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朗伸手将琳琅揽进怀里,就势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尝了一颗蜜饯,疑惑道:“以前似乎没吃过这个味道。”

“这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你当然不知道。”琳琅顺手抄起他看着的兵书,“你近来都留在府里么?”

“漠北那边暂时无事,我新婚燕尔,难道还要丢下娇妻去做旁的?”顺手将她的青丝放在掌中,慢慢的绕着玩。难得有这样闲散的时候,且还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不好好腻味腻味,简直就是浪费。

琳琅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亲密,乖乖的靠在他的臂弯,“我还以为你会去漠北,丢下我一人在此呢。再说,你这样天天闷在屋里,不怕人说你…”一时口快,待发现徐朗眼神变得晶亮时才恍然惊觉,徐朗已问道:“说我什么?”

无非是为色所迷荒芜正事,琳琅不好说出口,只得道:“说你…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本来就没打算过你这一关。”徐朗抬起柔软的细指在唇边亲了亲,原想着吮一吮,毕竟屋门开着怕人瞧见了不好,忍了下来。他晓得她的担心,从贺府嫁进徐家,可谓人生地不熟,这府里的某些人又不省心,若没有夫君撑腰,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该如何面对?便低声道:“这半年我都不会离开,你放心。”

琳琅果然放心了,这一通折腾倒是错过了午饭的时间,连忙叫人摆饭。

三月里春光正好,饭后琳琅也不午歇,带着琳琅在后院散步。

徐家的那一片莲湖一直让琳琅心心念念,这时候荷叶已然绽开,俩人沿湖散步,瞧见徐湘百无聊赖的撑着小船在湖里漂着,便一起坐了坐。

到第二天后晌,琳琅便带着那幅《富贵神仙》图去了眉寿堂。

午后天气暖和,楚寒衣那里有家务缠身,二夫人窦氏和三夫人姚氏也都各自歇着午觉,眉寿堂里倒是颇清净。徐老夫人上了年纪,虽然照例要午歇,却不可能真的睡着,便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让小丫鬟捶腿。

琳琅走进院里去,后面跟着的锦绣手里捧着狭长的锦缎盒子,老夫人身边的银凤猜得里面装的是什么,便让玉楼过来招呼,她先进里屋去回话。若是平常,徐老夫人定然是要推睡,让琳琅扑个空的,不过人家是捧着字画来的…老夫人眯眼坐起身来,“叫她进来。”

两个小丫鬟在外面候着,琳琅带着洪妈妈和锦绣进了屋,到徐老夫人跟前便笑道:“琳琅给老夫人请安了。”

徐老夫人招手叫她坐过来,神色倒还算好看,“大晌午的地气热,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整理东西的时候翻出了一副《富贵神仙》,瞧着那上面画的是老夫人院里的景致,一时喜不自胜,就想送给您。本想着放下就走,谁知还是惊动了您,实在是我的过错。”

“说哪里话,我这里正觉得闷,你来了倒还能所说话。”徐老夫人的目光往那锦盒上一扫,琳琅便让锦绣打开呈给老夫人看。

这幅画的名头徐老夫人当然听说过,以前在画册上见了觉得有趣,便依这个在院里布置了山石牡丹,这会儿见着画儿,哪能不高兴,却还是得道:“还真是挺像,瞧这山石牡丹,倒像是照着我那院子画的一样。”

琳琅便道:“这就是有缘呐,山人用的是笔来作画,老夫人却是亲自布置,不约而同、心有灵犀,可见老夫人的眼光好!”

徐老夫人被哄得乐呵呵的笑,将那画儿评点了一番,又夸琳琅聪明心细,琳琅顺势就道:“昨儿胳膊受了伤,在老夫人跟前失礼了,琳琅心里一直担心呢,怕您怪罪。”

“这值得什么,受了伤托不住茶盘是常有的事,我不会怪你。”徐老夫人心情甚好,特地带着琳琅到院里将那山石牡丹看了会儿,才回去歇着了。

回到双泉馆时徐朗不在,琳琅走得累了,便在美人榻上歇息,叫锦绣按着蔺通教的法子捏腿。屋里就只有她俩和锦屏、木香在,锦绣便在琳琅耳边低声道:“一幅画儿换一句好,真不知道值不值。”

