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咱们叫他们过来一起吃些东西吧?”贺子莲提议,她认了半天也不知道那女子是谁,自然好奇。

青梅却努力憋着笑意,状作无事地道:“算了,瞧他们那般投入,自有书中珠玑果脯,何须水米来玷污?咱们且吃咱们的。”

“哥哥大概还没用饭呢…”贺子莲嘟嘴,伸长了脖子往对面不住的瞧。

“那便叫他们过来吧,到时候就说是你的主意。”青梅咬唇一笑,叫绿珠到对面去请他们,心中却是暗暗道:“伍姐姐,别怪我不帮你,实在是贺先生少近女色,这情形太让莲儿好奇了呀!”

对面绿珠同贺子墨禀了几句,贺子墨便转头朝这边看过来,青梅和贺子莲齐齐招手,对面两人便向书肆的掌柜付了银子,往这边来了。

青梅早已叫小二换了个大点的桌子,又加了两样菜,待得贺子墨两人走过来,便浅笑着起身道:“贺先生,伍姐姐。”旁边贺子莲也是讶异道:“伍姑娘!”

“青梅,贺妹妹。”伍玉简手里拿着一本略旧的史书,脸色微微的泛红,也不知是因为欣喜还是害羞。不过她行事大方端正,这微不可察的娇羞看上去更增淑雅温柔。

贺子墨手中拿了个布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似乎装了不少书。他将书袋随手放在桌上,道:“前晌去拜会伍博士,正巧听说书肆里新近来了几本难得的珍本,就和伍姑娘一起来看看。你们怎么在这?”

“今儿各处寺里放腊八粥,我和莲儿就来凑个热闹,这会儿先垫垫肚子,待会去金塔寺里。”青梅将绿珠倒好的茶水送到贺子墨和伍玉简跟前。

伍玉简便道:“许久没见顾夫人和两位顾家姑娘了,她们还好?”这自然是惯常的客气,青梅便点头道:“劳姐姐记挂,她们都好。”若是在以前,青梅还会顺带着说一句“大姐姐和含英最近也记挂你呢”,如今却是不会了。

四个人相对而坐,绿珠依旧回原处坐了,青梅手捧着茶杯暖手,见对面伍玉简神色中稍有些不自然,便开口道:“姐姐那是本什么书,给我瞧瞧?”

“一本先唐的史书。”伍玉简将书递过去,不免说些与此相关的事情。在座众人当中,贺子墨兄妹和伍玉简都是酷嗜读书之人,青梅也读过点书,说起这些来自然有兴致,便轻易将之前那有些微妙的气氛揭过去了。

不多时小二上了菜,几人闲话吃饭,倒也悠然。

待得饭罢,外面的雪已经下得大了些,贺子墨结了银子,伍玉简便戴起昭君兜道:“对面的书肆里还有些好书,两位妹妹一起去看看吧?”

“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去了书肆倒拘得慌,我和莲儿还是去金塔寺吧!姐姐和贺先生慢慢挑。”青梅笑出几分狡黠,侧头看了贺子莲一眼,便见她也点头道:“哥哥帮我挑几本也就是了。”

如此甚好。青梅等贺子墨和伍玉简进了书肆,便轻轻捏了捏贺子莲的手,就听贺子莲扑哧一笑道:“伍姐姐今儿打扮得真好看。”

“你也觉得?”青梅和贺子莲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都是正当妙龄的小姑娘,纵然未必能看得透自己的心思,留心旁人的举止时毕竟能察觉出不同。伍玉简和贺子墨选书时那样安然契合的神情,瞧见她们时微微泛红的脸颊,两位小姑娘怎会察觉不到?

