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芷旋想,自己就是不装病,大老爷以前来的时候她都没去请安,现在就更不用了。心说他愿意等就等吧,等到三更半夜才好——盼着袭朗晚回来一些。

过了一会儿,含笑进门来禀:“三奶奶房里的小莲过来了,要见您。”

香芷旋点头,“让她进来说话。”

小莲进门行礼后道:“今晚三爷去了松鹤堂,与老夫人、二老爷议事,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房,三奶奶想见见您,您要是方便,能不能移步过去一趟?”

香芷旋想也没想就摇头,“我不能过去。”大夫人前脚将钱友梅禁足,她后脚就跑过去探望,算是怎么回事?再者说了,谁知道这是不是钱友梅给她挖了个坑?

小莲又道:“那么,三奶奶过来见您一面,可以么?她有要紧的事找您。”

是什么事呢?香若松的话成真了?但是,让钱友梅进这清风阁,不还是不把大夫人的吩咐当回事的行径么?她还是果断地摇头,“也不行,坏规矩的事我不能做。”她与婆婆情分尚浅,之前一桩桩事情都是婆媳之间相互尊重才有的结果,这件事也要如此。

小莲恨不得要哭出来了,“四奶奶,我家三奶奶是真的有事要求您相助。”

香芷旋歉意地笑了笑,“是她禁足,不是你们禁足。回去告诉她,让人过来将她的意思转告给我就好。”

小莲又看到了希望,慌忙称是,匆匆行礼离去。

香芷旋斟酌了片刻,猜想如果钱友梅要找她相助,就只能是袭脩趁火打劫才肯帮她解除禁足的事。如果是这样,她帮还是不帮?不帮不过是维持现状,帮忙又落不到什么好处。

不划算。

她这样的心思,钱友梅不难想到。既然如此,钱友梅应该会主动给她好处——她要的好处,当然不是袭脩或香若松心里装的那些东西,而是钱友梅调头和她站到一处,帮她跟袭朗收拾二房。

没有所谓的长辈时不时地出现在面前做张做乔,心里的负担就减轻了。

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她是钱友梅,一定愿意这样做的——夫君是个人渣,任由老夫人和二房摆布,钱家的运道想指望这几个人,根本不可能了。但是钱友梅如果能跟袭脩对峙,像香若松一样用老夫人收了大笔银子这事儿做把柄,照样能在这府里过下去。

钱友梅与袭脩和离是不行的,甚至是不可能的。钱友梅才不会做亏到底的买卖。

袭脩在这府里没什么分量,但是对于女子而言,这门第进来难出去更难——出去之后谁会愿意娶一个袭府不要的女子?娶了被袭府收拾可怎么办?

钱友梅是挺讨厌的,但是如果加以利用,效果应该格外喜人。与她跟香若松互惠互利的情形差不多。

心念转动间,袭朗回来了。

第45章连载

香芷旋接过袭朗的斗篷,指了指东面,“大老爷等你呢。”又凑近一些,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嗯,还好,只带着点儿很浅淡的酒香,看起来是今日也是照习惯只喝了三杯。

袭朗笑着用指关节敲了敲她额头,“怎么跟小猫似的。”

“怕你喝多了啊。”香芷旋笑着轻推他一下,“既然回来了,就快过去吧。”

“嗯。”袭朗见她还没歇下的意思,随口问了一句,“你呢?怎么还没睡?还有事么?”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事,等有事再跟你说。”方才一番思索,只是设想。没发生的事,香芷旋自是不会提及。

袭朗听着这似是而非的话,探究着她眼神。毫无收获。她从来是眼波澄澈无辜,心里有没有事也不能让人看出,除非晚间辗转反侧,才能让他察觉。

这样很好。

袭朗笑了笑,转去东小院儿见父亲。

大老爷是下衙之后直接过来的,还没用饭,是因此,此刻已经命小厮张罗了一桌子酒菜,在儿子的书房吃上了。

袭朗进门后,见父亲正大快朵颐,不由失笑。

大老爷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陪我吃点儿。”

