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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嫆如今只是御花园中打理花树的一名宫女,虽然容貌生得不错,因其是罪臣之女,且当时徐奉先揭发魏家时虽未张扬,到底消息隐约传开,而今徐家得了天下,宫人们等闲都不乐意跟魏嫆太过亲近。她进宫已有近两年的时间,无人赏识提拔,此次又没有被赦出宫的机会,是以十七八岁的年纪,依然是一个低等奴婢。

不过毕竟是官家姑娘出身,魏嫆的聪慧伶俐还在,打理花树得心应手,两年时间经营下来,境遇也不算太差。她原本就能说会道,颇能煽动笼络人心,兼且会打扮、愿意做些苦累的活计,在同住的几位姑娘中人缘也不错,是以出入时就方便些。

七凤将魏嫆的近况述说完时,琳琅的一幅字也刚练完,她点了点头道:“继续盯着她。”七凤以前是徐朗送给她的暗卫,如今以凤阳宫中女官的身份保护琳琅,兼且负责探听消息,十分得力。

“这几个月里魏嫆接触过的人我也都列出来了,娘娘请过目。”七凤奉上名单,琳琅瞧了一遍暂且收下。

晚间徐朗处理完政事过来,两人用饭后瞧着天色尚早,便闲庭信步赏玩一片秋菊。

徐朗自打登基后形容气质愈发沉稳,而琳琅亦越来越明艳,加之母仪天下,愈发显得雍容贵丽。徐朗怀抱娇妻,白日里的劳碌一扫而空,闲话家常,“今日你父亲来说昭文馆编书的事情,我瞧着他脸色不大好。”

琳琅闻弦歌而知雅意,当下高兴道:“我也记挂着父母亲呢,改日我请他们亲入宫叙话吧?”

“后宫的事情,自然是你说了算。”徐朗信手拨弄荷花,“顺便再设个小宴,我和岳父喝几杯。”

“你如今可是皇上,父亲定然会觉得拘束。”琳琅微笑,徐朗便躬身在她耳边轻声道:“连跟岳父喝酒的机会都没有,难道要让我变成孤家寡人?”秋菊香气清芬,琳琅如今用香更是精致幽雅,他嗅着芬芳在她耳垂轻轻一碰,“今日给太后问安,那边又提起了子嗣的事。”

…太后这到底是有多心急啊!琳琅有些无奈,低声道:“我知道了。”想到与之相关的事情时,耳根却渐渐红了起来。

当晚就寝前徐朗旧事重提,琳琅便拿蔺通当借口,“蔺太医说了,我现下身体尚弱,体内寒瘀还未散尽,不宜房事。”

“我今天问过他,身子已然无恙。”徐朗直接戳破她的谎言,将琳琅箍在怀里,习惯性的以暖热手心帮她揉着小腹,声音低沉,颇有点自怨自艾的味道,“我这皇上当得也算是旷古绝今了,成婚两年却还不能随心亲近。”

琳琅抬眸笑着瞧他,“谁叫你当初那样心急?”

“我要不心急,这会儿哪还能抱着你?”少女的身姿已然玲珑,哪怕不能行周公之礼,也多的是亲密的途径。不过终究是不满足于浅尝辄止,徐朗亲吻她的额头,“明年好不好?”

“十四岁,你下得去手?”

“我已经下手了。”徐朗闷声笑着,在她唇上一啄。当初跟贺家求亲时就已预计过这几年的情形,如今虽还不能随心所欲,能这样朝夕相伴耳鬓厮磨,已然十分难得了。心里觉得高兴,他也不会强琳琅之所难,想着今日忙于朝政没好好关心过她,便暂时收手,“前儿听说你又召裴明溪来作画,成果如何?”

“宫中秋色虽比不上外面,到底也不赖,明溪还画了几幅北边的山水,叫我大开眼界。”瞧着天色尚早,琳琅披衣起身,拉着徐朗走到书案边,将裴明溪所作之画一一展开。评赏完了,教人拿去裱装,又拿出自己练的字帖来给他看。

琳琅的书法是秦氏所授,技法自然没得说,以前年幼无力,加之琳琅刻意收敛,虽然笔法出彩,力道上到底欠缺。如今琳琅年龄渐长,腕力愈强,加上入宫后历练得端稳,心境性情一变,书法上进步如飞。徐朗看了颇为诧异,“这几天进境不少。”

