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晗微微笑起来,“你姐夫。”

苏陌一躬到地,唤的那声姐夫带着笑意,透着恭敬。

楚云铮淡淡笑着,伸手相扶。

见礼之后,四人进到厅堂。楚云铮环顾左右,不显粗陋,也不让人觉得奢华,细究之下,便会发现一事一物都不是廉价之物。做到这种不让人看低,也不让人觉得扎眼的地步,也是要费一番心思的。看起来,苏晗是有意让这母子二人在此生活一段时日了。也好,他想,以她那什么都不愿相信、质疑一切的性子,他在朝堂一日,她便是一日觉得危机四伏,亲人不在眼前,她反而会更轻松些。这地方,日后请肖复留意几分,保护其周全才是。

只有苏陌知道,他这个看起来脾气暴躁、粗枝大叶的二姐肚子里的墨水也不少,只是因为官职所限,不得展现才华罢了,以往在京城,他平日里可没少跟二姐请教学问。今日难得相见,说了几句话,便拉着苏晗去了书房,让她亲看看看自己有无长进,为着使她安心,也为着解惑。

太夫人便利用这时间,和楚云铮闲话家常,笑道:“我这二女儿,除了带兵打仗,一无是处。过门这些时日,想来没少给王爷添麻烦吧?”

楚云铮淡然笑道:“没有,苏晗通情达理,主持中馈也得心应手,岳母放心。”

太夫人的笑意就浓了几分。对于苏晗,她不敢说知女莫如母的话,可苏晗的坏脾气上来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她也没少见,楚云铮的话,自然是往好处说的。可谁又不爱听好话呢,尤其是这种善意的维护,你明知他在撒谎,心里却只有更高兴。

楚云铮能猜出苏晗的心思,却也猜不准太夫人的心思,就试探道:“岳母住在此地,平日想来多有不便,若是愿意——”

“不必,不必。”太夫人不等他把话说完便连连笑着摆手,“住在哪里都是一样,只要儿女有个好前程,心里都是甜丝丝的。这里虽然偏远了些,却也惬意得很,陌儿在此间又能苦读诗书,挺好的,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

楚云铮对太夫人的敬重便又多了三分,即使她心里只能装下膝下儿女的前程,可这番通透,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便又忍不住想起了苏一航。苏一航出身不高,也没读过多少书,随皇帝起兵造反,完全是因为看不过前朝皇帝的昏庸无道,用兵之道,胜在一个勇字一个义字,又愿意采纳帐下将士的计策。

他们二人那时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只是各自带兵行事,鲜少有能聚在一起的时候。男人之间,真正做到谁从心里服谁,太难,由此,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真的没想到,在苏一航长眠地下之后,他竟与苏家走到了今日这种亲厚的地步。

苏晗和苏陌在书房多聊了几句,说起冯氏来,“她似乎是不愿与你和离,现在我也不知她的去向。”

“一日夫妻百日恩,人再不济,分道扬镳之际,也会想起以往的好来。过些时日,她便放下了。”苏陌笑得有些落寞,“她与我终究不是一路人,日日算计着我的前程、他娘家人的前程,凡事都想用钱财开路,不如早些分开为好,彼此都能从长计议,不至到日后反目成仇。”

苏晗揉了揉他的脸,“我的好兄弟,你简直变了个人似的。”她以往真不敢奢望,苏陌会在这种时刻帮她撑起这个家。

苏陌笑得有些腼腆,“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很多人的活法。看多了,心里便有了计较。”

苏晗柔声承诺道:“再等些光景,我和你姐夫不会让你埋没至此地的。”

“不急。”苏陌看了看书房里罗列的书籍,“我有书香为伴,在姐姐真正觉得安稳之前,我多用功读书便是。平日里和管家忙着操持这里的一切,也晓得了不少道理。娘亲虽然记挂着你和大姐,可心里什么都明白,不至于忧思成疾,这阵子,身子骨很硬朗。你放心就是。”

苏晗的一颗心总算真正放了下来,又和苏陌一道,去和管家、吉祥如意说了说话。

午间,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饭。饭后,楚云铮和苏晗也该走了。

苏晗依依不舍地和太夫人话别,许久,才迟疑着上马。

太夫人站在门前,勉强扯出的笑,久而久之显得僵硬,就更让人心里不忍。她摆摆手,“走吧,日后闲暇了,再回来。”

苏晗鼻子反酸,拨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率先离开。

楚云铮对太夫人和苏陌拱一拱手,策马追上苏晗。

马儿狂奔许久,庄园已经遥不可见,苏晗这才带住了马,跳到地上,蹲下身去,双手捧住了脸。不见,思念,且已习以为常。见了之后再分别,心里竟是这般酸楚。以往觉得和家人的聚散已是寻常,这次却是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泪水无法抑制。

