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安抱着横横,看了看自己的脚,脚刚碰到地板,就听到江东的声音:“想做什么?”又安看了看厨房上面的柜子:“横横饿了,那上面有猫罐头,还得给它准备猫砂。”江东两道又粗又黑的眉皱了起来,不过还是站起来,去拿猫罐头,并且准备了猫砂。

吃了饭,江东把又安抱到客厅窗边的休闲椅上坐着,小猫自发的缩在她怀里,他自己开始里外上下的收拾屋子,虽然有些不应该,可江东忽然觉得心情好起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落在身上暖暖热热的舒服,又安愣愣望着窗外发呆,车流人海,参差林立的高楼大厦,这座城市千年如一日的喧嚣,而她却觉得凄凉又孤单,身边少了一个人,她觉得,这座城市都仿佛跟她无关了。

佳琪进来的时候是江东开的门,佳琪忽然就想起天周自横住院那天,自己起的念头,当时真没想到那样荒唐的念头会成真。

江东拿了车钥匙在手里对佳琪说:“我大约需要两个小时,这段时间麻烦你照顾又安。”佳琪点点头,江东看了又安一眼,就出去了。

佳琪走过来喊了两声,又安才有反应,抬起头:“佳琪你来了…”佳琪不禁叹了口气,从周自横的死讯传来,整个葬礼到现在,又安都像一尊抽去灵魂的娃娃一样,人还在,魂儿却没了。

有时想想,上帝真挺不厚道,给了又拿走还不如不给,又安的父亲如此,现在周自横也一样,佳琪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纤细的手腕上还裹着纱布。

佳琪从来没想过又安会选择自杀,佳琪更忘不了,她赶到医院时,江东当时的神色,那么恐惧的绝望在江东身上出现,令人不忍。

当时佳琪甚至有种感觉,又安如果没救过来,江东说不定也支撑不下去了,江东的太隐忍,不厚道的想,或许这是上帝赐予的机会,不管如何,江东终于能名正言顺守着又安了。

52五十二回

“又安…”佳琪担心的看着又安,想开口劝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安的目光有些呆滞的越过佳琪,落在后面墙上的婚纱照上,仔细看的话,周叔叔脸上还有遮不住的青肿痕迹,但,他那么坚定的望着她。

周叔叔眼睛的颜色属于很黑的那种,因为黑,所以显得格外深邃,但他望着她的时候,又安总能从那片深邃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以前从来不觉得,这是件多么难得的事情,可现在却再也没有了:“佳琪,周叔叔真的很帅对不对?”

佳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忽然生出一种感觉,其实太幸福了,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不能保证这份幸福能永远持续的前提下,骤然失去的时候,会觉得万念俱灰,就如现在的又安。

“周叔叔是个骗子,大骗子,他说会对我好一辈子,他说以后的七十年都属于我,他甚至不舍得我死在他后面,怕没人照顾被他娇惯的小媳妇儿,可是,他从来没说过一句我爱你,即使他没说过,我也知道他爱我,很爱,很爱,不舍得我受一丝委屈,可他却走了,就这么丢下我走了,这两天我总在想,是不是他嫌我了,嫌我什么都靠着他,嫌我太麻烦…”

佳琪伸臂抱住她:“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他怎么会嫌你,他都能毫不犹豫的为你挡刀,怎么会嫌你…”“那他怎么走了,连招呼都不打一个,我甚至没见到他最后一面,连尸体我都没看见,就剩下一把灰,他们说那是他,我总觉得,那不是他,我的周叔叔那么厉害,怎么会就剩下一把灰,佳琪,你说是不是他们骗我的,周叔叔根本没死…”

佳琪叹口气道:“又安,很多事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尤其生老病死,你的周叔叔是英雄,他虽然去了,却换回更多人活着,周叔叔走了,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好好的走下去,我想,这也是周叔叔的希望,失去了周叔叔,你还有家人和朋友,勇敢一点儿,什么沟坎儿不能迈过去…”

江东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两大包东西,有蔬菜水果,还有一些生活必需品,看见客厅里只剩下佳琪,一瞬间眼里划过慌乱,丢下手里的东西,几步奔上楼,看了一眼才又下来。

佳琪暗暗叹口气道:“又安刚睡了,大概累了,我觉得,她的状况不是很好,应该多出去走走,她执拗的沉浸在过去的记忆里,永远不会从绝望中走出来。”

