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君离似乎对她也不错,可皇室天家,谁能猜得透这些贵胄的心思?万一稍有不慎惹得他恼了,恐怕连她这条性命都得搭进去。更何况,她还是个逃离法外的罪臣之女!

青梅目光在君离脸上扫了一圈,暗暗赞叹他的好皮相,忙敛衽行礼问安。

君离手中转着茶杯把玩,叫她起身向前,问道:“不是说要开酒馆么?怎么还不见动静。”

她也迫切想开酒馆啊,可现下的情形还不允许…青梅刚才飞散的愁绪又飘了回来,瞧着君离时目光竟有些幽怨,嘴唇动了动却是没说话。

“怎么?碰上难题了?”君离似乎能读懂她的愁绪,眼中隐然几分笑意。

猜得还真准,顾夫人不喜欢她开酒馆,这可不是亟待解决的大难题么?青梅看了看身边的顾长清,想着要不要说实情,顾长清已道:“是母亲不让你开酒馆吧?”声音沉缓无波,有几分同情安慰的意思,态度却十分坦然。

青梅见他如此,心中稍安,只得点了点头道:“母亲觉得我还是该养在深闺中念书学女工,酿酒的事情都最好别做,更别说开酒馆了。”手指绞弄着腰间的丝绦,她无意识的嘟了嘟嘴,十分委屈难以决断的模样。

君离“嗤”地笑了一声,挑眉问她:“那你这是打退堂鼓了?”

才没有呢!青梅瞬间抬起头来,便见君离正瞧着她,那语气眼神中满满的鄙视又是怎么回事?

旁边顾长清已倒了杯茶递给青梅,面上竟也噙着一丝笑意。

青梅瞧着这情形,再看看君离那一副“这么容易就退缩了?真没志气!”的模样,心里不知哪里来的委屈和勇气,大声道:“谁说打退堂鼓了,酒馆我一定会开!”

第23章 君离送惊喜

青梅大声说罢,气鼓鼓地瞪着君离,脸蛋都更加红润了。君离瞧着这幅模样,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走到她身前,隔着两尺的距离低头慢悠悠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目光在她脸颊上流连,比往常格外明亮。

打算何时开酒馆呢?青梅被问住了。

依她现下的心思,还是想要尽量征得顾夫人的同意再开酒馆的,毕竟那是她的姨母。当年徐珠执意跟着曲衡远赴边塞战境时,只有顾夫人不远千里地前去探望,她对徐珠的感情是极亲厚的。所以青梅明知顾夫人对她之心叵测,不到万不得已时,也不愿让这份感情破裂。

可若是顾夫人不同意呢?难道就要一直耗着,困在顾府里动弹不得?

青梅咬了咬唇,仰头看着君离,便见他深邃的眼眸中隐然几许笑意。她心中不由欣喜,仰起脸绽出个清甜笑容,试探着问道:“三殿下难道要帮我?”

“别叫我三殿下。”君离皱了皱眉,“还是跟以前一样,叫我三郎吧。”

只叫三郎?这也未免太亲昵了点,不过三殿下这个称呼确实显得生分。青梅眨眨眼,从善如流地道:“是,魏三郎!”

这一眨眼间,她从前的调皮明媚劲头便呼之欲出,那张清丽的脸蛋绽出笑意,双眸清亮神采飞扬,真是要爱煞了人。

君离显然是很满意,瞧了顾长清一眼,便道:“长清已同我说过此事,顾夫人现下绝不会允许你开酒馆。你若想开酒馆,今日就得跟我走。”

“去哪?”青梅反问,心中却是升起微渺的希望。

“跟我走就是了。难道我还会把你卖了?”君离随手在她额头敲了敲,转身去拿搭在架上的披风。旁边顾长清向青梅道:“去吧,三殿下能帮你。”语气之中颇有几分兄长安慰妹妹的意思。

青梅不知道顾长清为何要这么帮她,心里十分感激,向他道了声“谢谢二哥!”