“没什么不值的。”琳琅闭着眼睛,“爹爹将这幅画给我,本就是想着送给老夫人的,就算没这个由头,我也会找机会送过去,早晚的事情罢了。”如今倒是刚刚好,她才嫁进徐家脚跟还没站稳,若真惹着了老夫人,多有不便。而今么,徐朗那里表明了态度,老夫人被画儿一哄,又暂时抛了芥蒂,这几天里应该不会为难她了,正好省心。

锦绣捏腿的手法越来越纯熟,这一趟捏下来,舒服得琳琅骨头都散了,打了个盹儿便睡了过去。锦绣怕她着凉,去了薄毯给她盖着,叫锦屏和木香先去外间忙活,她留在身边伺候。

第二天去眉寿堂里请安的时候,徐老夫人的态度果然和气了许多。

这一日该琳琅归宁,从眉寿堂回来后便和徐朗准备了回门礼,到贺府的时候秦氏早就等着了。贺文湛也特意告了休沐,在花厅设宴。

徐朗这是头一次以女婿的身份来贺府,见过岳丈岳母之后,便往老太爷那里去拜望,而后给老夫人、大夫人请安,末了还得去外面二房那里一趟,这一圈折腾下来,已经是傍晚了。

新嫁的女儿归宁,照例可以在娘家住几天,徐贺两家虽说离得近,秦氏却还是留琳琅在家住三天,徐朗当晚也由贺文湛安排这住下了。

回到熟悉的兰陵院,琳琅心里高兴极了,这里的陈设大多都在,除了那些心爱的砚台被带走外,床帐桌椅莫不如旧。娘儿两个吃完了饭,贺璇玑便赶着入夜前过来了。

她虽经韩家提亲,但毕竟被一桩失败的姻缘伤过一次,这一年里没有出嫁的打算,趁着今儿天气不错,跟交好的姐妹游玩去了。姐妹俩并肩坐在床边,贺璇玑这时候脸上也有了笑意,咬着琳琅的耳朵打趣了几句,倒把琳琅羞得脸通红,掐着贺璇玑的胳膊道:“大姐姐怎么没个正经!”

贺璇玑微微一笑,琳琅不敢再接这个话题,拉着贺璇玑坐下,“好久没跟姐姐下棋了,来一盘吧?”

两个人下完棋已经是深夜,待送走了贺璇玑,秦氏便又拉着琳琅说话。闺女小小年纪就嫁作人妇,秦氏心里哪能不担心,“在那边还习惯吗?相处得如何?”

“夫人挺照顾我,就是老夫人难伺候一点,不过也不值得什么。”琳琅轻描淡写,却提起一桩苦恼的事情来,“就是大嫂胡氏那里…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她看我时怪怪的。”

虽然跟胡氏没有单独说过话,但这两天在老夫人或者楚寒衣那里碰见,胡氏幽幽的目光总会不时的落在琳琅身上,等琳琅瞧过去时,她又连忙挪开。胡氏又闷葫芦似的不肯说话,琳琅试着搭话,那边也是淡淡的,叫琳琅十分尴尬苦恼。

秦氏颇为意外,“胡氏…就是那位胡将军的姑娘吧?”

琳琅点头,“我对她的了解实在有限,大姐姐也没跟她打过交道,可她又是我的妯娌,如今这样的态度,实在不知该如何相处。”

“这个胡氏我以前倒是没注意,她的母家自打胡将军战死后就人丁凋敝,嫁过去后徐朔又一直不在,恐怕心里不自在的。你刚嫁进门,明之待你好,湘儿跟你关系又亲近,难保人家不会吃味,往后行事可要注意分寸。”秦氏自己当年在妯娌身上吃过亏,可不敢再叫琳琅重蹈覆辙,“虽说你婆婆治家严,你还是要处处留心,铃铛儿,徐家可有个国公的爵位放在那里。”

琳琅豁然抬头,秦氏便将她揽在怀里,“虽说爵位传于嫡长,到底也要看这位嫡长才能如何。明之不管是战功还是才能都不比徐朔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徐朔那里没有子嗣,你和明之又感情甚笃,换作你是胡氏,你会怎么想?”

提及国公爵位,琳琅茅塞顿开——“若我先于她生了孩子,或许就是长孙!”如今的国公爷身体健朗,等他要传爵位时,孙子必然都长大了,那时候徐朗徐朔的能力也有差距,谁知道会不会影响他的决断?

哪怕是现在,徐朗虽然经历的战役不如徐朔多,战功却差不了多少,去年封了定远将军,比徐朔从五品还高一点。徐奉先又特意栽培,假以时日,谁知老人家会怎样考虑?