佳琪走了之后,江东想了很久,他开始收拾东西,把屋子里所有周自横的照片都收了起来。

又安醒过来就发现屋里所有的照片都消失了,床头柜上换了一张她上大学时的,墙上换成了风景画,她鞋子都没来得及穿,蹬蹬跑到楼下,墙上,桌上,书房,所有地方找了一遍,最后冲到厨房。

江东正在熬鸡汤,从她跑下来,他就知道,又安瞪着他质问:“照片呢?”江东回过头来,目光落在她赤着的脚上,左脚还裹着纱布。

江东皱皱眉走过来,提起她放到椅子上,蹲下去看她的伤脚,被她折腾的,纱布都松脱了,他伸手想给她重新裹紧,不妨又安抬腿一脚踹过来,江东下意识抓住她踹过来的脚,又安疼的哼了一声,江东急忙松开,又安接着又是一脚,踹到他的肩膀上,这一脚又狠又快,江东被她踹的差点坐到地上。

“我问你照片呢?“这时候的又安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恨不得随时过来咬他一口,江东唇线绷直:“扔了。”这两个字刚出口,又安就扑了过来,拳打脚踢:“谁让你扔的,谁给你的权利,你滚,你滚,我不用你管,你现在就给我滚,呜呜呜…你还我的周叔叔,换我的周叔叔,怎么死的不是你…”

江东一动不动任她打,等到她精疲力竭的坐在地上,才把她抱起放到那边沙发上,又安忽然拽住他的手小声道:“对不起,你能不能把照片还我,求求你了…”江东有片刻失神,记忆中,小丫头从没这样软软的求过他,在他面前,她总是强硬的理所当然,他的心软了一下,又硬起来:“我去做饭。”又安气的不行,抄起沙发上的靠垫砸了过去,砸中江东的后背,滑下来,江东连头都没回。

又安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作孽了,怎么就偏遇上这么个爱多管闲事的男人,又安开始绝食抵抗,江东把她抱到餐桌前,她连筷子都不动一下,江东也没管她,自己吃完之后,抬头冷冷看着她说:“如果你想以绝食的途径自杀,我有的是方法让你吃东西,所以,最好别逼我。”

又安恨恨的看着他:“江东,你是变态吧!我自不自杀碍着你什么了,别摆出一副哥哥的嘴脸管教我,我跟你没关系。”

江东对她的话基本选择无视,夹了些菜放在她面前的碗里,推了过去,低头看看腕表:“现在是六点正,给你二十分钟,把这些吃完,吃不完我就喂你吃。”

又安的经验,这男人一定会说到做到,他不是宠着她溺着她的周叔叔,他是最可恶的江东,不过,还是把面前的一碗饭吃了下去,还被逼着喝了一碗汤。

晚上江东在门外听见里面呜呜咽咽的哭声,缓缓松了口气,他总是战战兢兢,怕小丫头又想不开,她哭了,说明心里的情绪发泄了出来,会好过一些。

江东想起刚才又安冲他喊的话,怎么死的不是你,是啊!江东也想说这句话,如果再倒回去,他情愿冲过去的那个是他,如果他死了,估计小丫头连难过都不会难过,只会觉得,终于解脱了,世上再没有一个江东管她的闲事,混到这个份儿上,江东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失败。

父亲跟他说,如果你非她不可,那就试着去打动她,试着让她了解你的心意,这种境况虽然不是们愿意看到的结果,说不准也是上天的安排,不管结局如何,至少不要留下遗憾。

江东其实很挣扎,对于又安他放不开,他守了她九年,最后她成了自己哥们的妻子,人生有几个九年,江东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上另一个女人了,他也没几个九年可以任他挥霍,但有时想想,他觉得,守着又安的九年,是他最幸福快乐的时光,他管着她,想着她,护着她,即使她跟他针锋相对,他还是那个最亲近她的人,比她当时的男朋友,更亲近了解她,这是一种隐秘的快乐。

父亲的想法并不等于他的,其实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她能好好的活着,活在有他的世界里,让他能随时见到她,如果不能见到,能偶尔听到她的消息也好,为了这个卑微的希望,他得守着她,可是听到她的哭声,江东还是觉得一阵一阵揪心。

