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儋元神色肃然,又在压低声音道:“若宋都统想要选一条最容易走的路,现在就将本王交给他们,本王不会怪你。可父皇总和我说,宋都统是忠君刚正之人,所以才放心将内城营卫的兵权交给你掌管。”李儋元抬手往对面一指,“这里,就是皇城最后的屏障,要不要将大越江山让给真正弑父欺君之人,全凭宋都统的选择。”

宋学仁抬头看着面前,想起太子平日里的狠戾与传出,终于下了决心,将腰上佩刀高高举起,对着身后乌压压的将士喊道:“圣上遇险,皇城安危存亡只在一夕之间。内军所有将士,随我听从睿王号令,必须死守皇城,绝不能让叛军入城!敢违令者,斩!”

就在城南一场死战再难避免时,肖淮正背着重伤的成帝,借高大宫墙和夜色的掩护,躲开四处高喊擒拿“刺客”的侍卫们,小心地往西苑跑。

成帝脸色惨白,正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小腹处不断流出的鲜血,将肖淮的后背都染得湿濡一片,肖淮心中焦急,边跑边小声喊着:“陛下,您还撑得住吗?”

成帝艰难地掀开眼皮,喘息着道:“快,去内阁值房找霍学仁,他是内阁大学士,绝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朕要拟遗诏,让他替朕将今晚的事昭告天下。”

肖淮听他说话声已经断断续续,连忙道:“明白了,陛下好好歇息,微臣拼死也会把您带到霍大人那里。”

成帝长长吐出一口气,夜风从袍口灌入,将身上的温度也一点点卷走,意识也在颠簸着渐渐模糊,可他不能就这么离开,绝不能让这江山盛世就此落入那个心狠手辣的儿子手里。

延禧殿上,太子自缚双手被侍卫长和两名侍卫带进来,一到他身前便跪下痛哭,说他并不知道舅父竟敢出兵谋反,而他绝无逼宫篡位之心,求父皇赦免他的罪过。

成帝见他不仅没有逃走,还敢亲自来请罪,想必是有些悔意。便潜退殿里伺候的太监和宫女,只留下最信任的总管太监,走到他面前道:“你若真有心赎罪,就随朕一起去城南,说服你那舅舅退兵。”

太子仍是伏在地上痛哭,全身都在颤抖,似乎是悲伤到难以发出言语,成帝叹了口气,弯腰想让他起来说话,可就在这一刻,太子手上的绳索突然脱落,一把尖刀自他袖中,飞快没入皇帝的小腹。

尖锐的痛意传来,成帝难以置信地捂住腹部,眼睁睁看着侍卫长一刀了结了旁边已经吓傻的总管太监,殿内的一切都在旋转,伸手徒劳地抓了几下,就摇晃着栽倒在金砖之上。

在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他听见太子在他耳边狰狞地道:“对不起,父皇,这是你逼我的。”

他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然会和身边的侍卫勾结,只等今夜下手。他听见侍卫长对外大喊有刺客藏在宫里刺杀了皇帝,听见太子虚伪的哭喊声,可再怎么努力挣扎,却难以发出声音。幸好,在所有人都当他已经死去,忙着敲钟发丧时,那个在睿王府收下的侍卫,却冒着被当成刺客的危险,偷偷救走了他。

还有机会,他需要给那个在城中代他拼杀的儿子留下个希望,只要去了内阁值房,就能立遗诏改立太子,让霍学仁拿着这遗诏,对天下昭告李行渊的丑事。哪怕他不在了,也得给大越留下个能让天下清平的君主,这是他最后的责任。

可当肖淮终于带他去了内阁值房,里面却是漆黑一片,想必是因为宫里敲了丧钟,霍学仁心中惊惧,便去了内殿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肖淮将成帝放在值房的软榻上,顾不得抹去额上的汗珠,问道:“陛下,现在该怎么办?”

成帝双眼半睁着,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剧烈的喘息,小腹上的伤口虽然被简单包扎住,可他实在流了太多的血,而且太子那把匕首很可能啐了毒,他觉得意识越来越涣散,连嘴唇都失了血色,所有的光都熄了,只剩最后一个希望。他偏头死死盯着这个拼死将他救出的年轻侍卫,似乎在判断他究竟值不值得信任,最后,他取下手上的龙纹扳指,艰难地道:“拿这个…去交给…三皇子,让他去找关宁营来救驾。”

