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她不再需要他为她打伞。

肖淮阖上双眼,将那些掺杂在岁月里的复杂情绪全部揉回心底,强忍住鼻酸,声音轻却坚定:“小姐放心吧,我能做到。”

安岚明白他这是做了决定,忍不住替他开心,可偏偏又有点哭。这时,李徽正好推门进来,边往里走边问道:“他醒了吗?”

当他走到肖淮躺着的软榻旁,主仆俩已经收拾好所有情绪,刻意摆出尊卑有别的态度,安岚站起对着李徽兴师问罪道:“肖淮是我们府里最好的护卫,如今为了救王爷受伤,王爷准备怎么补偿呢?”

李徽笑道:“想不到谢侯爷还藏着这种人才。不仅有一身功夫,最重要的是英勇果敢,正好我身边差个暗卫,你把他让给我怎么样?”

安岚耸耸肩:“王爷开了口找我要人,安岚哪敢不从。不过肖淮跟了我很久,你得问问他愿不愿意。”

李徽靠过去,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道:“若是每件事,你都能这么听话就好了。”

安岚狠狠瞪他一眼,可李徽已经笑着转头,走到肖淮旁边坐下,认真问道:“本王一向欣赏你这样的有勇气又有能力的男儿,你可愿意跟我回王府。谢侯爷给你的待遇我一分都不会少,再给你加一倍的月钱,未来你做的好,还会有更多的赏赐和擢升机会。”

肖淮似乎犹豫了一会儿,偷偷瞥了眼安岚的表情,然后强撑着要下床行礼道:“肖淮谨听王爷的命令。”

李徽连忙扶住他,按着他重新躺了回去,又转头对安岚道:“你该不会舍不得吧?”

安岚轻哼了一声,“舍不舍得,不也被你要走了。”

李徽笑着嘱咐肖淮好好修养,又走到安岚身边道:“也不用舍不得,以后迟早都是一家人。”

安岚摇摇头道:“王爷对什么事都这般自信,不过你也应该知道,这世上总有些事,如不了你的愿。”

李徽背起手,倾身盯着她道:“究竟能不能如愿,现在可说不定。”

安岚不想陪他再说这些,偏过头道:“王爷要走了我的护卫,总得派人把我送回去吧。”

李徽见时候不早了,只得叫来酒坊的管事,嘱咐他一定要把人好好送回去,安岚走到门边,突然转身道:“肖淮,我走了。”

肖淮明白,她这是在向他告别,忍住眼角的涩意,撑着床向她鞠了一躬,道:“小姐,一切保重。”

安岚上了酒坊的马车,一路拐上热闹的街市,想着肖淮从此会踏上另一条路,他们只怕再难有机会相处,内心五味杂陈,足足十年的主仆情谊,虽然知道是为他好,可要割舍起来还是带着痛。可对面还坐着李徽派来护送她的护卫,她只得把眼神投向窗外,借着街市喧嚣,掩盖压在内心的那份不舍。

恍惚间,她怀疑是自己眼花,好像在经过某间铺子时,看见李儋元的马车跟在后面。可当她扒着窗户朝外看时,却又什么也找不到。于是悻悻地放下车帘,暗骂自己太没出息,每次难过时,总是习惯想起他,好像能与他说一说话,再大的事也能轻易化解。

这念头一起,便有些收不住,安岚突然发现自己很想他,几乎想要立即去别苑见他。可这到底是酒坊的马车,在和谢侯爷彻底摊牌后,她也没法像以往那么自如地到处走。于是她叹了口气,歪头靠上摇晃的车厢,飘在窗外的乌云一朵朵溜进来,一丝缝隙也不透,把安岚重重包裹在深不见底的阴郁中。

当马车终于拐进侯府前的深巷,安岚懒懒靠在车厢,任由那护卫走到门前通报,这时,车帘好像动了动,然后一颗香球自外滚了进来,安岚双眸一亮,立即捡起那枚香球闻了闻,确定是自己亲手调出的味道。

待那侍卫带了侯府的管事嬷嬷来接她回府,安岚故意摆出小姐架子道:“琼芝呢?我要她来接我?”