过了两天是周末,其实现在周几对又安来说,已经毫无意义,她只是奇怪江东怎么也不回部队了。

电话响了起来,又安愣了一下才接起来,家里的座机知道的就那么几个人,是她老家的二叔,二叔跟她说奶奶病了,去了县城的医院,建议去B市的专科医院做详细检查,买了今儿晚上的卧铺票,明儿到B市。

又安放下电话,老半天没回过神来,江东有些担心的问她:“是谁?什么事?”又安抬头看着他呐呐的道:“我奶病了,今儿晚上的火车,明儿到B市。”

又安小时候跟奶奶住过很长一段日子,因此感情相当好,又安结婚的时候,奶奶却摔了腿,没来参加又安的婚礼,结婚后,她跟周叔叔抽空回去过一趟,也只待了一天就回来了。

奶奶七十八了,有点小脑萎缩的症状,不大记人,尤其现在,又是脑子里的毛病,更有些糊涂,就记得孙子女婿是个穿军装的,见江东也穿着军装,就直接把江东当成了周自横。

老人虽有些糊涂,可名字记得很清楚,一口一个自横的叫着,连二叔都记不大清楚了,以为江东真是侄女女婿了,毕竟才见过一面。

周自横的事,也没通知奶奶,怕老人知道了,再有什么闪失,这个岁数的人最经不起这些,又安偷偷扫了江东一眼,虽然脸上依然没什么笑容,但说话态度都异常诚恳,直接安排了专科医院的病房,让奶奶住下,请了看护,给二叔定了酒店,照顾的妥帖周全,完全代替了周叔叔的角色。

又安甚至觉得,即使周叔叔这会儿在,也不会比他做的更好了,又安头一次发现,或许江东也不像自己原先想的那样冷酷,看着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奶,陪着迷糊的老人,驴唇不对马嘴的聊天,令人觉得,这个男人也有温暖的一面,就像窗外和煦的冬阳,并不炽烈,却令人感到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是周自横同志,并没有换男主的意思,对于现在的境况,只是想给又安一次明白过去的机会,不能稀里糊涂就把江东当成打酱油的了,所以不会有换男主的情况出现,而最后肯定会俗气的大团圆结局。

53五十三回

今年对又安来说悲大于喜,失多于得,周叔叔走了,现在奶奶确诊为脑瘤,七十八岁的老人,专家会诊后不建议手术,以老人各方面的身体机能恐怕上了手术台就下不来了。

跟二叔商量过后,又安把奶奶接回家里住,奶奶很喜欢江东,又安默认江东扮演的孙子女婿这个角色,毕竟这时候跟老人说明白没有任何意义。

又安一直觉得她奶病糊涂了,病的不认人了,可是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江东跟二叔去外面买东西,她守在奶奶床边,她奶摸着她的发顶说:“我家安安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孝顺奶奶了,自横没福走了,江东是个好孩子,你跟他好好的过日子…”

又安才知道,她奶什么都明白,就是顺着她们装糊涂罢了,猛地想起,奶奶是见过江东的,那时候江东把她带回B市,她偷着跑到了奶奶家,江东连夜过去把她逮了回来,那时候奶奶就跟她说过:江东是个好孩子,让她好好跟他去,奶奶说,这是她们祖孙之间的秘密,江东回来,依旧自横自横的叫他。

奶奶是大年初六走的,走的时候很平静,二叔说要葬回老家的祖坟,江东找了车,两人跟了回去,火化,入殓,过了头七两人才回来,一年里又安送走了两个最亲的人,经历了这些,又安反而看开了许多,就像佳琪说的,生老病死永远不可抗拒。

出了正月,又安回医院上班了,江东也回了部队,但每天都会回来,给她做饭收拾房间,然后回去,这些事上,又安从来弄不好,让她自己弄,家里很快就会变成垃圾场,又安也没白费力气拒绝。

而且,现在又安对江东的感觉变了,经过奶奶的事,又安发现,江东并不可憎,他就是习惯冷着脸,如果忽视他硬邦邦的态度,他的出发点完全是善意的,这些年,自己抱着固有的成见,为了反抗而反抗,其实相当幼稚。

又安有时也会琢磨,江东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可越想越不敢想下去,她是个胆小鬼,习惯逃避,现在的她再也经不起任何波动,可人生总是波折连着波折的。