“是你两个月没看我临字了,当然觉得有进境。”琳琅颇有嗔意,徐朗便道:“这些天忙碌时疏忽了你,是我不对。”

琳琅自然体贴他的辛苦,但闺房之乐,这样的撒娇软语却必不可少,是以温软一笑,又从最底下抽出张薄笺递给徐朗,道:“你再瞧瞧这个。”

这薄笺上可就不是临字了,徐朗接过来瞧了瞧,是一份写得满满当当的名单,分宫女、内监、侍卫三块。这其中的大多数人他都不认得,不过里面却有一位御前侍奉的宫女和两个垂拱殿的守卫,而且写得靠前,显然颇为重要,他有些意外,“这是?”

“你还记得魏嫆吧?”琳琅拉着他坐下,习惯性的便坐在他的膝头,将手臂绕在徐朗颈间。从那日徐湘提起,到后面七凤的探查,她将此事因果详细说了,又道:“七凤盯了她三个月,发现魏嫆的举动奇怪得很,虽是个御花园里的小宫女,却已攀扯上了御前的人。”

“胆子倒是不小。”徐朗冷哼一声。

“当初魏家被查,魏嫆必然会对你怀恨,不过这人的手段倒是不可小觑,以罪臣之女的身份经营出如今这份人脉,也是难得了。”琳琅指着最靠前的几个名字,“平时倒也罢了,跟这几个人碰面时鬼鬼祟祟的,应是在传递消息,不过我怕打草惊蛇,暂时没叫七凤惊动。”

徐朗赞许道:“叫七凤盯紧些,暂时别碰他们。一介罪奴,竟还打着御前的主意…”沉吟了片刻,脸色渐渐转寒,“看来这个魏嫆,也是他们的人了。”

“你是说…朱家旧部?”琳琅脸色微变。这事儿也是前些天才听徐朗提起的,说当时朱镛造反前其实在京城埋了许多线,后来朱镛战败身亡,这些线却没能除尽。徐家虽然已称帝主政,抵不过有人依旧心怀不轨,最初有漠北军在此时未敢擅动,自局势稳定,漠北军撤回北边后,便有人坐不住了。

京城有禁军驻守,当时朱镛能顺利攻入,必然也是在其中安插了人手,徐朗当时虽已解决了大半,到底还有人藏得深没能发现。后来徐奉先虽换了一批人,那也是能挖得出来的,到底不能换的干干净净。这些人隐藏在暗处,徐朗查了这半年多,渐渐也有了头绪,查到后面,似乎是有朱镛旧部在中间牵线。

见徐朗点头,琳琅还是忍不住心惊,问道:“朱家旧部的事情,皇上那里查得如何?”

“已经有了些头绪,不过还没挖出主谋之人。”心思一回归到政事,徐朗的神色瞬时严肃了许多,不复方才调侃亲昵之态。

“也许魏嫆这边…也是个线索?”

“这两个人,”徐朗指着那份名单,“应该是和朱家旧部有关,魏嫆既跟他们走得近,又形迹可疑,恐怕也脱不了干系。七凤一个人还不够,回头我再派人协助,也许能从她这里挖出点东西。”

见徐朗这般重视,琳琅也觉得这事有些严重。若只是朱家残余了一两个旧部倒不足为惧,但瞧这情形,恐怕这些人贼心不死,还打着皇位的主意呢。不过若只是个普通的旧部,如何能折腾起这样大的动静?她问道:“背后是什么人,皇上心里有数么?”

徐朗转眼瞧着她,低声道:“朱成钰,也许还没死。”

这几个字恍如惊雷炸响,琳琅脸色的表情一僵,觉得不可置信,“朱家母子不是早就被杀了?怎么可能…”

“当时捉到朱成钰时,他重伤之下面容已有毁损,那是易安亲自办的事情,加上那人容貌确实和朱成钰相似,所有人都没想到他是假扮的可能。”徐朗微微皱眉,“可据近来的消息,我们杀死的那个朱成钰,也许是假的。”

怎么会呢!琳琅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虽然以徐朗如今的势力,已然不惧朱家的反扑,但…朱成钰那个混账怎么还会活着呢?

