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这种修罗场,自己一个老头子还是别掺和比较好,于是乐呵呵地朝他们行了礼,就噌地窜出门去。

安岚这时才彻底清醒过来,感觉李徽的手刚挨上她的衣边,连忙反射般地弹开,道:“你们有事要谈吗?那我先走了。”

李徽的手就这么悬在半空,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李儋元的心情却瞬间明媚起来,低头含着笑道:“嗯,那让蒋公公送你回去吧。”

整间暖阁,只剩叔侄两人默默相对。过了一会儿,蒋公公差了个丫鬟送茶进来,可刚放下茶具,豫王就挥手让那丫鬟离开,然后拎着瓷壶架在炭火之上,听水煮过初沸,再用竹夹投入茶粉,当舀起两杯如春敷般的茶汤后,李徽终于让心绪平静下来,端起茶杯送过去问道:“你执意不娶钟家小姐,就是为了她?”

李儋元的眸子闪了闪,然后接过茶杯放在唇边吹拂,道:“侄儿要娶谁人为妻,到底是件私事。皇叔是不是管的太多了些?”

李徽却沉下脸,道:“三殿下还记得当初我们那盘棋吗?如今黑子已入颓势,你唯有借势去冲子合围,就有转败为胜的可能。那位钟小姐天真又深情,你娶了她当正妃,以后就不愁得不到将军府的支持。我处心积虑,替你走好重要一步,结果却被你自己一手搅黄。我今日来就是想问问,三殿下到底意欲何为?”

李儋元将茶杯放下,抬眸道:“多谢皇叔费心了,可我从未想过,也不屑靠自己的婚事去换取什么筹码。”

李徽突然想起,曾经有个人也这么对他说过,话里话外全是对他的鄙夷。心里那根刺又扎深了一分,不由冷声讥讽道:“是吗?那三殿下觉得,你还有什么可靠的?”

李儋元却并不被他激怒,只是懒懒道:“和太子比起来,我不仅毫无倚仗,甚至还多了一身病症,我有的不过是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皇子头衔而已。”他笑了笑,又瞥了李徽一眼道:“若不是如此,皇叔也不会费心为我筹谋了,是吗?”

李徽被他一噎,竟有些接不上话来。李儋元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们两人的利益绑在一处,彼此的用意都心知肚明,也无谓再惺惺作态,做出一副为他好的姿态来。

李徽忍不住暗暗观察起靠在床沿,面色苍白的少年,以往只觉得这个三皇侄性格孤僻阴鸷,因患上不治之症,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可能再染指皇位。可他却觉得,这个人会是属于自己的一把利刃,所以当李儋元搬出皇宫时,只有他时时与他亲近,可如今才发现,在这少年怯弱的身体里,藏着只蛰伏的雄狮,他倨傲而坚定,胸中沟壑并不下于他。

有一天,当那把利刃转头对着自己时,是不是同样会见血。

这时,他倒是想起一件许久以来的疑惑,俯身过去问道:“三年前,你说有位母妃家的表妹仰慕我的才学,每次回宫都会为她带话。两年前,你送了盒香料给我,说是她特地为我调制。那个人,其实就是安岚对不对。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李儋元偏过头,似乎并不想提起这些事,只轻描淡写道:“我搬来别苑时就和她认识,算是少年玩伴。”

他说完这句就闭起嘴,摆明不想再透露什么。李徽狐疑地盯了许久,然后眯起眼,意味深长地道:“既然如此,你应该明白,她始终心仪的人,是我。”

谁知李儋元只嗤笑一声道:“皇叔如果笃信这一点,又何必来对我说。”

李徽面色微冷,捏了拳又松开,终是换上轻松的表情,站起替他将薄被往上拉了些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谢家这位小姐,迟早会是你的皇婶。你既然有这个志气,不想靠自己的婚事去换取什么,就时时记得自己的本分,莫要逾矩才好。”