冯妈妈后来搬了家,搬到燕子的幼儿园旁边的一栋老居民楼里住,她说就两个人住那么大房子浪费,又安知道,老人是不想再麻烦她,又安也没勉强,冯妈妈虽然一辈子过的困苦,却是个好强的老人。

冯妈妈住在二楼,楼下有一家火锅店,不知道是不是煤气使用不当,造成火灾,起火的时候又安正好去给冯妈妈送药,正是周六,燕子在床上睡觉,又安陪着冯妈妈坐在床边上唠家常,就听碰一下巨响,接着火苗从窗户就窜了进来…

江东跟着消防队员几乎同时到达,把人救出来的时候,又安已经晕了,燕子被又安拿湿枕巾捂住口鼻,出来缓了会儿就哇哇大哭起来,冯妈妈的伤有些重。

又安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半夜,她就记得,当时自己只来得及把桌上茶水倒在枕巾上捂住燕子的口鼻,接着就不知道了。

“醒了…“她睁开眼就看到有些狼狈的江东,脸上还黑一块黑一块的,身上的军装也不知是被划破,还是怎么弄的,到处是口子,还有些烧糊了印迹,他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眼底氤氲的怒意,仿佛燃烧的火焰,显然,他相当愤怒,愤怒的令又安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怒气,江东的声音几乎有些颤抖:“你还是想死对不对?”又安垂下目光,不可否认,知道着火的那一刻,她想过,如果这么死了,是不是就能见着周叔叔了,所以,她当时一点都不害怕,紧急情况下也只给冯妈妈和燕子做了防护措施。

想起冯妈妈和燕子,她不禁抬起眼问他:“她们怎么样了?”江东却置若罔闻的望着她:“许又安,我问你是不是想找死,回答我。”

又安咬咬唇低下头不说话,她知道自己骗不了江东,江东整个人忽然颓败下去,声音有些无力:“你还是想死,自横死了,你就活不下去了,不能自杀,就变着法儿的找死,你爱自横,没有他不行,那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又安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江东低低的道:“你怀孕了,三个多月,你自己没感觉吗?”

又安呆呆望着他,这三个月她活的心不在焉,哪里还会在意身体上的变化,现在想想,大姨妈已经缺席了三个月,算算日子,该是最后那一次有的。

又安忽然觉的眼眶发热,她还清楚记得,周叔叔多喜欢孩子,虽然他总骗她说:“有我小媳妇就够了,伺候我家小媳妇一个都伺候不过来了,如果有了孩子,我家小媳妇怎么办,等等…”但是又安知道,他多希望有个孩子。

每次做完了,他都很久不出来,或者在做的时候,把枕头垫在她的腰下,这是最容易受孕的姿势,周叔叔喜欢女孩儿,每次他看燕子的目光,都那么慈祥温柔。

那时候又安跟周叔叔说过:“如果怀孕,第一胎她要生个女儿,第二胎再生儿子…”当时周叔叔笑她说:“你想生几个啊?”又安回到:“政策允许范围内,让生多少生多少。”周叔叔抱着她说她是只小母猪,她刁钻的回他:她要是母猪,他是什么?然后周叔叔抱着收拾了一顿,看,这些她都记得,可是周叔叔却丢下她走了…

又安的眼泪滚落下来,一颗一颗仿佛断了线的珍珠,江东抽出面纸,粗手粗脚的给她擦拭:“哭什么,我又没说你,好,好,我不教训你了,你别哭好不好,别哭…”

又安头一次发现了江东的缺点,这个看上去无坚不摧的男人,最怕她哭,她一哭,他就手忙脚乱,又安抹了抹脸上的泪,对他说:“你放心,我不会找死了,我当妈妈了。”

江东心里又酸又涩,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又安的目光晶亮如冬夜的晨星,从她的眼中,他看到了希望,怪不得,都说母爱世界上最强大的存在,即便他的小丫头也一样,当了母亲,就不由自主坚强了起来。

江东沉默半晌,最后还是开口告诉她:“冯妈妈抢救无效,燕子只是轻微灼伤,只不过知道她奶奶走了之后,一直没说话,也不哭,我爸跟清姨把她带回江家去了,派出所正在联系她母亲。”

又安目光一黯,燕子的境遇比她还不如,才多大的孩子就经历了这么多,她那个亲妈会管她吗,而自己的孩子还没生下来就没了爸爸,跟燕子倒是很像,如果周叔叔在,此时得多高兴。

