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儋元望着那块几乎被他揉碎的帕子,在心里冷笑着想:他这个皇兄,总算懂得了如何收敛,只可惜,他懂得太晚了。

到了六月,睿王府书房后的荷花铺满了整片湖面,安岚长长的纱裙曳地,霜雪似的皓腕露出一截,一手握着把纸扇,一手手托香腮坐在一池荷花旁。微风拂来时,吹得荷叶时起时伏,随波光颤动,安岚椅旁胭脂红的裙裾也被连带着吹过栏杆,映着满池的碧浪,格外养眼。

可那穿着纱裙的美人儿,却没赏荷的闲情逸致,懒懒打了个呵欠,皱着眉抱怨:“到底还有多久啊?”

正在她面前作画的三皇子,将腰直起来些,握着手中毫笔摇了摇头道:“你这般没耐心,怎么画得好神韵。”将笔尖蘸进油彩,笑了笑,又道:“幸好当初你没让画师给你作画,再送来我这里选妃,若是碰上个学艺不精的,只怕会画得眼歪嘴斜,如果接到那样的画卷,本王可是万万看不上你。”

安岚又气又不能动,只冲他飞去个大大的白眼道:“那你以后发现,居然因为画卷错过了我这么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一定会气到谁也不想娶,后半辈子都在悔恨里度过。”

李儋元笑得越发愉悦:“看不出,王妃竟对自己这般自信?”

安岚眯起眼,语气很有些危险:“莫非三殿下还想过要娶别人?”

李儋元没想到她会为假想的王妃打翻了醋缸子,于是清了清喉咙郑重道:“这辈子,下辈子,我都只娶你当王妃,不然就宁愿终生不娶,这总行了吧。”

安岚听得十分舒坦,突然想起前世,三皇子确实没有娶过王妃,连登基后,也因病体为由没立皇后。可在豫王所说的另一世,他娶得又是谁呢?

有些奇异的东西在她脑海飞闪而过,为何她会有种感觉,他们之间好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些:冬日对饮,春日作画,许多事都会在一瞬间勾起熟悉感,可偏偏那些念头太过飘渺,令她怎么也抓不住。

于是李儋元惊讶地发现,总是动来扭去的小娇妻竟然安静下来,只是两道烟眉微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猜不出她的心事,只是笔下不停飞快画好了画作,得意地展开在她面前问:“怎么样?你家夫君是不是比什么画师都厉害。”

安岚这才回过神来,盯着画卷上静坐观荷的美人儿,不光是容貌、姿态栩栩如生,眉眼间还蕴着的动人之色,任谁都能看出作画之人勾勒出的情思,于是仰起头赞叹道:“果然是丹青妙笔,不枉你家夫人在这儿枯坐快一个时辰。”

她伸手要去拿那画卷细看,可李儋元却倏地收起藏在身后道:“我也足足站了一个时辰,夫人光是一句夸赞就想打发我,是不是该好好谢谢我?”

安岚不明就里,歪着头问:“那你想要什么?”

李儋元弯腰在她眉上小痣点了点,神秘地笑道:“你可还记得,我曾在这里画过一朵茶花。”

安岚以为他还要在她眉下作画,便乖乖仰起头道:“好,今天我就任由夫君处置,你想再画什么呢?”

可李儋元笑得更加狡黠,唇贴在她耳边道:“不是这儿,是别的地方。”

当安岚被他拉到了屏风后的榻上,长长帷帐放下来,脸红得想要滴出血来,被他用蘸湿的笔尖游走涂画,终于羞得捂住脸问:“到底还有多久?”

