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将私通两个字咬得极重,可安岚丝毫不准备和他争辩,为了避嫌,她走到李儋元作画的桌案对面,借着角度遮挡,极快地往颜料里洒了几样东西。

所有人里,只有豫王看清楚了一切,然后忍不住摸着鼻子笑起来:她这招果然够机智,哪怕被人发现,也并不算是违反规则。因为他方才只规定说,旁边的书童可以磨墨、铺纸,作画时不能发声提醒,可安岚却偷偷在每一种颜料里加了不同的香粉。

如此这般用心,李儋元只需要凑近用鼻子闻一闻,就能很轻易地分辨几种色彩,这样他的画便能比同样比试的人多两种色彩,自然赢面也较大。

他忍不住盯着正努力藏起得意的安岚,尖下巴微压着,眼波却翻起一簇繁花,看起来娇俏又生动,心里好像被什么莫名绊了绊。

最后唤醒他的,是观战的仕子里乍然响起的几声惊呼:“三皇子,你是不是画错了?”

豫王心生好奇,站起来走到李儋元的画桌旁,发现他虽然只画了一大半,但已经能看出眼前的茂树渠波,栩栩如生全在他画笔勾勒之下。可那偎在银杏树下的,却明明是个女子的形态。

他饶有兴致地一挑眉,见李儋元仍是胸有成竹地继续画,丝毫未受到身后嘈杂声的影响,手指从宣纸上掠过,扫了眼正一瞬不瞬盯着李儋元画笔游走的安岚。

她的神情紧张又困惑,貌似想发问又不能开口,急得不停咬唇,额上全是细汗。可自己明明在她身边站着,竟连她一个余光都分不到。豫王突然觉得一股没趣,宽袖一挥,重又走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沉着脸端起杯茶来喝,才发现茶汤已经全凉透了,便重重将茶盏甩回桌上,惊得不远处的白狐打了个哆嗦。

最后,当那只娇媚地白狐已经不耐烦地绕着杏树转了圈,站在它对面的那群仕子们,终于解开脸上的蒙布,陆续完成了画作。

敢参与这种挑战的仕子们,多少都有些自己的骄傲,虽然只用灰黑两色,画得也是同一景物,可张张画作均有不同神韵,淡逸有之、妙趣有之,还有得下笔刚劲爽利,一副小小的水墨图,竟能透出万千志向。

豫王看得连声称赞,直到打开李儋元的那幅,仔细看了会儿,故意抬眸道:“三殿下这画作论技艺是绝佳,可偏偏跑了题,这可让本王十分为难啊。”

李儋元微微一笑,拿起面前的茶喝了口道:“并未跑题,他们画的是狐,而我画的,却是狐仙。”

众人皆是一怔,这时才围上再看那幅画,只见杏树下的女子一身白衣,弯膝半靠在树干上,五官尽显狐媚之色,那微眯的双眸,偏又透出仙风傲骨,仿佛厌倦了无趣的人世红尘,随时飞升回洞庭仙府。

有人回想起那白狐趴在树下的神情姿态,竟觉得这一人一狐几乎融为一体,顿时大感精妙,拊掌道:“三殿下画狐,笔下却不现狐,这狐只在看画人的心中,这才是画艺的至高境界啊!”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赞叹声,其余应试的仕子看了几眼,也都自感不如,明白争胜负已经无望,只得悻悻地退下,等待豫王宣布最后的结果。

所有人之中,唯有安岚盯着那画中女子,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那女子全身都只用墨色勾出仙风,却在眉下用赭红和藤黄涂出妖媚的花枝,其它人只当是点睛之笔,只有安岚瞬间想起,十四岁那年,他曾在自己眉下画出一朵如此这般的茶花。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李儋元,却发现他也正盯着她的方向,撞见大大的杏眸里流露出的浓浓笑意,便确认她是懂了,这时才低头,露出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他因作画耗费了太多体力,这时也觉得有些累,脸色白得吓人,安岚连忙扶着他坐下,等待豫王宣布最终的结果。可所有人都觉得结果昭然若揭,太子却高声喊道:“明明说了画狐,偏去画什么狐仙,皇叔,这样难道不算偷机取巧,对其他比试者大大的不公平。”

豫王眉头一皱,还未开口,太子又添了句:“皇叔可不能因为三弟是自己人就故意偏袒,该罚就罚,该赏就赏,这样才能服众啊。”