肖淮盯着那只在皇帝手心颤抖的扳指,仿佛看见这位帝王孤注一掷的决心。

关宁营是只有成帝能号令的亲卫军,也是京城最精锐神秘的军.队,他们对皇城的布防了如指掌,却从不会轻易露面,除非是在危急存亡的时刻,听从皇帝的号令出战。

方才在叛军入城时,成帝并未将这扳指交给李儋元,因为他还留着最后的防备,只有关宁营,才是皇权最后的倚仗。

可现在,他明白自己等不到李儋元回来了,这是他最后能为这个儿子做的事,于是喘着气催促道:“快去,睿王在城南的义连巷督战,务必将这个扳指亲手交给他,他知道该怎么用。”

“可您的身子?”肖淮仍是忧心忡忡。

“不要管我,快去…快去找睿王。”成帝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狠狠一挥。

肖淮将那扳指握在手心,承诺似的重重点头,然后替他盖好薄被,没有点灯,怕被太子的人找到这里,只能祈求那位霍大人能早点回到值房,发现躲在这里的成帝。

他戴上宽大的侍卫檐帽,随着人群溜出了宫门,正准备雇辆马车赶往城南时,却突然有一辆马车停在了他面前。

马车里传来熟悉的信号,肖淮皱起眉,犹豫了会儿,撩袍走了上去,车里只有豫王一人,正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问:“皇兄是不是交给了你什么东西?”

肖淮显得有些为难,低头回道:“没有。”

豫王笑了起来:“你拼死把他救出来,然后就这么把他留在宫里走了?”

见肖淮依旧不答,他倾身过去,眯着眼道:“不管他给了你什么,最好把它交给我,要记得,你究竟是谁的人?又是谁派你今天去救皇兄的。”

肖淮深吸口气,眸间露出坚定之色道:“对不起,王爷,陛下让我一定要把它交给三皇子。”

豫王脸色一冷,叹息了声道:“看来,不管我对你多好,养不熟还是养不熟。”

肖淮面上露出似愧疚,可还是准备掀帘下车,这时又听豫王冷冷道:“你以为本王真的不知道,那次背着本王去通知皇侄说岚儿在我府里的,其实就是你。”

肖淮握着车帘的手指一紧,全身都露出防备姿态,可脚边突然传来“叮”的一声响,他低头去看,发现竟是他送给安岚的木头匕首。

他骇得连忙转身问:“王爷你对她怎么样了?”

豫王弯腰将那匕首捡起,拿在手心把玩着道:“她到底怎么样,取决你现在想要怎么做?”

第113章

那一晚,京城里发生了许多事。

先是三皇子率领着内军营卫, 与徐远率领的戍卫军, 在城南进入主城的义连巷死战。据住在不远处的百姓们回忆, 当晚杀声震天, 无数的呼喝声、惨叫声混在一处, 可见战况之激烈。又说第二日清晨,义连巷里的血水没过青砖, 尸体高高叠起, 不远处散落着不知主人的残肢。

根据史官记载,宣元十五年夏初,太子密谋篡位,令指挥使徐远以救驾平叛为名带兵冲进皇城,趁乱弑君夺位。成帝三子,睿王李儋元在义连巷处与叛军血战,誓死守护皇城。战局持续到寅时三刻, 豫王李徽带领一支奇兵赶到相助,内军气势大振,一鼓作气杀过义连巷。至卯时战终, 戍卫军死伤大半, 剩余残部全部投诚, 叛将徐远当场自刎而亡,徐绍被擒, 徐氏余党全部株连入狱, 轻则充军, 重则处死。

当李儋元带兵赶回宫城时,天上已经露出浅灰,一弯细月似隐似现地挂在那儿,照得城墙上的砖块也像失了颜色。

朝华殿里,太子李行渊歪靠在龙椅之上,四周一片静谧,该杀的都被他杀了,该跑的,也全跑的一干二净。就在不久前,侍卫长还在他座前苦劝:“太子先避这一时,留得性命在,总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可他却一脚朝着他心窝踹去,然后阴着脸高声道:“我就算死,也要死在这皇位上!”

侍卫长捂着胸口脸色数变,想了想去,还是觉得逃跑最重要,便不再和这疯子计较,趁睿王还没带兵回宫,赶紧跑出去逃命。

李行渊歪歪斜斜地坐回龙椅之上,摸着扶手上的金龙,满足地笑了出来。癫狂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

从他出生时,所有人都告诉他,早晚有一天,他会坐上这金銮宝座,令所有人都俯首称臣。可他现在才明白,这象征权柄的宝座,其实太高也太冷,最初的兴奋过后,他突然觉得恶心。许多面孔突然出现,父皇,母后,皇祖母,舅父…他的亲人们,各个都在高处看着他。他踩着他们的尸体,才走上这不属于他的皇位,低头就能看见污浊的血海,而自己早已没入其中,再也辨不出去路。

这时,殿门被重重推开,太子猛地抬头,眯眼看着渐渐离近的人影,又抽着气笑起来道:“李儋元,今天是你输了。”

李儋元袍上还染着血迹,双目赤红,仿佛索命的阎罗,大步走到他面前质问:“父皇对你从来不薄,你竟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这要全怪你啊,我的好弟弟。”太子止住了笑,阴测地勾着嘴角道:“如果不是他都事事偏心与你,让我这个做太子的颜面无存,我又怎么会对你事事针对。不止如此,所有对我好的人,他让她们都没好下场。母后死了,皇祖母也死了,舅父日夜为国操劳,却要被他猜忌打压…这一切,是你们欠我的,由他替你来还!”