说起来伍玉简和贺子墨都是读书之人,两人又都生得好,自打中秋夜相识起就很谈得来,两人也是很般配的。所以青梅和贺子莲的相视而笑中,几分打趣,也带着几分欣悦。

纷飞的雪片丝毫不影响街市的热闹,两旁的小摊撑起雪伞照旧做着生意,青梅和贺子莲的厚披风上都带有雪帽,此时便戴好帽子,踩着薄雪前行。

金塔寺位于八桥街的最末,过了一座拱桥便是寺门。寺里的佛音鼓乐隐约传来,拱桥上来往的人群熙攘,有三五成群的成年男子,亦有结伴成队的妇人老妪,少女和小郎君夹杂其中,皆想喝几口腊八粥以求沐染佛光。

杞国各处佛教盛行,男女之防的讲究也不甚严格,但凡盛大隆重的节日之中,男女老少尽皆出游,一些世家女子偶尔也会来凑个热闹。有了这些个貌美如花家世出众的女子,自然也会招来些闲游爱嬉闹的纨绔们,他们蹲守在佛寺的各处,专爱看那些貌美的小娘子们。若真个看对了眼,或许还能成就一段佳话。

是以当青梅和贺子莲混入人群中时,里面男女老少、富贵贫贱者都有,一齐在其中拥挤热闹。

小姐妹俩进寺里烧了香,喝过腊八粥,便在寺中闲闲的溜达,见到躲在大树后面的那些纨绔时,自然会小心避开以免惹事。

到得一处偏殿,贺子莲说是要许愿添点香油钱,青梅为了酿酒也是心愿颇多,就跟着跪在那里。

小姐妹俩进了香油钱,贺子莲求了支签去请旁边的灰衣小僧解说,青梅便在殿里闲转,看那些或狰狞或端庄肃穆的塑像,猛听得佛像背后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她好奇的探头看过去,正好对上了一道熟悉的目光。

“青梅?”

“魏三郎?”

两人同时意外的出声。

佛像背后是一副壁画,君离原本在那里跟人赏评其妙处,眼角余光扫到那边有人影晃动,鬼使神差的转过头去,便正好对上了那双清亮的眸子。昏暗的偏殿中,齐额刘海下的那双眸子有如星辰,露出的脸庞十分清丽,白皙的脸在柔光中愈显美丽,瞬间绽开的笑颜如一道惊艳的流光。

而在青梅眼中,对面的男子何尝不是惊艳的?鸦青色的暗纹长袍下是一双黑缎面厚底靴,他腰间束着锦带配有玉坠,头发以金冠束起,颀长的身材挺立,那微微一笑间,贵气王孙的气质跃然,几乎叫人挪不开眼。

他俩四目相对,有一瞬忘记了说话。

站在君离旁边的郎君诧异的转过身来打量着青梅,碰了碰君离的胳膊问道:“三郎,这是谁?”他虽然长得高大,但是看起来十分孱弱,脸色苍白憔悴,说话时声音也有些虚浮,然而那语气笑容却是平易近人的。

“唔,这位是顾长清的妹妹,曲青梅。”君离回过神来。

“原来是她!”那郎君似乎是听过青梅的名字,颇有兴趣的道:“听说你会酿果子酒?”他走近前来,便有淡淡的药味入鼻。

青梅闻言一愣,她的名头有那么大么?为何连这位素不相识的郎君都晓得她的果子酒?

旁边君离见了她这幅模样,便伸手一指那郎君道:“这是魏国公府的二郎,我的表兄魏琏。”说罢也是诧异问魏琏道:“你知道青梅?”

“先前欣儿去了顾尚书家一趟,回来就对那果子酒赞不绝口。”魏琏微微一顿,似是歇息,继而道:“后来欣儿去了公主府上,才知道那是她酿的酒。嗯,是个有本事的姑娘。”语气中含有肯定,那点头的姿势却是孱弱的,叫青梅担心他一个不慎用力过猛,恐怕就会晕倒在那里。

“她的本事可不止在酿酒。”君离一笑,叫旁边的小厮搀扶好了魏琏,而后招呼另外一位郎君道:“这是我的大表兄,魏玠。”

相较于平易近人的魏琏,魏玠瞧着要严肃一些,看着已有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他朝青梅点了点头,正好后面有小厮来跟他回话,便转身到旁边无人处去了。

青梅已从对君离的惊艳中缓过神来,便忙见礼,心中也理清了眼前这两人的来头——

魏玠自不必说,魏国公府的嫡长子,未来的勋位继承人,永乐公主和二皇子嫡亲的表兄。一旦皇位之争中二皇子得胜,将来这位就得是炙手可热的皇亲了!另一位魏琏也是勾起了青梅的好奇心,当初在宛城时就听说他常年卧病,此番相见果真如此。吴锦被送去给她做妾,也不知现下是何情形?