忽然念头一转,又有些疑惑。顾长清明知她是罪臣之女,却还敢这般行事,他难道就不担心自己身份泄露?虽然当年曲衡通敌叛国的罪名是遭人诬陷,但这冤案一日不翻,她就一日是罪臣之女,若真查出来,顾长清难道罩得住?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这是冤案,或许到时候细查起来,还能还父亲清白呢?

她心中思量不定,君离却已系好披风,站在门口回身喊她:“还呆站着做什么呢?”青梅回过神来,忙跟了上去。

出得厅门,君离行走在前,青梅跟在身后。绿珠见她出来就要跟上来伺候,顾长清却已出了屋,招手叫来侍书道:“永乐公主召见青梅,你跟去好好伺候着。”说着又向绿珠道:“你去流芳堂回禀夫人,就说青梅去了永乐公主府里,叫她不必担心。”

绿珠闻得此言,忙不迭的应声去了。

顾府的格局是女眷住处幽深曲折,男子住处则相对在外围。从博古馆到府门口并没有多少路程,君离和丹青腿长步快,见青梅和侍书有些跟不上,只好停下来等了片刻,待得出了府,就见门口停着辆马车,华盖宝马,贵气豪奢。

这一路走来,虽有斗篷御寒,青梅还抱着手炉取暖,却也是被凉风吹得够呛。待得君离一指那辆马车,青梅就赶紧钻了进去,后面君离掀起车帘坐进来,笑道:“这么怕冷?”

“外面风吹得冷,坐在车里就好了。”青梅将手炉放在旁边,手指却不小心被个尖锐的东西刺中,不由“嗳哟”一声,就见右手的食指尖上已有血珠冒了出来。看了看那罪魁祸首,竟是一枚极不起眼的绣花针。

君离见状便道:“怎么了?”凑过身见到那血珠时,略微一犹豫,便握着她的手指送到了口中。

青梅未料到他竟然会有这番动作,指尖溽热的感觉传来,不由轻轻“啊”了一声,脸蛋瞬时便红了。君离只管低头将指尖的血吸吮出来,而后拿起旁边的丝绢擦了擦道:“这么不小心。”

“哪能怪我。”青梅不服气,脸蛋发热通红,却还是倔强的怨怪,“谁知道这里会有绣花针,也不知是哪个姑娘落下的。”

“你这是怪我让别的姑娘乘车了?”君离抬眼看她,目光中藏着笑意。

什么啊,不要总是这么一本正经的说些奇怪的玩笑话好不好!青梅嘟嘴瞪了他一眼,负气道:“我要歇会儿,到了叫我。”说着真个闭上了眼睛,心里却是砰砰跳个不停。

哪怕闭上了眼睛,仿佛还能感受到他那样明亮含笑的目光,掺杂着说不出的情绪,叫人心慌意乱。青梅暗暗骂自己没出息,努力的不再去想旁边的人。

过了半晌眯着眼瞧了瞧,见君离也是闭目养神,这才睁开眼打量车内的陈设。

还别说,三皇子殿下带的马车还真个舒适。且不说外面精美华丽的装饰,车里面温暖宜人,铺的西域软毯就有四层厚,还放了织金靠枕和垫脚,置身其中但觉松软舒适,连骨头架子都要松垮了。

车厢的四角悬着鎏金镂花小香球,里面散出淡淡的玉华香味,蕴藉隽永。香球下坠着细珠串就的流苏,随着车行时微晃轻摇。车厢最里面摆这个小巧精致的矮脚雕牡丹小案,上面供着一盆清丽的水仙,旁边茶壶里的水还是热的,泡着六安瓜片。

青梅斟茶尝了一口,惬意地赞叹了一声,掀起旁边的小帘往外看时,马车已驶到了巷口,能听到不远处街市上鼎沸的人语。

这条街是前朝御街,本朝继续拓宽,修得宽敞平整,两边种着的柳树都有近百年的历史,长得粗壮繁盛,店铺也都多是百年老店,顾客盈门极为热闹。

青梅坐在车内,依稀能闻到酒楼里飘出的饭菜香气,途径胭脂铺时甚至有甜香入鼻,而孩童嬉闹欢笑,客商高谈阔论,隐约还有管弦入耳,满满的市井气息。

这才是生活啊!青梅惬意的深吸口气,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在梅子酒馆的旧时光,佛寺的檀香、书肆的墨香、小摊上的馄饨香…那一切似乎又重回鼻端,几乎叫人错以为回到了那里。

如果贺子莲也在旁边就好了,青梅心中暗暗遗憾,自打进了顾府后就极少出门,更没多少机会去看贺夫人和莲儿,也不知她们怎样了。真怀念那些亲密自由的时光啊!

