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不少人给惊住了,这位贵太妃生前受尽太-祖宠爱,连皇上都视之为亲母,却又极受世人诟病,无非是太子爷刚才所说的四个字——出身风尘。

时至今日,无论正史还是野史,对于这位贵太妃皆讳莫如深,在没弄清皇家的态度前,没谁敢自讨没趣,夸赞一位从良的娼女,没成想,太子爷徒元徽今日当着臣子们的面,居然对她大有溢美之词。

这时,一位年纪长些的官员上前讨好道:“下官不才,曾睹过贵太妃真容,可谓姿态端庄,敬德垂范,颇有母仪天下之风。可惜天不假年,早早便去了。”

徒元徽看了看他:“可惜身为太-祖结发之妻,却因情势所逼,不仅眼睁睁瞧着后位被他人所占,甚而无法得愿与太-祖死同穴,好在她是看得开的,宁愿无碑无名,只求守在太-祖身边,如此重情达义,德养贵重,贵太妃堪为天下女子之楷模。”说着,便走过去,拔起宝顶边上的野草来。

文帝非太宗皇帝的亲子,反而还是太宗犯了罪的兄弟之子,文帝因为父亲之罪被流放到瘴气之地,身娇肉贵的文帝在那地方完全没有办法生存下去,后来偶然认识了青楼还未出阁的李贵妃,李贵妃常常接济文帝,后来更是自赎嫁给了文帝。

两人相识五年,夫妻一年,因为太宗皇帝无子嗣,过继嗣子的时候也不知为何选了文帝,文帝进京不到一月,太宗皇帝就没了,文帝匆忙登基,太宗皇帝的皇后,文帝登基后的太后不接受文帝妻子是青楼女,文帝亲自去接李贵妃回京后,太后就给文帝选了自己的侄女何氏为新后,更是再薨逝后为了保证侄女的位置,下了文帝不得废后的旨意。

何氏比文帝和李贵妃活得更长,李贵妃生前是贵妃死后也是贵妃,按说现在皇帝在何太后薨逝后也可以追封李贵妃,但是不知为何现在皇帝就是不曾追封他这个养母。

众人心惊,不知徒元徽这是哪根筋搭错,居然对一位始终被高门世家瞧不起的贵太妃给出这么高评价,有人甚至私下琢磨,太子若继了位,怕是这宝顶里的贵太妃也能晋一晋了。

等回到金陵别院,少不得达官显贵要来觐见一番。

徒元徽倒是很给贾家面子,第一个召见的便是贾代善和贾政父子二人。

给贾代善看了座,徒元徽摩挲着手上茶盏,想了好一会,问道:“国公,孤听说您对孤有什么不满?”

贾代善一惊,忙站起身,拱了拱手道:“下官一向敬重太子爷,何来不满之意?太子爷必是误会了!”

“国公不必惊慌,”徒元徽呵呵一笑,“孤只是随口问上一问,如今咱们也算是沾上了亲,无需那些虚言应付,自当有什么话便开诚布公。”

贾政见父亲冷汗都出来,忙上前道:“太子爷对贾府多有看顾,如今又将下官外甥女纳入东宫,贾家阖府感激不尽,岂敢有任何背离之心!”

“那便好,”徒元徽比了个手势请贾代善重新坐了,“那便是孤想多了,说来您家众位子侄,孤觉得两位有出息,一位便是你二子贾政,二呢便是您的小女婿林如海,他们两个,竟是比孤的岳丈更得亲密。”

贾政喜不自胜,贾代善少不得老怀安慰,“多蒙太子爷瞧得上!小儿愚不可及,您太高看了!”

徒元徽略收敛了笑容,问道:“听说国公二子四女,孤的岳母排行老大?”

“正是,”贾政赶紧道:“家严最疼的便是下官之大姐,还亲自为她挑选了冯姐夫。”

贾代善忙点头,“这一对可谓佳女佳婿,才得养出了好女儿。”

“过奖,过奖,”徒元徽摆了摆手,“孤向来不重女色,冯氏得以中选,不过是孤瞧着她老实厚道。”

“下官长女和女婿皆是厚道人,那孩子的性子随了父母,下官也疼爱得紧。”贾代善连忙说道。

“孤既要娶妻,自是要查个清楚,我怎么听说,孤的岳父母竟是十来年不与贾府走动,可是他们行止有失当之处,惹得国公嫌弃了?”徒元徽故意问道。

贾代善望了望贾政,转头回徒元徽道:“哪里,只是冯继忠一直在远地任职,这一路山高路远,所以来往得稍有些少了。”贾代善心中直打鼓,可他也不可能给出实话,说是史氏厌恶长女,几乎就是将她赶出了贾府。