李儋元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转头道:“皇叔多虑了,我从未想过在她身上得到些什么。可她会不会做我的皇婶,好像…得由她自己说了才算数。”

李徽这时已经站起,居高临下地瞪视着他,李儋元脸上始终挂着抹笑,毫不退让地朝他回望,最后,李徽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抿紧唇将宽袖一甩,沉着脸大步朝门外走去。

可这天的事,却让李徽生出了警醒,以往只是存疑,现在才多了笃定,他这个皇侄对安岚必定有意,甚至到了能为她拒婚的地步。

他之所以愿意耐着性子陪安岚周旋,不急着去侯府下聘,是因为有足够自信,那只心眼颇多的小狐狸,不过闹一闹脾气,迟早会心甘情愿跳进他的怀里。可他回忆她对李儋元流露出的信任,突然有些心慌起来,也许有些事已经不知不觉脱离了他的掌控。

正好再过几日便是中秋节,李徽便和谢侯爷商议,在那一天约安岚去灯市游玩。

中秋节当日,家家户户都挂上模样各异的彩灯,招摇地吸引着孩童围着嬉耍玩闹,衬得天边的一轮圆月分外皎明。南秦河里挤着一盏盏漂浮的红灯,仿佛开了满池的粉白荷瓣,将皓月倒影挤得没了去处。

安岚拢了拢肩上的斗篷,心不在焉的地走过一个个猜谜的小摊,摊主穿着棉衣,脸却热得发红,指着摊上摆着造型精巧的小玩意大声吆喝道:“十文钱猜一次,猜中谜底就能任选一样。”旁边围满了鲜少踏出闺阁、满眼皆是新奇的贵家小姐们,还有穿着华丽、跃跃欲试的氏族公子们,许多人借着这样的热闹游戏,便暗自互通了心意。

安岚兴致缺缺地往前走,直到走到一个挂着七彩琉璃花灯的商贩前,才若有所思地驻住脚步。身旁的男人温柔地护着她不被往来的人群撞到,又指着前方笑道:“你喜欢什么,我去帮你赢回来。”

这一切,都与前世如此契合,

那时他们正好新婚,李徽拒绝了宫里的赏灯宴,说要带她好好逛下南秦河畔的灯市。她还记得这只七彩琉璃花灯造型奇巧,按下机关,便可有数种变化,据说是京城里某位隐世的巧匠所做,可赢取的灯谜也出得格外刁钻。摊贩主人得意地坐在一旁,将赚来的铜钱堆满几了袋,看各个冲着这花灯来的才子铩羽而归。直到李徽牵着她走过去,只花了短短一刻,就猜中了难倒无数人的谜底。安岚听见人群里发出无数的赞叹声,微笑看向自己的夫婿,他无论走到何处,都是值得她仰望的月光。

后来,他陪她南秦河边放灯许愿,安岚红着脸在纸上写下:“唯愿朝朝暮暮,人月两圆。”李徽帮她将花灯放进河里,又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喟叹道:“过了那么多中秋,如今才知道什么叫团圆。”

安岚觉得眼角有些发涩,李徽不明白她为何如此,隔衣握着她的手腕拉,走到那盏被众人围观的七彩琉璃灯旁问道:“你喜欢那盏灯吗?”

安岚那灯罩外流转七彩花纹,突然发现,那个前世令她心心念念的花灯,现在竟一点也不想要了。

而那个曾被她视为唯一的信仰,如明月般追随的男人,早已落入尘世,现出污浊面目。他不再配得起她的仰慕。

这时,旁边有人分开人群跑过去,边跑边大声叫着:“圣上带着几位皇子在宣德门外赏灯,咱们快去看看。”

安岚的心仿佛被狠狠撞了下,满脑子都只装下一个念头,宣德门离这里并不太远,李儋元他的病好了没,他会陪着成帝一起在那里赏灯吗?