李儋元跪在她身旁,依着峰峦曲径画得十分专注,不一会儿,便看见她整个身子都在抖,其实他也是忍得很辛苦才不至于心猿意马,这时也被诱惑到,扭头清了清喉咙道:“这油彩是我让他们用蔬果特制的,可以吃下肚子。”

安岚倏地把手放下,声音都有点微颤,瞪着他问:“你说可以吃?是什么意思…”

李儋元笑得有些坏,压下身子道:“意思就是,待会儿你如果想叫,不用憋着,可以叫出声来。”

帷帐轻颤,偶尔飘出几声压抑不住的吟哦。当三皇子终于享用完他的奖励,安岚红着脸伸出胳膊,拽着衣衫披到身上,一看窗外的天色都暗了,懊恼地想着:两人竟在书房厮混了整个下午,不知外面的守着的下人会怎么揣测,真是没脸出去了。

转头看见身旁那人一脸餍足,愤愤地磨着牙道:“三殿下,你到底看了多少黄.书!”

李儋元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狐狸,身体撑起来些问:“你不喜欢?”

安岚回想了下方才的经过,倒真是…挺刺激的,可大白天的就弄这些花样,还是觉得十分羞耻,愤愤将那人的里衣甩到他头上道:“不喜欢!下次不许了!”

李儋元将皂白的里衣拉下来些,露出一双漂亮又狡黠的眸子,道:“不喜欢吗?那刚才不知是谁缠着我,求着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安岚翻身紧紧捂住了嘴,红着脸压在他身上道:“你再敢说一句,以后就休想我再搭理你。”

李儋元见她真的生气了,忙摸着她的头发安抚道:“好了好了,夫人是万般不愿,全是怪我非要强迫你,总行了吧。”

安岚想来想去还是不对味,戳着他的额头道:“枉我以前还以为三殿下是位禁.欲高洁的君子,现在才知道,满脑子都是龌龊念头。”

李儋元抓住她的手指道:“全怪娇妻太美,情难自禁。”

安岚轻哼一声,嘴角却忍不住扬得高高,捏了把他的脸道:“油嘴滑舌。”

李儋元一脸严肃道:“句句真心。”

安岚觉得自己和他比脸皮厚是必输无疑,干脆再不理他,跳下床去穿衣服,两人都收拾齐整后,正好厨房已经准备好晚膳,安岚坐下吃了几口突然想到:“你昨天说,过几天要进宫去?”

李儋元点了点头,倾身过去,手压在她手背上道:“你在府里好好呆着,我已经安排好一切,任何人以我的名义来接你都不要出去,等我回来就行。”

安岚把碗放下,看着他问:“会出什么事?”

李儋元不想有事瞒着她,便靠过去,小声把所有的计划说了遍,安岚瞪大了眼问:“可徐家为何要谋反?”

“皇叔说,他自有办法逼迫他们谋反,这睿王府我交给你,你把这里看好,等你夫君的好消息就是。”

安岚点了点头,虽然明白他们敢赌这步险棋,必定是做了周密的安排,可心里还是觉得不安,这时外面已经全黑了,而在右相徐邵的府里,正经历着一场凶险。

第110章

酉时三刻,右相府里灯火通明, 举着火把的护卫们, 围着横在地上的三具尸体。每具尸体都穿着黑衣, 口脸全被遮掩起来, 有两人被当胸一刀刺出个血窟窿, 有一人却没有致命伤,只在嘴角留下丝丝鲜血。他的整张脸都是乌青色,嘴唇眼珠向外凸起, 看起来甚是可怖。

有人在旁轻咳几声,护卫们便露出恭敬之色,自动让出条道来。右相徐绍脸色还未从惨白中恢复,明显刚受了不小的惊吓。他被一名心腹搀扶着走过来, 外衫松松披在里衣外, 这时他原本应该睡下了,谁知府里突然来了刺客, 隔着窗往卧房里射暗箭,幸好有护卫察觉, 及时赶到制服, 不然现在躺在地上的只怕就是他了。

徐绍沉着脸蹲下, 仔细检查着地上的黑衣人, 然后盯着那嘴角流血的人问道:“真的没法子救活了?”

护卫长走过来朝他行礼道:“属下方才就检查过,他服得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无药可救。”

徐绍冷哼一声, 翻开尸体的衣服, 目光突然凝住,在那人的腰上发现一个明显是长期形成的印痕。于是抬头道:“把这块皮肤给我割下来,本相要仔细查看。”

夜明珠照亮的书房里,徐绍将那块皮肤摊开,抬头问道:“你觉得这是什么?”