忽听耳边君离问道:“你很高兴?”

青梅转过眼去瞧他,见君离已恢复了往常模样,便笑了笑道:“是呀。走近热闹的街市,会让人觉得生活很有滋味,很熟悉、很亲切,也很自由。”

君离笑着“嗯”了一声,青梅便掀起帘子一角,瞧街市上的热闹情形,开酒馆的念头也愈发强烈——

那不止是为了将果子酒发扬光大的梦想,也是为了这份自由,不必困在府里晨昏定省,不必坐在书案前听老先生无趣的论调,而是可以融入这红尘繁华,尽力去做想做的事。

世间万般有趣的物事,皆藏在这三丈红尘九尺巷陌之中,若是真个天天困在深闺内宅,又哪有机会去发掘那些美好?

行过街市,拐过深巷,马车驶入靖安坊中后,周围又渐渐清净了起来。

青梅以为君离是要带她去永乐公主的府上,不免有些忐忑,也不知这位贵人能否助她说服顾夫人。何况迄今为止,她除了君离之外再没见过旁的皇亲贵人,更无人告诉她拜见的礼仪,若行差踏错,是不是会很糟糕?青梅心里仿佛揣着只兔子,跳个不停。

哪知马车越往前行,巷子便越是狭窄,渐渐又闻得人语隐约,似乎是离集市很近。

车行的速度渐渐变缓,最终停在了一处宅第门前,不过门口并没有青梅想象中的雄狮和守卫,只种着两架紫藤,墙壁上则是爬山虎的枯叶,在冬日苍白的阳光下透着几分冷清。

她满怀诧异,跟着君离跃下了车,就见前面是两扇朱漆小门。她瞧着低矮院墙中逸出的果树枯枝,疑惑道:“这是哪里?”如此情形,委实不像是哪位贵人的府邸呀!

丹青已搡开了虚掩的院门,君离率先入内,又回身叫尚且呆在门口的青梅:“进来呀,有好东西等你。”

这么一说,青梅倒是有些好奇了,便跟着走了进去,才发现这只是一处普通的民宅。

不过虽然地方狭小,里面几间大屋还是修得雕梁画栋,院里种着花丛果树,养了兔子和一只大胖猫。隆冬天气里难得有个温暖的太阳,院里北墙脚下,有位妇人正靠在圈椅里晒太阳,怀中抱着一只灰貂。

闻得脚步声,那妇人睁开了眼,见了是君离,忙站起身行礼道:“拜见三殿下!”

“免礼。”君离虚做一个手势,侧着身向青梅道:“这位是妙手神功何久娘,听说过吧?”

妙手神功何久娘?青梅瞬时瞪大了眼。她怎么会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凡喜欢看木偶戏的人,哪一个不知何久娘的鼎鼎大名,哪一个不想亲眼看她演一回木偶戏?哪一个不想亲眼瞧一瞧、摸一摸由何久娘制作的精巧木偶?

青梅对这名字真是如雷贯耳,可惜宛城毕竟是小地方,虽然她极度盼望能亲睹何久娘演戏,却从无机缘。可是今日,面前这梳着堕马髻的柔弱妇人,当真是鼎鼎盛名的何久娘?

她心里涌起无数的欢欣,都忘了说话。对面何久娘向君离道:“三殿下光临寒舍,今日是要看什么戏?”