“为人父母,偏心也是有的。”徒元徽笑哼了一声,意指贾代善你不必装模作样,你家那点底细,我摸得清清楚楚。

“太子爷,家慈还是极疼长姐的。”贾政想挽回一些,话一出口倒显得有些弄巧成拙。

徒元徽看了看他,转头对贾代善很是理解地道:“既是尊夫人不喜孤的岳母,看在她年事已高的份上,也不该勉强,无妨!”

贾代善的脸立时就变了。

“不过,国公也该记住,孤对那帮曾打着东宫名义狐假虎威的人恨得要死,所以特地和冯继忠打过招呼,别以为他成了孤的岳父,就能在外头横行霸道。”徒元徽一副着实头疼的表情。

“太子爷教训得是,”贾代善忙谢过,“下官也会时时提点冯继忠。”

“国公家中事忙,这提点便不用麻烦您,冯家夫妇是孤的岳父母,虽一向不太讨贵府夫人欢心,若国公念着父女之情,偶尔做个亲戚走走也是好的,冯家子息单薄,孤既为女婿,必要一力担着,便不劳您费心了。”

“太子爷对冯家之恩,下官感激不已。”贾代善又客套一句,心却突突直跳。

徒元徽淡笑了一下,“无论如何,国公是长辈,就麻烦您知会一下那帮子远近亲戚,若有人闲着不耐烦,随便对冯家人指手划脚,或是打着东宫岳家的名义招摇撞骗,别指望孤会舍了冯继忠给他们顶罪!”

屋里立时静成一片。

突然徒元徽哈哈大笑起来,半开玩笑道:“连皇上都知道,孤从来都是小心过甚之人,实在也是吃了不少亏所致,您家那贾赦和王子胜打着孤的旗号糊弄东阳巡抚的事,孤心里记着呢!”

贾家父子俩被徒元徽这一惊一乍吓得着实不轻,等出到别院之外,贾政自觉衣裳都快湿透,转头瞧见贾代善脸色已然不好,忙扶着他上了车。

回到屋里,贾代善灌了两壶酽茶,才算缓过了些劲来,想起刚才徒元徽的字字句句间,满是对贾府的防备和不屑,贾代善少不得唉声叹气好一阵,心道自己那么不容易挣来的浩荡皇恩,竟是要被贾赦这个不孝子给败光了。

“老爷,这刚见了太子爷回来,怎么一副受了气的模样。”史氏这时带着仆妇们进到屋里,“可是这外孙女婿又不听话了,您可得好好教教呀!”

贾代善斜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史氏这时走上前道:“刚才我回了娘家,听说太子爷去太-祖陵之时,别的没说什么,倒是大夸了一通贵太妃,倒似有意替那李贵妃撑脸,您说,这是不是皇上的授意?”

“皇家的事,是咱们可以胡乱议论的?”贾代善袖着手道:“你听听便罢,不得在外头说什么,若传到太子爷耳朵里,咱们怕是吃不了,兜着走,都小心着些。”

“显见是今日吃了挂落,”史氏走到贾代善身后,给他揉着肩膀,道:“说吧,到底出了何事?”

贾代善没奈何,自是说了太子爷的敲打,一边说着,免不得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话还没听完,史氏倒先冷笑起来:“果然被女色迷了心窍,居然把咱们贾府当贼防了,妾身觉得,不是那大姐儿靠的小状,便是贾敦两口子不省事!”

贾代善咳了一声,“行了,不得妄议太子爷!既然太子爷有吩咐,咱们照办就事,那一家子是好是歹,以后谁都别掺和,也别去管他们。”

“您说咱家要那外孙女有什么用?还没当上太子妃,就能挑着太子爷对贾府横眉冷对,这冯家人竟是一点情份都没有,早知道会是这个景况,当初死都不能让大姐儿进京,说不得此时我们史家丫头便是太子妃了!”

贾代善冷笑:“你倒是挺护着史家的,别是你哥嫂没告诉你,史家那丫头在宫里惹了祸,居然诬赖咱家大姐儿偷她东西,最后是被赶出宫的!”