见她神色大变,徐朗反倒过来宽慰,“也不是什么大事,哪怕朱家还有旧部,却也只是苟延残喘,折腾不起多大的动静。不过魏嫆这里,你切记不要打草惊蛇,交给我来处理。”

这种事情若随意插手只会帮倒忙,琳琅自然答应。

要慢慢的挖出暗线,操之过急是绝对不行的,琳琅虽不会插手,却也时刻留意其动静,后来碰见徐湘的时候,也叮嘱她不要打草惊蛇。渐而入冬天气转寒,琳琅虽有蔺通调理,到了这等时节依旧会有些畏寒,后宫的大事楚寒衣抓着不放,琳琅年纪毕竟有限,且人家是长辈,也不好插手太过,跟着楚寒衣学学掌管后宫的手段,倒也有益。

十一月的时候贺璇玑出嫁,琳琅派人添了好些嫁妆过去,韩家迎娶新妇的同时,也将韩萱儿的亲事定下了——来年二月万物复苏,韩萱儿将和徐朋结亲。

贺璇玑觅得良偶,这事自是叫人欣喜,加上年节将近,凤阳宫中的氛围倒颇喜庆。然窦氏入宫问安时所说的另一件事却不大愉快——徐胜求取韩萱儿不得,不知怎么的竟然和庄嫣扯上了关系,将昔日那位骄傲的郡主纳为了妾室。

虽说娶妻纳妾是他自家的事情,但庄嫣当日的行径徐家兄妹都十分清楚,徐朗虽没说什么,徐湘却颇为不平,“三哥也太胡闹了!当初父皇下旨查抄庄家,罪名都已经定了,他如今却纳庄嫣为妾?王叔也糊涂,竟然不劝阻!”

“他们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琳琅微微一笑,“这件事情不止咱们看不过,太后那里也未必肯答应,且瞧着吧。”

这般镇定淡然的态度叫徐湘有些不解,琳琅却没多解释——魏嫆和庄嫣同属旧党,据近来查出的蛛丝马迹来看,徐胜这回纳庄嫣为妾,也未必就是胡闹呢。

琳琅瞬间觉得…然后得知窦氏家里曾有背叛之意,徐朋那个纨绔曾被朱成钰说动过,琳琅的三叔也有参与,让她有心理准备。徐朋会作为棋子,近期朝堂上会打压他,沈氏和窦氏这边,琳琅和皇太后也要做功夫,故意让窦氏惊恐,让他们以为徐朗会下狠手。再次,锦绣的复仇也是个□□——琳琅威胁之,若能立功,免你不死,至于其父暂时说免死,但是将来锦绣还能报仇啊。

到次年二月的时候,琳琅和楚寒衣联手举办了一场大的宴会。窦氏和沈氏、贺姑娘等人都进宫赴宴,琳琅故意封锁拱门,徐朋惊恐之下和那个以为有胜算的人透露,最后,徐朗派人兵围禁卫军副统领府第。抓获了朱成钰。

然后是一次大规模的清溪,这些都是徐朗的事情,琳琅只是看到了朱成钰,依旧是面容姣好的少年,只是添了沧桑。

是在三月的春雨里,朱成钰被杀,徐奉良被降为郡王。君氏幸存的人上京,被徐朗软禁,这是帝王手段,琳琅不容置喙,只是见到了世子,和秦蓁。姐妹重逢,秦蓁表示会好好陪着世子的。

琳琅十四岁可以洞房了,徐湘的婚事,然后琳琅有孕。有孕后秦氏可以经常来探望,促成了锦绣和蔺通的婚事,锦绣复仇,然后裴明溪出嫁。

最后的三张一万字。两年后,琳琅有孕了,徐朗养了两年的媳妇儿终于有效了!生子后太后又张罗选妃,但此时徐朗羽翼已成,楚寒衣奈何不得,加上太皇太后辞世,又拖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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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氏最终讨了一鼻子灰回去,迫于太后威压,保证说回去后必要规劝敦王并好好教导徐胜,将庄嫣逐出府去,至于她会否真的这样做,不得而知。不过琳琅瞧着楚寒衣那模样,虽然斥责时声色俱厉,驱逐庄嫣的态度却不强硬,她留了个心眼儿,自然也不会强令窦氏去做什么。

寻常人家的婆媳都未必能相处好,更勿论身在皇宫,楚寒衣和琳琅虽不会刻意跟对方为难,却也有许多天然的冲突——

譬如楚寒衣始终教子极严,不喜徐朗在妻子和朝政的权衡中偏向琳琅,而徐朗则会不自觉的宠着娇妻,叫楚寒衣无奈又气恼;譬如楚寒衣始终觉得后宫不能只有皇后一人,徐朗却没有纳妃的打算,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琳琅…而在琳琅来说,任何人都不喜被人管制,楚寒衣生性强势,以太后身份管着后宫,琳琅虽能偷懒,却也未必愿意受制于她。