她略略出神之间,就听魏琏咳了几声,君离回身看了看外面愈下愈大的雪,吩咐那几名小厮道:“先送二郎去暖阁。”对面魏玠正好回来,向君离道:“父亲召我尽快回府,三郎如何安排?”

“既然要回府,不如你带二表哥回去,我这边还有点事。”

魏玠便拱手应“是。”虽则在外面不称呼君离为“三殿下”,身为表兄的魏玠还是没有落下礼数。君离点了点头,回身向青梅道:“等我一会儿。”便走至魏琏那里,似乎是想送他一段。

第33章 君离的温柔

金光寺中的香客摩肩接踵,这般雪片纷扬的天气里众人自然更愿意挤进殿里去。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有四五个人走近青梅身旁,因过道处狭窄,几个人涌进来时便有些拥挤了。

青梅往旁边让了让,回身去看贺子莲是否问签归来,目光却被一道高挑的人影堵住。她踮起脚尖想将绿珠叫到这边来,却没法在熙攘的人群中找到她的身影,瞅见顾长清安排的小厮站在角落里四处张望,便叫道:“何四。”

“你叫我?”堵在面前的那人忽然低下头,突兀的问青梅。

额?青梅讶异的抬头看去,那张脸她并不认识,况那人笑得轻佻,便不再理他。那人却续道:“小娘子怎么不说话了?我就是何四呀。”他的身后跟着三名年青的男子,看其打扮举止就知道是纨绔,都起哄道:“他确实是何四郎,小娘子居然认得他?”

四个人围拢上来,竟将青梅逼在了角落。何四郎涎着张笑脸,作势去扶后面的墙,那手指却分明是想往青梅脸蛋上招呼。

青梅心中气恼,偏头避开那只臭手,冷声道:“我不认得你。”

何四郎便微微躬身,凑近了青梅嘻嘻笑道:“不认得还能叫出我的名字?定然是小娘子曾在梦里…哎哟!”他猛地抬手捂住头顶,大声道:“哪个不长眼的暗算爷?”

四下里看了看,都是些过往的香客,并没什么可疑的人。何四郎恼怒的揪住旁边一个少年的领口道:“是不是你,说!”那少年被这气势吓傻了,结巴道:“不…不…不是…”

“是那个人!”何四郎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青梅听着有些熟悉,抬眼看过去时就见姚修武拨开人群走过来,手指着角落里的何四。青梅乍然见到他,念及自己假死之事,便想偏头避开,姚修武却已向她看过来,脸上露出些诧异,大概是没料到被何四郎调戏的小娘子会是青梅,除此而外倒没有旁的反应。

青梅暗暗松了口气。这么看来,姚修武并不知道自己假死之事?她再细辨姚修武的神色,确认没甚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那边厢何四郎找到了罪魁祸首,便招呼那几个纨绔推开了人群,涌到何四身边,四个人一字排开,气势凶狠的瞪着何四。走过姚修武身边时,何四郎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似乎是心怀不忿。

青梅心知刚才定是何四见那人欺侮自己才暗中出手,此时便有些着急,见君离还没回来,只得大声道:“不是他!”说着便也向角落里走过去。

因何四郎的那一通小闹,围观的香客们怕招惹了这纨绔,都退到旁边去了,正好给青梅腾出道儿。不过青梅走得并不快,目下的情形,她不想让何四吃亏,只能拖得一时是一时了,只盼着君离能早些回来。

何四郎和姚修武诧异的看过来,青梅做出正义凛然的模样,到了他们身边,朗声问道:“你们怎么诬陷人的?”清亮的眼睛瞪圆,全无畏惧的模样。

姚修武没料到宛城中那个委曲求全的小娘子会这般挺身而出,微微愣道:“你…”何四郎却已截口道:“不是他是谁?”目光环视四周,依旧气急败坏。

周遭几个纨绔也都衣饰华贵,大概是身份不及何四郎尊贵,此时便也跟着四处乱看,至于姚修武,被打断后便乖乖闭上了嘴。

青梅刚才也是一时情急,此时当然不能再乱指个香客令他遭殃,她眼珠子一转,急中生智道:“刚才打你的是什么东西?”