“都是胡说!我家那丫头可是自小乖巧、听话得紧,绝不会做出这等不规矩的事,一定是大姐儿故意陷害的。”史氏就是知道是什么,但在丈夫面前绝对不能承认史家家教有问题。

贾代善这时起站身来:“宫里头传出来的,你还敢说不信,反正啊,今后大姐儿得宠是板上钉钉的事,你若想着贾府平平安安,便克制着些,太子爷不让咱们管冯家的事,咱们不管便是,还乐得少操些心。”说完这些,贾代善随即去了自己书房。

这一回轮到史氏生起了闷气,心下觉得这贾敦母女竟是自己克星,瞧着都一副老实模样,谁知心里头鬼主意甚多,居然敢跑到太子爷跟前揭他贾府的不是,倒是胆子比天还大,真以为没人治得了她们了?。

有人通禀两位奶奶过来侍候时,史氏索性歪到榻上,道:“让她两个进来。”

两个儿媳妇张氏跟王氏,论起机灵劲,王氏绝对占了上风,这会子一进到屋里,王氏便先问:“太太面色不太好,可是谁没个深浅,又惹着您生气了,媳妇这就替你罚去。”

史氏只瞧了她一眼,王氏已明白过来,体贴地道:“二爷回来时都跟媳妇说了,您还得想开着些,那头咱还不乐意沾呢!”

张氏还没明白过来,忍不住问道:“太太,是出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还不是你整日没用,连自个儿男人都劝服不了,由着他在外头惹是生非,回过头还要老子娘替他背黑锅。”史氏对张氏这个媳妇极是不满,虽知自己大儿子不安份,却只舍得骂媳妇,倒是将张氏当了出气筒。

“媳妇错了!”张氏眼圈一红跪到地上,“只是大爷向来最有主见,哪听得媳妇的劝。”

“行了,”史氏瞪了她一眼,“谁叫你跪的,起来,没事回去看着你男人,这儿不用你侍候!”

瞧着张氏委委屈屈离去的背影,王氏心里并不舒坦,想着下来怕是要轮到自己了,只是她倒是聪明,回头便扯了个话题出来,“太太,听说赖嬷嬷回来了?”

史氏一听,脸色立刻摆起来了。

她还在苏州就遇见从冯家逃出来的赖嬷嬷。冯家那丫头果然是内里藏奸的,也是小家子气,不想让她的四个丫头得宠设计出了这一招。

她本想过去,只是敏儿拉住了她,得了丈夫的信,他随着太子快到金陵,让她也马上回金陵安排,史氏只能按下。

这会儿听到王氏这么问,冷道:“行了,这里不用你伺候,你下去吧!”

王氏心中更奇怪了,但见婆婆面色真不好,只能走人。

王氏还是派人打听了下,得知事情来去,轻笑一声。

赖嬷嬷手脚不干净,爱占小便宜这一项,王氏老早便知道,不过因为她是史氏亲信,平素里王氏给点小恩小惠,赖嬷嬷还能给她通风报个信什么,王氏自是全当什么都不知,只叮嘱自己屋里的人,平素赖嬷嬷到了她们院子,小心看着些东西便是。

这回赖嬷嬷自称被诬赖偷了东西,王氏觉得,她用小指头都想得出来,必是赖嬷嬷又犯了毛病,只是她偷什么不好,竟敢觊觎御赏,也着实太没眼力见儿了,东宫的人要认真追究,赖嬷嬷说不得能惹上牢狱之灾。

不过瞧着史氏这用人不疑,完全认为赖嬷嬷比窦娥还冤的态度,王氏揣测,她这位最好面子的婆婆少不得要借题发挥,想法子折腾冯家了。

直到回了自己屋子,王氏面上依旧染着几分笑意,心里且等着瞧国公夫人和冯家斗上一斗。

王氏所生的大姐儿贾元春瞧见母亲进来,恭谨地上去见过了礼,笑着问道:“母亲今日瞧着高兴,可是得了祖母的夸奖了?”

“你这丫头年纪不大,倒是挺会察颜观色,”王氏走上前,疼爱地摸摸女儿的脸,“怎么又瘦了,可是念书累的?不许一门心思做什么学问,女儿家讲究聪明伶俐,世故懂礼,若成了老学究,以后可就嫁不到好人家了。”

贾元春笑道:“我以后要替贾府光耀门楣,若无过人之处,如何能登峰造极,”转而她便好奇地打听,“夫人,咱家那位冯表姐到底长什么模样,可也是雍容华贵,温婉娴淑?”