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在这轮温柔的圆月之下,她真正想要陪在身边的人是谁。

第67章

南秦河里, 莲花灯盏染成的铅丹色排在一处, 跟着水纹晃啊晃, 最终被碾成一片粉黛碎影。

河畔偶尔能看见双双俪影, 钗金戴玉的小姐们, 低头捏着帕子,含羞看一眼情郎,再假装被吆喝着的小贩们吸引了目光。

李徽察觉出安岚的神情不对,下巴挨着她发髻不足几寸处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安岚猛然惊醒,似乎茫然地朝左右望去, 然后冲他狡黠地一眨眼, 问道:“王爷, 你知不知道南秦河畔,今天到底来了多少人。”

李徽不明白她要干嘛, 却突然升起股不好的预感,伸手想去抓她的胳膊, 灵巧地往后一退, 突然运足了气大声喊道:“我出五十两银票加码, 谁能把这里所有的灯谜都答出,谁就能得到。”

然后她把银票往李徽怀里一扔,对摊贩主人使了个眼色, 就飞快溜了出去。待李徽反应过来想去追,身后的摊贩主人忙把他拉住道:“这位公子别走, 我看见刚才那位姑娘把银票交给你, 你可得兑现她的诺言。”

难得有人愿意当冤大头, 他可不会错过这个能提前收摊的好机会。李徽沉着脸一挥手,将那银票狠狠摔在摊主的粗布棉衣上。

可惜他低估了五十两银票的魅力。只是转瞬间,人潮呼啦啦全围了上来,有想发笔横财的书生、有想出风头的氏族公子…更多是看热闹的百姓们,从四面八方,里外三层堵住了他想去追安岚的路。

李徽又气又急,没想到一时不妨,竟又被那小狐狸给耍了一道。所幸他身形颀长,稍踮起脚就能看见安岚正欢快跑走的背影,她跑到确定他没法追上来的距离,转过身,隔着挤闹不堪的人潮,用口型对他说:

“王爷,咱们就此别过了。”

不知为何,他的心因这句告别而陷进深渊,浑身的血液都凝在胸口,旁边人潮好像全都淡去,只剩她裙摆上的一抹耀眼的石榴红,朝着未知的方向,渐行渐远…

他想不起来这种感觉为何如此熟悉,好像在某个被重重锁住的记忆里,她也曾这么决绝地离他而去。

上一次,她没有和他告别。

却足够令他痛不欲生。

安岚脚步轻快,像归入林野的雀鸟,喜悦地扑棱着翅膀,赶去寻找她的同类。

她刻意跑到人潮稀少的地方,然后收住步子,笑着转身道:“快出来吧。”

旁边的树梢动了动,肖淮穿着赤褐色紧腰短衫露了脸,脚下缎面黑靴用金丝绣叶,再加上他挺拔健硕的身姿,短短几日,已现出王府护卫的气场。

他低着头走过来,朝她行了个礼,颇有些无奈道:“小姐,你知道我跟着你?”

安岚笑眯眯看着他:“豫王那时脱身乏术,当然会差遣身边的暗卫来找我,我只是赌一赌,那暗卫究竟是不是你。”

肖淮有点不好意思,又上前一步道:“小姐放心,我不会和他说出你的行踪。”

谁知安岚摇摇头道:“你刚去他身边当差,我也不想为难你。你帮我办件事,然后就回去告诉他,我走去了端阳坊的茗香茶舍,我待会儿会过去一趟,想法子让小二注意到我,证明你并未说谎。反正端阳坊那么大,我一个大活人,从茶舍出去走到哪里都有可能。”

肖淮见她替自己想得十分周全,感激地冲她点了点头,又问道:“小姐想让我办什么事?”

安岚的脸上涌起微红,低着头,用鞋尖来回碾着地上小石块道:“你脚程快,帮我到宣德门外看看,陛下是不是带着皇子在那里赏灯。如果三殿下也在那儿,你就帮我找到蒋公公,让他和三殿下说:我在端阳坊右数第三个牌楼下等他。”

肖淮听得一愣,再看安岚那副羞怯隐含期盼的模样,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压下潜藏着的酸涩感,又问道:“可三殿下若是不在呢?”