那名心腹往地下一跪,低头道:“属下不敢说。”

徐绍一脸鄙夷,挥手示意他起来:“有什么不敢说的,不就是宫里侍卫才有的腰牌,因为被刀柄压到,才会形成这样的印痕。”

那心腹咬着牙,手臂都在抖,终于抬头道:“相爷,看来有人已经先发制人了。”

“那倒不一定。”徐绍走到铜盆旁边洗手边道:“宫里那位如果真想要我的命,也不至于蠢到选个身上留着印记的人下手,更不会选自己身边的侍卫。”

“相爷是说,有人故意陷害。”

徐绍抬起脸道:“一切都还未有定论。总之把府里的防守再加一倍,真相未明之前,万万不能轻举妄动。”

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儿,徐绍见时候不早,便走回了卧房。

刚踏进门,帷帐里就传来带着颤音的喊声:“是谁?”

徐绍笑了笑,将帷帐掀开,头伸进去捏了下那人的脸道:“是我,看把你吓的。”

春娘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突然跃起抱住他的脖颈,哭着道:“相爷你总算没事了,刚才快吓死我了。”

徐绍宠溺地摸着她的头发道:“瞧你这胆子,耗子变的吗?”

春娘十分委屈地抬头:“妾只懂得跳舞,哪里见过这样的贼人。”

她妩媚的眼眸里还蒙着雾气,鼻头微微发红,整个人透着弱不胜风的艳丽,看起来别有一番风情,徐绍心中一动,捏着她的下巴亲下去,道:“也是,像你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就不该见到这些血啊刀啊,就该好好待在男人身/下承/欢才对。”

春娘被推倒在了榻上,目光直直盯着床顶不断晃动的角铃,露出一个怨毒的笑容。

徐绍到底是不复年轻时的体力,春娘缠了他几次,几乎累得虚脱,倒头就睡得鼾声阵阵。春娘闭着眼等了一会儿,确认他是真的睡沉了,才翻身而起,蹑手蹑脚地走到桌案前。

她凭着记忆在桌下左右移动,终于摸到个暗格,转头确认了下帷帐里没有动静,一使劲就把暗格给拉了出来,里面躺着一枚印鉴,她清楚的记得,昨日宫里来了急件,她偷偷看见,徐绍在上面盖了私印后,就直接搁到了这个暗格里。

几乎就差最后一步,她就能完成豫王给她的任务。心跳得有些快,将私印捏在手心,快步走到窗前,对着月光确认无疑,再拿出事先藏好的一封书信,在落款处盖了下去。然后迅速将印鉴放回去,再将书信藏在自己的外衣里,按着心跳躺回徐绍身旁,听着旁边始终未变的鼾声,嘴角浮起个解脱的笑容:明日把这书信传出去,按照和豫王的约定,她就能恢复自由,虽然她不知前路该去向何方,但国破之后,自由是她从不敢想的东西,现在几乎触手就能碰到,即使随时可能幻灭,至少能让她怀着憧憬快乐这么一晚,哪怕只有一晚也好。

闭上眼,仿佛又看到那个宽厚高大的身影,她告诉自己,只能想这么一下,让这愉悦能留存的更久,假如明天她就会因为事情败露而死去,至少今晚她能得到所有的满足…

“原来那个关键的棋子,竟然是春娘?”豫王府里,李儋元在棋盘上放下一颗棋子,稍显出些讶异。他原本以为李徽花重金将春娘买回,只是为了吸引到京城有权势的人物去酒坊,拉拢到更多的势力而已。

“没错,春娘是个很好用的人,她够机灵,够漂亮,对男人的手段也够高。”李徽笑了笑,没有对他说明的是,前世他就知道右相徐绍纳了位有异域血统的舞娘做妾,还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许多年都独宠她一人。所以他这一世就早早就找到了春娘,花了许多心思培养,只是在等待着,用她来完成最至关重要的一步。

