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既定,出了连理树小圆门,顾含英自往住处去,青梅带着绿珠往琉璃院去。途径一处垂花拱门时却走上另一条曲廊,沿着这条曲廊走,过了几处水亭便能到达顾荣华居住的锦绣阁。

锦绣阁外有一片不小的花圃,此时花圃中只余枯枝残叶,为雪覆盖。花圃旁拿怪石堆了座假山,旁边是几棵高大的雪松,繁盛的枝叶堆叠如一座绿塔,衬在假山白雪旁边别具风姿。

因顾荣华不喜旁人打搅,闲杂仆妇极少到此,锦绣阁外便格外清净无人。

青梅同绿珠沿着扫净积雪的鹅卵石小径缓行,途径假山时瞧见那怪石奇绝,山洞曲幽,觉得十分有趣。

她正想驻足细观,却听一道压低的声音传来:“二哥难道打算就此跟母亲生分了么?”语气急切,颇有怨意,竟是顾荣华的声音。

青梅闻言一愣,便听顾长清的声音冷淡传来:“是她背信弃义在先,如何怪我。”接着是顾荣华气恼地回答:“原本就是她家道突变,就算那时有婚约,母亲又怎能让你娶一个罪臣之女?你因为这个和母亲闹,实在太不讲道理了!”

兄妹俩争论的声音愈来愈近,似乎是正在从假山另一边走过来。青梅无意中听得对话,不免有些尴尬,瞧了瞧身后的绿珠,她正低头瞧着脚尖恍若未闻,青梅尴尬之下,倒不知该进该退。

青梅驻足迟疑的片刻,顾长清兄妹已行到了拐角,顾长清的声音颇为严厉:“曲将军那是冤案,这事你清楚!我们非但不能帮他洗刷冤情,居然还…”声音戛然而止,他瞧着站在不远处的青梅,愣住了。

随后而至的顾荣华也没料到青梅会到这里,先是一愣,随即瞪了青梅一眼,显然是对她有怨气。

青梅心中觉得尴尬,至此也终于明白了顾荣华对她的冷落从何而来——顾长清母子因她而生嫌隙,顾荣华对她焉能不怨?

她看了看身后沉默着假装不存在的绿珠,收了青绸油伞,一咬牙迎上去绽出点笑意:“大姐姐,我正想找你。”转而又向顾长清行礼道:“二哥。”

顾长清“嗯”了一声,面上有些不自然,瞧着青梅的笑意时终是没再多说,只向顾荣华道:“既然你们有事说,我先行一步了。”说罢朝青梅点了点头,大踏步走了。

留下的青梅明知顾荣华此时对她很有怨意,却还是得硬着头皮走上去道:“大姐姐。”

顾荣华站在原地不动,只是将目光落在青梅身上,神色有些复杂。

假山间微风吹过,扬起松枝上的积雪飘过来,落在脸颊上时有些冰凉,姐妹俩立在雪中,一个白锦斗篷,一个银红大氅,相对无言。

安静了片刻,青梅有些后悔今日贸然往锦绣阁来,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就见假山后转出个身影,是顾荣华身边的小丫鬟雁儿。她将个翠蓝缎面海棠袋包裹着的手炉交在顾荣华手中,道:“姑娘怎么在雪地里站着,小心着凉。”

顾荣华接过手炉,随口道:“叫你取个手炉怎么这么慢。”说着走向青梅,“找我什么事,说罢。”经过青梅身边时脚步却未停,径直往前走去。

青梅瞧她态度冷淡如旧,只好叫绿珠拿着伞,几步跟了上去。

第20章 青梅小美人

顾荣华走在前面,神情冷冷淡淡的,青梅跟在她旁边,硬着头皮道:“大姐姐,明天诗会上的姑娘们定然都是才华横溢,我读的书少,到时候就在旁学习吧?”

“倒是有自知之明。”顾荣华冷声回答,瞧那脸色,倒是应下了。

在顾荣华看来,青梅生长在乡野,又是卖酒的出身,文墨上定然是极差的。明天顾夫人设宴,难免会有人提及青梅这位义女,到时候那些姐妹们若起哄要青梅作诗,青梅再为了脸面强作一首,岂不是要在那些闺秀跟前丢脸?到时候人家私下里嘲笑起来,恐怕就连她都要受牵连。

因此青梅此时主动提出不参与诗会,倒让顾荣华十分满意。

虽然很讨厌顾荣华这冷淡态度,不过这件事落定,青梅暗暗舒了口气。倒不是她不敢作诗害怕出丑,只是她初来乍到,尚且不知旁人底细如何,明天如果贸然凑热闹去作诗,断然是不太稳妥的。