“那你也不用来回禀我,省的被豫王撞见。我就在那里等他半个时辰,若是他不在,或是来不及赶到,那便是…便是我俩今日无缘吧…”

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极轻,手指压着被吹起的鬓发,唇角挂起风浅云淡的憾意。那是少女在动情后仍保留的骄傲:我愿意等你,却不会一直等你。若你心中有我,想尽法子也会赶来。

目送了肖淮离开,安岚便立即去了端阳坊。先是在茗香茶舍里点了壶茉莉香茶,然后故意拍着桌子喊:“这茶味道不正,必定是掺了劣质茶叶。”

小二见她穿戴不俗,估计是哪家大户跑出来的刁蛮小姐,身边竟两个丫鬟都没,可还是不敢敷衍,弓着腰一个劲儿解释自家茶舍开了多年,出了名的货真价实。

谁知安岚不依不饶,非说她尝过的名茶无数,喝不惯这劣等货的味道。最后把小二气得横眉竖眼后,就丢下茶钱离开。

然后她绕道走到和李儋元约定好的牌楼下,看头顶的纱灯伴着月华飘摇,一**人群推挤着走过去,宝马雕车,华灯如昼,偏偏寻不到她最想看到的那个人。

她站得腿有些酸,估摸着半个时辰大约到了,心里空空落落的,也许今晚,她是等不到他了。

头垂搭下来,正想转身离开,突然在人群中看见一个明晃晃的圆润光亮,仔细再看,那是嵌在皇子发冠上的紫玉珠。

刚才还颓废的心情,转眼就像褪了色的漆具,被一笔一笔描出盛放的花束。安岚连忙背过身,整理好发髻和裙裾,然后听见身后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问:“我没来迟吧?”

她忍着笑转过身,抬起下巴道“迟是迟了些,不过谢大小姐宅心仁厚,多给你留了一刻机会。”

她看见本应匆匆赶来的李儋元,却是好整以暇,连发冠都没歪上一寸。旁边的蒋公公却是累得气喘吁吁,苦着脸道:“还迟啊,三殿下怕赶不到,让我背着一路往这边跑,老奴…老奴…”他一肚子苦水,差点脱口而出,他被催的轻功都差点用出来。

安岚有点不好意思,她一句话就让人家从成帝身边离开,紧赶慢赶怕误了她的约。她这时良心发现,连忙朝蒋公公说了几声辛苦。

可李儋元只站了一会儿,浑身就写满了不耐。他相貌本就脱俗,这时还穿着觐见成帝时的华贵朝服,引得往来众人纷纷侧目围观,甚至还有大胆的姑娘往他身上撞,再掩着唇,含着笑,朝他抛来个滴溜溜的媚眼。

安岚也看出他的窘迫,扯了扯他的袖子道:“你戴上斗篷,咱们去人少的地方吧。”

蒋公公非常识趣,用黑色斗篷将李儋元兜头裹住,然后弯腰笑道:“老奴可走不动了,我就在这儿等着,三殿下待会儿记得回来找我就行。”

李儋元点了点头,然后拢紧了斗篷,几乎将面容全遮住,迈开步子就往前走。安岚歪头瞥了眼他紧锁的眉心,明白他对路人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低头吐了吐舌头偷笑,背着手,昂着头跟着他往前走。

可她刚走了几步,两个喝醉了的大汉推搡着行人往中间的道路挤过去,安岚皱着眉想往后退,可又怕这一退就会被人群和前面的李儋元隔开,正在犹豫间,那两名醉汉已经来到她身边,安岚赶忙想让开,谁知被人握着手往前一拽,差点撞进那个满是药香的怀里。

幸好安岚及时收住步子,额头触着他胸口的纹绣,明明是冰凉的绸缎,却让她的脸全烧热起来。

李儋元似乎也有些赧然,放了她的手,用身体护着她不被那醉汉撞到,周围吵吵嚷嚷,只有低头靠在她耳边道:“跟紧一点。”