“她呀?”王氏轻蔑地一笑,“其实就是个只会拈酸吃醋,上不得台面的小家碧玉,能识得几个字算不错了,不过靠了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哪配称什么雍容华贵,等着瞧吧,女子以色侍人必不长久,过不得几年,冯家大姐儿便会没了声息,莫说皇后了,怕是太子妃之位都保不住。”

“女儿知道了,”贾元春低头表示受教,“我不会做冯表姐那般的人,回头多多研读《烈女传》这些,一定要在德容工言上不断精进。”

王氏点了点头,“元春你在大年初一出生,定是有福气的,娘偷偷给你找了大师算过,我家元春命格不凡,又是个识得教养的孩子,日后必会有大出息,那冯大姐儿虽如今显赫,祖母其实并不瞧得上,元春好好努力,祖母那么疼你,必是对你有大期望。”

贾元春点点头,她觉得自己要更努力学习了。

此次若非年龄,她赶不上好时候,想来太子妃也轮不到冯家表姐。

第0081章

让人将大姐儿带下去,不久后,贾政就回了屋。

见夫人很开心难免奇怪,今天一家子可都不高兴呢?

向来世故的王氏当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转了转眼珠,王氏便随口敷衍道:“还不是我妹子带了信来,说妹夫已然平安无事,我这是在替他们家高兴呢。”

“薛松回来都好几日了,合着你才知道,”贾政笑道:“听说是太子爷在皇上跟前替他求了情,我就说吧,太子爷一向恩怨分明,对咱们还是一如既往,说到底还不是那些不肖的,非要背后不省事,才将人惹恼了。”说着,贾政意有所指地往贾赦的院子看了看。

“爷这是得了夸奖,才天天太子爷长,太子爷短的,那头可不会这么想,”王氏笑道:“不过,太太这些日子对我好颜好色,还得谢您让妾身得了体面。”

“这些话咱自己私下说说便算了,”贾政提醒她,“给那头听到可不好。”

“我心里明白的。”王氏上前帮贾政换了衣裳。

“关于薛松,有个好消息,”贾政感叹,“太子爷明儿要召见他,还是派我去递的话,看来,在太子爷眼里,薛家还是用得着的,好事啊!”

王氏更高兴了。

从贾政跑来传话,说太子爷要召见他,薛松便一直坐立不安,薛大奶奶早慌得不行,在一旁一个劲地抹眼泪,最后悲悲切切地问薛松,“大爷,难道是太子爷都知道了?”

薛松正在烦闷之际,甚觉薛大奶奶聒噪得很,说道:“我如今还好好的,要嚎等我死了再说!”

“大爷,要不把我姐夫叫上,他不是和太子爷走得挺近吗,”薛大奶奶这会子自觉想到了一个好主意,道:“有他在,或许能帮您求求情,好歹保住一条性命!”

“女人家懂什么?”薛松瞪了一薛大奶奶一眼,却在心中直叹气。

他心里揣着个要人命的秘密,却又不能告诉任何人,加上王子胜被扔到了蜀中,如今连个出主意的人都没有。

当初眼红西北引盐经营权,只是不止一家皇商在竞争,薛松哪肯输了阵,却无奈太子爷徒元徽那头根本不搭理他,三皇子徒元升虽口上应了,却根本帮不上忙,最后还是王子胜给牵的线,他薛松才能私下搭上了六皇子。

商人最重的是利益,王子胜这个亲近的都将六皇子引到了跟前,他的兄弟薛柏也应下了,薛松一时间又看重利益,还真做了这么一笔买卖。当然,东宫的孝敬他也一直没断过。

却不成想如今薛松一两银子的赚头都没落袋,反倒惹来一身麻烦。

王子胜曾警告过他,薛家能得这好差使,是六爷冒了风险帮的忙,薛松若敢对外透露半字,少不得小命侍候。

“大爷,要不您在太子爷跟前诅咒发誓,绝不会将冯玉儿的事说出去?”薛大奶奶提议道,“真不行,咱再送些庄子银两?”

薛松冷笑,女人家懂什么,徒元徽既然敢娶冯玉儿,自是有周全的盘算,于薛松而言,不用徒元徽派人警告他都明白,敢对外说出冯玉儿的身世,那是他薛家人都活得不耐烦了。徒元徽就是因此栽了大跟头,对付他薛家也是轻轻松松。

其实如今他最担心的,是徒元徽想不想放过自己,金陵别宫等待自己的,是生还是死?