“可是这也…太远了吧!”

“哪里远了?你不着急,难道别人也不着急?当初你二伯母都能对你大嫂的孩子下手,人心难测啊。”秦氏拍了拍琳琅的肩膀,“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还这样劝过我来着。”

琳琅吐舌笑了笑。不过秦氏所说的还真是不无道理,胡氏如今也年近二十,有这样的想头也正常。只是如今就要琳琅面对这些歌家长里短、你猜我度的事情,真是有些头疼,心里不免对徐朗存了一分怨念——好好的,为什么要把婚期定的这么靠前呢!

第72章

在兰陵院里住了几天,临别时琳琅十分不舍,不过姑娘家出嫁后总不好经常往娘家跑,免得让人嚼舌根说闲话,只得乖乖回府去。

如今各处春光正好,是踏青郊游的好时节,楚寒衣虽然治家甚严,念着琳琅年纪小,倒也颇宽容。那日在眉寿堂问安时,徐湘提起这两天郊外春.色正好,楚寒衣便问道:“孩子们在府里藏了一个冬天,今年还没好好出去玩过,不如老夫人也活动活动,明儿带她们出去逛逛?”

徐老夫人上了年纪,等闲不怎么出府了,闻言便笑道:“我这里懒得动弹,京城的春景也看了几十年,不过就那个样子。她们既然想出去,你安排人跟着就是了。”

楚寒衣得了示下,当即就问在座的几个年轻人,“你们谁想去?”

徐湘头一个道:“我要去!”旁边坐着徐浣也微微一笑,“我也想出去走走。”她年节里已经说定了人家,这时候自然是要趁着还做姑娘时多玩玩。

楚寒衣点头,又看向胡氏和沈氏。胡氏是个娇弱的身子,一向安静守礼,当下就道:“我怕车马劳顿,就在府里看看吧。”沈氏原想出去散散心的,但被胡氏这么一说,反倒不好急着答应,只得劝道:“春天万物返阳,大嫂一向身子弱,出去散散心有好处的。”

“一起去吧,成天在府里闷着,对身子也不好。”楚寒衣倒是不会拘束。

胡氏听得婆母发话,也不再推辞了,便笑道:“好啊。二弟妹和三弟妹都去么?”沈氏瞧了琳琅一眼,见琳琅也颇期待的样子,便道:“一起去走走吧。”

小辈儿们都乐意出去,徐老夫人便向楚寒衣道:“既是如此,你那里先安排车马,明儿你亲自带过去。”又问二夫人和三夫人,“你们呢?”二夫人昨儿才参加过赏春会,自是不愿动弹,三夫人也说不去。

如此一来,也就楚寒衣带着两位姑娘和三个儿媳妇了。她那里张罗着马车,徐湘却是在车里坐不住的,缠着道:“娘,我要骑马去!”说着就问旁边的琳琅,“咱俩骑马好不好?”

琳琅当然也想骑马,不过毕竟儿媳妇和姑娘不同,她看了楚寒衣一眼,且她的马术不如徐湘纯熟,便道:“我到了庄子再给你起码,路上还是跟夫人一起坐车吧。”楚寒衣自是答应,当下就让婆子们准备去了。

这里琳琅回到双泉馆,并不见徐朗的身影,原来是往他的书房去了。琳琅以前还从未去过徐朗的书房,当下就让黄莺带路,往那里去了。

徐朗的书房离湖不远,后面是一排翠竹,前面则是牡丹花丛,这时节成片的牡丹中已经打了不少花苞,怕是过两天就能有绝艳的牡丹可看。黄莺擅园艺,双泉馆里的几十盆花儿都是她养的,眼前这成片的牡丹也是她的杰作,虽然一样是露天种着,这里的却要比贺府那一片旺盛许多,花苞打得也早,青翠的绿叶间偶尔探出来,煞是可爱。

书房的窗户洞开,徐朗似乎是听见了动静,这会儿双手撑在窗台,正往这边看。牡丹丛中的丽人儿穿一袭海棠红洒金的对襟,下面素白的长裙,长发挽成髻在后面,只有一绺青丝垂在胸前,衬着耳边的红翡翠滴珠耳铛,在春光下格外妩媚娇艳。