安岚却笑了起来,猛地将手伸进他袖口,如一尾娇嫩的白鱼,倏地滑入他的指缝间,就这么与他的右手紧紧交握。

察觉到手里的指节瞬间僵硬,安岚仰起头,用盈盈的目光望着他道:“阿元哥哥,人太多了,你牵着我好不好。”

李儋元被她握着的那只手,瞬间出了层热汗,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温柔地将她的手拉进斗篷里,然后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们就这么朝河边漫步而行,两旁的道路挂着什么模样的灯,小贩们又在吆喝些什么,他们都记得不太真切,可他们却都记得,那条路上飘满了桂香,伴着琉璃灯影,仿佛空中浮起的金箔,洋洋洒洒,落进两人交握的手心。

这时,一群孩童打闹着跑过来,梳着羊角辫的女童,嘻嘻哈哈地从两人中间钻过去,安岚被撞得往旁边一歪,手指不由就松了开来,正气得想大骂那孩童顽劣,李儋元却掀开斗篷,自然地将她的手又牵回来,唇角仿佛带着抹笑意道:“算了,今天是中秋。”

安岚瞥了眼他与她交握着的,微微发颤的指节,抬头望着那轮高悬着的圆月,吐出口气感叹道:“嗯,今天是中秋呢。”

两人一路走到南秦河畔,安岚防着豫王的眼线,刻意领着他往偏僻的树荫处走,渐渐的,那些火树千光离他们越来越远,四周也寂静下来,只能听见嗡嗡蝉鸣,还从主道溜到此处的多情男女,藏在某棵树干后,窃窃私语,诉说着绵绵情话。

安岚同李儋元并肩站在河岸,看着从远处顺流飘来的,几盏的莲花灯,握在一起的手,却始终没有分开。

过了会儿,她偏头问他:“阿元哥哥,你想许愿吗?”

李儋元笑了笑道:“我不需要许愿。”他想许的愿,此刻就握在他手心。

安岚看着飘到脚下的一盏莲花灯,突然生出个狡黠的念头,转头对他道:“你猜他们许的都是些什么愿。要不然,我们偷偷拿起来看一眼。”

李儋元一阵无语,在她手心掐了把道:“你今年几岁了?”

可安岚是个行动派,拉着他的手蹲下来,用另一只手去探就在面前飘着的那盏灯。也许是那灯上附着的神仙看不过眼,她还没挨着那盏灯,脚下一滑,差点就要栽到水里,

幸好李儋元眼疾手快,一手抓紧她,另一手托住她的腰将她给拽了起来,安岚身子摇晃,惊魂未定,一抬头却撞上就在咫尺间,涌动着慌乱的黑眸。

她的心也跳得飞快,感觉腰上那只手就要抽走,干脆把身体顺势往后倒,笑眯眯道:“阿元哥哥,你不扶住我,我可就要摔下去了。”

李儋元整个人都仿佛烧热,中衣几乎被汗湿透,十七岁的明艳少女,娇软的身体全压在他胳膊上,他僵着身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哑着嗓子道:“别闹了,我撑不住你这么长时间。”

谁知安岚大着胆子,将胳膊绕在他的后颈上,踮起脚道:“那我帮你撑着,可以撑得久一点。”

她仰头时,从叶缝里投进的月光,正好打在她脸上,皎皎脸庞,弯弯杏眸,带着似笑似羞的娇嗔。桃瓣似的红唇微微翘起,仿佛邀约他去采摘。李儋元浑浑噩噩,根本抗拒不了内心的冲动,搭在她腰上的胳膊收紧,低头就要亲下去…

这时,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三殿下,你可让本王好找啊。”

第68章

隔着花灯夜宴, 难得的一处清静地, 最适宜藏住暗自潜涌的旖旎柔情。谁知突然闯进个不识趣的煞星, 劈头盖脸一声高喊,吓得旁边树丛里躲着的一对小情人,红着脸扯下衣裾, 慌张地向两边分开。