她觉得自己太不善言辞,不能做到一个女儿该有的贴心。她又觉得母亲、弟弟太过体谅自己,这份体谅初时让她心安,继而就是难过,觉得自己并没有对他们百分百的尽心,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样的体贴。

身躯被带入温暖的怀抱,她的泪水愈发汹涌,索性紧紧抱住他,放任自己的情绪。

“小东西,不哭。”他柔声安慰着,大手抚过她的脸,拭去那满脸的泪水。她的身体有些发抖,是强忍着不肯哭出声所至。原以为她会平平静静进门,淡淡笑着离开,此刻那份不舍、哀伤却是让他看着都不忍。她终究是太过倔强的孩子,不肯、不愿让任何人看到心底的痛。宁可对着人没心没肺的笑,也不肯说出一字半句事关自身的苦处。

苏晗深吸进一口气,闭了闭眼,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握了握他的手,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是怎么了,就是难过。走吧,不要耽误了你的正事。”

楚云铮却闲闲道:“不急,你可以再哭一阵子。”看她梨花带雨,且不是因为她受了委屈,他不会因此被殃及,这是多稀奇的一件事。他真的非常不介意她多哭一会儿。

苏晗立刻被引得笑起来,捶了他一拳,“没正经。”上马之后,又补了一句,“谢谢。”怕他不定又说出什么话来,打马就走。

赶上肖复一行人,天色已近黄昏。行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倒是有一个小客栈,却是破旧不堪。肖复看不上,消受不起,索性继续赶路,准备走到哪里算哪里,夜间就在车上歇下。行至荒野处才想起温饱问题,一脸茫然地问:“似乎是还没用过饭?又似乎并没携带干粮?”

两个似乎,惹得人们都笑了。

便有侍卫道:“倒是带着炊具,只是苦于无米下锅。”

蓝静笗下了马车,命丫鬟从包袱里取出一包点心,小口小口的吃着,津津有味的样子。

“要米做什么?”肖复看了看不远处的山林,“趁着天色还没黑,去打些野味回来。有东西吃的就罢了,空腹的人就等着吃肉吧。”

侍卫闻言二话不说,从行李中翻找两下,找到了几把弓箭,分别递给几个男人。时开不善此道,只得坐在一旁观望。

“我也去。”苏晗才没心情留在这里听蓝静笗满嘴胡说八道,她又不能动不动给相府四小姐耳光吃,当即也要了一把弓箭,随着几人去往远处。路上暗暗叹息,肖复手下的肖衣卫真是面面俱到,只有他们首领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准备不到的。她要是肖复,也会乐颠颠地跑出京城四海为家。

“这时节,不知道能打到些什么东西,不知道肉新不新鲜。”她嘀咕着。

“你跟来做什么?”叶无涯横了她一眼。

楚云铮难得地帮腔:“林子里什么东西都有,现在又不怕蛇鼠了?”

苏晗就勒住了马缰绳,“我只是不愿意留在那儿。”

叶无涯道:“那就找个地方凉快去!”语气很差。

“混账!”苏晗低低地道。照这趋势发展,不出几日就又该不欢而散了。

“你和肖复看看热闹算了。”楚云铮看了肖复一眼,待对方点头,这才笑了一下。

“也好。”肖复也带住马,回头对苏晗眨一眨眼,“你帮我谋划谋划,怎么让那女人安分一些。”

“她怎么惹到你了?”苏晗饶有兴致地问。

“明面上自然是要端着架子装蒜,暗地里却屡次要把身边的人打发出去,不知是要给什么人通风报信。”肖复有些不解地看着苏晗,“女人怎么这么麻烦?”

苏晗咳了一声,“你——是把我当什么人了?”

肖复意识到失言,笑,“说的只是那一个。”

苏晗想了想,摇头,“如果你都想不出法子,我就更没办法了。谁知道你们日后会不会如胶似漆,我若现在多话,日后被你们一起记恨可怎么办?”

肖复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我就有那么差?我就至于连个像样的女子都寻不到,偏要和她如胶似漆?”

“倒也不是。只是这回事,谁也说不准的。”苏晗蹲下身,看着远处的蓝静笗正在和时开说话。

肖复就拍了拍头,“哪个男人收了她,可是不愁绿帽子戴。”

苏晗呵呵地笑起来,怀疑蓝静笗有点人格分裂,继而道,“走吧,你我总不好空手而归。”

“这种事,还是让他们去忙吧,轮不到你我出手。”肖复说着话,将弓箭丢在一旁,大喇喇躺在地上,头枕着手臂,忽而道,“你师父去赴约之事,你知道多少?”