“你想看什么?”君离转身,低头问青梅。

青梅几乎要被这天上掉下来的惊喜砸晕了!见何久娘询问般向她看过来,青梅竟有些手足无措,极度的欢喜之下,小脸蛋红扑扑的笑道:“什么都好!什么都好!”笑颜如花绽开,一双眸子比平时格外清亮。

何久娘被她逗得一笑道:“这姑娘灵秀可爱,不如就演一出‘百子闹元宵’吧。”

百子闹元宵这出戏是由何久娘所创,因在当朝太师的寿宴上演绎而一举成名。不止因其故事生动有趣,人物活灵活现,更因戏中所用的数十个形态各异的木偶都是由何久娘亲自雕成,上演时诸多人物出场戏闹,全凭她一双妙手,十根灵指,外加一出神入化的口技。

青梅此时还晕乎乎的,飘飘然地跟着君离走进看戏的暖厅,心中欢欣不止,脸上笑容自然片刻未歇。

舞台上何久娘徐徐开口,似乎有丝竹隐约、孩童啼哭、少女轻笑、纨绔游荡,不过那么一瞬,就仿佛让人置身在元夕夜的繁华热闹中。

幕后的何久娘十指翻飞,青梅但见一群群的孩童追逐嬉闹,一会儿围在摊前买零嘴,一会儿提着花灯唱歌谣,一会儿又偷偷拨宝马香车上的坠饰,引得驱车人阵阵轻斥…木偶灵活跃动,元宵夜的烟花声此起彼伏,人潮喧闹中,孩童的顽皮好动、天真可爱,街市的热闹拥挤、欢庆有趣,尽在眼前耳边。

青梅坐在戏台前,几乎是看呆了。

喧嚣声渐渐远去,青梅和侍书都看得激动不已,齐声叫好。心里不免想到,这样难得的奇遇,要是能让奶娘和怀远也来就更好了!看一场何久娘的亲演的木偶戏,那可是许多人终身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君离坐在青梅身侧,待她安静下来,才含笑瞧着她问道:“喜欢么?”青梅狠狠地点头,将君离重重地口头感谢了一番。

“喜欢的话,以后常来。”君离被青梅的情绪带动,看起来也是喜气洋洋的。

青梅瞧着那张俊逸的玉面,目光在他脸上流连了许久才问道:“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平白无故的借着永乐公主的名义接她出府,然后送了这样大的惊喜,这位三殿下打得是什么算盘?莫非又是想请她帮忙?可她人小力弱,似乎也帮不了他什么呀…

君离瞧她清亮的眼中几许疑惑,几许防备,不由笑道:“脑袋瓜里想什么呢!前儿从贺子墨手里拿到了江山图,今日是特意来谢你,何况你不是很想看这个么。”他含笑瞧着她,目光中浮光跃金,柔软而明亮的触及内心深处。

青梅这才想起以前两人闲聊时,她曾十分崇拜地提过何久娘,谁知这位三殿下居然还记得,倒让她受宠若惊。而他那样亮的目光瞧过来,无端的叫她脸红,她连忙按下心绪“唔”了一声,继而问道:“贺先生他还好?”

君离点了点头,站起身道:“走吧,再带你到别处转转。”

第24章 复得返自由

辞别何久娘时青梅十分流连,君离见她如此,少不得哄她道:“你若喜欢,以后再来便是。”何久娘也应和了一声,瞧着是有些疲倦,青梅不敢再打扰她,便乖乖出去了,不过还是为这一趟出府而喜笑颜开。

君离瞧着她一副仿佛笼中雀鸟重得自由般的欢欣劲头,随口问道:“既然在顾府里万般不自由,怎么还认了顾夫人做义母,要天天住在哪里?”

青梅闻言一愣,她自然不敢将她和顾夫人之间的纠葛关系道明,只得含糊道:“母亲将我养在深闺,教书学女工自然是为我着想,是我太调皮了,嘿嘿。”她有些心虚的低头装作去踢脚下的石子,半点都没发觉君离眼底略过的一抹失望。

时过正午,青梅折腾了这半天也有些饿了,走路时无意中便抚了抚肚子,君离觑见了只是一笑。

出得宅门,君离并没上马车,而是问青梅道:“想去哪里吃饭?”

青梅一摸肚子,觉得君离真是太体贴人意了,无形中便忘却了他皇子的身份,仰起脸问道:“有什么好吃的?”说话间就跟着君离进了隔壁的一处院落。君离一挥手,丹青便小跑进屋,片刻后取了两顶帷帽出来。

君离让青梅戴上帷帽,道:“出了巷口就是口福街,有各色小吃,再往前走是附近有名的珍肴楼,要哪个?”