人说富贵温柔乡最能消磨人的意志,徐朗以前还不信,这会儿倒真是有这感觉了。身边有这样的美人儿陪着,若没有强大的自制力,恐怕真会沉溺在良辰美景之中,再无斗志。

不过身侧就是漠北寄来的书信,而今局势越来越乱,要想留住这美人美景,首先还是得有人斗志昂扬,保家卫国。

他拿起茶杯抿一口茶,正巧琳琅仰着脸冲她笑了笑,顿觉秀色可餐。

书房向阳,檐下几只鸽子在扑腾,黄莺晓得这里的规矩,到得门外便停住了脚步。琳琅也知男子的书房乃是重地,轻易不许人进去,脚步微微一顿,里面徐朗已经走过来牵起了她的手。夫妻两个走进里面,余下众人在外伺候。

书桌上摆着厚厚一摞书信,后面的书架上珍籍满目。琳琅以前只进过贺文湛的书房,立面摆着的全是经史之书,外加许多古籍字画,笔墨纸砚皆十分讲究,满满的文人气息。徐朗这里却又不同,书架上一半是史书,另一半全是兵法,除了东侧有一副《秋后牧马图》外,再无字画,屋中陈设着铜鼎、奇石,另有两把宝剑。

看了一圈儿没见着砚台,琳琅失了兴致,便往书桌边走。

徐朗也不去收起那些信件,坐在宽大的狐皮圈椅里,伸手将琳琅揽进怀中,道:“瞧瞧这上头写的。”

小而简洁的信纸,没有印信封泥,却像是卷过的痕迹,上头写的是关于魏家的事情。琳琅看完后微微吃惊,“这种事你都能查出来?”

“有心要查的话,没什么难办的。”娇妻在怀,徐朗的气势柔和了不少,虽然说的是杀伐烽烟的事情,声音却平静无波,“去年漠北的军资迟迟不到,叫将士们作战艰难,原来是他使的手段,胆子倒是不小。”

琳琅冷哼道:“魏家胆大的事儿还多着呢!”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当即掩饰道:“他们不是还跟朱家勾结吗?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哼。”

徐朗笑了笑没说话,扶过琳琅的脸来对视了会儿,忽然轻轻在她眼睛上一吻,低声道:“琳琅,有时候我真是对你好奇。”却也没有往深里说。抱着她静静的坐了会儿,窗外竹叶沙沙,可以瞧见远处湖面上摇曳的波光,琳琅打趣道:“风景这边独好,你倒是会挑位置。”

“这里以前是祖父的书房,后来给了我,后面的竹子和那几棵柏树都是他老人家种的。”

徐朗的祖父徐衍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一生戎马征战,立下功劳无数。难得的是他文武兼修,在沙场上雷厉风行令人闻风丧胆,到了寻常时候,却又是个风雅人物,纵然诗词歌赋上比不得那些常年舞文弄墨之人,在一众武将里,其眼光和书画造诣也是出类拔萃的。

三爷徐奉英的母亲吴姨娘当年就是有名的才女,因为出身不好做了妾室,当年她贴身伺候徐衍笔墨,可是受尽了老国公爷的宠爱。不过老国公爷一走,吴姨娘就也没了倚仗,不过半年就含恨而逝了。

自徐奉先以下,徐家这些个男丁里,最有祖父遗风的也就是徐朗了。

琳琅对徐衍没什么印象,只是听说她满月宴的时候那位老爷子还抱过她,等她记事的时候名将已逝,无缘睹其风采。不过贺文湛对老国公爷十分推崇,跟琳琅讲过不少他的故事,琳琅对这位老将军一直颇为崇敬,便低声道:“祖父应该很疼爱你吧?”

“算是吧。兄弟几个,大哥是父亲手把手教着,祖父亲自指点教导的只有我,后来这书房也是指明了留给我。”徐朗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湖面。

“这么说,你比大哥还受宠?”老爷子疼爱,徐奉先也着意栽培,徐朗所受的待遇还真不差。

徐朗收回目光,伸手点了点琳琅的额头,“这种话以后千万不可乱说。”云淡风轻的一句,却叫琳琅心里漾起了波澜——不过是说他受宠而已,为什么不可乱说?难道是徐奉先当真在国公位上另有打算,才让徐朗如此避嫌?若果真如此,往后行事还真是得谨慎,免得惹人多心,徒增麻烦。