“只知他去赴约。”苏晗到他近前问道,“你一定知道对不对?跟我说说。”

“和他相约比试的,原是齐鲁第一剑客香齐墨。两人十年前不分胜负,便又约在今年。就在这十年间,香齐墨在德州混了个官做。而最关键的,是他已重病而亡。”

“十年前?”苏晗嘴角一抽,想叶无涯真是可以,什么情境都阻碍不了他跟人比武,继而又说回正题,“人都死了,我师父应该知道的,那他还来做什么?”

“江湖上的规矩也是父债子还,香齐墨虽然不在了,还有后人代替他赴约。”若非香齐墨是官场中人,肖复还真不知道江湖上的这些规矩,听手下禀报时,也是有些意外。

“疯了。”苏晗照旧是不能理解这种人的活法。

“可这次不同。”肖复说着,玩味地笑起来,“香齐墨的后人,可是齐鲁第一美女,且秉承了父辈的好身手,这次比试,很有些看头。”

“齐鲁第一美女啊?”苏晗也跟着兴奋起来,“到时候我也去看。”

肖复给她泼冷水,“若是你师父败了可该如何?”

“才不会呢!我师父的剑法,估计连我师祖都自叹弗如,寻常人怎么会是他的对手。”苏晗笑盈盈的,“我信他能赢。”她就算再反对这种事,也知道自己无从阻止。叶无涯,从来不是任何人能够左右的。

“不过这件事也说不定。”肖复完全不改说话大喘气的习惯,“据说香齐墨还有一个儿子,流落在外,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出现。”

这是真正的冷水,苏晗还是对美女的兴趣比较大,闻言一巴掌拍在了肖复额头,“你不早说!扫兴!”

肖复笑出声来。

苏晗觉得他发自内心的笑很有感染力,随之笑道:“你说说你,长得也很悦目,偏偏整日阴着一张脸,像这样多笑笑多好。”

“哪有那么多值得笑的事。”肖复侧身看了看蓝静笗,笑容便渐渐隐去,“再忍两日,之后让她安静一段日子——进山东了,不能由着她胡作非为。”继而又教训苏晗,“男女授受不亲,可要记下。”

“我现在是男人!”苏晗白了他一眼,又低头看看自己的男装,愈发理直气壮。

肖复忍不住又笑,心里却是不解,为何有的女人就是开心果,为何他要收的那女人就是个让人看着反胃的。

少顷,楚云铮和叶无涯走出茂密的深林,将几只野鸡野兔带上马,几人返回。时间仓促,又不是适合打猎的时节,也就不求打到什么奇珍美味,能应付这一餐饭即可。

夜里,一行人就围在篝火旁边,吃着烤野味,喝着马车上备有的美酒,感觉竟比住在客栈还要有趣。

又行了两日,地段繁华起来,衣食住行皆能感受到当地淳朴的民风。苏晗留意到,楚云铮和时开主要着手的事情之一,就是水路上的事,私盐、船只等皆是他们所关注的。

到了德州境内,几人在一间生意兴隆的酒楼住下,不再赶路,留在当地住些时日。

德州,也是叶无涯要与人比武的地方。苏晗想,某人又一次徇私了。白日里无所事事,便独自出门,去戏园子、茶馆等处消磨光阴。一个人总是有些无趣,就有些后悔没把红玉翡翠带上。

这日深夜,楚云铮和苏晗同时被门外轻微却杂乱的脚步声惊醒,当即一言不发,各自迅捷地起身穿上衣服。刚拿起应手的东西,南窗已被数支雕翎箭刺穿。

此时就有人在北窗外道:“走这边,到院里去。”

是肖复。

两个人都开始怀疑,这件事是肖复搞的名堂。

楚云铮示意苏晗先走,在后面确保她不会被弓箭伤到,待她跳入院中,这才飞身越到当院。

“怎么回事?”苏晗问肖复,“你没事就自己偷袭自己?”

肖复摸了摸鼻尖,慢悠悠道:“这不也是被逼无奈么。”

“我是真佩服你。”苏晗摇头苦笑,大半夜离开温暖的被窝,感觉还是不大好的。

“四小姐,爬窗下来。”肖复对着一扇窗喊道。

窗户应声而开,蓝静笗站在窗内道:“我不敢啊,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语声虽急,却听不出应有的惊慌。随即,背转身去,对着门口喊道,“来人哪!救命啊!”