“口福街!”青梅毫不犹豫地戴上了帷帽,再次感叹君离安排的周密——她是借着永乐公主的名头出来的,若这般赤着脸上街,万一不小心叫顾府的人瞧见了,岂不又是麻烦?

旁边侍书也接了帷帽戴着,四人出了巷口沿路逛过去,两边皆是各色小吃,又有胭脂铺、古玩行、雀鸟店及卖各色小巧玩意儿的摊铺。君离既摆明了是答谢青梅,选择吃食时全凭青梅喜好——馄饨、葱油酥饼、核桃酥、牛乳茶…都是街市上常见的吃食,却让青梅觉得格外香甜。

待得走穿口福街时,青梅吃得肚儿圆圆,清秀的脸上挂着笑意,显然十分满意。

君离瞧着天色差不多了,便带她往回走,要用刚才的车驾送她回去。青梅想到回府后顾夫人定要旁敲侧打的盘问,便忐忑问道:“这回借了公主的名头出来,不会露馅儿吧?”

“你信不过我?”君离脚步一顿,看向青梅的目光就有些锐利了。

青梅忙不迭的摇头道:“哪能不相信三殿下呢!”忽而灵机一动,想求君离再帮个忙,“后儿我还想再出来一趟去看看贺伯母和莲儿,能不能…”

“能倒是能,但你拿什么报答我?”君离问得一本正经。青梅偏头想了想,她一介民女身无长物,能如何报答?不由蹙眉沉思一会儿,脑子转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君离瞧见她如此,便隔着帷帽在她额上轻敲,道:“早些开酒馆吧。”

看来这位三殿下是十分惦记她的果子酒呀!青梅心中得意,想着有了永乐公主的名头,又有顾长清和君离这样帮助,酒馆应该还是能开起来的。她不由瞧着比她走快半步的君离,挺拔的侧影,天然的贵气,却没有她想象中皇室贵胄的疏离,这一圈儿转下来,两人仿佛旧友般说笑玩闹,倒让人觉得亲切。

她上辈子一定是做过很多很多的善事,才能有这样的贵人帮她吧?青梅想。

回到顾府中,顾夫人不出所料地提起了今日的事,青梅便道:“公主召我过去,就问了些果子酒的事情,说是她也想尝尝。”

“她怎的知道了果子酒?”顾夫人诧异。

青梅便合理地推测道:“大概是那天淑明县主或是魏姑娘觉得果子酒不错,无意间提起的吧。公主似乎很有兴趣,问我是如何酿果子酒的,今儿临走的时候,还说后儿还可能要叫我过去说话儿呢。”

“你告诉她是你酿的酒了?”顾夫人吃惊之下,语气有些急切。

青梅一脸茫然的回道:“是呀,永乐公主高高在上,我回话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欺瞒。姨母,我做错了么?”无人时青梅也会称呼顾夫人为姨母,她略略站起身子,有些惶恐地看向顾夫人。

对面的顾夫人叹气道:“倒也不是错,只是…唉,往后毕竟麻烦!”说着拉了青梅到近身坐了,叮嘱道:“永乐公主那是皇室的人,咱们没事还是少沾惹的好。她若乐意抬举,你陪她说话儿自然没事,可万一不小心行差踏错,惹恼了她,恐怕性命都是难保。往后可千万要谨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青梅咬了咬唇。其实细算起来,顾府和皇室的瓜葛又哪里少了?顾长清和君离交好之事府中人尽皆知,而顾荣华得贵妃青睐险些选给三皇子为妃,往常又哪里不会和皇家的人打交道?顾夫人如此担心,不过是想着青梅的教养见识不及长清、荣华,怕她招事儿罢了。

不过她也理解顾夫人的心思,这番语重心长的劝说又叫刚扯了谎的她有些羞赧,忙应了,也记在了心里——顾夫人说的是永乐公主,这番话用在君离身上又何尝不是呢?毕竟身份横亘,她还是得小心。