如今的后宫中,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基本都是安享天年,除了偶尔窦氏进宫时会挑拨她几句之外,倒不会闹出什么动静。偌大的后宫里,如今也就太后和琳琅两个主子了,虽说婆媳向来也处得和气,琳琅到底不敢跟楚寒衣露出底细。

出了慈安宫,吩咐人去拿了刚煲好的汤,琳琅便往垂拱殿去了。

宫里独宠的皇后驾到,李瑞自然是热情相迎的,入得殿内,正好徐朗批折子累了,便一起围炉喝汤。

如今天气严寒,外面不时要飘一阵雪砧子,琳琅来时虽然裹着大氅,到底肩舆上吹了风,脸蛋手指都有些冰凉。徐朗身上则是暖烘烘的,琳琅一贴上去就再也不愿挪开,所幸她来时李瑞便会很有颜色的带走侍婢们,两人相拥喂汤,倒也不觉得尴尬。

“昨日蔺通又找了些上好的药材过来,驱寒散瘀最好,他那里正制丸药,回头送到凤阳宫去,你记得每天吃一丸。”徐朗摸着她的脸蛋,有点心疼,“近来天气寒冷,瞧你手脚凉得,当心生病。”

“有你这小火炉在,捂一捂也就好了。”琳琅作势将手伸进他的衣领,却被徐朗一把勾住腰,揽过来贴在他的胸膛。四目相对,他的目光灼然,“猜猜蔺通开的药还有什么效用?”

“不是说了驱寒散瘀吗,最多再叫我身体强健些就是了。”琳琅不通医道,天马行空的哪里猜得出来。

徐朗便在她耳边低声道:“是暖宫。”

暖宫…身体紧密相贴,甚至能感受到某处的炙热,琳琅的脸隐约又有变红的趋势。初成婚时的羞怯褪去,如今她也不会刻意掩饰羞涩,晓得他说“暖宫”的言下之意,琳琅忍俊不禁,“你当真跟他说了?”

“自然,你素来宫寒,若不赶紧调养,将来岂不是要吃苦?”

“这事我操心也就是了,你怎么…”想到徐朗一本正经的和蔺通讨论此事的模样,琳琅便觉得想笑,“蔺太医也是三十岁的人了,既然做了太医院判,自然晓得如何给后宫女子调理身体。你这上赶着一说…就不怕他心里笑话?”

“这有什么好笑话的。”徐朗理所当然,“皇嗣是国本,我自然该操心。至于蔺通那里,他年至三十还未娶妻,知道我的苦处。”

越说越不正经了,琳琅赶忙打断他,“说起蔺通来,锦绣年纪也不小了,每回蔺太医来请平安脉,时不时还会看看锦绣的。我瞧着他也是有心,不如择个时机,成全了他们?”

“咱们琳琅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只是锦绣走了,你身边就没个得力的人了。”

“不是还有锦屏和木香吗,这俩如今也慢慢练出来了,这倒不必担心。只是锦绣那丫头,不报了父仇不肯出嫁,那件事情有结果了吗?”

因忙了大半天,徐朗这会儿有点疲累,便揽着琳琅往内间的卧榻上去,道:“很早就派人去查,只是近来事多给忘了,算算时间,年前必有结果。”

“那就好,崔万里那边没动静吧?”

“此人虽然勇武,到底心术不正,他如今的上司是段元杰,我已跟他知会了此事,等当年的案情查明,秉公论处就是。”内室点了安神香,徐朗大概是真的累了,这等隆冬的午后又容易犯困,便打个哈欠,靠着软枕眯眼养神。

琳琅凑在他的怀里,大为心疼。

徐朗和徐奉先性情相近,徐奉先积劳成疾壮年病逝,徐朗虽不像他那么拼命,政事上却也一丝不苟。靠近年底时事情多,徐朗这些天累得够呛,一向俊朗的脸上都带出了憔悴疲色,琳琅没法劝他放下手头的事情,只能靠食补为他将养身体,又从蔺通那里学了一套按摩的手法,散乏养性最好。

为他铺设靠枕盖了曾薄被,琳琅便让徐朗安心闭目养神,她盘腿坐在后侧,慢慢帮他按摩头皮、太阳穴等各处,直至他昏然入睡。

金兽口中吐出香丝袅袅,琳琅坐得累了也有些犯困,又舍不得挪动徐朗,免得惊了他的好眠,便挪到内侧的角落,侧身小憩。

龙榻上的徐朗正自阖目安睡,忽然轻轻一个翻身,习惯性的伸手勾向身旁。没碰到预想中的娇软身躯,他登时惊醒,唤道:“琳琅?”