“成。”袭朗闲闲落座。

大老爷也没询问袭朗的意思,径自给他倒了一杯酒。

酒是上好的竹叶青。

袭朗不急着喝酒,先吃了几口菜。桌上四荤四素,另有酱桃仁儿、甜合锦、酸辣黄瓜条几色酱菜。

喝酒这回事,袭朗有酒量,却没一点儿瘾,从来不肯多喝。如果别人不主动举杯,他能把一杯酒留到席散。这一点,袭家的男子都不如他自律。大老爷亦如此,高兴不高兴的时候,都愿意多喝几杯。

大老爷端起杯,示意袭朗。

袭朗这才举杯,一饮而尽。

大老爷二话不说,继续倒酒。

父子俩连喝了七|八杯,大老爷还没尽兴的样子。

袭朗很是无奈。他又不是过来陪着喝酒的,笑了笑,“再喝下去,您就醉了——专为喝酒来的?”

大老爷只是道:“边喝边谈。”

袭朗笑道:“那就烫一壶烧刀子,在军中没少喝,不错。”原本他是不喜欢喝温过的酒,但是现在伤病还未痊愈,喝温过的酒正合适,不会太伤身体。

“行啊。”大老爷爽快地点头。

“…”袭朗抬手按了按眉心,转头吩咐小厮去温酒。

中途换酒,会醉得很快。大老爷知道儿子没安好心,想着快点儿把他灌醉,从而得个清静,但是,他心火旺盛的时候,反而不易醉。饶是如此,也知道真较起真儿来,自己这酒量不是儿子的对手。是以,喝了两杯烧刀子之后,他说起正事:“你跟太子走的太近了,这样可不行。”

袭朗漫不经心地道:“太子驾到,我还能避而不见么?”

“可以几方来往着。睿王、淮南王都一样。”大老爷道,“你征战时日太久,几年不在京城,宫中情形不如我了解得细致。当年皇上早早立下太子,是章皇后撒手人寰时,为着安抚发妻才有此举。其实论本心,皇上心里更钟爱睿王、淮南王,不然也不会由着他们不去封地留在京城。最要紧的一点是,睿王的生母是现在的皇后。虽说储君早立,储位之争从未平息,言官弹劾太子的情形愈演愈烈。到底谁输谁赢,现在还是未知。”

袭朗不想与父亲细细讨论这些,只是道:“太子也没公然拉拢我,近日诸事,都是得了皇上的吩咐。”

“你心里有数就行。”大老爷知道,自己关于储位、后宫、朝堂纷争的看法,儿子还是会重视的,不会在这方面也跟他对着干。又进一杯酒,他说起家事,“家里是闹得越来越不成体统了,我不指望你出面调停,只希望你别跟着添乱。”

袭朗不予回应,端杯转移了话题,“喝酒吧。”

大老爷:“…”运着气喝完一杯酒,又道,“你二叔不适合再打理庶务,过几日,就让老三接手吧。我这些年也没给他谋个官职,从没给过他一点儿好处。”

“不行。”袭朗干脆地回绝,“要是这样,还不如继续让二叔打理。”

大老爷瞪眼:“只是要做做文章,大面上说得过去,你又何苦这般?”

“多少事都是你要做这种文章引起的。不行。”袭朗笑微微的,“就不能偶尔做一次文章,给我点儿好处,让我过几天清静日子?”

大老爷:“…”

袭朗不再言语,只是频频举杯。不是他不耐烦与大老爷谈论这些家事,而是因为大老爷为人处世之道实在是与他南辕北辙——没得说,说多了就会起争执。这大半夜的,他可没那份闲心。

**

香芷旋猜想着钱友梅已是热锅上的蚂蚁,说不定今晚就会命丫鬟传话给她。

果然,做了一阵子绣活,小莲就又过来了。

小莲是三爷房里的老人儿,钱友梅却一再派她来传话,看起来,这丫头也是知道轻重的,比起钱友梅的陪嫁丫鬟更机灵。

每个房里的丫鬟,主人只有作为正妻的女子,男子再怎样也不会在明面上护着一个丫鬟——护着的丫鬟,一般早就成为通房或妾室了。

小莲这次过来,先请香芷旋将一旁服侍的丫鬟遣了,随后将钱友梅与袭脩发生争执的事情细细说了,随后又低声道:“三奶奶对三爷心寒至极,奴婢听了也是…也是为她意难平,这也是三奶奶放心让奴婢过来传话的原因。三奶奶想循着香家大舅爷的方式,以曾贿赂老夫人作为把柄,留在这府中并不难。眼下她只想走出被禁足的困境,时间越长,下人越会轻慢她,要是真等到三个月之后才能出门,记得她的都没几个了。是以,她就想求四奶奶帮帮她。她也知道,眼下钱家升官怕是无望,甚至于,二老爷会出手整治钱家。她只希望钱家维持原状,日后定会对四奶奶言听计从——她说她到现在也看清楚了,其实只有大老爷或四爷才能给钱家些微的好处,钱家的事,大老爷与四爷若是阳奉阴违,也是完全可以阻挠的。”