到得二十那日,青梅忐忑的在琉璃院等着,到得巳时,便见顾夫人身边的红香亲自来了,向她道:“永乐公主府上遣了人过来,夫人叫你过去呢。”

青梅忙对镜理了理装扮,跟着红香过去了。到得流芳堂,果见接待客人的正厅中坐着位女官,看起来品位并不高,不过是意思意思而已。

顾夫人正在旁边作陪,待青梅进去了,顾夫人便叮嘱她道:“公主要召见你,可要小心伺候着。”

青梅乖巧的答应了,尝试着提了想带许氏一同去,却被顾夫人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青梅没办法,心里只能怨许氏太实诚。

按说许氏能保护青梅至今,当初又曾做生意养家,行事也是颇机灵的。然而到了顾夫人面前,兴许时早年养成的习惯使然,总还是忘不掉忠心,说话也实诚。先前她担心青梅的身份被人发现,专和顾夫人说过此事,还将当时姚家的事儿拉了出来。

这一说倒好,顾夫人本来不怎么担心的人,听了这话反而增了担忧,恐怕京城中还有人认得许氏,便叫她终日留在府里,不得轻易出门去。

是以这番青梅虽有机会出去,却也没法带上许氏。

她深为遗憾地随那位女官出了府,门外两辆华车,一辆女官用,另一辆是为青梅准备的。青梅走近前去,才发现赶车的竟然是丹青!而丹青见她走近,居然还做了个鬼脸。

待那车行出一小段距离,青梅便按捺不住掀起车帘问道:“怎么你也来了?”

丹青瞧着左右已无他人,便低声道:“殿下吩咐了,等你去过贺家之后,要带你真的去见见永乐公主。”青梅一听,登时讶异地张嘴。不是只借个永乐公主的名头么,怎么真要带她去拜这尊佛?

行到巷口,前面的马车略略停下来等了会儿。丹青见势停下车马,上前同那位女官说了几句话,那车便向左拐走了,而后丹青便驱车往崇仁坊中的贺家行去。

到得贺家,丹青上前帮着拍门,贺子莲开门见了是他,不由诧异道:“怎么又是你!”丹青翻个白眼儿闪开身,青梅便笑着上去拉住贺子莲的手道:“莲儿,他是专程送我过来的。”

贺子莲一见是青梅,登时转嗔为喜,向内喊道:“娘、哥、怀远,你们快看是谁来啦!”说着拉她进去,自然也招呼上了丹青。

今日正好丽正书院和太学都是旬休,贺子墨此时闲着无事,正在院里教许怀远练字,听得动静便抬眼看了过来。

不过月余未见,青梅整个人却已有了些不同。若说此前的青梅只是清丽灵秀、甜美可爱,此时便比先前添了不少气度,乍一眼看过去便能叫人当做是哪位官宦人家的千金。

这也怪不得青梅,以前她是市井民女,虽然也爱打扮,用的首饰多是普通的,至多也就是个小家碧玉。这次因为是借了拜见永乐公主的名头,青梅为免顾夫人疑心,自然要盛装打扮一番——白狐毛做的大氅、金累丝红宝石步瑶、红珊瑚耳环、赤金嵌白玉手镯、豆绿宫绦、玉浮雕荷花鳜鱼玉佩…

这些个东西一装饰,自然衬得青梅富丽贵气,加上她本就容颜姣好,愈发显得好看了。贺子墨瞧着她愣了片刻,许怀远却已跑过来拉着青梅的袖子道:“姐,娘呢?”

“府里有事她出不来,娘好着呢。”青梅笑着安慰,姐弟俩携手往里走。

丹青本就是个顽皮好动的性子,和青梅打了招呼说是后晌再来接她,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怕是上街闲逛去了。留下贺子墨一家人和青梅姐弟在此,倒更无拘束。

经之前誊诗的事后,青梅才发现自己的书法竟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这自然得归功于贺子墨的严苛教导,是以对贺子墨格外添了份感激恭敬。

五个人围在一处述说,贺夫人一如既往地硬朗,贺子墨虽然还是在太学中就读,却已十分得学中几位博士的赏识,想来明年的春闱不会有太大问题。贺子莲近来身体康健了不少,脸色愈发红润,叫青梅很开心。