她瞧顾荣华是要往顾夫人的流芳堂去,猜得她应该是要跟顾夫人商议明日的事情,便聊天起来:“我还没参加过这种聚会,不知到时候可有什么要注意的?请大姐姐教我。”清丽的脸上绽出甜甜笑容,即便顾荣华有心冷落,却也不太好拒绝了。

“言行别失了分寸,少说少做,看着热情些也就是了。”顾荣华想了想又补充道:“明天选的葡萄酒虽不易醉,却也别喝多了。”

青梅全都应下,显出十分受教的样子,见顾荣华有所松动,趁机追问道:“就葡萄酒一种么?也可以用些梨酒、枣酒之类的呀,好喝又有意思。”

两人已行至分叉路口,顾荣华回头看了青梅一眼道:“这些我自有安排。我还有事要去找母亲,你回去温书吧。”说罢就带着雁儿走了。留下青梅站在当地愣了片刻——就这么自荐失败了?还没来得及说呢!她有些沮丧。

回去的路上青梅有些蔫蔫的,绿珠问她是怎么了,青梅又哪能跟她细说,只含糊敷衍过去。

到了晚饭时顾夫人叫她同去用饭,青梅只得打点起精神来。到得流芳堂,才见顾荣华和顾含英早就到了,顾夫人招手叫她过去坐下,问了青梅几句,便又和顾荣华说起了明日宴会的事情。

青梅和顾含英坐在一处,各自笑了笑,正小口小口地扒着饭,就听顾夫人和顾荣华说起了明日的酒水。顾荣华道:“选了玉液堂的葡萄酒,那家卖荼豆酒的已派人去问过了,明天只能送两壶过来。”

“这也未免单调。”顾夫人微微皱眉,忽地看向青梅道:“我记得你那次带的果子酒味道极好,现下还有么?”

青梅此时正竖起耳朵听得认真,闻言心中大喜,却也没敢太表露出来,只笑着回答道:“还剩一些,装成五坛埋在了琉璃院的梅树下,打算开春的时候挖出来送给母亲养身体呢。”

“也不必等开春了,明天取两坛出来,给客人尝尝怎么样?京中这样的果子酒并不多见。”顾夫人甚是欣慰。

青梅便欢喜道:“我今晚就叫人挖出来,母亲若是喜欢,我还能再酿一些。”

“有几坛也就够了。”顾夫人笑了笑,特意给青梅夹了点菜,叫她养好身体。青梅便也不再多说,见好就收。

因次日要在瑞雪阁安排唱戏、设宴的事宜,青梅和顾含英也不必去杏花馆读书,正好偷个懒儿。

这样雪厚梅开的日子里,青梅愈发想念贺子莲,也愈发想念宛城的山水风情——在宛城时,每逢梅花开放或是落了入冬的第一场大雪,许氏都会带她姐弟俩进山里去赏梅,或是去寺里进香,而后赏玩雪景。有时候恰好碰上贺夫人带着贺子墨兄妹,两家人凑在一起,别提有多高兴了!

贺子莲一定也想念她吧?青梅趴在窗边,瞧着外面几杆墨竹随风摇摆时雪片簌簌落下,陡然想起那天在博古堂中的情形。也不知道魏离在做什么,他还等着她开酒馆呢。

第二天青梅早早起身,在绿珠的服侍下穿戴整齐,里面穿白玉兰散花云锦薄袄,下面一袭烟水百花裙,外面罩着霞彩千色梅花娇纱面嵌幼狐毛的鹤氅,足下踏了一双精致的鹿皮小靴。

她平日甚少用华丽的钗簪饰物,偶尔戴上珠花或用简单素雅的细簪装饰,已是十分清丽可人。因今日请来的多是官宦人家的姑娘,甚至还有几位侯府和国公府的千金,不可打扮得太过素雅,是以在绿珠的劝说下格外装饰了一番。

素来少化妆容的她敷了细粉,画了黛眉并在唇上点了胭脂。腰间借五色丝绦坠了碧玉滕花玉佩,耳边悬着一对红珊瑚滴珠耳环,因绿珠选的金钗太过招摇,最终换成了镂空兰花珠钗,另佩蕉叶碧玲珑翡翠流苏。

当然,这所有的佩饰,都是来自顾夫人的馈赠。

青梅的这一身装扮先是惊艳了许氏,令她许久都没能合上嘴,到得顾夫人的流芳堂时,就连正在请安的顾长清都有些惊讶,顾夫人更是叹道:“嗳哟哟,这么一打扮,真是好看!”说着拉她细看了会儿,倒叫青梅有些羞赧。