在场众人包括何四都是一脸茫然,唯有姚修武斩钉截铁的道:“是泥丸。”

青梅便撇了撇嘴道:“这位郎君好厉害的眼神。居然能预先料到别人会偷袭他,还看清了是泥丸,啧啧。”她这也算是放手一搏了,见何四郎果然将目光投向姚修武,心中的猜测得以证实,便点了一把火,“刚才我明明看你往这边抬手了的。”声音听着平静自信,她的一颗心却是扑通扑通跳个不止。

她这般睁眼说瞎话,姚修武便怒道:“我习武的人,难道还看不出这么点东西?”

虽是如此,何四郎瞧着他的眼神里却分明已经带着怀疑了,青梅便继续添油加醋,指着何四道:“看看他的身板,他能站在这里用泥丸砸痛何四郎?反倒是你习武之人…”强自镇定着撇了撇小嘴,青梅哼了一声,其意自明。

“曲青梅!”姚修武显然是急了,然而旁边的何四郎却比他更急,上前就揪住了姚修武的衣领,骂道:“好哇,他奶奶的你不敢明着找小爷报仇,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来偷袭,有种咱们明着比!”

情势急转,青梅未料到诬陷得这么容易,反倒有些呆了。

那边厢姚修武哪里敢真的和何四郎动手?两人撕扯在一起说不清楚,青梅便同何四使了个颜色,想趁机脚底抹油溜走,却听姚修武百忙中大声吼道:“曲青梅你给我站着!”

青梅哪里敢真的站着?这会儿能脱身赶紧脱身,不然等何四郎回过味儿来,她可就惨了!更何况她空口白牙的诬陷姚修武,岂能善了?

她猫着身子就想往外挤,迎面却有人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膀,继而头顶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怎么回事。”

这透着几分不耐烦的声音听在青梅耳中简直如同天籁,她狂跳不止的心终于放缓下来,竟是情不自禁的握紧了君离的衣角,似乎浮于波浪中的人握住了救命的稻草,就连身子都不自觉的往他那边靠了靠,仿佛终于找到依傍。

青梅仰起脸,君离也正低头看她,四目相交,君离轻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

对面撕扯的人停下动作,看热闹的香客们在门口挤得水泄不通,何四郎气急败坏的喝骂道:“看什么看,都给爷滚!”吓得人群争先恐后挤了出去。绿珠终于逆着人流挤进来,跑到青梅身边道:“姑娘没事吧?”青梅便摇了摇头。

君离让青梅站在原地等着,他往前走了两步,目光便落在了何四郎身上,皱眉道:“何靖远,太师怎么又放你出来了?”

对面这霸道暴躁的纨绔正是当朝尚书令何九龄的幼子何靖远,他的祖父是太师、祖姑母是太后、姑母是皇后,一家子显赫威势逼人,何家的家教又不好,是以何靖远自幼便懂得仗势欺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霸。

在京城之中,提起何靖远的名字,能惹得无数人咬牙切齿,可有那么多权贵庇护,众人能奈他何?除了几位天字号的王爷皇子和位高权重的老臣公爵,能镇得住他的人还真不多。

也正因为如此,姚修武虽然一身武艺,面对全然不会功夫的何靖远无理撕扯时,也根本不敢反抗。

青梅在得知何靖远的身份后,刚刚浮起的些微笑容瞬间收敛,目光都锐利刺人起来——原来他是何靖远,是她最厌恶的何廿海、何九龄家的人!他的叔叔害死了父亲,而他们何家的所有人,都是帮凶!

胸中陡然升腾起无比的厌恶与憎恨,青梅那张清秀的脸庞从未有过的冰冷。

对面的何靖远收暴躁的怒气,微微拱手道:“见过三…魏三郎。”颇有点敷衍的意思。他身后的几位纨绔自然也认得君离,姚修武更不必说,均齐齐行礼。

君离也不说免礼,只是沉声道:“在佛寺中厮打闹事,像什么样子。”这一质问之下,身为皇子的凌人威势便显露出来,无形中便叫人心生敬惧。

何靖远虽是皇后的侄子,算得京中一霸,却也不敢跟三皇子君离叫板,只躬身道:“是我们打闹的时候失了分寸,请三…莫要见怪。”虽是这么说,那略微生硬的语气却透露出些不逊,大概内心中对君离并不服气——朝堂中太子与二皇子相争,何家力挺太子,和三皇子君离自然也不会很对付。