许怀远平常住在丽正书院里,他本就是个听话的孩子,上京城后兴许是受了刺激,读书时更加用功,这次他将写的文章拿给贺子墨看,被贺子墨格外夸奖了几句。

论及青梅,她便将在顾府中的一些趣事说给他们听,提及开酒馆的事情,许怀远和贺子莲都有些迫不及待。青梅打不了保票,只能说尽快,心中却也十分明白,开酒馆的事是不能再拖的了。

几个人说话喝茶,渐渐日近晌午,一起用过了饭,正好丹青回来,便载了青梅往永乐公主府而行。

第25章 君离你别装

永乐公主在京城中府邸众多,此番丹青带青梅去的是位于金光坊中的宅邸。这金光坊地处皇城东北,附近居住的多是达官显贵,包括让青梅一直怀恨的那位尚书令何九龄也在这里有宅子。

住的贵人多了,街市比之别处自然更加整洁贵气,青梅掀起车帘一角看着那连绵的屋宇楼阁,心中啧啧称叹。

到得府门外,丹青向那小厮们打个招呼,不多时便有位婆子走出来引青梅进去。青梅瞧里面屋宇恢弘,雕梁画栋,虽然院落并不十分宽敞,却也隐然富贵气象。加之两侧有几名侍卫守着,金甲带刀,无形中便有几分威仪,叫人心生敬畏。

行到一处拱门时,那婆子停下不再前行,青梅和侍书走近内院,便由两位穿着光鲜的丫鬟引路。

内院比之外面愈发恢弘精致,两侧间杂植着芭蕉海棠,堆了奇绝山石,青梅对这些了解不多,是以并不太识货。她毕竟年纪还小,此时凝神屏气走在路上,眼风虽然向两旁扫着,却也不敢四处张望。

到得一处阁楼前,门口守着的丫鬟躬身向内道:“启禀公主,人来了。”

屋内隐约传来一声人语,那丫鬟掀起帘子,便有人引着青梅进屋。甫一入内,迎面便是一阵幽幽的甜香入鼻,前面摆着一架紫檀木屏风,看着已有了些年岁,上面绘着松鹤延年,想必是出自名人手笔。

青梅深吸了口气,转过那扇屏风,只是跟着前行却不敢抬头。

脚下铺着厚厚的软毯,走在上面悄无声息,忽听前面轻轻“啪”的一声,仿佛棋子落盘,清脆而沉缓,接着便听有人道:“三郎,这次恐怕又是你输。”而后便是一道极熟悉的声音笑道:“皇姐棋艺高超,佩服。”

君离也在这里?青梅心下诧异,行走间微微抬眼循声偷看过去,便见前面一位衣饰华丽的美人转过身来。她忙低眉看着地面,往前走了两步,在旁边丫鬟的指引下跪在地上行礼道:“民女曲青梅拜见公主殿下、三皇子殿下。”

“抬头让我瞧瞧。”

青梅便仰起脸来,目光扫过永乐公主的脸庞,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帘。然而只是那一眼便已叫她惊叹——

在初上京城的那日,她也曾在街上遇到过永乐公主的车驾,彼时她混在人群之中,只看得到车马的盛美华丽,那只柔白的手掀起车帘时,她也曾瞥见永乐公主美艳的容色。后来中秋夜护城河边,也曾远远瞧见永乐公主点亮灯楼,仿佛临凡仙人。

那时候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离这位尊贵的女人这般近。

面前的人梳着凤头,柔亮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挽椎成髻,戴着朝阳五凤挂珠钗,正中还有颗红宝石,耳边东珠作珰有如明月,一袭妃色浮光锦鸡心对襟袄,边沿处绣花繁密精致,似以金丝织就。衣饰固然华贵,却丝毫不掩其容色,精致的眉目中隐然威仪。

青梅对“天家气象”四个字终于有了粗浅的认知,此时恭顺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永乐公主瞧了一眼便道:“听三郎说,你酿的果子酒很好?”青梅应了声“是。”永乐公主便道:“京中难得有上好的果子酒,你便酿些来与我尝尝。”