湖边也种着几树垂丝海棠,这时节里刚好海棠开花,纤秀嫣红的花苞挺立在枝头,春光里格外娇俏。夫妻俩往那里散步走了一圈儿,回到书房后徐朗依旧翻看书信,琳琅就在里面的榻上眯了会儿。

次日一行人便出城去踏青散心。徐朗虽有心陪娇妻赏春,奈何此行皆是女眷,加上手下查出了不少线索要他处理,只得留在府里。

三月下旬正是春光浓烈时,放眼望去,城外全是踏青散心的少男少女。楚寒衣将地点选在了西山,因那里有徐家的庄子,当晚可以住下慢慢赏玩,时间上更充裕些。

出了宜秋门往西南而行,到西山脚下时已近晌午。这里的风景琳琅是见识过的,深秋时满山枫叶夹杂着银杏和松涛,在高旷蓝天下震撼人心。这会儿春光正好,山里的景色也是别样意趣,湖水映着蓝天翠树,瀑布深藏在密林山崖之间,山脚下满满的全是野花,溪流叮叮咚咚的在鹅卵石间跳跃,是散心的绝佳去处,

庄子上的管事早就安排好了午饭,徐湘拉着琳琅往里走,道:“还记得上次你们来这里吗?那时候我是怎么都想不到会有这一天。”

怎么会不记得呢?琳琅微笑。那时候贺卫玠带着贺璇玑和她来这里,当时徐朗和徐湘在此接待,徐朗站在一树棠棣之旁,风姿卓然。当时一眼瞥过去未曾留意,谁知那不经意的一幕却始终印刻在脑海,而今站在那融融棠棣之前,竟是能无比清晰的想起当时徐朗的形容举止。

世上的事情百转千回,因缘际会真的是难以言说。

午饭后徐浣、胡氏和沈氏因车马劳顿,先歇着去了,徐湘却是坐不住的,瞧着琳琅精神头不错,便兴冲冲的拉着她去碧纹湖边骑马。

离上回骑马已经有段日子了,琳琅初时还颇生疏,经徐湘一番指点教习,很快就又上手了。

湖上风景开阔,这会儿已有碧嫩的芦苇随风摇曳,两人骑马慢慢走着,说起上次在这里碰见裴明岚的事来,各自失笑。绕湖的路时而平坦,时而崎岖,吹着春风走过去,倒真能叫人心神舒畅。临着山脚的那一侧长满了阻道的怪树,琳琅不敢骑着马走,便让徐湘帮她牵马,她自己在树根间穿行,倒也有趣。

再往前山石横亘,中间多有罅隙,山洞可通行人。琳琅正欲入内,忽然听见有熟悉的声音隐约传来,不由脚步一顿。后面徐湘耳聪目明,当然也听到了动静,当下勒住缰绳,一跃到了山洞边,侧耳倾听。

山洞里因有回音,寻常三分高的声音,也能闹出五分的动静来。说话的那俩人离洞口不远,虽是寻常的低语闲谈,徐湘凝神细听时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最先入耳的是庄嫣的声音,“…这几天我都不敢进宫去,哪里还能再奢望,嗐,毕竟是我无缘,便宜了贺琳琅。”

而后便是魏嫆,“郡主何必妄自菲薄?徐公子娶的虽是贺琳琅,可谁能保证他夫妻俩能恩爱长久,或是有人变心,或是有人命薄,郡主只要有心,终还是能嫁得如意郎君。”

这话听在徐湘耳中,叫她大为惊讶,庄嫣却仿佛司空见惯,竟是半点都不觉得不妥,只是叹气道:“若我要强嫁,她贺琳琅如何抵挡?怕的就是徐公子恋旧,若没有稳妥的法子叫他死心,终究也是枉然。何况自打出了那件事,皇后对我的宠爱就大不如前了。”

她俩的脚步渐渐靠近,琳琅虽没听清楚,见着徐湘微微变了的脸色时便猜到有异,捏了捏徐湘的手,问她是否要避开。徐湘脸色却有薄薄的怒色,断然摇头,而后拉着琳琅,堵在了山洞口。

琳琅分辨出了里面是庄嫣和魏嫆,但只隐约听见几个字句,这会儿脸上颇为茫然,徐湘便在她耳边低声怒道:“庄嫣这厮贼心不死,还打我二哥的主意呢!”