琳琅只是小憩浅睡,闻言也醒了过来,迷糊应道:“二哥?”顺便挪过去贴在了他的怀里。

徐朗眼底隐约的惊慌一闪即逝,见琳琅安然无恙的待在身边,这才舒了口气道:“没事。”将她抱在怀里,安然入睡。

垂拱殿外浓云积聚,渐渐的飘起雪花,没多久就纷纷扬扬的盖住了金砖地面。左相陈皓入宫禀事却逢皇帝小憩,便由小太监搬了椅子在廊下坐着,静静看宫城内的雪景,李瑞对这位以奇才取胜的相爷也颇客气,陪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琳琅醒来时徐朗还未睡醒,大抵是近来太过劳累,就连琳琅翻身下榻他也未曾察觉。走到床边瞧一瞧天色,纷扬的大雪中各处皆是白茫茫的,她也不召宫人入内伺候,自顾自的理了理鬓发,走出内室。

李瑞就在外面候着,见了琳琅便行礼问道:“皇上还睡着么?”

“皇上今日劳累,雪天里本就能安睡,这次难得睡得沉稳,别叫人惊醒他。”吩咐过了,便带随行的宫女出殿,欲回凤阳宫中为徐朗准备晚膳。

因垂拱殿外寒风凌冽,陈皓看了会儿雪景便由李瑞请入内殿相候,这会儿见了琳琅连忙行礼,“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这位身怀奇才之人能将朱镛置于死地,手段不可小觑,自打得知陈皓也是同道中人,琳琅便格外留了心。好在陈皓官拜左相后便一心辅政,倒没出过什么大的差池,琳琅颇为赞许,也笑了笑道:“皇上近来疲累,劳陈相久候。”

“皇上为国操劳,臣未能分忧,实在惶恐。”陈皓拱手,眼风却扫过旁边的李瑞。琳琅处于宫闱已久,哪能不知其意,当即道:“本宫有件事想同陈相请教,能否请陈相入偏殿小叙?”

“皇后所命,臣自当遵从!”

李瑞哪里不知道皇上对琳琅的宠爱,忙不迭的将两人送入偏殿,而后率人在外相候。屋里琳琅理袖坐稳,问道:“陈相有事要说?”

陈皓微微一笑,道:“臣谢娘娘体察。”说着便屈膝跪地,道:“臣今日是来向皇后娘娘请罪的。”

琳琅颇为意外,瞧了他一眼,示意他说下去,陈皓便道:“前日皇上与臣议事后,说了些家常话。娘娘也知道皇上思维缜密,敏锐异于常人,他问了些前世的事情,臣推免不过,只得据实以告。此后臣一直惶恐不安,今日特来请罪。”

“前世的事情?”琳琅心中猛然一跳,挑眉问道。

陈皓并未多做解释,只躬身道:“是。”

琳琅的眉心突突跳了起来。她重生之事只同徐朗说过,这等事情徐朗自然不会外传,陈皓这里恐怕还是自己打探出来的。不过这件事情要瞒旁人容易,陈皓这里若是有心,想要打探其实也不难——琳琅重生后做过许多事情,皆是助徐贬朱,以陈皓的本事,并不难打探。

虽然觉得陈皓此举颇有冒犯之意,仔细想来却无可厚非。木已成舟,琳琅自然不会去追求,反而坦然道:“说起此事,本宫心中也有疑惑。陈相原本襄助朱镛,怎么这次…”

“狡兔死走狗烹,朱成钰擅行过河拆桥之事,臣自然不欲重蹈覆辙。”

所以…前世在她死了之后,陈皓也被朱成钰给杀了?若是如此,那么此生关于陈皓的一切就顺利成章了。他知道前世朱家和徐家势均力敌的对峙,知道朱镛所安排过的所有事情,这辈子朱家那边的变化不大,想要摧毁并不难。

算来算去,还是朱成钰自取灭亡,怪不得旁人。

琳琅笑了笑,“今日陈相请罪,就只为此事?”