于是那嬷嬷只得又回去,专程把琼芝叫来接她下车,安岚由琼芝陪着走到内院,特意拐到一条僻静的小路上,然后在琼芝耳边轻轻交代了几句,便转了个弯又溜了出去。

她很快就找到了李儋元的马车,蒋公公正守在车外,一看见她便恭敬地领她上了车,然后又替他们拉上车门,继续在外面守着。

安岚一上车就看见李儋元抱着手炉歪靠在垫子上,惊喜地问道:“你怎么来了?”她眼珠一转又问:“哦,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

李儋元朝她倾身过去,问:“听说酒坊出了事,你没受伤吧。”

安岚没想到他消息这么灵通,忍不住大声问道:“你派人跟着我吗?”

李儋元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不是你…是皇叔。”

安岚想了想才明白,他因为赐婚的事对豫王生出了戒备,可能在酒坊里安插了暗探。瞪大了眼又问:“你一听见着火的消息,就赶过去了吗?”不然他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李儋元盯着她仔细看了半天,终于发现她的额角处有被熏黑的痕迹,皱起眉道:“你先过来。”

安岚不明就里地坐过去,李儋元沾湿了块巾帕,放在她额角上柔柔擦拭,“我那时正在办事,担心你会出事就赶了过去,幸好收到回报说你们都没受伤。后来我就在酒坊外等着你,可看见是皇叔派人送你出来,干脆就让车夫一路跟着你,看有没有其他机会。”

安岚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眨眼道:“可我刚才要是直接进了府,没看见你怎么办?”

李儋元正捏着帕子心疼地擦拭那块黑印,柔声道:“我能亲眼见到你没事,也就安心了。”

第64章

安岚低着头, 咽下喉间那抹甜意,轻声嘀咕道:“那你现在放心了?”

李儋元盯着那块原本娇嫩的皮肤, 想象它是怎样被火舌撩到, 连旁边的发丝都添了焦糊的痕迹,皱起眉道:“都成这副模样了,还怎么放心。”

安岚瞪大眼,心想着刚才一直记挂着肖淮, 都没空照镜子, 莫非自己现在的模样很狼狈。她连忙埋下脸, 在车上左摸又翻, 终于找出个铜镜, 对着整张脸仔细照了半天, 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就这么点儿伤, 三殿下莫不是把我当成了小孩子?”

李儋元放下巾帕, 又为她找到烫伤药递过去道:“这么点儿伤,就够我担惊受怕了。”

他会想到她是如何被困在火场之中,如何差点被火苗烧到了头发, 如果再晚一步,那熏伤的皮肤就不止在额角…光是想想就让他心惊肉跳。

安岚吐了吐舌头, 故意把头伸过去道:“那以后你多看着我,我就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 必定出不了事。”

李儋元的脸上闪过丝恼意, 偏过头轻声道:“我就算在哪儿, 也救不了你。”这便是他最痛恨自己的地方。

安岚怔了怔, 怕他难过,连忙转了个话题道:“你知道是谁放的火.药吗?”

李儋元摇摇头,道:“现在还不知道。但是酒坊里肯定还有人混进去,趁着下面的骚乱,在门口放了火.药。能在短时间做完这件事不引起怀疑,他一定是在离你们的房间不远,如果不是内鬼所为,就是那天在二楼喝酒的客人。”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还怀疑一个人,就是大皇兄。”

“你是说太子?”安岚惊呼出口,然后又压低了声音道:“可是他为什么敢这么做?谋害皇叔的罪名,就算整个徐氏也保不住他。”

“我这两天都呆在皇宫,昨日刚好遇上他,从他对我的态度,我怀疑他可能知道了秦放那件事是有人预谋。甚至已经查到了皇叔身上,他这人本就是睚眦必报的性格,当然不会甘心就这么放过皇叔。至于为什么敢下手,他大概是买了死士,自信不会绝牵连到自己。”

安岚轻哼一声:“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你那皇叔还不是以为能在幕后操纵秦放,还不是被发现,差点反噬到自己身上。”她想了想又道:“如今太子和豫王之间生了嫌隙,你是不是可以趁机…”

李儋元懒懒往后一靠道:“我倒是想坐观虎斗,可如今的形势,我必须站在皇叔这边,不然光凭我一个人,对付不了太子和他背后的徐氏。”他笑了笑又道:“不过他们这么一斗,不管是谁,总会留下些把柄,我记着这些把柄,迟早会有用。”

安岚觉得这叔侄俩就是一对儿大小狐狸,表面上为了共同的目标结盟,其实心底都跟明镜似的,且看最后能鹿死谁手。而她斡旋其中,又能为姜氏争取到什么呢?