君离也不穷追,挥手道:“以后注意。”而后转身到青梅跟前道:“跟我来。”

青梅点头答应,见绿珠和何四站在身边,只不见了贺子莲,朝殿门的人群里寻了两遍,片刻后见贺子莲拿着一串佛珠挤进殿里,便招手叫她过来。那边厢何靖远等人还站在那里,青梅目光无意中扫过,便见何靖远正盯着她,那目光…青梅说不出那是怎样的眼神,只觉得浑身不舒服极了。

她看到何家的人便觉憎厌,也不愿多看他,收回目光,等贺子莲过来后便跟着君离绕过佛像,从后门出去了。

殿外雪片纷扬,丹青手里握着几把雪伞正在檐下静候。

君离带她们到偏静处才停下脚步,向青梅道:“永乐公主召你往城外的别苑去看梅花,再说说话,明儿后晌送你回去,你可愿意?”

青梅虽不知他这话真假,但她对君离颇为信任,闻言便点头。君离便向何四和绿珠道:“回去禀告长清和顾夫人一声。”

何四和绿珠自然不敢多说,连声应是,丹青便递了两把雪伞给他们,叫何四驱车先回。

这边厢君离带着青梅和贺子莲出了金光寺,外面早有两辆马车等候。君离带着丹青乘了前面一辆,叫青梅和贺子莲同乘,马车先将贺子莲送回崇仁坊中,而后拐个弯儿,出城去了。

城外雪厚路滑,车子行得慢,加上傍晚时候有些出城踏雪的车马回城,官道上倒有些拥挤。

君离和青梅的两辆车慢吞吞的往前挪,不时还要停一会儿。青梅坐在车内正自百无聊赖,忽然车帘掀起,君离钻了进来。她忙往里挪了挪,君离便在对面靠近车门处坐了,笑意莫名的看着她。

青梅被他看得有些不习惯,便摸了摸脸蛋道:“你看什么?”

“你今天倒是机灵。”君离从旁边的紫檀抽屉中取出一包蜜饯递给她,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

“你说诬陷姚修武的事?”青梅得意的一笑,继而皱眉抱怨道:“你怎么那么晚才来,万一何靖远不上当呢?我肯定得吃亏。”鼻子微微皱起,嘟嘴哼了一声。

君离被她这模样惹得一笑,成竹在胸的道:“我在后面看着呢,不会叫你吃亏。”

啊?青梅瞪大眼睛,他…他这是什么癖好!叫她热锅蚂蚁般忐忑着急,他却躲在后面看好戏!她不由微怒,开口便要抱怨,对面君离却拣了颗蜜杏送到她嘴边,微微笑道:“算我赔礼,好不好?”

清丽的人儿微微僵住了。

他方才的语气那样温和轻柔,带着宠溺讨好的意思,俊朗的脸上笑容亦是温柔的,几乎叫她会错了意。她愣神的功夫,君离便拿蜜杏在她唇边轻轻蹭了蹭,道:“怎么,还得我喂进去?”目光亮闪闪的,声音中几分笑意。

青梅的脸唰就红了,只觉脸颊似有火在烧,心跳如擂鼓般咚咚跳着停不下来。她忙伸手将蜜饯接过去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弥散,她低着头没再说话。

君离大概也是察觉刚才失了分寸,脸上浮起可疑的红色,身体后倾靠在厢壁上,掀帘看外面的情况。

马车依旧在缓慢的前行,青梅因刚才那番心绪波动,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闭目养神去了。她今儿各处转了一天,又经历了金光寺佛殿里那样的紧张情绪,此时精神略微疲累,于是这一闭目,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第34章 红梅开满坡

青梅是被君离轻轻拍醒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身上盖了条薄毯,君离坐在对面瞧着她道:“睡成这样,你是有多累?”语含取笑,先前的温柔已然消失无踪。

这才是正常的氛围嘛!青梅掀开小帘往外瞧了瞧,外面的雪早已停了,四合的暮色中入目皆是白色的雪,天地之间清净一片。马车停在一处朱门前,两旁青墙绿瓦蜿蜒无尽,门口候着几名小厮侍女,俱是青衣打扮。

“这就是公主的别苑?”青梅下得马车,低声问君离。

“是我的别苑。”君离一招手,便有两名侍女走上前来,一人手上捧着厚软的狐裘,一人拿着鎏金镂花的手炉。青梅任由她们给自己披上狐裘,而后将温暖的手炉抱在怀里,见君离已进了门内等她,连忙跟上去道:“什么意思,不是公主召见么?”