“臣知皇上与皇后娘娘感情甚笃,臣推免不过说了前情,以皇上对娘娘的爱宠,终有一日会将此事告知于您。与其到时候让您有所猜忌,臣倒更愿尽早请罪,也免娘娘烦忧。”

他倒是坦白,琳琅略一思量,倒也没有猜疑。若陈皓有心隐瞒,这件事她恐怕只能蒙在鼓里,到时候若徐朗提起旧事时她有所顾忌隐瞒实情,反而影响感情,于陈皓来说,其实影响不会有多大。他今日所为,倒颇有剖白示诚之意了。

琳琅自然不会推拒,赞许道:“陈相襟怀坦荡,本宫钦佩。前事原为实情,陈相能对皇上据实以告,可见忠心,又何罪之有,快快请起。”她是皇后,与外臣的接触不宜过多,说完了事情,便先回去了。

是夜同徐朗用过晚膳,徐朗那里一切如常,琳琅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过了几天徐湘入宫找她说话,问起庄嫣的事情来,徐湘撇嘴道:“敦王妃虽是那么说,可庄嫣还没搬出去呢,我瞧三哥对她迷恋得紧,且舍不得呢。幸亏当时把韩姑娘说给了四哥,若是让她跟了三哥,实在是糟蹋。”

作为本朝唯一的长公主,徐湘的地位是极高的,以前他就瞧不上徐胜,这会儿不把他放在眼里,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琳琅忍俊不禁,“你呀,都当长公主的人了,脾气还是半点都不改。说起来,你那里怎样了?”

“我?”徐湘没反应过来,她虽是长公主之身,却还是性好弓马,前段时间特地去了趟北塞。以为琳琅说的是北塞执行,徐湘兴致盎然起来,“漠北军现在是越来越勇武了,将帅旗往那里一插,敌人看见就退避三舍,就连裴明溪这个不懂军务的人,都赞叹不已。”

“不是漠北军。”琳琅纠正,“郡主已经嫁人了,三郎四郎都已经成家,你呢,何时选驸马?上回母后说起来,说明年正逢科考,要选个才貌皆佳的人给你呢。”

“母后怎么会这样想。”徐湘少见的急切起来,面色泛红,低声道:“才不要书生!”

“那就选个武将?”琳琅笑眯眯的瞧着她,两人打小感情好,徐湘又是个直率的性格,感情上的事情都写在脸上。见得她脸色愈发红了,琳琅凑近她身边低声道:“据说那边有个姓董的青年小将,很合你的心意?”

“谁说的!”徐湘登时坐不住了,扭头瞧了琳琅一眼,虽然面色通红,气势却是汹汹,“是不是裴明溪说的?哼,这回只有她跟我同去,必然是她说的。”

“明溪那可是慧眼如炬的。你就说是不是吧。”琳琅拉着她坐下,“若是呢,赶紧跟母后提一提,免得到时候她老人家不知情,真个乱点鸳鸯谱。”

“可是…”徐湘难得的露出点羞涩的意思来,“我怎么好说。”

“你若愿意,这件事就交给我了。”

徐湘咬唇犹豫了半天,终究是点头道:“好吧。”琳琅摇头失笑。

因为摸不准楚寒衣的意思,这件事琳琅不会当真自己去说,免得让太后觉得她伸手太长,是以找时间跟徐朗提了,徐朗对那位董小将军倒是赞不绝口,“既然湘儿中意,回头我找机会跟母后说便是了。”

“董小将军当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事关徐湘的终身大事,琳琅自然好奇。

徐朗的兴致却不高,随意应答了几句,终究有点心不在焉的意思。琳琅颇为意外,见他总是一副藏有心事的模样,愈发觉得稀奇——徐朗本来就行事端稳,进退有度,当了半年的皇上,那份内敛的功夫更是精进,这回如此神思不安,必有大事。只是他这样闷着不说,琳琅倒不好直勾勾的去问了,心里揣着狐疑,到底也有点心神不定。

直至入夜安寝前,徐朗将琳琅抱在怀里,如常的为她搓揉小腹,安适宁静中,突然叹了口气,低声道:“琳琅,他们捉到朱成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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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昏昏欲睡的琳琅猛然精神一震,不可置信的道:“他真的没死?”