薛松真等待审判的日子,没想到,有人提前见他。

正是曾与自己在西北大牢中长谈的东宫詹事林文烨居然也来了金陵,并且此刻正在别院里等着他。

“薛兄,没想到咱们还能在金陵碰上。”林文烨笑着拱手道。

“原来是林大人,”薛松勉强挤出些笑容。

“您怕是要等一会儿了,”林文烨往旁边一间厢房指了指,“这会子太子爷正好去了□□陵监督功德碑的修复,不如先到本官别院里喝一杯茶。”

薛松立刻明白了,林文烨何等身份,身为太子爷亲信下属,这青天白日的,怎会不跟在徒元徽后头,反倒一个人落在别院,还不是专门为了等自己!

待两人落了座,林文烨感慨一声:“太子爷昨儿个和我等喝酒,席间不免提到了薛兄的名号,说是这生意人当中,薛兄是难得老实的一位。”

薛松位不由心下一紧,打量着林文烨的脸色,犹豫地问道:“林大人,太子爷真这么说的?”

林文烨点头,看着薛松说道:“可后面还跟了一句,就是老实太过,所以只会里头做生意,不懂看这天下大势。”

这一下,薛松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本官却觉得,薛兄是义气太过了呢?”林文烨说着便大笑起来。

薛松脑子不停在打转,使劲在猜林文烨这话的意道。

大概瞧出了薛松的不安,林文烨终于不再兜圈子:“我说薛兄义气,是因为您宁可将三皇子害得几乎失了皇宠,也不肯说出藏在你身后之人,显然那人倒是比太子爷跟三皇子,更能得薛兄忠心。”

“林大人,”薛松立时冷汗淋漓,“您误会了,此事确实是在下自作主张,三皇子也是受了在下连累,不过并无什么藏身背后之人。”

林文烨看了看薛松,笑道:“既然薛兄还不肯交心,本官也不能勉强,只是本官还是想提醒一句,太子爷洞若观火,何等蛛丝马迹能逃得过他的火眼金睛?我若是薛兄,与其自作聪明地两头讨好,还不如认真想想,良禽择木而栖,到底该栖于哪棵树上。”

一个时辰后,薛松从金陵别院走了出来,有随从拉马上前,却瞧见薛松是一路踉跄,看得出两腿都在打轻,好不容易才算将他扶上了马,结果待到了薛府大门外,薛松竟差一点掉了下来。

薛大奶奶瞧薛松躺床上直喘气,哭啼啼地为他擦着冷汗,屏退了下人后,道:“大爷,是不是太子爷说了什么?”

薛松紧闭着双眼,想起刚才徒元徽回到别院后,将他叫到书房,只甩过来一个账本,便能让薛松面如土色。

太子爷说什么了?

薛松苦笑,太子爷根本不在乎他无力的辩解,只说对薛松既往不咎,但作为补救,要他继续与六皇子来往,要钱就给钱,但要记下去处。

临离开前,太子爷警告道:“薛松你是聪明人,该如何行事,想必无需孤再多言,你且记住,日后薛家的成败兴衰,上下几百号人性命,便系于你一身了!”

“唉!”床上的薛松终于长叹出来,除非太子爷早早登上龙位,否则他薛松下半辈子怕是就要过这种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了,待到徒家兄弟决出胜负,他薛松才算侥幸过关,这时薛松又□□了一声,心道,六皇子一旦知道真相,会放得过他?

“大爷,难道真是因为冯玉儿的事?”薛大奶奶惊慌地问。

“什么冯玉儿,以后再敢人前人后提这名字,爷直接跺了你!”薛松翻身坐了起来,指着薛大奶奶大骂了一句。

一夜之间,薛松仿佛大变了性情,原本就是个说不多的人,这会子越发沉默,而且面色阴沉得厉害,开始喜欢一个人锁在书房里,或是喝酒,或是发闷,却不许任何人打扰。

见此情形,薛大奶奶心里七上八下,却又怕惹得丈夫更不快,并不敢上去劝,也只能自苦了。

王氏兴高采烈地过来瞧妹子时,便见薛大奶奶一副垂头丧气表情,免不得笑话道:“这两口子又置气了,说来你们做了这么些年夫妻,怎么还是三天两头打打闹闹的。”

薛大奶奶讪笑了一下,也不知该如何和她解释,只记牢了薛松的叮嘱,绝不可和他人提到“冯玉儿”三个字。

“听说妹夫昨儿个去见太子爷了?”王氏笑看着薛大奶奶,今日一大早,贾政便催赶紧她过来,就是想让王氏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太子爷到底和薛松说了些什么,可有提到贾家或是他贾政。