她往后退了两步朝顾夫人行礼问安,笑吟吟道:“还得感谢母亲。”四顾之下,发现今日屋里伺候的丫鬟也都装扮得比平时精心些,坐在矮凳上的顾含英双手搭在膝头,打扮也格外好看。

青梅解了鹤氅,挨着顾含英坐下,过了片刻,才见顾荣华自屏风后转了出来。

顾荣华本就生的明艳动人,今日似乎并未刻意打扮,仅止换了个发间的累丝珠钗,用了一对温润的珍珠耳珰,腕上一串珊瑚手钏,茜色银纹绣百蝶度花裙穿在身上,愈发显得端丽华美。

她上前向顾夫人问安,娘两个在一处时,顾夫人美貌贵气,顾荣华明艳端方,委实夺人眼目。

青梅坐在旁边含笑而观,蓦然想起了许氏曾经说过,她的母亲徐珠姿容极美,比姐姐徐珍还要好许多。如果母亲还活着…青梅目光一黯,低下头去绞弄宫绦上低垂的流苏。

屋里并没人发现她的不同,待得饭菜摆好了,一家人和和气气的用了饭,在流芳堂歇了片刻,就陆续有客人到来。

顾夫人听得几位故交夫人和姑娘们到了,忙请她们先到厅中喝茶,她和顾荣华去作陪。

青梅和顾含英倒不急着出去,只远远打量那些应邀而来的客人,顾含英远远指着给她介绍:“那位是工部尚书的夫人,旁边是她家的二姑娘何随玉,和大姐姐很要好。那位长相富态的是京兆尹家的沈夫人,和夫人十分要好,她旁边的姑娘一个叫沈月湄,另一个是沈月清,姐妹俩就差两个月。”

年龄只差两个月,那么可以肯定其中一个不是沈夫人所生了,然而远观其举止打扮,却分毫看不出哪位是嫡出,哪位是庶出,想来沈夫人对两人也勉强一视同仁了。

青梅不由看了看旁边的顾含英,虽然长得秀气动人,相比于顾荣华毕竟失了些气度。这不止是容貌上的差别,更是长年积累的气势——顾荣华一旦坐在那里,便能顾盼生辉,天然一段明艳中透着自信。而顾含英却小心谨慎,虽然长相也不差,行事时终究不似顾荣华那般大方。

她微微走神,就觉得顾含英捏了捏她的手道:“看到那群仆妇围进来的人了么?那是武安侯府的楚夫人,旁边的就是她家的千金楚□□。”顾含英罕见地撇了撇嘴,“她以前曾去过战场,又是武安侯夫妇的掌上明珠,行事骄纵直率,没少和大姐姐起过口角。”

掌上明珠、行事骄纵直率?青梅笑了笑,续道:“那天提的温姑娘呢?”

“来的人里面没瞧见她呢,怕是还没到。”

俩人在檐下站了会儿,脸颊已有些发凉,便见顾夫人身边的老妈妈走过来道:“两位姑娘,夫人叫你们到瑞雪阁去。”

远望过去,厅中人影交错,似乎也是动身起行,青梅和顾含英便在老妈妈带领下往瑞雪阁而去,绿珠和银屏跟在其后。

瑞雪阁外有大片的梅林开得正盛,骄阳白雪之下或如火簇、或如胭脂,十分惹眼夺目。两人到得阁门口时,便听里面欢声笑语隐约传来,门口的丫鬟打起软帘,青梅走进去时登时觉得有些眼花。

这满室在座的都是京中贵人,虽未必全是一等一的人家,却也都是京城中的有头有脸的,其气度比宛城中那些官宦高了不知多少倍。满屋绫罗绸缎入目,贵妇们坐在一起时各有风华,姑娘们莺声燕语,或娇俏甜美,或明丽照人,加之屋中摆设点缀合宜,一眼望去但觉各处都好看夺目,叫人目不暇接。

眼下这场合,青梅自然是不好左顾右盼的,只略略扫了一圈,便噙着浅笑走到顾夫人身边。旁边正在跟何随玉说话的顾荣华竟意外地朝她笑了笑,引得她身旁的几位姑娘都朝青梅看过来。

待得青梅走至跟前,顾夫人适时站起身来,牵着青梅的手笑向众人道:“这就是我刚刚提过的青梅。”近身坐着的一位贵妇当即道:“果然是水灵娇俏,怎么徐妹妹身边净是美人儿,快教教我法子。”