“公主近来受了寒,正在府内休养。”君离引着青梅往里走,两旁的石制小灯塔中烛火明亮,地上的积雪并未清扫,踩上去咯吱作响。

青梅瞧这里地势开阔,极远处山峰挺秀,心怀舒畅之际便踩雪作耍,口中问道:“那你带我来这里是想让我散心?万一人知道公主不在别苑,我可不就露馅了?”

“他们能从哪里知道?”君离脚步一顿,回身敲了敲青梅的脑袋,“你担心得太多了。”

“魏欣和顾大姐姐交好呀,她应该能知道永乐公主的近况。”青梅歪着脑袋表示不服。

“欣儿做事晓得分寸。何况我是她表哥,顾荣华算什么?只管安心玩吧。”

这么一解释,青梅倒也不担心了,不由绽出笑容伸个懒腰,惬意的道:“那就谢过魏三郎啦!”开心之下也不再顾忌,撒开脚丫在雪中跑跑跳跳,打量着朦胧暮色中的各处景致,有些期待明天的梅花——早就听说京城外的山里多有胜景,山坡上成片的梅林更是出名,她还没看过呢!

不过说起来,君离也是真够朋友的。三皇子虽算不上日理万机,毕竟会有各项事务缠身,他得空时能想着她,还如此费心安排,实在是难得极了!

唔,这么说起来,酒酿熟了的时候还真得好好送他几坛,毕竟除此而外,她也没什么好回报他的。

到得亮如明昼的厅中,已有侍女备下了热乎的饭菜,青梅很不客气的享用过后还和君离闲谈着喝了半壶酒。待得饭罢,夜色已深,君离挑眉笑着问道:“外面备了红泥火炉,还去喝一杯么?”他躬身将俊朗的脸凑过来,笑意莫名。

青梅瞧着那亮亮的目光,只觉心跳又快了起来,连忙摆手道:“算了,算了。”深更半夜的和君离独处对酒,她的酒量又算不上好,这可不是找死么?

君离哈哈而笑,叫人安排青梅歇下,自去忙碌了。

青梅目送他出去了,回思刚才的场景,慢慢品咂出味儿来——君离这厮不会是为了要看她慌乱羞赧的模样,才故意说话逗她的吧!他虽然待她平易近人,偶尔还取笑玩闹,却万万不会太过失了分寸,断然不会真的跟她就这么独处对酌。

他,他根本就是在逗她!

想通了这一节,青梅心中忿忿,暗暗后悔自己实在没出息,刚才就该大方的回答一句“好啊!”然后看他怎么说。这么胡思乱想的沐浴完了,她将自己裹进厚软的被褥中,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青梅被侍女服侍着洗漱罢了,前往厅中用饭时,就见那里除了君离外还出现了位熟悉的来客——魏欣!

青梅心下诧异,走进厅中同魏欣打了招呼,魏欣已笑嘻嘻的凑过来道:“青梅!表哥说你也来了,我先前还不信,你果真在这里!”说着很熟稔的挽住青梅的手臂道:“你教我酿酒好不好?”

这般热情熟稔的态度青梅并不敢太当真,见魏欣笑出了俩酒窝,便也绽出清甜笑容:“就怕魏姑娘嫌累,这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

“怎么会!”魏欣拉着青梅在桌边坐下,“那天在顾姐姐家喝了果子酒,我就喜欢得很。后来听表哥说那是你酿的,青梅,你不知道我有多佩服你!”一双大眼睛眨了眨,似乎会说话一般,还真有些佩服崇拜的意思。

青梅与她年龄相近,被她这幅样子逗得一笑,就听君离在旁道:“安分些用饭吧,见个人就攀上去,你是猴子?”说着将手里的书卷放在旁边,便有侍女们有序的摆饭上桌,软糯的小粥配上清淡的粥,另外还有羊乳糕和牛乳茶。

“哪有你这么说表妹的!”魏欣一皱鼻子,拉着青梅道:“待会咱们去赏梅花,别带他。表哥可坏了!”这般娇俏可爱的模样叫青梅渐渐放松下来。君离和魏国公家交好的事她当然知道,如今看来,他和这位表妹的关系也是十分融洽的。

不知怎的,有了君离在这里,青梅竟也对魏欣生出几分亲近之意,笑道:“好啊!”