“我已经将那封模仿右相笔迹,又盖了他印鉴的信,派人去传带兵驻守在城外的徐远。据我所知,他早就有异动之心,因为他手下的戍卫军,是离皇城最近的,而且又掌握着整个皇城的布防图,若是他想攻进来,内城的守卫只怕一时也难以抵挡。只要他能从防卫最薄弱的南门突破,一路杀进皇宫,就能以皇城的安危逼得皇兄让位给太子,这样整个徐家的根基就彻底稳固。可徐绍却始终不赞成这样冒进的办法,他坚信皇兄不会废太子,只要熬到皇兄驾崩,太子就能继位,何苦赌上整个徐氏的性命去逼宫谋逆。所以这一次,当那封说丞相府被围困,让徐远带兵进城来救的书信传到他手里,徐远必定会以为是皇兄先出招,迫不及待地带兵围城。”

“如此一来,徐氏谋反已成定局,皇叔果然好计策。”李儋元长吐出口气,把玩着手里的黑棋道。

李徽倾身落下一子,抬眸道:“我已替你把整个棋局布好,该如何剿尽白子,夺得最后的胜局,可全靠三皇侄自己了。”

从豫王府里出来,李儋元盯着石板路上被烈日拉长的黑影,心头始终蒙着层迷雾。李徽的布局确实无懈可击,可若是这计谋得逞,徐氏在起事之日就会被连根拔起,太子也必定被废。剩下的几个兄弟年纪小,母妃也早被皇后打压的死得死,贬的贬,而他有沈贵妃和沈将军的支持,再加上这次平叛的功劳,自然能在成帝面前获得信任,理所当然入主东宫。

可李徽的筹码又在哪里,他绝不可能费心只为自己做嫁衣,这一点他始终没想通,只能派人叮嘱安插在豫王府的眼线,随时留意他的异动。

到了第二日清晨,便是李儋元要入宫的日子。皇后和太后薨逝后,后宫的事务暂时由位次最高的沈贵妃来管,这次他便以母妃太过操劳以致身体欠安为由,要入宫陪伴沈妃。

天刚蒙蒙亮,安岚也陪着他起了个大早,她嫁进王府后落得清闲,除了每日拉着李儋元陪她读书,府里也并没有太多事让她操心,李儋元心疼她总陪着自己早起,便让她每日睡得晚一些再起来。

所以她已经许久没在卯时三刻醒来了,整个人还有些恍惚,眯着眼浑浑噩噩地给李儋元穿进宫的冠服。李儋元见她像只犯困的懒猫,低头在她鼻头亲了口道:“起不来就再去睡会儿,这些伺候人的事,让他们去做就行了。”

安岚以为他嫌弃自己手笨,立即瞪大了眼珠显示自己可精神着呢,小嘴微撅着道:“我想多陪陪你,这次入宫这么重要,所有行装必须我亲自为你穿戴才放心。”

李儋元明白她的用心,握住她的手笑道:“那就多谢夫人了。”

安岚认真地替他戴好紫珠冠帽,退后一步,用赞赏的语气道:“我家夫君,真是俊美无双。”

李儋元被她哄得十分开心,可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笑容又淡下来道:“岚儿,等我回来,放心,会很快。”

安岚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不舍,可李儋元往外走时,她突然转身抱住他的腰,颤声道:“阿元哥哥,无论成还是败,你一定要活着。”

李儋元身子微颤,按住她的手柔声道:“放心,没让你当上皇后之前,我不会死。”

第111章

徐远当率领戍卫军以救驾的名义硬闯进南城门时, 李儋元正在延禧殿陪成帝喝茶。

皇后和太后的死, 让成帝突然开始感念起亲情的重要,见李儋元进了宫,便拉着他回忆起曾经小时候那些事。可说来说去, 也只能想起他六岁之前的故事,后来李儋元就开始生病, 而他也因为群臣的劝谏远离了沈妃的宫殿, 从此父子疏离, 直到李儋元离了宫, 一隔便是十余年的光阴。