他摆出这副态度,许多方才还称赞李儋元画得精妙的仕子立即变了脸,也故作为难地议论:这么做好像是不合规矩。李徽将几幅画作摆在面前,似乎思索了会儿道:“太子说得也不无道理。可三殿下这画作无论立意还是技艺都属上乘,为师也觉得有些矛盾,不如这样,还是由所有学子来投究竟哪幅画更好,这样的结果总能服众了吧。”

听见场上响起阵阵附和之声,安岚便长松了口气,这么做虽然会花费更多的时间,但是国子监学子大多数还是清高讲理的,就算太子阵营那几个刻意不投李儋元,他也还是有很大的胜算。

只是她瞥了眼李儋元的脸色,似乎已经十分疲惫,豫王仿佛也发觉这一点,于是吩咐一名书童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去让他们上些点心小食过来,也省的让三殿下干等。”

可那书童去厨房找了一圈,就找了盒松子过来,说今日未备下什么点心,只剩了些松子。安岚见李儋元端着茶杯,便兴致勃勃地剥开颗递过去道:“先吃些解解馋。”

谁知李儋元脸往后一退,故意揶揄道:“我看是你比较馋。”

安岚确实爱吃松子这类的小食,这时被他说得有些赧然,却固执地往他面前递过去,道:“你先吃了我再吃。”

谁知李儋元左躲右避,硬是不愿去接,安岚突然觉得有趣,故意往他嘴边塞,又打趣道:“干嘛!你怕我下毒啊!”

李儋元眯起眼瞅着面前那颗小小的松子,面色渐转恐惧,眼看安岚越玩越开心,非塞给他吃不可,终于轻咳一声,靠在她耳边坦白:“我不吃这个。”

“为什么?”安岚惊得垂下手问道。

李儋元脸上出现短暂的赧意,然后把声音放得更低,在她耳边道:“我小时候吃松子被卡住过,噎了好久才咳出来,后来就再也不吃了。”

安岚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膝上毛茸茸的发痒,低头一看吓了一跳,那只白狐不知何时晃到她旁边,正用两只前爪扒着她的腿,目光晶亮地盯着她手里的松子。

安岚更觉得有趣,举起松子晃了晃问道:“你要吃吗?”

那白狐用行动取代了回答,奋起一跃便将那松子卷进了口里,安岚等着手指上的唾液,差点哭出声,这样她还怎么吃啊,索性又剥了两颗松子扔给白狐,愤愤道:“倒便宜了你这只畜生。”

这时,不远处传来有人兴奋呼喊的声音:“结果出来了。”

她兴奋地扶着桌子站起,正准备问一声结果,突然听见旁边传来动物的哀嚎声,转头再看,那只原本还活蹦乱跳的漂亮白狐已经抽搐地倒在地上,口中流出鲜血来…

第43章 审问

方才还慵懒妩媚的白狐,转眼就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 从嘴中流出的鲜血打湿了颈下的整块毛发, 就算是它是狐仙要渡劫飞升,这方式也着实太惨了点。

终于,那群兴奋的学子们也发现了这只狐狸的异状, 围过来发出阵阵喊声, 安岚在难以置信的震惊状态中, 被人轻拉了下手指, 低下头看见李儋元眼眸里蓄满寒冰, 沉着脸指了指搁在桌上的松子。

这时,豫王也分开人群走进来, 面色凝重地看着地上的白狐, 又转头看向安岚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岚瞪着眼咽下后怕的情绪, 指着桌上的食盒颤声道:“那松子, 松子里有毒!”

于是, 在那个本该充满诗情画意的午后, 整间国子监如临大敌:虽然只毒死了只狐狸,可那松子原本是该送进三皇子肚子里的。

国子监祭酒领着一群下属商议了半个时辰, 最后还叫来了大理寺的少卿孟昭亲自来查。这位大理寺右少卿问清了案情, 大手一挥决定先把所有比试和围观的学子全留在下, 再单独带了那位去拿松子的书童和安岚去问话。

那书童吓得跪下高呼冤枉,用衣袖甩着鼻涕申辩道:“食盒是我在国子监后厨拿来的, 拎着就直接送到了三皇子这里, 小的身家清白, 怎么会想不开做出这种谋逆之事。”

国子监一种官员听得心里咯噔一声,如果这书童没说假话,那问题只怕出在后厨,若是被混进什么奸细,只怕乌纱都难保啊。

孟昭孟少卿暂时不想追究后厨的事,只是向那书童追问道:“你拿着食盒回来时,路上可以遇上什么过人?”