她想得正入神,李儋元瞥她一眼道:“你怎么不问我,进宫去做什么了?”

安岚心中一动,又听他柔声道:“赐婚的事,我答应过你会解决,很快就能让你看到结果。”

他说的很快,实际上是过了三日。安岚也是通过许多得来的线索拼凑,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情的起因,是太后去了成帝所在的宣和殿,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听说,你要给元儿赐婚?”

成帝正为这事心烦,一时间猜不出太后的来意,便点头道:“我看钟家那丫头对元儿用情不浅,元儿这身子,也需要个人来照顾,索性就给他们赐婚,也算成就桩好事。”

徐太后扶了扶头上的发簪,语重心长道:“奉孝,你可知道身为一国之君,一言一行,需得对天下做出表率。若是连咱们都不讲长幼尊卑,大越臣民会如何看我们。”

她拖着那副软软的腔调,话语却是无比尖锐。成帝瞳孔一缩,大约猜出了她的来意,却还是故意问道:“母后这是何意?”

徐太后翘起护甲道:“渊儿身为长子,至今都未娶正妃。现在三弟却要先于长兄娶妻,这事传出去,岂不是说我们在这样的大事上不分长幼、不懂规矩,失了皇家颜面。”

成帝听得一股子憋屈,他为三子相中的好亲事,不仅被李儋元本人极力推拒,现在连太后都横插一脚进来,想逼他给太子和徐氏女赐婚,可表面又不好驳太后的面子,只好道:“是那日宫宴上,钟家女承认对元儿有意,我顺势就给他们赐了婚。至于渊儿,还得等个恰好的时机。”

“哦?说来这件事我还没问你呢?那日宫宴,为何我这边一点风声都没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什么事故意瞒着我这个母后呢。”

成帝这时全明白了,以往太后虽话里话外想让徐氏女做太子妃,却不会像如此这般强逼。想来,是有人告诉了她那天他想给徐佩蓉和豫王赐婚的事,太后察觉了他的意图,说什么也要来为徐佩蓉讨到太子妃这个位置。

他顿时觉得头疼无比,这事搀和进了太后,可就复杂的多,再加上皇后每天在他面前哭,说自家那外甥女是一时糊涂才答应,现在也后悔了,日日躲在闺房以泪洗面,若是强行赐婚,只怕爱女如命的钟将军会因此而对皇家生出芥蒂。

于是好好一桩婚事,变成了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成帝快气得呕出口血来,偏偏这时收到禀报,说三皇子不知因何事引发了旧疾,今早正准备进宫时,突然在别苑昏倒,过了几个时辰才醒来。

成帝正想好好和他商量与钟家的婚事,听闻这个消息,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干脆让玉辇开去了别苑,顺道探望李儋元的病情。

踏进别苑的朱红铜门,被蒋公公恭敬地领进了暖阁,成帝立即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心里仿佛被揪了一把,他的皇儿就是靠灌下无数药汤,才能熬过一个又一个日夜。

再看躺在床上那人,漂亮的五官黯淡得失了光彩,皮肤苍白得仿佛能看清其下流动的血液,成帝将手按在胸口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蒋公公在旁轻唤了道:“三殿下,陛下来看您了。”

李儋元颤颤睁开眼,黑眸凝起喜悦的光亮,立即想撑着身体坐起,可偏偏力不从心,只换来懊恼地几声咳嗽。成帝连忙走过去按着他的肩道:“你还在病着,不用起来,好好歇着。”

李儋元咳了几声,又躺着和成帝说了会儿话,哑声问道:“听说,父皇最近为赐婚的事很是困扰?”

成帝明白这事瞒不过他,便把太后想让太子先与徐氏女成婚的消息和他说了,李儋元轻叹了口气道:“那父皇意下如何?”