成帝说着说着也觉得愧疚, 按着他的手道:“阿元, 父皇实在欠你太多。可谁要你生在天家,我也想像个普通的父亲, 寸步不离地守着你长大,让你得到最好的宠爱和照顾。可我要想的事太多, 后宫、朝野…全都需要平衡。这个皇位, 是权力,也是掣肘,我们顶着这个姓氏, 注定有太多事想做而不能做, 帝王之家,根本容不下至情, 朕从太子时就是这么踏着兄弟的尸体走上来, 太喜爱你的母亲, 反而给你们招来了灾祸。有时候朕也会觉得累,可想到大越的子民,又觉得不能松懈。阿元啊,世人总觉得,能站在宫城顶上的人,便能随心所欲、骄奢淫逸,可我们有太多责任在肩,江山在我们手上,就要给他们一个太平盛世,而不是让他们颠沛流离,遭受战乱和灾祸。”

李儋元听得认真,心中充满敬意,倾身替成帝换了杯热茶道:“儿臣向来都觉得骄傲,因为无论在哪儿,都能听见百姓称赞,说父皇是一位好皇帝。”

成帝道:“我算不上什么好皇帝,只求往后能让史官记下无功无过的一笔,莫被当成令大越蒙羞的昏君就好。只是不知道在我走后,大越究竟是会变的更好,还是更坏。”

李儋元连忙俯首道:“父皇是真龙天子,必然会得上天眷顾,长命百岁。”

成帝笑着摇头:“你我父子之间,还需要说这些好听的虚辞吗?是人就有大限,不知为何,我最近总有种预感,需要快些把重要的政事做完,不然会来不及…”

李儋元听得喉中哽咽,抓住他的手道:“父皇正值壮年,不可再说这样的话。”

成帝叹息着捏紧他的手:“你呀,就是这么孩子气。其实父皇不怕这个,怕的是我走后,几个孩子会骨肉相残,弄得京城大乱,百姓再无宁日…”他说着说着,竟也哑了声没法继续下去,李儋元看着他,眸间一片晶亮:“父皇,大越会变的更好。”

这像是一种承诺,更像是一种誓约,成帝看着这个一向懂事的孩子,眼眶竟有些发湿,正要再说什么,突然看侍卫长冲进来惊慌地喊道:“陛下,京卫指挥使带兵闯进内城,现正在义连巷与宋都统率领的内军营卫对峙,他说宫里有人谋反,要进宫救驾。”

“徐远的胆子也太大了!”成帝盛怒之下竟将桌案都掀翻,然后又问道:“快给我去右相府,看徐绍还在不在那里!还有东宫,给我去东宫,把太子给绑来!”

侍卫长得了圣谕连忙跑出去安排,李儋元却沉着脸道:“徐远竟然敢进城逼宫,必定是做了十足的打算,皇兄只怕早就不在东宫了。”

成帝气得手指都在抖,冷笑道:“好啊,我看在他母亲的份上留着他太子之位,想不到他连这几年都等不及,非得逼得我退位才甘心。”

他想了想,又深吸口气道:“让刘全摆驾,朕要出去,亲自带着内军剿灭叛匪,也省得耽搁久了,让城中百姓更受牵连。”

李儋元对着他撩袍跪下,“现在宫外形势危及,父皇一定不能现身,若是途中除了差错,不光是皇城,整个大越都会岌岌可危。儿臣斗胆,请父皇信任儿臣,将调动皇城内所有营卫兵符的交给儿臣,再写一道圣旨,由我替父皇出面去平息这场叛乱。”

成帝盯着他许久,似是在思索该不该赌下去,想到方才的对谈,和李儋元眼里的热诚,终是吐出口气道:“好,朕就将兵符交给你,亥时之前,必须擒获徐远!”

李儋元以头磕地,然后高举双手接过兵符,目光坚定道:“儿臣定不辱命。”

当目送三子离开后,成帝坐在榻上揉着额角,然后站起吩咐侍卫加强宫外的防守,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叛贼进了宫门。这时,刚才跑出去的侍卫长又转回来,跪地禀报道:“陛下,太子他…”

成帝负着手苦笑:“他跑了是吧。”

“不是,他绑住自己,在殿外轻罪!”