“没有…”书童认真想了想,然后上身全伏到地上痛哭道:“可真的不是我做的啊,大人一定要信我啊!”

安岚因为得了三皇子一句:“不许为难她。”的嘱托,这时安稳地坐在椅子上,托着腮想着:“凶手必定不会蠢到亲自送上有毒的松子,所以这书童不可能是下毒之人。”再瞥向孟少卿,他明显也清楚这点,可如果不是书童,他又没在路上见过任何人,那嫌疑只想是混进国子监后厨里的人,大家都是朝中同侪,孟少卿想必正在思考该如何不得罪人地提出这件事。

就在这时,将松子拿去验毒的仵作匆匆跑进来喊道:“大人,那食盒里松子,松子里面是没有毒的!”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很快,那群国子监官员便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一名司业拍腿笑道道:“看来是那只白狐乱吃了什么别的东西,无意中毒发而死。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啊。”

孟少卿神情却丝毫没松懈,而是那仵作上前继续问道:“你可全部验过,所有的松子都无毒吗?”

那仵作连忙摇头,明白刚才是自己失言,解释道:“食盒里的全都无毒,可属下捡起掉在那白狐尸体旁的一颗,却验出有乌头之毒,毒性甚烈,所以那白狐才会暴毙而亡。”

安岚倏地抬头,被黄梨木的桌角硌得手心发疼。那颗掉在地上的松子,是她刚剥开,还未来得及喂给白狐吃的。如果食盒里的松子都是无毒的,那么…

她还未想通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圈套,孟少卿已经撩袍站起,缓步走到她面前,面色阴沉地问道:“沈公子,你想要怎么解释?”

“你说她要毒害我?”

李儋元被请进了这间本就十分热闹的房里,听完孟昭的禀报,一把掀翻了手边的茶盏,冷声笑道:“无稽之谈!”

孟昭的脸色变了变,随后又恭敬道:“沈公子虽然是三殿下的表亲,可这件案子所有证据都指向她一人,臣方才审问过在场的仕子,不止一人看见沈公子执意将那松子塞进殿下嘴里,如果…”

“没有什么如果!”李儋元将桌案狠狠一拍,激得胸口嗡嗡发痛,逼出一连串咳嗽,安岚急得想过去安抚他,却被旁边守着的官兵冷着脸一推,重又跌坐回椅子上。

李儋元一眼瞥见,胸口的焦躁更甚,扶着桌沿边喘息边喊:“只要我还在这儿,你们便休想动她!”

孟昭原本想着和事主交代一声,就能把沈晋带回大理寺诏狱拷问,可被三皇子这么一闹,既觉得为难,又被激起些怒意,努力压着不渝劝道:“三殿下,这案子关乎到天家安危,臣可不敢敷衍结案,若是三殿下执意不放人,臣只能禀告到圣上那里,由他来定夺。”

安岚一惊,若是真闹到成帝那里,她假扮沈晋的事便一定会被戳穿,到时必定会连累李儋元被成帝怪罪,于是她抬起下巴开口:“孟大人,沈某问心无愧,便不会怕受什么审问,不如,让我和三殿下说吧。”

孟昭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略微思忖了一会儿:这么多人看着,谅他也不可能再玩什么花样。这三殿下态度如此强横,倒不如让他来试试。便冲看管安岚的官兵挥手,示意放她过来。

安岚理了理衣裾走到李儋元身边,弯腰轻声道:“三殿下你放心,有你护着我,他们不敢对我用什么刑罚,这件事本来就不是我做的,强行留下来,反而显得心虚。”

李儋元盯着她故作轻松的笑容,他如何会不懂她的用心。可她却不明白,他活了这小半生,除了母妃以外,只想要保护一个人。如果连这个人他都护不住,他要这皇子虚名又有何用。

于是他握拳轻轻咳嗽,故意不去看她闪动柔和光亮的双眸,偏头冷冷扫了孟昭一眼道:“你们大理寺平时也是如此行事?不把人带回去拷问一番,便办不了案吗?”

孟昭暗暗咬了咬牙根:“这么说,三殿下便是执意要保这嫌犯了!”

李儋元面色阴鸷,丝毫不让地冷笑道:“怎么?孟大人觉得以我的身份,还不足以保得了他吗?”