成帝轻哼一声:“他们徐家不但想在朝中只手遮天,连后宫都不放过,可这天下是由我们李家说了算,渊儿也是我的儿子,我给不给他赐婚,给他赐婚哪家的姑娘,还轮不到别人替我决定。”

“但皇儿觉得,父皇不该为这事和皇祖母撕破脸,不值得。”

成帝一挑眉,握紧他的手腕道:“怎么不值得?这件亲事,关乎你未来的安稳与幸福,父皇绝对不会轻易让步!”

李儋元的眸光黯淡下来,抬了抬胳膊道:“皇儿明白,父皇全是为我着想,才为我赐下这门婚事。可您也看见了,我这身子,还不知能熬过几年,也无谓去耽误那位钟家小姐。”

成帝听得胸口抽痛,俯下身体颤声道:“不要胡说,你身上流着朕的龙血,老天可不敢轻易收你。”

李儋元反握住成帝的手道:“父皇,你知道我之前为何一定要推拒这门婚事吗?我明白,您想借将军府的兵权保住我,可那钟将军一生骄傲,又怎么会甘心让最宠爱的女儿嫁给一个多病的皇子。而且,我后来专程去见过那位钟小姐,她留恋的不过是几年前,那个在宫里帮过她的少年。可她从小被娇宠着长大,又如何能适应日日侍奉一个身体残病的夫婿,而且我也根本就不喜欢她。这门亲事到了最后,只能成为困住所有怨憎的枯井。”

成帝听得半晌不语,然后长叹一声道:“父皇到底没你想的周全。”他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道:“你便是想着这件事,才发了旧疾吗?”

李儋元苦笑一声:“您能为儿臣想到的,别人未必就想不到。所以儿臣猜到皇祖母与母后必定不会同意,实在不愿为了这么门注定悲剧的婚事,让您辛苦为难。”

成帝看着他眼下的乌青,愧疚道:“你身体已经,还要分神为我操心,也罢,这门亲事就算了,日后,父皇总会好好补偿你。”

李儋元终于露出轻松笑容,又道:“可那位钟小姐到底是多了个被赐婚的名声,只怕会对她日后出嫁不利。父皇不如赏她个县主的封号,钟将军在边关御敌多年,这么做也算是对他的奖励与安抚,未来钟将军也能更尽力地为国效忠。”

成帝没想到他会考虑的如此周全,这么做确实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唯一吃亏的倒是他自己,于是叹息道:“我看,钟立倒要好好谢你才是。”

第65章

第二日, 成帝下旨赐封钟毓秀为晋阳县主,并赏下两箱首饰绸缎以示圣眷,钟毓秀才不过十五, 就能获得御赐的封号,这自然代表成帝对钟立的提携。一时间, 镇北将军府迎来送往,全是嗅着风向来道贺的同僚。对于之前流传的赐婚之事, 成帝放出话来,三皇子旧疾复发暂时不适宜成婚, 从此也就无人再提起。

而安岚是在李儋元连着两日都未去国子监后, 才知道他是真的生病了。她心神不宁地听完了半堂课,就打定了主意:就算冒着被谢侯爷怀疑的危险,今天也一定要去别苑探望他。

就像他曾说过的:能亲眼见他没事, 她才能安心。

安岚踏进暖阁时,正好看见李儋元在喝药。他半靠在软榻上,并未让下人服侍,素白的指甲盖映着青釉瓷碗, 乌发只随意挽了个髻, 溜出的几缕在他低头时滑落下来, 经过脸庞漂亮的弧线,落在皂白的中衣之内, 仿佛为一副工笔美男图添上灵动的数笔。

安岚歪头看着这一幕, 突然觉得老天拿走他的味觉也许算是种眷顾:亲手造出谪仙般的人儿, 哪舍得让他经年累月, 尝遍药石之苦。

这时,李儋元发现门口的动静,放下药碗抬头看她,然后拿巾帕擦着嘴,笑道:“你怎么跑来了?”

安岚板起脸,故作嗔怒道:“你让我等个结果,可没说会等到你生病的消息。”

李儋元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道:“我答应过你不娶,现在已经让父皇收回赐婚的旨意,也算是完成了对你的承诺。”

安岚突然有点不好意思,目光一斜道:“谁让你不娶了,你娶不娶关我什么事?”