旁边几位便笑起来,顾夫人招手叫顾荣华过来,让她带青梅认识在座的几位贵妇。阁中众人依旧坐着说些闲话笑谈,青梅便在顾荣华指引下依次见过众人。

因有顾含英先前的指点,此时近了一看,当即对上了号儿,况她开酒馆本就能练就识人的本事,一圈过来,也将来客记了个七七八八。

顾荣华又引她和顾含英到姑娘们围坐的圆桌走去,众人都眼含好奇,青梅大致看了一遍,辨了个三四成。桌边围坐着几位,旁边又有人赏字画盆景,屋里约有十来位姑娘。

青梅眼尖,一眼就瞧见一副松鹤图下立着抹纤长的背影,似乎是伍玉简?她心中不由微喜。

忽觉一道锐利的目光始终黏在自己身上,青梅循着感觉看过去,便见一位姑娘正看着她,目光中毫不掩饰地几分挑剔。青梅为之一愣。瞧这模样,似乎她正是是刚刚远远瞧见的那位武安侯家的千金,楚□□?

第21章 挥笔惊四座

顾荣华握着青梅的手走到桌边,何随玉当先立起身道:“青梅妹妹。”她素来与顾荣华交好,此时瞧见她们姐妹俩牵手亲近的样子,自然也要做出热情的姿态来。

与明艳端方的顾荣华不同,何随玉长得温雅可人,虽说身子纤瘦,却很有精神,仿佛挺立的翠竹。青梅对她颇有好感,便叫了声“姐姐”,脸上浮现笑意,心中却是暗暗好笑——

顾荣华对她的态度始终冷淡,今儿的宴会上却始终握着她的手不放开。能在人前违心地做出这番亲昵举止来,顾荣华这份装姿态的功夫倒让青梅佩服,便也跟着演戏。

顾荣华挨个介绍了在座的几位姑娘,伍玉简也弃了那幅图看过来,见了是青梅,显然十分惊讶,脸上也有些欢欣。不待顾荣华介绍,伍玉简先招呼道:“青梅!”

青梅许久不见伍玉简,这会儿见了是真的高兴,自然是甜甜叫了声“伍姐姐”。

伍玉简的祖父曾任京兆尹,父亲是从三品的国子祭酒兼任国子学博士,也算本朝名儒。伍玉简幼承家学,才名卓著,且从不恃才而骄,虽说她的身份未必拔尖,却也颇受人信服。众人见青梅与她相识,看着又颇亲厚,不免又对青梅稍有改观。

至于刚才直直盯着青梅的楚红.袖,在顾荣华介绍时也只是淡淡敷衍了一下,倒叫青梅有些诧异——她既然不喜欢顾荣华,为何又要来此诗会?

及至沈月湄和沈月清姐妹俩,那对姐妹花都是活泼可人的性子,况年龄和青梅相近,相见也算和气。

让青梅好奇不已的温姑娘也来了。和青梅想想中温柔端方的模样不同,这位吏部侍郎家的千金长得十分娇俏,年纪也就十五六岁左右,比顾长清小四五岁,本名叫做温怡馨。

温怡馨面容姣好,云雁细锦衣下是一袭粉霞锦绶藕丝缎裙,发间簪着溜银喜鹊儿珠花,另有一支金镶玉蜻蜓簪,双翅轻盈纤薄,更显得她活泼娇美。青梅想象她缠着“铁面”顾长清的样子,就觉得有些滑稽,不过观其言行举止,倒也是有分寸的。

桌边众人相认完毕,原本正站在一盆红珊瑚旁看窗外雪景的一双姑娘也走了过来,顾荣华便介绍道:“这位是荣亲王府上的淑明县主,这位是魏国公家的三姑娘、淑明县主的表姐魏欣。”青梅连忙见礼。

那淑明县主大概十三岁的年纪,甚是傲然地点了点头,自去拈了桌上的芙蓉软糕来吃。

倒是魏欣稍微热情一点地打过招呼,而后向顾荣华道:“顾姐姐,今日诗会的题目可定了么?”顾荣华先前已下帖要组诗会,这次由她做东,众人自然好奇题目。

顾荣华笑着点点她的额头:“这么着急?难道是新近又得高人指点了?”