孟昭竟被他看得后退一步,臂上肌肉绷紧,却一时间下不了决定:人他是绝对不可能放,但这位三殿下虽然失宠,却也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正在左右为难间,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个声音:“如果再加上本王又如何呢?”

他吃惊地一回头,便看见豫王大步从门外走进来,再琢磨他话里的意思,摆明也是要保下这位沈晋公子。他觉得里衣都快被汗浸湿,也不知这沈晋是什么来头,明明是涉嫌谋害天家子的嫌犯,可那位差点被害的三皇子再加上个颇得圣眷的豫王爷,各个都要将他护住。

这案子,可真是太难办了!全怪他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留在了大理寺值守,怎么就接下这烫手山芋了。

孟昭正苦着脸自怨自艾,豫王却走过来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道:“孟大人也无需为难,这样重大的案子,自然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不过本王的这位学生沈晋,本王是绝对相信他的人品,而且他与三殿下沾亲又一向感情深厚,根本没理由当众下毒害他。要不这样,咱们想个折中的法子出来。”

豫王不愧是豫王,就这么几句话,比三皇子句句夹枪带棒的可听得舒服多了,孟昭连忙握拳躬身道:“不知王爷有何建议?”

豫王转头看了看天色,低头道:“还请孟大人卖本王一个面子,把人交给我,让本王来亲自审问他,在今日酉时之前一定给你们个结果。如果这结果没法让孟大人信服,大可将人再带回大理寺,到时,本王和三殿下绝不会有任何阻拦。”

李儋元皱起眉抬头,看见豫王朝他丢来一个眼神,便将质疑的话咽了下去,手指捏紧又松开,过了一会儿才哑着声道:“那便全听皇叔的安排。”

于是,安岚被豫王领着单独进了间耳房,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杯茶,咕噜咕噜喝了个底朝天。

这时已经过了正午,她折腾了一上午几乎滴水未进,这时一口气灌进杯热茶,总算恢复些气力,微微笑道:“谢谢王爷。”

豫王瞅着她似笑非笑道:“你倒是个心大的。”

他伸手过来拿茶杯,似乎不经意搭着她的手指擦过,安岚心中顿生警惕,她不知道豫王刚才为何要救她,甚至她也怀疑过这件事和他有关。但是仔细想想又不可能,豫王还要利用李儋元的身份夺到那个位置,现在太子势头正盛,他去害李儋元,岂不是间接为太子除去劲敌。

那么会是太子做的吗?光天化日之下毒谋害皇兄,以太子现在的势力,何需做出这么冒险的事。

安岚左思右想,实在猜不出端倪,这时又听见李徽柔声问道:“饿了吗?我让他们给你做些饭菜送过来。”

安岚下意识地摇头道:“王爷既然是来审问我,公事公办就好,无需如此照顾,省的授人话柄。“

李徽坐在她对面,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然后笑了笑道:“你对三殿下也是这么客气的?”

安岚每次与他独处,总会生出熟悉又陌生的分裂感,他曾是她最亲密的人,却也成了她最害怕看透之人,她于是往后缩了缩,用冷硬的语气道:“离酉时没剩几个时辰了,王爷应该有些话要问我吧?”

李徽好似不在乎她语气里的疏离,继续倾身过来道:“我是有些话要问你,不过不是你想的那些。”

他突然盯住她的手,随手捞过一张巾帕递过来道:“待会儿让他们打盆水进来,你把手洗一洗。那松子上既然有乌头毒,你用手拿过,手指上必定也带了毒,还是洗一洗比较放心。”

安岚仿佛被他点醒一般,倏地将手指摊在眼前:那些松子都是她一个个剥开的,如果毒不是下在松子上,必定是沾在她的手上。所以那位孟少卿才会认定她是凶手,毕竟谁能不知不觉在她手指上涂毒。

然后她便想起一件事,方才的比试场上,所有仕子都只用青灰两色,只有她一人调过黄色的颜料,她亲手将黄藤草碾碎掺进墨砚里,所以,那毒一定是下在黄藤草上!

她突然意识到:这次有人处心积虑地下毒,可能不是为了针对李儋元,而是针对她而来。

第44章 露陷

“你还记得吗?那黄藤草是谁拿给你的?”

安岚皱着眉想了很久, 那时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场上的画作, 没有谁留意过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好像是某一位书童,又好像是某个仕子的随从,她捏紧了搭在膝上的袍布,嗓音尖锐:“那砚台里的黄色颜料,里面一定能验出什么!”