这就是给她机会了!青梅高兴之极,连忙回道:“承蒙公主不弃,青梅定当尽心竭力,为公主奉上最好的果子酒!”若是连永乐公主都爱上她的果子酒了,难道顾夫人还能拦着她不许酿酒?青梅心里喜滋滋的。

永乐公主笑了笑道:“起身吧。”

旁边君离随口道:“这丫头志气大着呢,听丹青说,她还想在京里开个酒馆。”不同于以往亲近随和的形象,此时的君离锦衣在身,端然而坐时满身贵气。不过他将事情推给了丹青,又摆出一副跟青梅并不熟悉的样子,仿佛说的不过是件趣事。

青梅瞬时便明白了过来——君离这是在公主面前做样子呢。

不过想想也是,君离何等尊贵的身份,虽然平常爱玩闹游冶,相与的大多也都是贵家公子。若是让永乐公主知道他和青梅那般熟稔,又如此热心的牵线搭桥,恐怕反而会让公主生出忌讳,不再帮她吧?

青梅可不敢奢望永乐公主能高看她一眼。正经的官家嫡女都未必能得公主青睐,何况她这平白冒出的义女?

想通了这一节,青梅自然也要做出和三皇子不熟的模样,目光半点都没往他那边挪。

永乐公主格外将青梅打量了一眼,道:“若真酿得好,也是好事,女孩儿家不愿困于闺中,能有这份心思倒也难得。”这便是赞同青梅开酒馆的事了。

青梅心里简直要乐开了花。久闻永乐公主深明大义,常言巾帼何必让须眉,果然如此!杞国虽则民风开放,也有过不少出名的女商贾,不过在贵族官宦之家,宁可让闺女天天困在闺阁养花逗鸟,也不愿让女儿家沾惹太多铜臭,永乐公主倒是看得开。

她连忙谢了一句,永乐公主挥了挥手继续转身去下棋,青梅也不敢再打搅,只福了福,跟着丫鬟出去了。

这一路自然也没敢张望,她心中雀跃之极,直到出了府门坐上马车才哈哈笑出声来。

丹青瞧见她这般激动的模样,不由失笑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公主叫我酿酒给她!”青梅喜笑颜开。这事要放在顾荣华那里,她定然会不屑地撇着嘴说,有什么可高兴的,说到底还是伺候公主的活儿,没的低了身份。甚至顾含英,恐怕也会有这样的想头。

青梅却是半点也没想到这上面。莫说她如今其实没什么身份,就算有,若这能以果子酒打动了永乐公主,有公主帮着她说话,顾夫人难道还要阻止她开酒馆?

不过欣喜之下,青梅却也告诫自己,还是要尽量和君离保持距离!

从前生出过的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此时就该彻彻底底的赶出脑海,再用冰凉的水浸得死死的了。就算没有永乐公主这一茬,单凭君离皇子的身份,她生出那些念头便是自寻死路!这么一想,内心深处便生出一股空落忧伤,她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如此且喜且忧的一阵,青梅心肠百转,到得顾府门口时才将心思收敛起来。

后晌的流芳堂中格外安静一些,外面的仆妇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扯着闲话,廊下两个小丫头在喂雀儿,却也是兴致缺缺的模样。青梅走进院里去,正倚在廊下红漆柱上打瞌睡的小丫头木鱼儿便站起身,掀起了帘子。

进得屋内,里面也是静悄悄的,大概是顾夫人累了正打盹儿歇息呢。

青梅脚步一顿就想退出去。她原是想着,今早公主府专门派了个女官来接她,公主的态度是一回事,顾夫人肯定会担心她行事是否出岔子,所以回来后赶着来了这边。不过顾夫人正在歇息…青梅想了想,便想转身退出去。

云石屏风后脚步声微响,就听红香低声道:“是谁?”

青梅只得走过去道:“红香姐姐,是我。”红香是顾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连顾荣华都要给她七分面子,青梅便称了声“姐姐。”

“姑娘回来啦,夫人刚还念叨呢,怕你受委屈。这会儿夫人正歇着…”红香话还没说完,就听里面顾夫人懒懒的道:“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