君离就不满了,瞧着青梅道:“真没立场!你可是我的客人,怎么轻易就被她拐走了。”

“你的客人?”青梅挑眉——他可是借着永乐公主的名头带她来的这里!

君离无奈而笑道:“罢了,罢了,就不该把你们俩凑在一起。”青梅和魏欣均笑出声来,这一顿饭用得无比欢快。

昨儿下了一天的雪,今晨天气放晴,外面银光跃动鸟雀争鸣,君离跟丹青叮嘱了几句,便带着青梅和魏欣出了别苑,往后山去了。路上积雪深厚,两旁的树枝草木间都颤巍巍的积着厚雪,青梅和魏欣都戴着雪帽,是以肆无忌惮的跑来跑去,抖下无数积雪落在了君离颈间。

君离也不恼,任由她俩闹着,偶尔捏个雪球吓唬吓唬,两个小姑娘便忙缩着脖子跑远了。如此嬉闹着前行,很快便到了一处峰顶,魏欣常来此处玩耍,跑了一阵便不见踪影,也不知是跑哪儿追鸟雀去了。

青梅这会儿正和君离闲谈,她爬山走得热了,脸蛋红扑扑的,一边倒退着慢行,一边跟君离抱怨:“走了这么远怎么还没到啊?”

“闭上眼。”君离忽然扶着她的双肩,伸手拦在了她眼前。

他的声音很轻,青梅不知怎么的就听话的闭上眼,任由君离牵着她走了几步。似乎是到达了最顶端,冷冽的山风扑面而来,君离站在她的身后,张开锦袍帮她挡住寒风,轻声道:“睁开眼吧。”

青梅闻言睁开了眼。

眼前,梅花成海。鼻端,清香沁人。

从这座山坡到对面那座山峰,漫山遍野的红梅开得正艳,大片胭脂色的花瓣起伏如波,连绵不绝,天地间唯有红白二色,霸道而张扬地扑面而来,叫人呼吸为之一滞。

峰顶山风凛冽,青梅身后是君离的胸膛,旁边是他撑起的挡风锦袍。那样浓烈艳丽的景致映入眼中,青梅呼吸清浅,不自觉的往后靠了靠,君离的另一只手臂扶着她的肩头,在她耳边问道:“好看吗。”

两座山之间的坡上,梅花盛开连绵成海,白雪堆积起伏如波,怎会不好看?青梅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全身都渗满了梅花的清香,她转过身仰头道:“咱们下去看看吧?”

这一转身,她几乎就贴在了君离的胸膛,额头蹭过他的下颚,带来陌生的触感。青梅一惊之下连忙后退,脚下雪地打滑,亏得君离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

远处传来一阵欢悦的笑声,就见身披白锦大氅的魏欣从梅林中探出身来,朝他们招手道:“表哥,青梅,你们快来。”清脆的声音随山风传来,梅林中的少女充满活力,像是满坡红烈如火的梅花,勾得青梅也起了兴致,向那梅林中行去。

君离站在峰顶,瞧着雪地梅林中的少女,目光暖如三月春阳。

三人玩到午后才兴尽而返。这片梅林在京中小有名气,青梅游玩时还远远瞧见顾长清和温怡馨相伴游山,知道男女定亲后常会用这种方式熟悉彼此,便也没去打搅。

回到别苑后用过午饭,君离便安排了车马回城。到得城门处,君离嘱咐了魏欣几句,便叫青梅坐了魏欣的马车回顾府,恰好魏欣与顾荣华许久未见,魏欣顺道去拜访了顾荣华一趟。

经这半日游玩,青梅也大致摸出了魏欣的脾气——虽然出身显赫,却无半点骄矜之气,待人热情喜好交友,更兼她与君离兄妹感情深厚,待青梅也格外亲近,行事也很有分寸。毕竟血缘之亲甚于朋友之交,有君离的嘱咐在,青梅并不担心魏欣会说漏嘴。