话音落时那里两个人已经走了出来。方才两人说话时当然也看着洞口,不过因琳琅和徐湘都在粗壮的树枝后头,她俩也没发现,待走到洞口时才见徐湘斜刺里冲出来,脸上还有毫不掩饰的怒色,不由都是心里一惊。

不过庄嫣毕竟是郡主,哪怕猜测对方听见了刚才的话,脸上却还是堆着笑,“徐二姑娘、贺姑娘,好巧。”

徐湘皮笑肉不笑,朗声道:“郡主忘了吗,这位贺姑娘早就已经嫁进了徐家,这会儿是徐少夫人了。”庄嫣闻言面不改色,“一时没想起来,两位见谅。”

“原来是没想起来,那我就再提醒一次,她已经嫁给了我二哥,我二哥今生也只对她一个人好,我徐湘也只认这一个嫂子!郡主聪慧过人,这下总不会再记岔了吧?”她的语气比较冲,庄嫣脸色不由一变,魏嫆便笑道:“徐姑娘也太较真了,贺姑娘新嫁,郡主记错也是常有的事。”

徐湘却不让她敷衍,“这种事情记错了可不好,男婚女嫁早有定论,若还有人打我二哥的主意,岂不是好笑!”说完也不管庄嫣已然变青的脸色,拉起琳琅,往山洞里走了。

庄嫣好歹是郡主,何曾被人这样抢白过?徐湘那是上阵杀敌过的人,庄嫣拼不过她,却又咽不下这口气,当即道:“贺琳琅,你站着。”

第73章

自己的夫君被人觊觎,任是谁都不会觉得高兴,琳琅虽然一直没有做声,心里却也憋着一股子火,听得庄嫣呼喝,当即回头冷声道:“郡主还有什么事?”瞅见旁边煽风点火的魏嫆时也没好气,狠狠瞪了她一眼。

庄嫣原也只是一时气恼才呼喝出声,心里其实没想好要找什么碴,一时语塞。琳琅便冷笑道:“奉劝郡主一句,掠人之美非君子所为,虽然郡主有心无力,但有这心就已经是不该了。若我没记错,郡主的禁足恐怕还没过吧,却又来这里平白闹事。”

——前番贺璇玑出游时不巧跟庄嫣偶遇,两人起了口角,庄嫣仗着郡主身份辱骂了贺璇玑。当时韩萱儿也在场。没过几天事情传到皇后耳朵里,她原本就因为庄元晋的事情跌了脸面,皇上又提及广安郡主恃宠而骄之事,皇后便传口谕到庄家,要庄嫣禁足。气恼之下,足足定了六个月的期限。

不提这茬倒罢,一提起这个,庄嫣愈发气恼:“说我平白闹事?哼,分明是你们贺家无理取闹!我兄长痛失爱子,你们居然还怂恿贺璇玑和离,闹得庄家被人耻笑!听说韩家来提亲了啊?我说她为什么硬要和离,原来是早就红杏出墙!”

“红杏出墙”四个字落在耳中,琳琅顿时怒了,“是你兄长养娈童在先,你瞎说什么!”

“要不是她红杏出墙,当初为什么执意要和离?难道她能未卜先知,知道后面会出的事情?至于我兄长那里,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和韩家合起伙来诬陷!”庄嫣越说越气,“哼,我兄长的大好前程,全都毁在了那个贱人手里!”

庄嫣话音落处,“啪”的一声,徐湘的鞭子重重抽在庄嫣的马腹上。马儿吃痛一声长嘶,挣脱庄嫣手里的缰绳跑了出去,徐湘寒声道:“郡主若再随意污蔑,这马鞭可就不长眼了!”她是沙场上历练出来的,真个发起狠来,将庄嫣唬的一愣,气势顿减。

琳琅瞧着庄嫣煞时变白的脸色,哂笑,“郡主还觉得你兄长无辜?不妨告诉你,当日就是我在玄清观撞见了他的事情,才会请大伯母说服姐姐和离!”

反正两家早已闹僵,琳琅不介意再刺激庄嫣一下,“郡主若有空,不妨去玄清观自己看看,小道士恐怕还在那里呢。居然做出骗婚这种事情来,你们庄家还好意思说!”