又安忽然道:“如果燕子的妈弃养,我当燕子的妈妈。”一瞬间,江东觉得他守了这么多年的小丫头真的长大了,是啊!都要当妈妈了,怎么还会是个小丫头。

又安的伤也不重,只是一些吸入性损伤,休息几天就出院了,紧接着就是冯妈妈的葬礼,又安真觉得生命无常,短短半年不到,她身边已经失去了三个亲人。

冯妈妈的葬礼过后她也住到了江家,又安知道,现在不是她任性的时候,她得对她的孩子负责,再说还有个燕子,而且,怀孕后,她有一种新的领悟,即使肚子里的小生命才三个月大,可是她能清晰感觉到他存在着。

大概因为自己当了妈妈,对张秀清也开始试着理解原谅,记得江东说过:无论如何,她是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

张秀清欣喜的发现,女儿对她的态度改变了,跟过去的生硬陌生比起来,现在母女间能心平气和的说上几句话,能这样她已经相当满足。

张秀清也很喜欢燕子,小孩子最敏感,感觉到张秀清的心意,除了又安之外,燕子最粘的就是张秀清,小嘴很甜,管张秀清和江城叫姥姥姥爷,叫了两人眉开眼笑,

又安怀孕的消息给沉寂的周家带来了希望,周夫人一天跑江家几趟,来看她未出世的孙子,周首长也没事而就过来,都尽量避免提起周自横,两家人相处融洽。

又安有时候想,或许冥冥中周叔叔在保佑着她和孩子,不然在那样的大火中,她怎么能活下来的,而且毫发无伤。

接到刘金燕电话得时候,又安颇有些意外,派出所居委会联系了她很多次她都没结果,刘金燕不说弃养,却也没回来领孩子的意思,所以又安即使想名正言顺收养燕子,手续也办不了,又安想见见她也好,跟她谈谈燕子的事。

刘金燕约她在河边的茶室见面,茶室有个挺雅致的名儿临水轩,又安进到包厢见到刘金燕就怔了一下,比起上一次,这一回穿的很优雅,妆容也清淡不少,即使眼角有淡淡的细纹,也算相当漂亮的女人。

刘金燕有些复杂的望着又安,曾经她恨许又安恨的咬牙切齿,她经营多年的感情,最后功亏一篑,她认为都是许安造成的,如果不是她□来,她一定能等到她要的结果,现在想起来,有些可笑,周自横死了,最后唯一能收容她女儿的却只有许又安。

54五十四回

又安坐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不是为了燕子我不会来。”刘金燕也点点头:“不是为了她,我也不会找你来。”好!又安心里说,她们俩果然还跟过去一样相看两厌。

又安发现如今的刘金燕比过去真实多了,至少不再装样儿,也是,周叔叔都死了,她装给谁看,剥去柔弱外表的刘金燕,有一种近乎冷漠的现实:“我要结婚了…”又安愕然,不可置信的说:“你找我来就是跟我说这个,说你结婚了,燕子怎么办,你想过吗?”

刘金燕望着又安良久道:“他在市政府工作,职位不低,愿意娶我这么个声名狼藉的女人,也不过是因为旧年一些情份,他有个儿子,比燕子大五岁,你知道,以我现在的条件能嫁给他很不容易。”

“所以你就舍弃了燕子…”又安蹭一下站起来,双眸嗖嗖冒火:“既然不想养她,当初为什么生她,你是个自私的女人,你不配当母亲,以后燕子是我女儿了,跟你毫无关系,希望你不要再打扰她。”

又安说完,拿起包转身往外走,走到门边听见后面刘金燕说了句:“谢谢你!”又安忽然觉得十分讽刺,头也不回的走了,女人要是自私起来,什么都能放弃,即使自己的亲生女儿,又安忽然想起她妈,即使嫁给江城的时候,也没想过抛弃自己,如果那时候她妈丢开她不管,十五岁的自己大概走不到今天,虽然对不起爸爸,但比起刘金燕,至少对她尽了一个作为母亲的基本职责。

又安出来就看到江东,他靠在车门前等着她,又安知道他跟着自己过来的,江东的性格孤僻古怪,与其跟着她,不如一开始就送她过来不就得了,非得鬼祟的跟在她后面,蓦然回首,又安忽然发现,貌似江东总跟着她,这么多年,如果她停住脚步往后看,他总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她,以前她总觉得烦不胜烦,现在想想,或许是这男人的一种关心方式。