她和魏欣同往流芳堂中,魏欣见过顾夫人后便去寻顾荣华,顾夫人便留下青梅说话,有些诧异的道:“怎么魏家姑娘也来了?”魏欣是魏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得大小魏贵妃的宠爱,顾夫人自然是高看于她的。

青梅便笑道:“公主也邀她去赏梅,回来时就顺道过来了。”

顾夫人点了点头,嘱咐道:“腊月十一就要去武安侯府上,你好生准备着,万不可失了礼仪。”青梅只当不知她的心思,只管应下了。

坐着随便说了会儿话,青梅瞧着顾夫人也没什么话说,自己也有些累,便告退出来。回到琉璃院后看了看酿的酒,许氏将酒坛照顾得极好,便也放心歇息去了。

第35章 拜访凶神府

隔日便是腊月十一,青梅早早的起床梳洗完了,自然又是一番盛装穿戴。青梅一面感叹这些世家贵族们礼仪之繁琐,一面又惊叹于衣饰的精美和别出心裁。到得流芳堂中,顾含英已早早的来了,过不多时顾荣华掀帘进来,一如既往的明艳动人。

娘几个用过了早饭,便乘车往金光坊中的武安侯府而去。

到得武安侯府,门口有数名丫鬟相迎,顾夫人带着顾荣华、青梅和顾含英下车,加上随行的红香、木珠儿、檀莺、绿珠和银屏,一群人簇拥着走进府里去。侯府中数重院落,里面备有几顶软轿供顾夫人娘三个代步,到得内眷居住的内院中,便有几位婆子在门口候着。

冬日里万物凋尽,唯有墨绿的松柏夺目,娘几个走进一处宽阔豪奢的院落当中,便见廊下站着个雍容的贵妇,楚红.袖站在旁边,后面是一群穿红着翠的丫鬟。

见顾夫人等人进门,那贵妇便往前迎了几步,目光扫过顾荣华和顾含英,最终落在了青梅身上。

此时青梅也正打量着武安侯夫人,两人目光相交时,武安侯夫人冲她笑了笑,明练中蕴藏几分温婉,似乎一颗坚硬而温润的明珠。

青梅从前只见过骄纵直率又挑剔的楚红.袖,听过她上阵杀敌的英勇事迹,又对武安侯家那位“凶神”的大名如雷贯耳,总觉得这府里的人应是凶神恶煞不好相与,哪只楚夫人会是这般模样?

这般温婉富丽的贵妇,她的儿子居然是杀.人.如麻的凶神?青梅觉得好难理解。

因以前青梅只在顾夫人的诗会上见过楚夫人,并未正式拜见,此时便有丫鬟摆了蒲团在地上,青梅跪地行礼。

楚夫人似乎很高兴见到她,亲自上前将她扶起来,取下发间的一支累丝嵌宝石梅花挂珠钗插在青梅的发间,道:“快快起来,好清秀灵气的孩子。”

旁边顾夫人似乎识得这支钗,有些意外的道:“夫人这礼太贵重了!”这钗虽非华丽绝伦巧夺天工,背后却很有一段渊源,即便是富丽贵气如楚夫人,也是将它当做宝贝的。如今她将这钗转赠于青梅…顾夫人心中暗笑,看来武安侯夫妇果然极看重青梅。

青梅自然不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只当这是普通的长者赐物,便含笑道谢。

这会儿楚红.袖也走了过来,拜见了楚夫人之后便同三姐妹打招呼,虽然态度不甚亲近,举止间却是爽利干脆。青梅冷眼瞧着,先前对楚红.袖的些微偏见也渐渐消去了——

出身在武侯世家,又曾上过战场,楚红.袖的性子眼界自然与旁人不同,比起那些虚假的亲昵笑脸,这样的态度反而让青梅觉得安心。至少这份直率,是青梅所喜欢的。

侯府的格局比之尚书府更为轩峻壮丽,布置陈设也更精心,楚夫人引着众人进入厅中奉茶,引着顾夫人和青梅进了内间,只叫楚红.袖陪着顾荣华和顾含英说话。

顾荣华平常习惯了被捧着,这回却被当作陪衬,加之楚红.袖与她素来不睦,心中别提有多憋屈。然而顾家有心要与侯府结交,她却是不能失了分寸的,只得压下心中不满,堆出笑容来。

这边厢青梅当然能看得出楚夫人待自己的不同,只安心跟进去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