徐朗点头,神色中颇有一点疲倦,“我先前也只是怀疑,这次派人暗中追查,竟真查到了他的踪迹。这个年怕是要过不安稳了。”

“朱成钰打算做什么,勾结旧党,贼心不死吗?”

“当初朱镛费心筹谋,又背上了屠杀皇室的罪名,最终却为他人作嫁衣裳,朱成钰怎么可能乐意。虽说这一年的时间里整肃了许多问题,但有些朱家的暗桩藏得深,虽然不是什么大的威胁,但不想办法叫这些人死心,朝堂上终究难安。”

“那你怎么打算呢?”琳琅也不再贪图享受了,翻身起来盘腿坐在他的旁边,不疾不徐帮徐朗捏着肩膀。徐朗也正为这个头疼呢,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道:“听说那个庄嫣还在敦王府里?”

“敦王妃说是回去后就要把她赶出府去,到底也没有下文。皇上觉得她跟朱成钰也有关系?”

“敦王叔这个人虽然糊涂,但向来懂得自保,有悖自己利益的事情绝不会去做。把庄嫣留在府里明明是有害无利,他还是坚持这样坐了,难道你不觉得这事很奇怪?”

“虽说庄嫣和朱成钰并不相识,但朱镛是被咱们所灭,庄家也是由咱们抄了的,同仇敌忾也是自然。魏嫆和庄嫣向来走得近,一起参与此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敦王,他毕竟是先帝的亲兄弟,是你的王叔,如今享受王爷之尊,他会参与此事,实在叫人想不明白。”

“王叔?”徐朗勾唇冷笑了一声,显然是对这位王叔已十分失望,“当初朱镛攻破京城,关于徐家何去何从,母亲曾征求过他的意见吧?”

琳琅点头道:“确实是。”因当时徐奉良的话委实奇怪,琳琅至今还能记得大概,“他说朱家是民心所向,咱们归顺于他是顺应大势。按他时刻自保的性子,说出这话原也不算奇怪,只是他又说什么南边已民不聊生,卖儿卖女的比比皆是,看那神情倒像是对南方的事知之甚多,实在不合常理。”

“看来你在细微处还是能留心的。”徐朗颇为赞许,被琳琅这一通捏后浑身舒服了不少,便又侧身将她揽在怀里,拿薄被将她裹住。动作温柔,神情却已冷肃下来,“关于他的事情我也查到了不少,当初他说要归顺朱家,并非情势所迫,而是他早已与朱镛有所勾结。”

“你说敦王和朱镛早就有…”琳琅是真的被惊着了,虽然知道徐奉良是个纨绔不务正业,但是怎么会和朱镛有关系?前世今生,她可从来都不知道此事!

“也是最近才查证的。”徐朗的声音中带着些冷厉,“咱们这位二叔虽不务正业,却总想着不劳而获的拿到荣华富贵。当初朱镛各处布置棋子,自然也会对漠北军有所防备,父亲和三叔驭下甚严,朱镛远在江南很难有所作为,二叔便成了最好的口子。”

琳琅的心头急剧的跳了起来,问道:“可他很少基本不会参与军务,能做些什么?”

“为朱镛提供消息。朱镛兵临京城,最可能驰军来援的只有漠北军和西境军,到时候两军交战,情势紧急之下二叔要获得些朱家的内部消息并不难。反正他认定了朱家会赢,到时候他这可就是从龙之功,岂不比以前他根本摸不到边的国公之位好?”

“他…”琳琅震惊之下一时语塞,缓了一缓,蓦然想起前世的事情——那时朱家杀入京城,徐家率漠北军围城,据说战事焦灼势均力敌,最后徐家落败,会不会也是徐奉良的手笔?

越想越觉得心寒,琳琅不自觉的抱紧了徐朗的腰,仿佛这样能让她觉得安心,“你是…怎么查到这些的?”

“陈皓。”徐朗吐出两个字。

“原来是他查出来的…”琳琅喃喃,心中已确信了几分,抬头看一看徐朗的神色,阴晴莫辨。她心里略微犹豫,想着要不要再提起朱家这茬,然而看徐朗神色疲惫,终究是有些心疼,便按下不提,只道:“既然有了方向,皇上继续深查就是了,若是有我可以帮忙的,只管交给我就是了。”

徐朗“嗯”了一声道:“马上就是年节了,那时候事情应该能查得差不多,到时候你和母后办一场宴会,把敦王妃等人请进来就是。这个我已跟母后说过,回头你同她商议。”

琳琅自然答应,瞧着天色已晚徐朗又神情疲惫,便道:“明儿还有早朝,早点歇息吧。”说着主动帮他宽衣理发,全然温柔体贴小媳妇的模样。她如今身段已然玲珑起来,包裹在绸质睡衣里,曲线曼妙,青丝散开后披在肩上,烛光下愈发衬得肌肤腻白如瓷,叫人想要触碰。

徐朗忍不住就是一笑,任由她帮他解着衣带,却伸手拨开她颈后的发丝,在嫩白的肌肤上轻轻一吻。察觉衣衫已松,他手臂一捞,已然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就这么睡下了?”