香芷旋认真听完,思忖片刻,笑道:“我现在称病,不能到大夫人面前帮忙求情。你家三奶奶真能说到做到的话,我可以出个主意让她试试:她可以去求二夫人,给二夫人一些实惠,有这样个人帮忙说话,出门之日不远。”

小莲闻言一愣。

香芷旋笑了笑,“你家三奶奶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如何行事又是一回事。若是立即转头,与我妯娌情分融洽,别人只会觉得怪异,我们两个都不好做人。按着我的猜测,她去求二夫人应该能成事,记得先许好处,事成后再兑现。先试试,不行的话,我再帮她周旋。”

小莲还是一头雾水,讷讷称是,“奴婢回去后,将四奶奶的原话说给三奶奶听。”

“行啊。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香芷旋端了茶。

二夫人,在她感觉是个惯于依仗娘家地位却没什么心机的人,老夫人以往给这个儿媳脸面,也是看在蒋家的情分上,很多事情却是只找二老爷商议,并不让二夫人介入其中——这当然不是不想二夫人操心,而是信不过这个儿媳的能力。

只要钱友梅能打动二夫人,二夫人出于多年来的骄傲,再加上钱友梅的处境,肯定愿意会帮钱友梅一把。钱友梅便是只给二夫人几千两银子,二夫人应该也会应下的——像老夫人那么心大贪婪的人,到底是少。

之所以不想把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也是担心钱友梅一时一变,翻脸不认账。反正此刻只是出个主意,就算是坏的结果,也不会窝火。

香芷旋转去洗漱,更衣歇下。

袭朗回来的时候,已是半夜,进门时一身浓烈的酒气,让半梦半醒的她啼笑皆非,清醒过来。

果然,袭朗以前说的是实情,让他喝酒破例的人,都在府中——太子都不勉强他的,他爹灌他酒。

那是个什么人啊。不知道自己儿子只是没有大碍,还没完全好么?

袭朗很自觉地先去洗漱才在她身侧歇下,习惯地展臂将她拥入怀里,柔声唤道:“阿芷。”

“嗯…”香芷旋应着,摸了摸他下颚,“有没有醉?”黑灯瞎火的,她看不到他脸色。

“醉了。”袭朗说道,“大老爷是让小厮架走的。”

香芷旋没忍住,轻声笑起来。

“我也醉了。”袭朗啄着她的唇,“想我们阿芷了,想得厉害。”

想得厉害…那就让他如愿。

这一次,磨磨蹭蹭的是他。

说自己醉了的人,头脑自然还是清醒的。他记着她上次吃痛的样子。

几乎算是小心翼翼的。

这情形让香芷旋没了压力,感受到了些许快乐,“袭朗…少锋…”她唤着他。

钱友梅睡在厢房的大炕上,辗转反侧。

她是诚心诚意要请香芷旋帮忙的。

娘家过来的是她的兄嫂,兄长没有香若松的口才、脑子,嫂子又被她得罪苦了,不好指望的。所以能给她有用的帮助的人,能想到的只有香芷旋。

香芷旋要她去找二夫人。

二夫人…钱友梅还真没与那个人正面接触过。长得难看,没城府,等到娘家倒台的时候,就是被大夫人往死里整治的货色——这是她对二夫人的感觉。所以,之前才没考虑过去请二房的人帮忙。

但是香芷旋的话是很经琢磨的,给她出的这法子,应该可以试试。

只是先许下好处,又不是先出钱再等结果,横竖都不亏。

也想得到,香芷旋之所以如此,是还不能相信她要与袭脩反目,才出了这样一个不会影响到自身的法子。

有这顾虑是应该的。

要想让香芷旋相信自己是真的对袭脩心寒、眼下只为双亲考虑利弊,还需时日。

**

早间,香芷旋让蔷薇去给香若松传话,让他有时间就过来一趟。

香若松下午就过来了,他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又知道香芷旋找他一定有事,自是不会耽搁。