苏晗很是不解,不知这期间到底是有什么端倪。

“跟老子演戏,好。”肖复笑容阴冷,点手唤来一名侍卫,夺过侍卫手里的弓箭,瞄准的人,正是蓝静笗。

“你,你是不是有些冲动了?”苏晗不太确定这么做妥不妥当。

“难得冲动。”肖复说话的同时,箭已离弦,随即把弓箭丢给侍卫,摆手命人退下。随即,引着楚云铮、苏晗、时开走出客栈后院。

苏晗走之前凝眸去看,箭已射中蓝静笗背部,随之带来的,是她痛苦的呼喊声。

“不给她一点苦头,真把我当成吃素的了。”肖复倚着一棵树,呼出一口气,从腰间解下一个小酒壶,又望了望空中繁星,叹息一声,“总算把这口气出了,我心里好过了不少。”

苏晗这才想起叶无涯来,“我师父呢?”

“他夜里哪有留在房里的时候。”肖复摆摆手让她放心,“即便在也无事,只是虚张声势,他除非醉死,否则是不会有事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开问道。

“我这小妾不老实,唉,命苦。”肖复煞有其事地叹息。

楚云铮似是已经想通了事情的由来,笑着打趣道:“你小妾受了伤,你也不去嘘寒问暖?”

肖复又喝了一口酒才道:“打一巴掌之后,再给个甜枣。她还没尝到巴掌的疼,我为何要喂她甜枣吃?”

第六十四章潇潇

肖复慢悠悠晃进房间的时候,蓝静笗已经快要痛昏过去了。她到此刻才明白,自己这几日处心积虑地准备,全都白费了功夫。

她几经辗转,命人带信给大哥,请他派人前来救她脱离此处,就此摆脱肖复。自然,若能顺势把肖复杀死最好不过。门外传来打杀的声音之时,她还以为自己得偿所愿,自然不肯逃走,想做出被劫持的假象,却不想,那些人根本连门都没进,自己倒平白挨了一箭。

肖复不过是顺势做出了这一幕被袭的假象,他不过是站在一旁看她闹笑话。

好恶毒的人啊。蓝静笗想把他碎尸万段。

肖复的道歉显得很有诚意:“肖某无能,竟不能保护四小姐,着实该死。来日回京,定当前去相府负荆请罪。”

蓝静笗咬着牙,忍着不再出声呼痛。

肖复走到蓝静笗近前,查看她的伤势,“这一箭,再往上半寸,便能夺去四小姐的姓名,好险哪!”

蓝静笗的贴身丫鬟终于忍不住了,低声建议道:“肖公子,可否先请郎中过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人居然还有闲心观察这些。

“唉,看我,”肖复拍了拍头,“一着急就把什么都忘了。”

丫鬟气得直翻白眼,她是从哪里也没看出肖复有个着急的样子。

肖复转身出门,“郎中稍后就到,四小姐稍安勿躁。”

他总算说了句实话,片刻后,郎中便到了客栈。蓝静笗自然是没少吃苦头,拔箭时的惨呼声,苏晗隔着三间房都听得清清楚楚。

之前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苏晗也只觉得蓝静笗是自找倒霉,没事算计肖复做什么?与其得罪肖复,还不如得罪楚云铮。楚云铮虽然有狠戾的一面,却不恶毒,可肖复却是把折磨人当做生平乐事的人。

第二日开始,蓝静笗就留在房里养伤,日常琐碎之事,全由肖复的手下“代劳”,主仆五人,走不出酒楼半步。

两日后,蓝辉祖长子、次子着便服到酒楼求见,肖复不允他们兄妹相见,理由堂而皇之——蓝静笗关系着机密大事,不得与他人接触,若机密泄露,相关人员格杀勿论。蓝氏兄弟败兴而归。

日复一日,苏晗把这德州城内的景致看尽,慢慢开始觉得无趣。平日里,几个男人各有要事在身,无暇陪她。肖复这个说是来看热闹的,到了此地也开始忙碌起来,整日里都有手下求见,将此地、京城的大事小情一一禀报给他,他再从中筛选出对于楚云铮、时开有用的信息,及时告之,使得他们加以利用。

而叶无涯,自从到了这里,苏晗三五日都看不见他的影子,也不知他出去做什么了。不如就先回京城吧,她想,等叶无涯比武之后,便能走人了。

楚云铮也不是让她来帮忙的,只是要她在沿途探亲,探亲之后,她再日日相随,真的没有任何意义。

已是三月,草长莺飞,人们身上的衣衫日复一日单薄起来,女子的衣饰颜色也愈发清新亮丽起来。苏晗看着喜欢,却更喜欢一身男装,平日里四处游走也方便。这日百无聊赖,开了南窗,观望着酒楼门前的车水马龙。