“就算有高人指点,妹妹也进益不了,我这是急着看各位姐姐的诗呢。”魏欣一笑,脸颊上就陷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带得发间蝴蝶钗上薄翼微颤动,仿佛蝴蝶盈盈欲飞。

青梅在旁看着,倒有些诧异。

虽然她初到京城,魏国公的名头却是很早就听说过的。那是宫里最得宠的大小两位魏贵妃的父亲,和皇后的父亲何太师比起来,虽然在朝中的权势不及,却更得皇帝偏爱亲近。尤其近年来大魏贵妃所生的二皇子更得宠爱,魏家愈发有势了。

之前在宛城的时候,吴锦被郡守强送给魏国公府那位常年卧病的次子做妾,还不就是贪图他们的权势富贵?

说起来,魏欣还是三皇子殿下君离的表妹呢,君离会明目张胆地打着魏国公府三郎的名号四处游荡,想必和国公府也是很亲厚的。

生在这样的人家里,魏欣自然是金尊玉贵的身份。况她又是淑明县主的表姐,虽然淑明县主看起来傲气任性,却十分信服这位表姐,今日淑明县主能来顾府,恐怕就是跟着魏欣来的。

而魏欣之所以来,恐怕也只是应顾荣华之邀,而不像其他姑娘般是跟她们的母亲过来的。否则顾夫人轻易能请得动荣亲王的夫人和魏国公府的人?若真能请到,而今瑞雪阁里恐怕就不是这幅情形了。

叫青梅诧异的是,如此身份之下,魏欣却不带半点骄矜气息,同顾荣华说话时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叫人顿生好感。

这边厢她尚且思量不定,那里顾夫人等人已起身往隔壁右侧的暖厅去了——那里已备了酒宴和戏台,顾夫人打算请众人听戏赏梅呢。

顾荣华见妇人们动身,便招呼姑娘们往左而行,出了一道门,走过一条画廊,是另一座楼阁,外面早有仆妇丫鬟迎着,服侍众人进去。

和方才那里贵气稳重的摆设不同,这厅里的每一处陈设都透着文雅的气息。顾荣华本就明艳端方、善察人意,今日虽有淑明县主和魏欣、楚红.袖等人在,却也能安排得宜,不偏不颇。

青梅和顾含英跟着她,也无需操心什么,只要适当地和姑娘妹们说笑几句即可。

因伍玉简和青梅许久没见,两人凑在一处,倒是说了不少事情。据伍玉简说,伍博仁尝过青梅送的果子酒后赞不绝口,最近可念叨了很多次,可惜青梅已经从远处搬走,问过贺家才知道是入了顾府,伍博仁也只得暂时压下念想。

青梅听了很高兴,便低声对伍玉简道:“我也想念果子酒的味道呢,等有空的时候酿一些出来,给伍爷爷送几坛过去。”

“那敢情好,我也很想念那酿酒的滋味。”

两人说着话往里走,便见里面一道十八扇的山水屏风,上面描绘了杞国最出名的山水风光。十八扇屏风围城个半圆,中间是一张红木矮足镂雕花卉异草的大圆桌,摆着几个酒坛并十数个酒杯,另有许多精致点心和蜜糕果脯。

没了夫人们的束缚,众人自在放松了不少,谈笑嬉闹声不止,加上屋里摆着水仙和腊梅插瓶,暖意烘托下倒叫人觉出几分春意。。

顾荣华着意陪着淑明县主,哄她开心,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朗声道:“既然各位姐妹都全了,大家就共饮一杯,再到后面选题作诗吧。”说着举起了桌上一枚白玉高足杯示意,余下几位姑娘便也纷纷举杯。

待得清酒入喉,魏欣当先赞叹了一声道:“这酒倒是从没喝过,滋味又很好,尝着是有金梨的味道,姐姐从哪里寻来了这么好的果子酒?”京中自然也有果子酒店,只是口味时好时坏,贵女们虽不常喝,却也识得。

魏欣一言问出,除了伍玉简外的其他人都疑惑的看向顾荣华——青梅在酒酿初熟时就已给伍家送过几坛果子酒,伍玉简自然熟悉这滋味。

顾荣华笑了笑道:“这是青梅从别处带来的,大家喝个新奇吧。”

魏欣啧啧叹了两声道:“平常喝的那些酒也都烦了,这个倒有意思!”忍不住就自己斟酒再喝了一杯,边上沈月湄等人也是交口称赞。顾荣华趁势道:“既然大家都喜欢,今日就以这果子酒为彩头,谁夺了诗魁,我就赠她一坛。”

这些人平日锦衣玉食,自然也不稀罕平常珍玩之类的彩头,用果子酒反而新奇有趣,更有兴致了起来。

青梅见果子酒旗开得胜,自然是开心的,无意间看了看身侧的顾含英,却见她正看着自己,目光中竟有几许艳羡的意思。青梅有些诧异,伍玉简却已拍了拍她道:“咱们到后面看题目去。”

到得屏风后面,地方愈发显得宽敞,屋内除了水仙腊梅,竟还有一盆寒冬盛开的荷花。

顾荣华走至书案边,贴身伺候的丫鬟檀莺拿走镇纸,顾荣华拿起一张花笺来,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荷花。

与顾荣华最亲近的魏欣和何随玉当即诧异道:“怎么是这个题目?”魏欣更是娇嗔道:“顾姐姐你使坏!”