当然最受惊扰的, 还是在河畔正怯怯相拥着的两人, 李儋元眸光一沉, 托着她的腰扶她站好,转了身, 下意识将安岚护在身后。

李徽扒开头顶横伸过来的树枝走过来,手上用了力, 那无辜的细枝便被“咔”的一声折断,再被狠狠甩在了地上。

头顶一轮皓月, 照着三道人影。其中较为娇小的那道,被另一人完全遮住,如果不是河中倒影映出她裙摆上的红边,李徽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眼花。

他在袖内捏起拳头, 缓步走到一脸戒备的李儋元面前道:“我刚才听见不少人议论,就猜到是皇侄你过来了。后来又在牌坊那里撞见了蒋公公, 就想着往这边来找一找, 没想到还真被我给撞见了。”

他边说边刻意往他身后绕, 李儋元拽着安岚的袖子往暗处又退一步, 用轻松的语气道:“大过节的, 皇叔不去看灯,来找我做什么?”

李徽笑了笑:“三皇侄不去陪皇兄赏灯,走到这偏僻地方来又是做什么?”

见他的目光始终往自己身后绕,李儋元眉头微皱,故意用倨傲的语气道:“侄儿的私事,皇叔就莫要打听了。”

可李徽却不退让,笑容里藏了几分阴测,道:“三皇侄也太过小气,不如让你身后那位姑娘站出来,给本王引见引见。”

李儋元他不知豫王刚才看见了多少,所以百般不愿让安岚站出来,怕这局面会令她难堪。可豫王态度十分坚定,哪能轻易被他打发,正在两难间,安岚自背后轻握了下他的手,然后从他胳膊旁走出来道:“是我让三殿下陪我来逛逛的,王爷还有什么问题吗?”

豫王见她一副坦然模样,咬着牙道:“孤男寡女,非躲在这么个背人的地方,谢小姐不怕这事传出去对声名有损吗?”

安岚耸耸肩道:“我的名声如何,只要未来夫婿不嫌弃就好,王爷就不必费心了。”

李徽被她气得呼吸都不畅了,恨不得现在就将她掳回家去好好教训,再一想这地方虽然偏僻,到底也是会有人走动的开阔处,他们三人身份特殊,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于是深吸口气,换了个语调对安岚道:“时候也不早了,三殿下大病初愈,你玩心再大,也该逛够了,就由本王送你回去吧。”

安岚皱起眉,心想这人还真够厚颜无耻的,这是摆出长辈的架子,非要逮她回去了。于是往李儋元身后退了步道::“不必了,三殿下送我回去也是一样。”

谁知李徽道:“我从侯府把你带出来,总得亲自把你送回去才像话。不然,若出了什么事,我可不好和谢侯爷交代。”

安岚轻哼一声正想反驳,李儋元突然开口道:“皇叔觉得她跟在我身边,能出什么事?”

李徽冷冷一笑道:“今晚的灯市鱼龙混杂,若真遇上个宵小匪类,皇侄你能护得住她吗?”

安岚未想到他恼羞成怒,竟连一贯端着的君子风度都放下,这话正戳着李儋元的痛处,想着旁边那人会是何种心情,顿时心疼不已,也顾不得是在豫王面前,隔衣握住李儋元的手腕道:“王爷,三殿下敬你是他的皇叔,我可没什么好忌讳的。不管你说什么都好,今天我偏要跟在他身边,我也从不需要任何人护住我。”

李儋元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潮红,听见这话仿佛眸光都亮了一瞬,转过头看着她一眼,又撩起斗篷一角将她的手裹住,柔声道:“怎么手这么凉。”

李徽的瞳孔缩了缩,这两人就这么站在他面前,执手相看,宛若一对璧人,令其它人都显得多余。可他却执意不肯让道,他总觉得,若是他让了这一步,便会因彻底失去她而后悔终生。