庄嫣的震惊和意外溢于言表,在她愣神的功夫,琳琅已然打马走了。

这场风波并没有太影响,俩人沿湖走了一圈,又往山上玩了一趟才兴尽而返。

是夜歇在庄子上,徐浣和沈氏兴致不错,晚饭后相约去逛附近的芦苇荡,胡氏则推身子弱不愿意动弹,只坐在池边纳凉。楚寒衣因敬重胡老将军,虽然因胡氏和徐朔感情淡薄、久无子嗣而不满,到底也颇同情这个儿媳妇,见她只是闷着不动,便道:“难得出来一趟,出去走走吧。”

琳琅和徐湘也盛情相邀,终是说得胡氏动弹,跟她们一起去花坳里转转。

这会儿月上柳梢,虽然山间人烟稀少,夜里可能有鸟兽出没,但徐家最不缺的就是会功夫的人,派几个家丁跟随也就是了。

三个人慢慢的往花坳走,这时节里野花开得正好,虽不像白天艳阳高照时热闹明丽,却也别有幽情。闲谈之间不免提起上次来这里骑马的事情,到得那花坳边上,徐湘静不住,仗着轻身功夫不错,在花海之间腾跃穿行,玩得不亦乐乎,剩下琳琅和胡氏两妯娌慢行。

胡氏瞧着这满目繁花,叹道:“我还真没见过你们所说的优昙开花是什么样子,必定极美。”

“等七八月里咱们再来,到时候可不就看见了。”

胡氏却幽幽一叹,仿佛自言自语,“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你,二弟待你那样好,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原来是又在自怨自艾了,琳琅微微一笑,“新婚的人可不都这样,当初大嫂和大哥必然也是如此吧?听三妹说,当初大哥待嫂子可好了,她都嫉妒呢!”

像是想起旧日的时光,胡氏的唇边难得挂起真实的笑意,转而却又叹气,“可惜我这身子不争气,至今一无所出,总叫夫人失望。”

琳琅会意,扭头看这位大嫂,将近二十岁的人,嫁进夫家数年还无子嗣,确实容易惹人非议。这位胡氏比她大了八岁,如今心里恐怕也正着急呢吧。琳琅不能说破,只道:“嫂子何必妄自菲薄,大哥一向都在便将保家卫国,等他回来呀,说不准明年我就有侄子可以抱啦!”

“也许是我先抱到侄子呢。”

“这不可能!”琳琅断然摇头,拉着胡氏的手臂,“大嫂你看看我现在才多大?自己还是个娃娃呢。”嘟嘴摇一摇手臂,还真是个小姑娘的样子。胡氏噗嗤一笑,琳琅便道:“听说去年疏勒损了好几员大将,今年他们必然翻不起波浪,嫂子身子弱去不得北边,到时候大哥必然会回来看你。”

胡氏笑了笑,“但愿如此吧。”依旧偏头看向花坛。琳琅没办法,只能劝道:“大嫂身子弱,平时更该注意保养纾解,难得出来一趟,咱们该高高兴兴的,走,跟着她摘花去!”拉着她往花丛里去了。

次日楚寒衣又带她们在山里走走,在庄子上住了三天才起身回城。

双泉馆里徐朗早已等着了,见得琳琅进门便挥退丫鬟,将她揽进怀里,拿下巴蹭着她的额头,“以前不觉得如何,如今新婚,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有劳夫君记挂。”琳琅微笑,人已被他抱到了榻上。如今她才十二岁,徐朗至多亲亲抱抱,不会多做什么,琳琅倒也放心,乖乖的蜷缩在他怀里,到了榻边伸手去摸枕下的丝帕,下面却什么都没有,不由诧异道:“我的丝帕呢?”

“丝帕?”徐朗翻过枕头瞧了瞧,“想必是黄莺收拾床铺的时候拿去洗了。”

“不是不让她进内室吗。”琳琅皱眉。徐朗便道:“这两天锦绣不在,我怕你回来后屋里乱,就让她暂且进来打理了。”毕竟心思全在怀里的温软娇躯上,徐朗没察觉琳琅的不悦,埋首在她的脖颈之间,哈了口气。

琳琅觉得痒痒,缩着脖子笑了笑,嘟哝,“就算锦绣不在,也不许人进来。”

“好,听你的。不过,为什么?”徐朗饶有兴味。琳琅认真道:“防患于未然。”徐朗忍不住一笑,捏着她的鼻子。“防什么患?”

“通房、妾室之患!”

“这算是喝醋吗?”徐朗乐得直笑,在她唇上亲了亲,“放心,我只要你一人,绝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通房妾室。”

琳琅却是极认真的,虽然觉得以徐朗的为人应该能说到做到,但还是要将自己的心思讲明,“这话我记着了。二哥,我是认真的,若是你真想要通房妾室,趁早别要我了。”前世她和朱成钰的决裂就是从通房开始,虽然这辈子对感情不抱太多期待,但有些执念还是会坚守。

徐朗将她箍在怀里,“你说什么?”