“见过了。”薛大奶奶勉强笑了笑。

“可说到些什么?”王氏凑近了,有意提示道:“如今因着冯家大姐儿的关系,太子爷跟咱们算是攀上了亲戚,想必他跟妹夫提到贾家了吧?可有什么说法。”

薛大奶奶颇为无奈,说道:“我家大爷是天生的闷葫芦,这些日子他又忙得很,宝钗刚生下不久,近日里又常常生病…妹妹照顾她去了,却不清楚这其中细节。”

王氏略有些不快,不过知道自己这妹妹向来只听男人的,少不得薛松提前知会过,不许薛大奶奶对外乱说,看来倒是问不下去了。

“那个,不说便罢了,只是有一事还得提醒你们,如今贾家算是更上一层楼,不得不说薛家也沾了光,只是一家子亲眷,咱们却不能忘了娘家,”王氏笑了笑,“我昨儿还和你姐夫说,咱哥哥如今可还在蜀中受苦呢,要不趁着太子爷这回来了金陵,让他们连襟帮着去说说好话?”

“这好吗?”薛大奶奶着实不想掺和此事,王子胜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便是回来也是惹祸的种子,还不如就待在那小地方安生,说不得还能保王家平安,更何况他得罪的是太子爷,便是薛松愿意替他说这好话,薛大奶奶也不是肯的。

正想着如何将王氏应付过去,倒是有仆妇急匆匆跑进来,道:“政二奶奶,太太正急着寻您回去,说是大姑奶奶和大姑爷回贾府省亲了!”

王氏大吃一惊,贾敦竟然主动上门来了,也太稀奇了些!

当下就准备回去,也不知太太会不会因为赖嬷嬷的事给贾敦排头吃,她立刻坐不住准备回去。

薛大奶奶自是将王氏送出门去,免不得问道:“怎么大姑奶奶忽然回了娘家,这会子不是该忙她家大姐儿的事?可是贾府出了什么事?”

王氏忍不住笑了半天,便停下步子,在薛大奶奶耳边说了好一会,听得薛大奶奶直咋舌,“国公夫人竟信了嬷嬷的?”

“是啊!”王氏不由直摇头。

薛大奶奶免不得劝道:“姐姐,回去您还得宽着些国公夫人,大姑奶奶毕竟是太子爷的岳母,她再是不喜欢,也要给太子爷留些面子,不值当为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老奴,给自己找麻烦,可得记着咱们哥哥的教训。”

“这话我可不敢说,”王氏好笑道:“我家那位太太是个什么任性脾气,别人不知,妹妹想必知道,我可不乐意引火烧了身,再说了,你瞧不出来,她那是在借题发挥呢,算了,我得赶着回去听教训,走了!”

说来贾敦十来年没回过娘家,她出生的时候,家里还没搬去京城荣国公府,所以她八岁以前是在这金陵贾家长大的。这会子刚踏进贾府西侧门,竟觉得满目的陌生,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安定,不由自主间,贾敦便停了下来。

一旁扶着她的云秋诧异地问:“夫人,为何不走了?”

贾敦愣怔了一会,道:“倒像是回到了以前,可如今一转眼,二十多年便过去了。”

贾政倒是早在门内候着了,见到她们夫妻走进来,便笑着上前道:“大姐夫,大姐姐,知道你们要过来,爹娘都高兴坏了,这一路可是鞍马劳顿了!”

两厢见过礼,贾政便带着夫妻二人进到贾代善的书房。

冯继忠和妻子恭敬地上去见了礼,贾代善对这两口子恭敬的态度表示尚算满意,觉得并没瞧出史氏所说的,他们夫妻如今靠着女儿飞上枝头,便翻脸不认人了。

让女儿女婿坐下,贾代善对贾敦道:“这么些年不见你们回娘家,以致如今金陵在盛传,说是你母亲不许你们回来,太太平素极重脸面,少不得在老夫跟前哭了一场,说自己亲手拉拔大的女儿,如今竟是和她疏远到让外头人说闲话的地步,太太之意,也不为让外人瞧,只想着你们带外孙女回来走走,也是一场亲睦,只是,如何不见大姐儿过来?”

贾敦抱歉道:“这孩子原是想跟来的,只如今她身份特殊,未获东宫准许,是不得外出的,再则听说太子爷也到了金陵,这丫头脸皮儿薄,便不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