三人就这么倔强地对峙着,直到树丛里传出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蒋公公佝着腰跑进来,看见李儋元一拍大腿道:“三殿下,老奴可找到你了。陛下看完了灯宴,说想去别苑看你呢,咱们…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李儋元这才想起,自己是托词身体不适提前离开,蒋公公想必在牌坊处是遇上了豫王,生怕他们起了冲突,才赶过来提醒他。虽然是小小谎言,可也算是欺君,若是豫王有心去告状,只怕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可他又望着身旁鼓着粉腮,一脸不痛快的安岚,只觉得她生起气来都是娇憨动人。刚才河边的那一幕反复闪现,指尖仿佛还留着她腰肢上的香气,到底舍不得与她分开。这时蒋公公在旁又催促了声:“三殿下,该走了。”

安岚也终于想到这点,恋恋不舍地将手收回,道:“三殿下,你先走吧。”她踮起脚,靠在他耳边道:“我以往再去找你,你别忘了…别忘了今晚…”在她心里,已经把方才河畔的那一幕当作是定情之举,虽然是由自己主动的,可他差一点就要回应了。

蒋公公在旁观看,只觉得豫王如一头处在爆发边缘的猛兽,顿时流了身冷汗,连忙扯了扯李儋元的斗篷,几乎用央求的态度道:“三殿下,走吧。至于谢家小姐,王爷会好好将她送回去的。”

他急得用眼神直示意:人家好歹是侯府的嫡小姐,豫王就算再强悍霸道,也不至于真把人给掳回去。

李儋元抿了下唇,终于下决定挪动步子,对安岚交代了一句路上小心,又走到李徽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皇叔,你说错了。我会护着她,护不住,也要护。”

李徽眯起眼,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偏开身体让他走过去。直到那两人的背影渐渐走远,才轻哼一声,对着旁边一脸失落的安岚道:“走吧。”

安岚抬起下巴,斜睨着他道:“王爷,我可没说要让你送。”

李徽已经攒了一肚子火,低下头,逼着她的脸,阴测测道:“你要是不愿意自己走,本王不介意抱你过去。”

“你!”安岚气得想大骂他无耻,可李徽高大的身体挡在她面前,那张向来写满谦和的脸,如今只剩浓浓的阴鸷。仿佛是在提醒她,盛怒之下,他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

做大事者能屈能伸,安岚把这句话默念一遍,为了不要吃亏,决定还是不要继续惹怒他比较好,但又不想输了气势,把下巴偏向与他相反的方向,板着脸,梗着脖子往前走。

李徽见她妥协,原本阴云密布的心情总算放了点晴,背着手走到她身边故意道:“可惜。”

安岚挺着背脊,气呼呼抛下一句:“可惜什么?”

李徽微微笑起来:“可惜你没我想的那般倔强,不然,我说到必定会做到。”

安岚楞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说抱她上车那件事,回头白了他一眼,板着脸继续往前走,打定主意再不理会他。

可回侯府的路并不太近,两人面对面坐在同一间车厢里,安岚觉得如坐针毡,随手拿起放在瓷盘里的柑橘,低着头专注地剥皮,连橘瓣上的白丝都不放过。

李徽默默看着她,心里那股酸意随着车辙晃来晃去,终是倾身过去,不甘地问出口:“你喜欢我那皇侄?”

安岚未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一瓣橘子差点噎住,捂嘴猛咳了几声,抬起头坦然地望着他道:“王爷现在明白了,君子不夺人所好,两情相悦这种事,本来就没法强求,王爷。”

李徽阴阴盯着她,道:“你以为我会成全你们?”

安岚将满桌的橘皮拨到一边,振振有词道:“王爷若非要强娶,可就是和自己的侄子抢媳妇儿,到时候闹到陛下那里,也算是桩丑闻。像您这般爱惜羽翼之人,若只是想要一门能帮助您的婚事,何必非要弄到如此境地。更何况,你舍弃徐氏女非要娶我,陛下只怕也会疑心,若是深查下去,王爷那些事,只怕就包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