“怎么,准备写梅花的诗句用不上了?”顾荣华一打趣,旁边伍玉简便笑道:“寒冬腊月赏雪看梅花,然后写荷花的诗,倒也新奇。”

沈月湄也附和道:“若诗题是写梅花,赏梅虽能有心得,却难免为了斟酌词句而分心,倒失却了赏梅的本意。现下这个诗题却有意思,写荷花的诗多不胜数,要写出新意却也难。”

顾荣华便吩咐檀莺准备笔墨,在场的淑明县主、魏欣、何随玉、伍玉简、沈月湄、沈月清、温怡馨都跃跃欲试地各选笔墨小案,独有楚红.袖挑着水仙碧叶,淡淡道:“作诗的事我不大通,就不参与了。”

“这怎么行。正好咱们缺个监场,不如就请了她吧?可不许她偷懒。”顾荣华脸上笑意盈盈,和楚红.袖气场相当。旁边魏欣当先赞同,正玩得高兴的淑明县主自然也拍手赞同,众人便也盛意邀请,楚红.袖抵不过,只得应了。

青梅冷眼瞧着她这幅不情愿的模样,心里也渐渐明白过来——恐怕今日楚红.袖过来非她本意,是被武安侯夫人硬生生带过来的吧?

武安侯府以军功传家,武安侯便是有名的老将,楚红.袖的兄长楚修明更是沙场新秀,只是传言他为人凶残,杀人不眨眼,民间送号“凶神”。楚红.袖前几年还硬跟着去过沙场,楚家一家子都和军队瓜葛,顾家又是兵部尚书,不知武安侯夫人硬带楚红.袖过来是为何事?

楚红.袖虽应下了,却是眉峰一挑,向青梅道:“怎么你不打算写诗么?”

青梅一愣,瞧了顾荣华一眼,就听她开口道:“青梅这丫头看着乖巧,其实顽劣得很,也不认真读书,姐妹们就饶了她吧。”语气中竟有几分宠溺无奈的意思,转而道:“叫含英一起作也就罢了。”顾含英闻言,也不好推辞了。

旁边伍玉简接口道:“咱们还缺个誊录,就叫青梅接了这差事,万不可偷懒。”说着朝青梅微微挤了挤眼睛。

青梅既已躲懒不参与作诗,哪能再推辞?只得硬着头皮应下了。

一时众人都写完了诗,将诗稿放在青梅跟前,好叫她统一誊抄。旁边绿珠早已铺好宣纸,磨好了墨,青梅定了定神,蘸笔开始誊录,最先誊的是抄出题人顾荣华的诗——她既是出题者,写诗不过是凑热闹,却是不参与评比的。

在场众人中,楚红.袖摆出作壁上观的姿态,有几分看热闹的意思。倒不是她想看青梅丢脸,只是她向来看不惯顾荣华的做派,此时便希望能借青梅丢一丢顾荣华的脸面。其他人虽然表面和气,谁知心底里是怎样的想头?

顾荣华站在旁边,揣测各人心思,再想到青梅的出身经历时,竟自有些担心,生怕青梅写不好,丢了她的脸。

青梅却已全然镇定下来,狼毫自纸面如流水般划过,第一句诗才抄罢,旁边的何随玉便已忍不住开口赞道:“好书法!”

这一句称赞声音响亮,显然是何随玉对这书法十分赞赏,有些情不自禁。旁边众人也都是满脸诧异,且不说青梅字本就写得好,单是何随玉这句夸赞就足够叫所有人的讶异惊叹。

要知道,何随玉师从名儒,她的一手书法在京城贵女圈中可是十分出名的!

第22章 三皇子召见

何随玉的一声赞叹当然也是让青梅讶异的,她手中毛笔略一停顿,继而平复心绪,继续誊抄下去,只是嘴角已挂了一丝浅笑。待得全部抄完,何随玉便赞叹道:“想不到青梅小小年纪,竟能写得这样一手书法!不知尊师何人?”