一道白色身影,在出现的同时,便引起了她的注意。

白衣女郎,身形曼妙,置身人潮之中,仍是遗世独立之姿,格外地打眼。如墨长发,只斜插了一支白玉簪。耳边坠着两颗透明的耳坠,似是两滴玲珑泪珠儿。

苏晗居高临下,无从看到女郎容颜,可直觉告诉她,这女郎的容颜定如气质一般出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女郎此刻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撩得她心痒,急于一见真容,便随手扯下腰间玉佩,丢向女郎肩头。

没想到,玉佩到了女郎头上方,她便抬了素手,将玉佩接住。继而,抬头看向苏晗。

过程虽然有些小意外,结果却正中下怀。苏晗痞痞一笑,肆意打量着女郎。

皎若新月的巴掌小脸儿,清灵澄澈的目光,小巧挺直的鼻梁,淡淡水色双唇。五官没有任何瑕疵,弧度完美,组合到一处,便是不染尘埃的冰清玉洁之貌。

似是从未涉足这尘世一般,单纯、懵懂,有着最本色的一份美,沉静自持。

女郎低下头去,看了看手里的玉佩,握在手里,又抬头对苏晗浅浅一笑,悠然远去。

似是一个忽然而至的美丽的梦境,来去匆匆。

苏晗要用消失了的玉佩来确认,真有此人。继而便开始质疑肖复口总的齐鲁第一美女之说——她不认为还能有什么人,比方才那女郎更美。

一路听了太多关于楚云铮关于自己的传闻,晓得这桩婚事引起的轩然大波之余,认可楚云铮的俊美,对于人们对自己容貌的溢美之词,从来是听过就忘。在她心里,美人的标准,是方才那女郎。自己——她自嘲地笑,尘世气息太重,杀气也太重,不过徒有虚表罢了。

转身在走廊闲晃,就见叶无涯上楼来,苏晗跟着他走进房间,“你整日没个影儿,明日就该比武了,也不好好准备下么?”有的人,是之前三日便开始斋戒,比试之前更是焚香沐浴,哪里有他这样闲散的。

“比什么。”叶无涯有些扫兴的样子,“香氏后人男丁不得返还,只剩一女,我怎能和女子动手。明日去见面应付几句便罢了。”

苏晗想也没想就道:“你也没少跟我动手。”

叶无涯就斜了她一眼,“换了谁做你师父,也少不得要教训你。”

苏晗虽然有点不服气,却也无从反驳,转而道:“你和那第一美女比试一下怎么了?我等了这些时日,就等着看这场热闹,你不比,多扫兴。”

“我和她比什么?父辈在十年前与我不分胜负,她难道还能青出于蓝么?再有天赋,应战的经验也有限,何必让人说我胜之不武。”

“倒也有道理。”苏晗叹息一声,“难得我不反对,你却不跟人比了,就会泼我冷水。”

第二日午间,苏晗和楚云铮等人在雅间吃饭,正说着要先行回京的事,叶无涯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白衣女郎。

正是那日苏晗看到的绝色美人。

叶无涯黑着一张脸,拉了把椅子坐下,顾自饮酒。女郎就移步到他对面,静静凝视着他。

苏晗看得喜笑颜开,“师父这是给我寻了个…”

“你给我住嘴!”叶无涯的目光似两把利剑,语声亦是奇差。

苏晗直接无视掉他的坏脾气,仍是笑盈盈的,“怎么回事?你怎么能让人站在那边呢?”

女郎此时出声,对叶无涯道:“比武之前三个月,我便变卖了家产,只等今日一战,死了便入土为安,活着便行走江湖,你不和我比试,叫我何去何从?”

语声宛若出谷黄莺,煞是动听。

苏晗暗自点头,这齐鲁第一美女的名号,当之无愧。

叶无涯仍是黑着脸,冷声道:“谁让你变卖家产的?不比武也可行走江湖,整日跟着我算是怎么回事?”这半日,他走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他真的是很不好过。

苏晗笑看向女郎,“敢问姑娘芳名——”

“香绮潇。”答话的却是肖复。

苏晗瞥了他一眼,就见他正凝视着香绮潇,不由心头一动——这厮似乎有些不大对劲,那种眼神,可与他平时打量人不同。

“反正你叶无涯就是行走江湖之人,我跟着你,既可等着你改变心意一决高下,又能行走江湖,两全其美。”香绮潇说着,拉了把椅子,坐到叶无涯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