藤黄草全被搅进了颜料里, 所以若颜料里能验出乌头毒,至少能证明不止她一人有下毒的可能。

因为这次的毒杀案,所有仕子都被带回校舍看管, 准备随时查问, 一时间人心惶惶, 那颜料和画卷便也无人顾得上,只怕还放在杏树旁的那排桌子上。

豫王略一思索,立即派人去禀报孟少卿,让他赶快去取回那些颜料查验。

安岚浑浑噩噩地坐着, 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谁要害她,而且凶手用心这般险恶,难道还会让那能成为证据的颜料留在现场吗。

正在煎熬慌张时, 有人轻轻执起她的手,冰凉的巾帕包住指尖,时轻时重、细细摩挲, 他的声音干燥而坚定:“放心, 我总能还你个清白。”

安岚怔怔抬头, 鼻子便猛地一酸,足以使人安定的温柔话语,就像她前世听过许多次的一样。他服毒后足足昏迷五日,终于转醒的那一刻,她已经流了太多的泪,看向他的只剩一双布满血丝、干涸的眼。那时他也是这么笑着,似乎还有些心疼,手指柔柔按着她的眼皮道:“放心,我总是舍不得你。”

许多画面重叠在一处,然后被弥漫而生的浓雾包裹住,安岚被迷雾呛得无法呼吸,差点就要问出口来:“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可她只是用力将手收回,然后拿过他手里的帕子,道:“王爷不必如此,沈某会觉得惶恐。沈某上次已经说过,我真的没有…”

“没有那种癖好是吧?我记得。”豫王笑着接下去,然后站起去看了眼窗外是否有人回来报信。

安岚正暗自松了口气,却看见豫王转身过来,朝她弯腰笑道:“可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这种癖好呢?”

于是,安岚那颗可怜的小心脏又被攥了起来,她一时想不透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正在思考她该大声反驳,还是只当作一句玩笑含混敷衍,豫王已经自己掀开底牌,揉了把她的头发道:“逗你的。”

安岚偏过头,故意用不渝的语气道:“王爷,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传出去可会影响您的清誉。”

豫王笑着摇头:“干嘛老这么严肃,看你这么紧张,想活跃下气氛。”然后他又露出伤心的表情道:“可看你刚才的模样,被我表白,好像比说你杀人还要紧张。”

安岚默默翻了个白眼,难道她还应该做出感恩戴德的表情吗,就在这时,有人在外急急叩门,豫王连忙起身去开门,正好看见黑着脸的孟昭,压着声道:“没有了,桌上根本找不到黄色颜料。”

安岚歪头,看见门边露出大理寺少卿常服的金线黑边,虽然听不见他们再说什么,可两人之间略显沉重的气氛,也印证了她心里的猜测:那关键证据,一定是被人给拿走了。

正在忐忑不安间,突然听见豫王提高了声音道:“那样东西找不到,我这里还有一样证据。”

这话一出,房内房外两人仿佛同时看到了一道光,露出期盼神情。豫王微微一笑:“那凶手可能也没想到,我在那样慌乱的情形下,还能收起他们交上来的画卷,我已经将所有画卷都锁在房里,现在就可以拿给孟少卿。,”

安岚心中一喜,只要那画卷还在,就能证明当时确实是用过黄色这样颜料。而长桌上却独独少了黄色,这本身就是大大的疑点。如果宣纸上的黄色颜料里,能够验出乌头毒那更是大大的好消息。

看着豫王领孟昭去拿画卷的背影,她心里终于安定了些,也不知道等在那边的李儋元现在如何了,有没有因为担忧她而引发心疾。她越想越觉得焦虑,站起在屋子里转了圈,期盼这件案子能快些解决。

当孟昭抱着李儋元的画卷走向偏厅,准备去找等在那里的仵作验毒,可刚转到回廊之外,却突然被人拦住,太子闻着鼻烟壶歪靠在栏杆上,一见他便露出个笑容道:“孟大人,不知今日的案子办的如何了?”

被独自留在房里的安岚喝完了大半壶茶,沿着四面墙转了好多圈,终于等到豫王推门进来,连忙问道:“怎么样?”