“家师是乡野之人。青梅班门弄斧,让大家见笑了。”青梅做出一副谦虚的模样来。至于报出师门,她却是不敢的——

在宛城时两家交好,贺子墨来教书时又有英子在侧,自然是无妨的。可京中的规矩讲究比宛城多了太多,她若贸然说出师门来,恐怕不止要惹有心人笑话,甚至还会带累贺子墨。

何随玉也是识相之人,名人高士不愿沾惹名利,不许弟子报出师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她当然也不会介怀,只是赞道:“当真是好书法。”

宣纸上的字迹圆劲有力,折转自如有度,虽然写的是规矩的楷书,却隐然含有行书的气韵,点画顾盼生姿,独有风骨。况青梅小小年纪,就能练出这份腕力,可见是下过功夫的,如此有天赋又肯努力,令何随玉大为欣赏。

旁边诸人也未料到青梅竟能写得这样一手好字,不免讶异赞叹,心中对青梅更是好奇。这姑娘看着清秀乖巧,身上竟然还藏着这样的本事!那么刚才她自谦说不会作诗,会不会也是在藏拙?心中难免对青梅更高看一眼。

青梅却是不知她们心思的,只是暗暗松了口气,也明白过来伍玉简挤眼睛的意思——当时青梅送酒坛给伍博仁时,曾用纸条将各个酒名写在上头,伍玉简恐怕就是看了那字迹,确信她的书法能博得称赞,才提议由她誊录的吧?

将目光投向伍玉简时,她也正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触,会心而笑。再看向站在外围的楚红.袖,却见她淡淡笑了笑没再说话,只管把玩着水仙细叶。

无意中瞧见站在身旁的顾含英,就见她望着自己有些出神,青梅便戳了戳她的手臂道:“想什么呢?”

顾含英回过神来,眼中掠过一丝慌张,道:“没什么。”随后向青梅笑了笑。许是因为身份的关系,顾含英平常也爱走神,青梅见的次数多了就习以为常,自然也没在意。

檀莺已捧了誊抄好的诗走出去,要交给夫人们品评优劣。这边厢几人兀自说着青梅的书法,楚红.袖便笑向何随玉打趣道:“确实写得一手好字,恐怕很快就得赶超你了。”嘴角噙着一丝看戏般的笑意,竟是丝毫不掩饰挑事儿的心思。

顾荣华向侧一步走到何随玉身边,笑道:“跟玉娘比起来还差得远呢,不过却也很难得了。誊抄好的诗送去有一会儿了,品评恐怕要有结果,只不知这次会是谁夺魁呢。”轻描淡写便将话题引开。

过了会儿檀莺回来,便将夫人们品评的结果给众人看。伍玉简不出所料的夺魁,再次是沈月湄,魏欣和淑明县主位列第三,后面几位没分名次,却是各有各的好处。

结果已定,免不了一番吃酒取笑,就着窗外的雪景梅林,先前的些微尴尬和不愉快消失殆尽,众人玩得倒也畅怀。

隔壁阁楼里唱戏的声音隐约传来,戏子的唱喉清亮婉转。不知是谁提议了一声,众人便在随身丫鬟的伺候下披了大氅斗篷,往外面的梅林里去了。

这一副群芳争艳的图画落在听戏的夫人们眼中,自然引得一番点评笑谈。

午宴就在瑞雪阁中摆开,就着雪景也是有趣,因姑娘们贪玩,宴罢已是申时,正好散了酒席。

顾夫人携着三个女儿送走了众人,她今日也乏了,便叫各自回院去歇息,晚饭自然也不必再去流芳堂了。

青梅应付了这半天,也有些累了,回到琉璃阁后便简单将今日之事说给许氏听。说到姑娘们喜爱果子酒,临行时魏欣还缠着顾荣华要果子酒的事,青梅很高兴——果子酒这般受欢迎,那么开酒馆的事是很有希望的。且有这些贵女捧场,到时候生意不会差到哪里去。

说到书法的事情,难免要提到贺家,许氏点着她的额头笑道:“瞧你当时怎么记恨贺先生的,现下该感激他了吧?”