“你要是想抬通房妾室,趁早别要我了!”琳琅重申。

“为什么?”

“不想和人共侍一夫。”

“为什么不想?”他又问。

“问这么多,难道你不答应?”琳琅佯装恼怒,睁圆了眼睛瞪他,见徐朗瞧着他不做声,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只得低声嘟哝道:“徐二哥是我一个人的。”

“这样说才对。”徐朗总算满意,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下面,手背抚过她白腻的脸颊,忍不住就想亲吻。察觉到某处的异常,琳琅羞窘,推了推他的胸膛想要躲开,徐朗且抱着不放,“你也是我一个人的,逃也逃不掉。”

他的亲吻细细密密的印在她的脸颊额间,纤秀的腰肢被握在他手中,能明显感觉到掌心的烫热。琳琅并不是不知人事的,晓得再痴缠下去只会玩火*,当即仰头向后喘了口气,“这次在碧纹湖边碰见魏嫆了。”

“嗯。”徐朗不打算罢休。纵然不能更进一步,这样的缱绻亲吻已十分美好。

琳琅再接再厉,“魏嫆挑拨庄嫣,想让她害了我,取而代之。”

“哦?”徐朗总算停下来。琳琅继续告状,“她倒是悠闲得很,以前向庄嫣通风报信,想用太子选妃的事情扰了我们的婚事,如今还不死心,竟还敢怂恿庄嫣。”

“悠闲吗?”徐朗喃喃,“很快就不了。”

他的话很快印证。四月初的时候,兵部尚书魏正清被几位御史联名弹劾,列出十条罪状,以结党营私、挪用军资为首,甚至有谋反之嫌。皇帝闻之惊怒,下令彻查。当夜即派禁军抄查魏家,魏正清措手不及,府中男丁尽皆暂押入狱,女丁被困深院不得出入。

琳琅虽然深居徐府,却也能从徐朗那里得到不少消息,因魏正清官职不低,虽然罪状查实,到底要经九卿会审方可定罪,如今案子未定,他还羁押在狱中。

这件事愈演愈烈,渐渐牵连出了朝中不少人,譬如衍国公庄家、江南三州节度使朱镛等人。因其牵连广,愈发惹得皇上震怒,甚至有要严查朱家的意思。但他这头还没下旨,南边儿的春荒却已经闹了起来,山匪愈发横行,南边虽有三四位节度使,但兵力强弱不一,真正能镇压山匪的,除了朱镛外竟无旁人。

查案的风声渐渐压了下去,到五月中旬的时候定案,魏正清斩首,府中女奴变卖,妻儿发配,女儿魏嫆充入宫廷。与此案有牵连的小官一律流放,至于衍国公、朱镛等人的嫌疑却都被洗清了,道是有人借机罗织罪名牵连旁人,此二人并无罪证。

消息传到琳琅耳中,难免一声叹息。

前世朱成钰能立魏嫆为后,可见魏正清对其帮助有多少,两家的牵系必然千丝万缕。斩去朱家一臂固然可喜,但皇帝不敢对朱家动手,却也叫人叹息。徐朗对此倒是看得开,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皇帝倚仗朱家,这结果早在意料之中。”

好在魏家被查,总能动摇朱家根基,琳琅毕竟还是高兴的。五月仲夏,徐家后院的那一湖莲叶早已亭亭,琳琅被徐朗抱着睡了两个月,那效果竟比锦绣的按捏还要好,如今虽然依旧时常手足发凉,比之以前已好了许多。只是这两天不知怎么回事,早晚天气凉时腹中竟又隐隐作痛起来,断断续续,不衰不竭。

琳琅心里烦闷,拉了徐朗去湖里游船散心。

徐朗将船停在荷丛之中,顺手就将琳琅揽进怀里,摘了荷叶给她遮凉。清风徐来水波不兴,阳光穿透缝隙洒进来,背后是徐朗暖热的胸膛,琳琅觉得十分舒适,小腹那隐隐的痛感又传了来。

她皱了皱眉,哼哼了一声,徐朗察觉,问道:“不舒服?”

“又开始疼了。”琳琅撇嘴。徐朗便道:“莫不是吃坏了东西?待会叫郎中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