“东西已经交给他了,剩下的就得靠他们大理寺去查。不过你应该是不需要去诏狱了…”

他还未说完,安岚已经飞快地又问了句:“您见到三殿下了吗?他现在还好吧,用了午饭吗?要不您让他先回去等着,校舍里太过寒凉,反正我应该也不会有事。”

她对豫王办事一向放心,是以刚才想来想去,最担心的反而是李儋元会发病。

豫王转头瞥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只是淡淡道:“放心,他很好。”

安岚终于放心坐下,然后便觉得,房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她觉得豫王好像要和她说些什么,正在忐忑之间,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这次的节奏明显欢快起来,豫王刚打开门,孟少卿就笑着走进来对安岚一拱手:“沈公子,今天的事是冤枉你了,刚才孟某多有得罪,还望你莫要放在心里。”

安岚有些未反应过来,就算是验出那宣纸上有毒,她也依然是最有嫌疑的,为何这么短时间,孟昭就断定是冤枉了她,莫非这案子已经破了。

孟昭还未等她开口问,就一连串地解释道:“这案子已经破了,刚才我遇上太子,他说发现自己身边的一个随从有些奇怪,好像偷偷在藏什么东西,结果发现是一条沾了黄藤草的帕子。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他与这位沈公子又私仇,便偷偷在黄藤里下毒,想谋害他。谁知竟阴差阳错,差点毒到了三皇子。”

他皱着眉握拳道:“不过沈公子放心,虽然这案子不再牵扯到天家,太子也没有护短的意思,等我带了那随从回去审问好,这死罪是必定逃不了的。”

安岚越听便越是疑惑,她何时与那随从有过什么私仇,需要到下毒害她的地步。最诡异的是,太子为何要自曝其短,主动让自己趟进这滩浑水里。就算那随从的口供说他针对的并不是三皇子,可所有人都看见李儋元差点吃下那颗毒松子,太子一向与他交恶,若是闹到成帝那里,想必太子也没这么好糊弄过去。

她还在惊疑不定之时,孟昭已经一拱拳道:“现在人证物证俱全,沈公子可以随时离开,还有校舍里的那群仕子们,也劳烦王爷和他们说一声,牵连他们等了这么久实在抱歉,马上我会把守卫都撤走,他们随时都可以离开。”

“不行。”安岚突然抬眸喊道:“他们还不能走。”

她转头去看豫王,发现他的眼里也有同样情绪,于是走过去小声问道:“王爷觉不觉得,太子这次突然跳出来,其实,是想要维护什么人?”

豫王眼中闪过丝光亮,牵起唇角问:“你觉得,他想维护人的是谁?”

与此同时,关在校舍里那群仕子正吵吵嚷嚷,连声抱怨着:为何自己没有犯事,却要被当嫌犯一样在这儿关着。

李儋元始终抱着手炉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却未发一言,黑瞳偶尔转向坐在不远处的太子,他这时突然显得老神在在,闲闲端着杯茶,让身后的秦放给他捏肩捶背,显得十分享受。

这时,豫王匆匆走进来道:“辛苦各位了,但这案子还未结,孟少卿说了,还得劳烦大家多待上一阵。”

太子坐直身体一挑眉道:“哦?我怎么听说这案子是结了!”

豫王微微一笑:“太子怎么知道案子结了呢,莫非你亲手办过。”

他这句亲手办过可谓一语双关,让太子立即黑着脸闭了嘴,这时豫王又好似不经意道:“对了,方才的比试结果已经出来,不过我还是想三殿下解释一下,为何其它人只能用灰黑两色,你却懂得分辨颜料。”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现在提起这些有何意义,可李儋元收到豫王投来的目光,心里便多了几分了然,提高了声音道:“因为我的砚台里加了香料,我通过不同香味便能分辨出颜色。”

仕子们听得恍然大悟,然后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这样到底算不算作弊,可唯有一个人,却悄悄攥紧了袖口,瞬间变了脸色。

校舍背后的院子里有口水井,因为偏僻平时少有下人过来打水。这时有个黑影偷偷摸摸地跑过来,正弯腰打水洗着自己的衣袖,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秦公子,我调的香料,可不是随便能洗掉的。”

水桶”咚“的一声砸到地上,水花全泼到那人的皂靴之上,秦放的身体晃了晃,然后握拳转身,面上也不知是愧疚还是决绝,可他依旧理好了衣衫,胳膊压在胸下对安岚行了一礼,苦笑着:“沈公子果然好伎俩。”

第45章 败象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直到这一刻, 安岚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是对的, 秦放明明是那样的磊落君子,有满腹才情, 也有仁善之心,连太子设下毒计去害李儋元,他都会冒险来给她提示。

这样一个人,究竟有何理由要毒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