青梅吐舌笑了笑没说话。这道理她自然是懂得的,当年被贺子墨逼着练字的时候,青梅有时候实在辛苦,连骂他的心都有了。可后来看到书法进步,她又会欣喜不已,及至今日,心中对贺子墨不知有多么感激。

不过感激是一方面,青梅还是很记挂贺子莲的:“咱们什么时候再出去一趟吧?也不知莲儿他们怎样了,怀远也很久没回来了。”

因许怀远在顾府中身份尴尬,许氏将他送到丽正书院后,每逢书院休沐,许怀远就到贺家去寄宿。左右贺夫人待许怀远如亲子一般,两家关系亲近,倒也不麻烦,只是许氏和青梅许久没见他,也十分想念。

“算算日子,五天后便是书院旬休,你看看到时候能不能出府一趟,代我看看他。”许氏道。

青梅自然是乐意的。住在顾府中万事不自由,她又怀念外面的街市玩伴,开酒馆的心自然是愈发迫切了。

隔日去向顾夫人请安,娘两个闲话时,青梅讲着过去的奇闻趣事,哄得顾夫人很高兴。

说起那天的诗会,因青梅给顾夫人挣了脸面,顾夫人自然也高兴,青梅瞧着时机差不多了,便开口道:“说起那天来,我瞧着姑娘们倒是都很喜欢果子酒,魏国公府的那位姑娘临走时还缠着大姐姐,想让她送几坛呢。”

“果子酒的滋味确实不错。”顾夫人点头。

“母亲,青梅自小就爱酿酒,现下跟着母亲住自然是有万般的好,只是…”她小嘴一撅,露出几分撒娇的姿态来,“青梅很想念果子酒的味道,也想继续酿酒。”

顾夫人闻言便收了些笑意:“以前那是没办法,现下何必你亲自动手?嘱咐下人们去做就是了。”

“女儿喜欢嘛,旁人可做不出那份味道。前任京兆尹伍大人还夸我有天赋,万不可浪费了呢。”伍博仁为官清正,也算是德高望重之人,他的称赞还是有些分量的。

然而顾夫人还是有些犹豫,敷衍道:“你若想念果子酒的滋味,这里还有一坛没启封的,待会叫红香倒给你喝。”

“这哪行呢,那是我孝敬母亲的。”青梅甜甜一笑,也不再提这茬,顾夫人乐得揭过这一页,只是叮嘱道:“武安侯夫人很喜欢你,我打算腊月里去拜访她,到时候你也去。”

去武安侯府,面对楚红.袖?算算日子,宛城的吴锦这时恐怕也已被送进了武安侯府吧?青梅虽不知顾夫人带她拜访武安侯府是什么打的什么算盘,却还是应了。

至于酿酒的事情,青梅既喜且忧。喜的是,和以前青梅不经意间探口风时的态度相比,这回顾夫人是明显松动了些,至少没有不经考虑的一口否决;忧的是,对酿酒的事顾夫人尚且不喜,更何况开酒馆?

凭她一人之力,恐怕是说服不了顾夫人转变态度的!但她若是执意去做而不顾及顾夫人的态度,必然会惹得顾夫人生气,目下她还不想闹到这番境地去。毕竟酒馆开张后,难免会有仰仗顾府之时,闹僵关系对她全没益处,何况顾夫人毕竟是母亲的亲姐姐,是母亲生前最最亲近的人,虽说人心难测,但不到万不得已,这份感情她还不舍得割裂。

青梅将能帮忙的人暗暗过了一遍——

顾荣华自然不会帮她,顾含英和许氏又都说不上话。除此之外,这府里她所能求助的只有顾长清,且顾长清似乎也支持她的想法,只是她母子之间已经为她起了龃龉,她怎好再去添乱?

一时之间,竟觉得天地昏暗,希望渺然无期。

她满怀心绪地出了流芳堂,甚至连后日想要出府的事情都忘了和顾夫人提起。绿珠跟在身后,见她愁着脸一声不吭,有意要逗她开心,便一会儿叫青梅看枯枝上打架的雀儿,一会儿叫她看南墙檐下的冰柱,一会儿又说笼里的雀鸟叫声好听…

青梅全然没有听进去,愁绪萧索地在长廊上信步而走,却见顾长清身边的丫鬟侍书匆匆走过来,说是顾长清有事要请他去博古馆一趟。

到得博古馆中,庭院寂寂,微风回雪,丹青无聊地坐在老梅下解一串九连环,旁边围着几个博古馆里的小厮。青梅进了正厅时,顾长清正好走出来,瞧见绿珠也跟在青梅身后,便挥挥手道:“三皇子有事召见青梅,你在外面候着。”

绿珠哪敢不从?忙往后退开了。

顾长清带着青梅往左拐进了书房,就见君离靠在太师椅上,正惬意地喝茶。自打青梅得知君离的真实身份后,君离的形象在他心中也有了些变化,不再是当初可以言笑无忌的锦衣郎君,心中多少有些敬而远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