李儋元饶有兴致观察她的表情,故意重重“哦”了一声,道:“那倒是我误会了。谁叫谢大小姐心思这般多变,实在让人难以猜透啊。”

安岚明白再说下去自己也不占理,索性不接这个话题,转头拿起他塌旁放着的手炉,往里加了几味药材,再阖上铜盖递到怀里,问道:“好好的,怎么又病了?”

李儋元懒懒往后一靠:“天转凉了,不小心受了风寒。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值得你特意来看。”

可安岚却不信他,狐疑地拿起药碗闻了闻道:“你这里面几味常吃的药明显加了份量,怎么可能是风寒。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和你拒婚的事有关。”

李儋元的眼神闪烁了下,淡淡道:“事情都过去了,你何必问那么多?”

“可我想知道,陛下为什么会改变主意?那位钟小姐,又为什么突然不愿嫁你了?”

她猜他在其中做了许多事,可偏偏看不太通透,非得问一问才能安心。

李儋元见她不依不饶,只得把前因后果对她讲了遍。

成帝的这次赐婚,明面上是怜爱三子,实际却是打压了太子背后的徐氏势力。在加上之前太子的事,以右相为首的徐氏派系如何能坐得住,可这毕竟是皇家私事,所以他们只能从后宫入手,倚仗徐太后和皇后出面阻止。而他所做的,只是在这背后顺势推上一把,先派人告诉太后成帝有意将徐佩蓉嫁给豫王的事,再说服钟毓秀去找皇后哭诉,说自己只是一时糊涂,后悔答应这门婚事,皇后无论从大局还是私情,都要会法子让成帝收回旨意。

“可你怎么说服那位钟三小姐的,我看她对你挺痴情的,怎么会说不嫁就不嫁。”

她还记得在栖雁楼,钟毓秀明明十分坚决,情深款款,非卿不嫁,李儋元后来到底对她说了什么,能令她改变主意,帮他拒掉这门婚事。

李儋元似乎犹豫了下,道:“我告诉她,我这身子也不知道还能撑几年,不想耽误她。她可能觉得有理,便知难而退了。”

“我不信。”安岚抬起下巴道:“你若这么说,她必定会说她不介意这些,想要好好陪着你,照顾你,更加不离不弃。”

以钟小姐的天真和痴情,怎么会为这种自怜的话退缩,安岚猜想,她想必还会为自己这决定而感动不已,可从小事事平顺,被父母和兄长疼爱着长大的她又如何知道,未来将面对的是什么。

见安岚轻易就驳回自己的托词,李儋元没好气瞪了她一眼,道:“瞧把你能耐的。”

安岚眯起眼,身体压过去道:“三殿下,你还是说真话比较好。”

李儋元被她看得十分无奈,伸手愤愤揉了把她的发顶,道:“我告诉她,我有一位心上人,我们因为种种原因不能成婚,可我答应她会一直等她,绝不能半途食言。我说我这一世,除了她不会娶别人,把那位钟小姐感动的稀里哗啦,然后就决定帮我。”

安岚楞了,眨了眨眼问道:“你是说真的?”

李儋元偏过头不看她:“信不信由你。”

安岚倏地坐直,脸颊突然全红了,她捏着手指,暗骂自己没出息,人家不过编个故事骗那位钟小姐而已,又没说那人究竟是谁。可一颗心还是像被猫爪挠来挠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出口:“三殿下,你花了那么多心思拒婚,真的是因为我吗?”

李儋元依旧拗着头,肩膀却微颤了一下,然后轻咳了声道:“我说过,你不让我娶,我便谁都不会娶。”

安岚仿佛被喂着咽下颗酸果,甜里还裹着浓浓的涩意,她眨了眨挂上水雾的眼睫,不知哪来的勇气,腾地站起道:“阿元哥哥,那你能为了我不要再服.毒了吗?”

李儋元的身体猛震了震,

安岚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哽咽,却说得越快越急:“之前服毒是为了自保,现在陛下越来越重视你,不管是皇后还是太子,都不可能再无忌惮地对你出手。若是你再继续糟践自己的身体,只怕…只怕…”

她哭得满脸都是泪,再也说不下去,李儋元的脸色渐转灰暗,头斜斜向后靠着接道:“只怕我活不到得胜的那一天是吗?”