“都累成这副模样了,还不好好歇息。”因两人习惯榻间私话,就寝时一般会把伺候的宫人打发到外间去,琳琅便赤足下榻,往香炉里添了点安神香。

秋香色的厚毯铺在地上,细嫩的双足依约,徐朗眯着眼,道:“只剩一个月了。”

他这句话没头没脑,琳琅却晓得其意,不由失笑,“惦记得这么紧呢。”

徐朗坦然而笑,因今天确实疲惫,将她搂进怀里后便安然睡了。两人素来都是相拥而眠,自打入主皇宫后更是如此,紧贴在对方身边,睡得都格外安稳。琳琅贴在徐朗的胸膛,听着他的呼吸渐趋安稳,自己却是很难入眠。

跟徐朗比起来,她这个皇后的日子过得十分清闲,每日里的午睡雷打不动,这时候本就不算疲乏,加之存了心事,更是没有睡意。她睁眼瞧着徐朗的睡容,殿里只有两三支照夜用的烛台发出微弱的昏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昏暗而柔和。

俊朗的五官映在眼里,心思却翻滚到了很远的地方,前事种种掠过眼前,叫人怔忪。恍然中徐朗忽然微微颤栗,琳琅立时警醒,便见他眉头深皱,手掌忽然握紧了她的手臂,低声急促的念了句“六妹妹。”仿佛十分慌张。

琳琅从未见他如此,只当他是做了噩梦,连忙反手握住他的手臂,低声道:“我在呢。”兴许是她的反馈安抚了情绪,徐朗停止了颤栗,微微睁眼,迷糊看了她一眼,忽然伸手将她抱紧,力道还不轻。

“怎么了?”琳琅仰头,安抚一样抚着他的脸,“做噩梦了么?”

“琳琅,”徐朗的声音模糊,“我梦见…”他毕竟是军旅之人,虽然做了皇帝,那份惊醒却还在,只说了那半句后意识已然清醒。瞧见琳琅就在怀里,他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再环视那明黄色的床帐和雕龙的床榻,才确认一切无恙,手臂不自觉的一松,微微笑道:“没什么。是不是惊醒你了?”

隐约猜到他梦见了什么,琳琅不由一阵心揪,不过徐朗政务疲累,此时显然不是安抚的最好时机,当下就道:“我也正昏昏沉沉的呢,还以为你魇着了。”

“没什么的,睡吧。”徐朗在他额头亲了亲,再次阖目安睡。

愈近年底,朝中要结的事务愈多,徐朗新君初政,手头那些官员们到底还用得不顺手,虽有陈皓在,却也忙得焦头烂额。

琳琅因那日徐朗提起了徐奉良叛变之事,最近也紧盯着魏嫆的动静,一面又和楚寒衣商议年节里宴请之事。还没等她寻到机会跟徐朗细说朱成钰的事情时,徐朗那里却送来了一道好消息——崔万里的罪名已经查实,将由刑部发落。因崔万里牵涉军中的事务,最后查出的罪名还不轻,她的女儿双雁便没入宫中为奴。

先前双雁虽然在窦氏身边伺候,却也只是崔万里溜须拍马的手段,并非奴籍。后来崔万里有了官职,双雁便回家做她的官家小姐去了,如今她真个成了奴籍,那么生死荣辱,可全都牵系在别人身上了。

琳琅立时将这好消息告诉了锦绣,又道:“那个双雁据说是发配到浣衣局去了,要怎么办,全看你的意思。”

锦绣以前虽为了仇恨颇有点偏激,经这一年宫中历练,如今已沉稳了许多,闻言微微一笑道:“娘娘的好意奴婢明白,不过害我全家的是崔万里,双雁那里实在不值得计较。只求崔万里伏法行刑时娘娘能允我出宫去看一眼,奴婢也就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