又安走过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江东愣了几秒,搁以前,这丫头看见他只会有两种结果,一个是视而不见,一个是冲过来嚷嚷几句跑掉,似这样乖乖的坐进车里,九年来是头一回,江东还真有点不大适应。

嘟嘟…喇叭响了两声,又安探出头来:“走了。”江东嘴角扬了扬,上车,启动,车子上了路,江东才问了一句:“她找你做什么?”又安揉了揉的额角,昨天没睡好,有些头疼,没正面回答江东道问题,只说:“明天可以办领养手续了。”说完这句,就闭上眼靠躺在座椅上没声儿了。

已经进了三月,虽还有些倒春寒,路边的树梢却已见毛绒绒嫩嫩的绿色,阳光穿过车窗落在她脸上,小丫头抬手遮了遮,赶上红灯的路口,江东伸手拉下遮光板,把座椅放低,让她躺的更舒服些,从后面拿了毯子轻轻搭在她身上,这段偷来的时光不知道还有多长,但江东卑劣的奢望能再长些,再长些…

又安感觉着江东温柔轻缓的动作,以前这些被她忽视的东西,如今忽然就鲜明起来,其实江东一直对她很好,甚至不输周叔叔的好,只不过,她一直刻意忽略,固执却卑鄙的享受着这种付出,把对他爸爸的不瞒和对妈妈的恨意一股脑发泄在他身上,真的不大公平。

车子停在江家门口,又安坐起来,定定望着江东说了了一句:“江东,你喜欢我?”虽然是问句,却是相当肯定的语气。

江东一瞬间狼狈过后,眸中闪过一丝希翼:“是,我喜欢你。”又安问出来就后悔了,可她一向属于冲动型,心里存不住事儿,想通了这件事,她就得问明白,事先也没想,她问明白了以后该怎么办,她更没想到,江东就这么痛快的承认了。

气氛有些尴尬,又安推开车门下车,正好阿姨出来买菜,她飞快跑了进去,燕子正跟张秀清坐在窗前的地毯上拼图,看见她,小丫头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站起来,甩着两条可爱的羊角辫蹬蹬跑了过来,冲到又安跟前,突然站住,怯生生的摸了摸又安的肚子:“姥姥说小弟弟在肚子里呢,我不能撞到他。”

又安笑了,蹲下去把她辫子上绒绒球拉正,温柔的跟她说:“燕子,又安阿姨当你妈妈好不好?”又安觉得,燕子虽然不大,可还是要尊重一下她的意见,小丫头有些早熟的小心思,她不希望伤害到她。

小燕子眼睛一亮,非常大力的点点头,清脆稚嫩的喊了声:“妈妈。”又安答应了一声,抱起她亲了一口,被张秀清急忙接了过去。

张秀清眼眶有些红,声音有些抖,不满的唠叨她:“虽然过了三个月,还是得小心些为好。”又安点点头。

“江叔叔。”燕子的声音令又安脊背有些僵直,江东走过来摸摸燕子的发顶,若有若无扫了又安一眼,又安侧过头跟张秀清说话,只不过余光却不自觉落在他身上。

到了晚间,江城拿着药进来,递给妻子,看着张秀清吃了才道:“江东跟又安怎么了,我瞧着有点不对劲儿。”

张秀清叹口气道:“又安从小被她爸宠着长大,性子天真不谙世事,后来又把对我不满迁怒到江东身上,说起来,还是从我这儿起的头,他们之间要是说开了,真有个结果,不也是我们的希望,只是又安这孩子从小死心眼儿,我就怕她走不出来,倒把江东也耽误了。”

江城揽着她道:“江东何尝不是个死心眼的,如果不是死心眼,怎么会到现在还单着,连个对象都没处过,只是两人之间隔着自横,恐怕很难,江东跟自横一样重义气,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到了这会儿,咱们想管也管不动了,随他们折腾吧!”