当然不是,他会活到登基,可任他有雄心韬略,也根本敌不过天命,最后,会因为他的病,被豫王享了渔人之利。

可她既然有了重来的机会,这一世,绝不能让他走到这样的结局。

安岚低着头,因想起一直以来埋在心里的恐惧,哭得泣不成声,她倾身握住他的手,用乞求的语气道:“阿元哥哥,你能答应我,好好保住自己的身体吗?我想看你打赢太子和豫王,想看你站在万人之上,做一个明君,让大越的臣民们都能拥有一个更好的时代。”

李儋元阖上眼,默默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过了很久才开口道:“好,我答应你,我以后不会再服.毒。”

安岚听得破涕为笑,边笑边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泪,李儋元盯着刚被她握过的手指,不忍心告诉她:那些毒.药已经深入到他的骨血之中,即使现在停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活多久。可既然她开了口,他就必定要撑到她所说的那个时候。

他想让她看到自己君临天下的那一刻。

安岚终于了却了一件心事,又陪他说了些话,然后忙出忙进为他调制新的香丸,这么一折腾就到了下午。安岚许久没在别苑里吃饭,索性留下来,说要试试厨师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对着满桌子菜肴,她随便试了两样,便又叹气又摇头道:“没我的监督,你家厨师真是越来越会偷懒了。”

李儋元笑着咬着一块肉,随口答:“那你可得多来几次,让他们不敢瞎对付我。”

安岚沮丧地垂下头,现在可不是小时候,她想来就能随时来。她突然怀念起还住在庄子里的时光,那时身边有母亲、有肖淮陪着,还有他能时时见面,可那样的日子,却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摇摇头甩开这些愁思,然后发现,一直没听见李儋元的声音,抬起头,立即看出他的脸色不对,连忙扶着他躺回榻上,又仔细替他掖好薄被道:“你若是不舒服,就先歇一下吧。不用管我的,我呆会儿想走了,就让蒋公公送我回去。”

李儋元想说话,却被一股甜腥之气堵在胸口,他怕她担心,闭上眼努力调整着气息,渐渐的,也就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窗外已经只剩夕阳余晖照出的昏黄。转过头,发现安岚竟然没有走,而是趴在自己床边睡着。

想必她是想守着他醒来,可自己累得困意上来,就趴在他旁边睡着。李儋元歪头看着她白里透着酡红的脸蛋,翕动的唇,紧闭的眼,突然生出股冲动:如果他这一刻死了,至少也能记得她的气息。于是他将微颤的手搭在她肩上,挣扎了会儿,终于俯下身,在她额上飞快亲了一口。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冷风,李儋元心头一惊,抬头时,竟发现李徽正握拳站在门边,面色晦暗,辨不出深浅。

第66章

李儋元在最初的震惊后, 很快恢复了淡然,手指收回放在小腹前,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微微躬身朝豫王行了个礼。

蒋公公从豫王身后绕过来,一眼就察觉出屋内的气氛不对, 连忙走去李儋元身边低头道:“王爷非不让我通传,说他要自己进来看你。”

他边说边瞥了眼床边,刚听着声被惊醒的安岚,她半眯着惺忪的杏眼,脸颊上还搭着被压得乱七八糟的碎发, 腾地坐直,迷糊地问道:“王爷?什么王爷?”

李儋元许久没见过她这副懵懂可爱的模样,顺手在她鼓起的腮帮子上捏了把, 柔声道:“没事,皇叔来了,你想睡可以留下来继续睡。”

蒋公公在心里叹服了一声,三殿下还真会旁若无人地秀恩爱,偷偷偏过身, 看见站在门口那位爷,落日投下的柔软金光,只将他脚下黑影拉得更长。指节捏的太用力, 以至于宽肩都在抖, 英俊的五官罩着层黑雾, 好像下一刻, 就会气得拔腿离开。

可他很快压下那股子躁怒,姿态潇洒地走进来,唇角挂起抹笑对着安岚道:“难怪还没下课就不见你的人影,原来是遛到这里来了。现在被为师逮到了,你准备怎么认罚。”他语气刻意亲昵,边说边伸手往安岚肩上搭。

李儋元盯着李徽往安岚肩上伸的那只手,眉头锁得死死,终是忍下阻止他的冲动。蒋公公看得“啧啧”两声,心想着:这叔侄俩,一个赛过一个,都够会装大尾巴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