成帝倏地转头,然后定了定心神,走到龙椅上坐下,手扶着旁边的龙首,沉声道:“把他带进来。”

另一边,李儋元由两名侍卫加上蒋公公保护着,坐马车到了城南的义连巷。因这条巷道是进入主城的关键,宋都统一听见徐远入城的消息,便带兵守住了巷口,两路大军就在两端对峙,手中火把照亮了天际,而周围的坊舍都紧闭门户,居住在此的百姓们彻夜难眠地乞求,千万不要被战火波及。

宋都统并不想在皇城内开战,因为势必会造成城中大乱,两军伤亡无数。可徐远十分顽固,无论他怎么劝降,都坚称是收到了成帝的密信,说宫中混进了叛贼,让他带兵进城救驾。

他甚至还将那封密信传了过来,宋都统辨不清真假,一时也有些难以定断。幸好这时,后方传来“三皇子驾到”的呼喝声,他连忙让手下继续把守,走到马车边扶着李儋元走下道:“三殿下怎么亲自来了。”

李儋元昂着头走下去,看着巷口的阵势,让蒋公公搬了张椅子来,随着他从兵士们让开的道路走到最前方,再慢条斯理地坐下,神情倨傲,仿佛根本没把对面的叛军放在眼里。

宋统领暗自抹了把汗,跑过去低声道:“三殿下身份尊贵,还是莫要坐在这里,实在太不安全。”

李儋元笑了笑,对着徐远的方向提高了声音道:“怎么?莫非徐指挥使还敢当众射杀皇子不成。”

徐远的脸色有点难看,他没想到睿王会亲自过来,而且还摆出这么副胸有成足的姿态,倒显得他们的气势瞬间弱了一截,正在思考对策,突然看见睿王掏出兵符和圣旨,以铮然之声道:“禁卫指挥使徐远,勾结朝中重臣,妄图企图以救驾之名祸乱京城,莽逆篡朝,本王奉父皇之命来讨逆贼。今日死守皇城之将士,全是我大越的功臣,此役过后无论生死皆赏军功银两,若能擒得徐贼,再加封官爵。”

他倏地站起,将手中圣旨高高举起,漫天火光映出的凛凛身姿,令背后站着的内军瞬间燃起斗志,三皇子代表的便是天家旨意,这番话也明白地告诉他们,面前的就是叛国的逆贼,而他们是忠君讨逆的英雄。

内营的将士们各个露出毅然表情,握紧了手中武器,高声呼喝着:誓死剿杀叛贼,守护皇城家国。

徐远眯起眼,看着这位曾以病弱而闻名的三皇子,竟隐隐流露出号令天下的霸气。而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身后的将士,在对方汹涌的呼喝声中,开始有了迟疑和猜忌。毕竟,这里除了几名他心腹的将领,大多数士兵不过是为了性命或者封赏被迫跟从,甚至有些人在这一刻才知道自己竟成了大逆不道的叛贼,他们入禁军不过是想讨碗饭吃,哪陡然担上这么大的罪名,吓得瑟瑟发抖,连武器都差点握不住。

李儋元当然也明白这点,他双手负在身后:“父皇还有谕旨,今晚要擒拿的,不过是祸国篡朝的徐贼而已。戍卫军但凡归降者,全部既往不咎,能戴罪立功者,重重有赏。”

这话对徐远来说,更是句句都要命。许多本就不坚定的戍卫军,明显露出被动摇之色,他冷笑一声,揪着一名中郎将的衣襟,问:“你真的信他说的?”

那郎将哭丧着脸,噗通跪下恳求道:“小的还有家人住在城中,不能背上个叛国的死罪啊,还请指挥使放过我…”

话音未落,一颗人头已经落地,徐远面色狰狞,朝被震慑到的将士们高声道:“既然陛下的密令,说叛贼进了皇宫,谁又知道睿王陛下手中的圣旨,究竟是如何得来?”