香芷旋和他在厅堂见礼,落座后,遣了服侍的下人,说了钱友梅的事,“我们先观望着,近期你就不用再费心了。”内外施压的话,钱友梅反倒会乱了方寸,忙中出错。

香若松思忖片刻,颔首一笑,“这样也好。钱氏由你拿捏在手里,比我行事更方便——但愿她是聪明人,照着你的心思行事。”顿了顿,又道,“得了机会,跟大夫人提提此事,别让她以为你不听话。”

“嗯。”这是为她考虑的话,她笑着点头,“我清楚,只是眼下只能适度地递个话。”

“对。让人感觉不沉稳也不好。”香若松笑着打趣她,“你这个让你大姐都恨得咬牙切齿的慢性子,不这样行事才奇怪。”

提起大姐,香芷旋认真地望着他,“你们有没有又为难我大姐夫?”

“废话。”香若松白了她一眼,“就是有那份心,谁现在也不敢惹你,刁难你大姐夫,不就是惹你么?祖母看到四爷那封八百里加急的亲笔书信,就什么都明白了。”

香芷旋正色道:“便是没有四爷压着,你们也不准欺负我大姐和大姐夫,不然让你们的家产连个空架子都没有。”

要不是自己一个大男人都曾吃过这小丫头的瘪,他真会当做她是危言耸听。但是他了解这丫头是言出必行,从不说虚话的。念头迅速闪过脑海,香若松嘴角抽了抽,“你说我过来是干什么?总要受你这丫头的气。多余!”

香芷旋却狡黠地笑起来,“你们是怎样的我还不清楚?不敲打就记不住。”

“夏家到底跟你和阿俪有着怎样的渊源?”香若松对于夏易辰夫妇一直善待姐妹两个,一直心存疑虑。

“不要你管。”

香若松无奈,索性气她一下,“你也别太高兴,祖母打算来京城——袭府老夫人病重,她总要过来探望。到底是说起来有着多年交情的人,闻讯不来不像样子。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过两日我去信问问。”

“何苦呢?”香芷旋撇撇嘴,“山高水远的…”

“闭上你的小乌鸦嘴吧。”香若松赶在她说难听的话之前打断了她。

“老太太过来,还是少不得给我添堵,你呢,也少不得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香芷旋很快就由恼火转为幸灾乐祸,“到时候,你的日子比我还难受。嗯,这么一想,我心里就舒坦了。”

香若松并不脑,反倒笑起来,“到底是二叔的好女儿,算盘打得精。”

“你们不是从来都不逊色半分么?”香芷旋心说,自己要是再精明一点儿就好了,说不定早就把双亲的产业抢回手里了。

兄妹俩半真半假地斗了会儿嘴,香若松道辞离去。

香芷旋唤来含笑,让她去给婆婆传话,说说钱友梅的事,言辞自然是很保守。现在这时候,真是参不透日后到底是何情形。

含笑转身去了正房。

宁氏认认真真听完,笑了,“我明白老四媳妇的意思,让她放心,要是二夫人给钱氏讲情,我不会坚持让钱氏禁足。”

老四媳妇的意思,她明白。如果钱友梅成为老夫人、二房那边的内|奸,日子可就不乏热闹看了。很值得尝试的一件事。

香芷旋听含笑说了婆婆的回复,完全放下心来。忙完了身边的事,注意力又转移到了自己调理身体的事情上。

铃兰出门去打听了一番,又去夏家求证,随后才将京城鼎鼎有名的卢大夫请到了府里。

卢大夫四十开外,擅长医治的一条,便是帮底子不好的女子调理身体。

香芷旋作为袭朗的妻子,自然是他愿意上门问诊并用心医治的。

卢大夫是真正的良医,没有给开药方的意思,只是谨慎地询问香芷旋愿不愿意用药膳调理。

香芷旋怎么会不愿意,笑着应下。

卢大夫认真给她写了几道药膳的方子,还细致地把相克的食物、做法一一注明。

香芷旋高高兴兴地命含笑付了诊金,等到卢大夫走了,才意识到另一个问题:药膳好像不是厨子能做的吧?胡乱给她做,闹不好就把她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