又安哄睡了燕子,从她房间出来,就看到江东,江家跟周家一样,都是那种独栋的二层小楼,前面有小院,后面挂着个小花园,又安跟燕子住进来之后,江城夫妻就搬到了一楼住,燕子住在靠近楼梯口的房间,又安的房间在江东对面,二楼楼梯都拐角有个小吧台,江东正坐在那里抽烟,看见又安把烟掐了,定定望着她,仿佛有很多话要说。

又安略迟疑,还是走了过去,坐到他旁边的吧凳上,头顶的灯光倾泻而落,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稀薄的光晕,不知不觉柔和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仿佛褪去了冷硬,有几分舒缓的温柔透出来。

又安不得不承认,佳琪说的对,江东真的很帅,帅度跟周叔叔不相上下,又安从刚才给燕子念故事书的时候,就心不在焉的想着江东,还有过去九年里的点点滴滴,就跟醍醐灌顶一样,那些被她忽略的东西,顷刻间便鲜明起来。

又安得承认,自己喜欢过江东的,所以才跟他别扭,才跟他使性子发脾气,她用憎恶去掩盖心里的喜欢,其实挺掩耳盗铃的,如果他不是江东,不是继父的儿子,或许两人今天是另外一番境地也未可知,只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如果,而且,即使当时她能明白自己喜欢他,也不会跟他怎么样,两人中间隔着的东西永远不可能消失,更何况,又安现在很清楚自己的心,她或许喜欢过江东,但她爱的人只有周叔叔,即使他不在了,她还说爱他,她会生下他们的孩子,然后看着他一天一天都长大成人,至于江东,属于过去,既然错过了就让他过去吧!。

“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你,或许我的方法不当,你总是那么憎恶的看着我,对着你那样的目光,本来想过很多遍安慰你的话,说出来却令你更加反感,过后我又后悔,想着下次一定好好跟你解释,可每一次依然如此,如此反复,九年就过去了,自横说的不错,我曾经有过九年的机会,都被我放过了,但我也跟自横说过,如果这辈子我还有哪怕一丝机会,我也会抓住它,即使对不起兄弟也认了。”

这大概是九年来两人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说话,他的声音暗沉而赋有磁性,像男中音,而且显然有些紧张,尾音有些不自觉的颤儿。

又安沉默良久,抬起头来,目光中的坚定和勇敢令江东好容易热乎起来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我想我是喜欢过你的,只不过那时年纪太小,不明白自己抵触你的原因是出于喜欢,非常谢谢你,陪我走了那么长的一段岁月,如果你乐意,我想叫你一声哥哥,我没有哥哥,我希望有个你这样的哥哥好不好?”

江东脸上的表情慢慢定格,过了不知多久,突然站起来,拉住她的手往外走,又安被他拽出了江家,上了车,又安偷偷打量江东一眼,心里不禁有些忐忑,是不是又被她搞砸了,还是她错估了这男人的脾气:“那个,你带我去哪里?”又安还是问了出来。

江东却没看她,眼睛直直望着前面的路,良久才说了一句:“我带你去见自横。”

55五十五回

又安怔怔盯着江东,江东沉默半晌道:“他没死,还活着,爆炸造成脑颅外损伤,命虽然救了回来,但人处在深度昏迷状态,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植物人,什么时候醒来是个未知数,也许,永远是这个状态,这也是我们决定瞒住你的根本原因。”江东说声音平缓而低沉,却给了又安如此大一个惊喜。

在她以为这辈子都会失去周叔叔的时候,原来他还活着,不管怎么样,他还活着,又安的目光慢慢调回到窗外,才发现,他们已经上了山。

车子停在别墅前的时候,又安才明白,原来周叔叔一直在这里,他们蜜月的地方,江东拽着她走了进去。

周自寒看见他们从沙发上站起来对又安道:“我哥在楼上,嫂子你自己上去吧!大哥一定很想见你。”

又安有些迟疑,望着眼前的楼梯有些怕,怕这又是她的一场梦,左手捏住右手,狠狠掐了一下,感觉到疼以后,飞快跑上楼。

周自寒看着江东道:“这么大好的机会,你就放过了,不后悔吗?”江东的目光从楼梯口转回来:“后悔,你知道,我跟你哥一样是个死心眼的家伙,但又安也一样,如果我能找回她,我不会把她带过来,可惜她已经不是我的了,不管生死,她心里只爱着自横一个。”

周自寒挑挑眉道:“我是不懂你跟我哥这种男人,让来让去的,如果是我,喜欢就直接抢过来,不是我的也是我的,谁他妈跟我抢,我弄死谁。”