李儋元在心中冷笑,这是穷途末路,想要倒打一耙了。可他仍是镇定神态,朝后坐下道:“徐远,本王之所以愿意陪你周旋,不过想给你身后的将士一条生路,如果我说,父皇早就察觉你的阴谋,在这巷道里全埋了火药,你相不相信。”

徐远惊得后退一步,对面那人嘴角含笑,明明是俊美容貌,却在火光中仿佛地府修罗一般骇人。而他身后的军心已经大乱,越来越多的人想要扔下武器,迈向对面那一条生路。

可就在这时,众人身后皇宫的方向突然传来钟声,李儋元倏地起身,顿时如坠冰窖,现在,皇宫里会敲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皇帝驾崩!

可他明明将叛军挡在了这里,父皇身边还有侍卫保护,短短时间内,怎么可能会出事!

这时,徐远脸上露出个狰狞的笑容,举起手大声喊道:“睿王弑君篡位,盗得兵符伪造圣旨,企图将我们污为叛军。戍卫军里还有血性的,现在就随我去擒住他,为陛下报仇,绝不能让大越落在忤逆贼子的手里。”

同一时刻,睿王府里,安岚正坐在卧房里看书,抬眸瞥了眼空空如也的床榻,始终难以安宁,正想站起来喊来府里管事,突然转身大喊道:“是什么人?”

第112章

钟声似夜色, 沉闷而悠长,而落入众人耳中, 却如同催命的符咒, 更透出荒谬和诡谲。

李儋元呆立在那里, 听着钟声足足响了十下,耳膜里巨大的嗡鸣声才总算淡去, 眼前模糊的水雾散开,让火把的光渐渐清晰起来。

不远处, 徐远如一匹嗜血的豺狼, 呼喝着让身后的戍卫军冲杀过来, 先擒住三皇子者,记头号军功。等新皇上位后,必定加官封爵,富贵加身。

那批方才还想要投诚的兵士们, 此时全露出贪婪的表情, 皇帝既然已经驾崩, 最有可能继位的就是太子。现在,就是他们诛杀三皇子, 向新皇表功的最大机会。拼着性命能换得半生富贵荣华,十分值得一搏。

不止对面的人这样想, 李儋元明白, 站在自己身旁宋都统手下的营卫们, 极有可能也动了同样的心思。

他默默攥起拳, 杀场中央, 哪容得丝毫的软弱和悲伤,不管父皇现在安危如何,他必须先让自己活着离开。

周围的局势越来越乱,蒋公公满脸忧虑地在他耳边道:“三殿下,老奴掩护你离开!”

李儋元坚定地摇了摇头,他如果这时逃走,等于将整座皇城拱手让了出去,也坐实自己弑君篡位的罪名。等徐远带兵杀到皇宫,趁机清除太子的所有异己,更将是一场令生灵涂炭的劫难。

于是他将手里的兵符高高举起,昂着头朗声道:“所有禁军营卫,全听此军符号令,现在宫中情势未明,本王倒想要看看,有谁敢公然舍命抗旨。”

这举动成功让方才身边躁动的将士们,重又冷静了起来。虽说敲了丧钟,可皇帝毕竟生死未明,如果成帝还活着,这兵符便代表着军令,谁敢站出来冒险抗旨。

徐远这时也十分焦急,他方才那番煽动,主要是想说动宋都统退兵,乖乖交出三皇子,让他们顺利以救驾的旗号进皇宫。可那边因为三皇子兵符震慑住,他又记着刚才三皇子提起火药的事,不敢贸然进攻。

李儋元见场面重又陷入僵持,连忙将圣旨递给满脸猜疑的宋都统道:“宋都统,你曾做过父皇身边的侍卫,应该分得出,这圣旨是不是他亲笔所拟。”

宋都统低头去看,实在找不出什么疑点,李儋元又盯着他身旁燥动的兵士道:“如果我真的害死了父皇,也该逼他立遗诏,改立我为太子。何必还要赶到这里,将自己置于危险中。”

他亮出手里的兵符,又加重语气道:“以你对父皇的了解,应该明白,他就算在再危机的时刻,也不可能将能号令内城禁卫的兵符交出来,害死父皇的人究竟是谁,宋都统难道还想不明白吗?”

宋都统如遭重击般抬头,对面的军.队眼瞧着就要攻过来,他必须最快做出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