抓的山匪自不必说,那领头的清瘦男子被崔十三和段元杰捉住之后,被带到了城郊的一处隐蔽所在审讯。崔十三虽然看着和气,手段却不容小觑,更别说段元杰自小混迹军中,将那些刑讯逼供、顺蔓摸瓜的手段学得十成十。

那清瘦男子虽然嘴硬,抵不过两人合力折腾,最终虽未和盘托出,却也在昏迷诱问中吐出了点东西。段元杰当即顺着细查,才发现他是朱镛麾下的人,只是身份隐蔽,从未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