江东知道,这真不是周自寒说大话,这小子从小霸道,说好听点儿是个霸王,说难听点儿就是个混蛋,成天纠集一帮坏小子惹是生非,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为了一个小姑娘把同学开了瓢,那祸惹的,数都数不过来,可就这么个混蛋,现在却混的人模人样儿,就是女人忒多了点儿。

江东没好气的道:“我都怀疑上面躺着的不是你哥。”周自寒摆摆手:“我说的是这个道理,你跟我哥两人,就属于没事找事的类型,女人不多了去了,干嘛非一棵树上吊死,来,东哥今儿正好,陪弟弟喝一杯,你既然放弃了,就为我哥庆祝一下,别管怎么样,一家三口总算团聚了。”江东目光一黯,抬头扫了眼楼梯口,是啊!自己终究是个外人。

又安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立在门外很久都没动,心里又酸又涩又惊又怕,分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直到里面的护理人员打开门,她才鼓起勇气走了进去,护理人员是认识她的,因为床边摆着她的照片。

又安一步一步挪了进去,这是他们蜜月住过的房间,屋里的灯亮着,周自横浑身插满管子躺在那里,安静的仿佛睡了过去,无声无息的。

又安终于走到床前,看了他很久,跪在地毯上,握住他的手哭了起来,她哭的那么伤心,那么委屈,哭了一会儿,她又笑了起来,抹抹眼泪站起来坐在床边上,轻轻拿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哽咽的道:“周叔叔,我们有孩子了,高兴不,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我想你应该喜欢女孩儿,但是我们有女儿了,燕子成了我们的女儿,肚子里这个我们要儿子好不好?这样一来,我们也算有儿有女了,我知道你累了,累的想睡,但是你答应我,快点醒过来好不好?不然等儿子出来,你怎么抱他,还有你的小媳妇,你不醒过来让我怎么办?我什么都不会,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你就不担心吗?你答应过我的,记得吗?你以后的七十年都是我的,你会疼我宠我,直到我们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时候,我还是你捧在手心里的宝儿,你要是不醒过来,谁宠我谁疼我,我现在不催你,让你好好睡一觉,但你一定要答应我,别睡太久好不好,我们拉钩。”

小手拿起他的大手,勾住小指头拉了拉,又安眼眶有些热,记忆中他的大手总是那么坚实有力,仿佛握住她就永远也不会松开一样,现在却软绵绵的毫无力道。

又安摸了摸他的脸,小声道:“如果你累了,就换我握住你好不好?虽然我的力气没你的大,但你放心,我会握的很牢很牢,永远都不会放开。”

又安办理了停薪留职,从江家搬到了山上的别墅来,亲自照顾周自横,周夫人担心的劝她:“你现在怀着孩子,太累了不好,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的事儿…”周夫人后边的话没忍心说出来,这个病一辈子没醒过来的机率相当高,如果真是这样,难不成要在这里守一辈子,当初就是因为这种境况下,她跟老周顾虑到又安还年轻,才二十五岁,后面还有大半的日子要过,让她守着个活死人,太不人道,太残酷了,才跟江家商量着,办了个假葬礼,把她糊弄过去,周夫人是希望又安幸福的,即使这样对不起儿子,她觉得,如果儿子有意识也会同意她这么做,毕竟自横比谁都疼又安,又怎会舍得她自己一个人过下去。

又安却固执的摇摇头:“他会醒过来,我跟他约好了,他会看着我们的儿子出生长大,还有燕子,我们女儿…”

又安办理了燕子的领养手续,改名周燕燕,正式入了周家户籍,平常上幼儿园,周末江东会把她带过来,母女俩一起陪着周自横说话。

又安本来就是医生,对于护理自然很专业,而且她请了老中医过来,每天给周叔叔针灸,她在一边认真学习,一个月之后,她已经能单独给周叔叔做针灸治疗,虽然一直没什么疗效但又安却固执的坚持着,翻身,擦洗,按摩,这些一手包揽了下来。

周夫人总忍不住劝她:“你挺着肚子,这些让护理人员来吧!”都被她拒绝,周首长回去跟老伴感叹:“当初自横娶这么个小媳妇,我心里还说,不跟养个大闺女一样吗,不得伺候一辈子,可现在看来,自横还是有福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