太子说的额上全是青筋,仍觉得不解恨,跌跌撞撞从龙椅上站起,恨不得冲过来啃其肉嗜其血,可李儋元身后突然窜出个人影,钳着他的喉咙将他甩倒在地。

李儋元示意蒋公公退到一边,然后走到捂着喉咙在地上咳嗽的太子旁边,居高临下地蔑视着他道:“父皇对你还是太过仁善,向你这样毫无长进又狠毒的蠢货,他早该把你给废了。”

太子挣扎着从地上跳起来,神态已近癫狂:“李儋元,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不然我可不会让你那么容易就坐上这个位子。”

李儋元冷冷盯着他,道:“放心,我不会杀你,我会把你关进掖庭。从此后你看着我御极登顶,而你李行渊,只能被遗弃在宫里最低等、最肮脏的地方,终生不能离开一步。”

太子瞪着双目,从喉咙里发出“咯咯”声,攥着拳又想冲过来,可很快又被蒋公公给一脚踹倒在地上,他捂着剧痛的胸口全身蜷缩,然后偏头吐出口血来。

李儋元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挺着背脊转身往外走,还未走出殿门,就听见身后传来如困兽般的哀嚎,嘴角抿出个残忍的弧度。不久后,有太监来禀报,太子神志失常,撞上龙座后暴毙身亡,死状十分可怖。

正守在成帝床前的李儋元重重阖上眼,嗓音冷漠:“他已经不再是太子,把尸体拖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

天总算大亮起来,在睿王府里惊吓一夜的安岚,也终于守到了她的归人。

她迫不及待想要冲进他怀里,李儋元却急忙往后退开,不愿身上的血污沾染了她。安岚见他脸色惨白,明白他今晚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心力,心疼的要命,连忙抹去脸上的泪痕,拉着他往暖阁里走道:“我帮你沐浴。”

坐在热气翻涌的浴桶里,李儋元才终于松懈下来,浑身几近虚脱地瘫软,安岚什么也没问,只是仔细地替他身上擦拭,提心吊胆地检查着他身上是否有伤口。

李儋元将头歪靠在桶壁上,很快又被她的手掌温柔托起,他依恋地用脸在她掌心蹭了蹭,道:“你怎么不问我。”

安岚摇了摇头,哑声道:“只要你回来就好。”

李儋元自混沌中睁开眼,抬头看着她的脸,被强压一晚的悲痛全部涌了出来,头靠着她的手臂,颤声道:“太医说,父皇他失血过多,大约是醒不来了。我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能和他说上。他总说对我亏欠,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他,他为我做的已经够多,我一直感激他,也敬重他,可没机会了,再也没机会了…”

他边说边痛哭出声,安岚从未见过他如此伤心的模样,顿时也心生悲戚,可她忍住泪水,只让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由得他发泄一阵,然后便靠在她腿上沉沉睡去。

她帮他擦好身子,再叫来小厮帮他穿着里衣抬到床上,见他睡得像个孩子,叹了口气,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再轻揽上他的腰,陪着他一起睡下。

李儋元虽然劳累至极,可睡得极浅,很快便睁开眼,望着咫尺间的面容,听着她的鼻息,心中一片安宁。

生怕会吵醒她,便轻手轻脚下了床,可还未洗漱,安岚就惊醒地坐起,看见他才松了口气问:“你又要回宫里了吗?”

李儋元走过来在她脸颊亲了口,盯着那双惺忪的眸子,又觉得不够,捏着她的下巴在唇上辗转一番,才强迫自己放开她。然后叫丫鬟端进热水来洗漱,再走到铜镜旁道:“父皇随时可能驾崩,我必须留在皇宫,随时准备应变。等那边稳定了,我派人接你进宫。”

安岚怕他心里难受,过来帮他梳着发髻,乖巧地答了声:“嗯。”

李儋元依恋地按着她的手背,突然想起件事:“皇叔的人,是不是来过府里?”

安岚其实一直担心这个,却不知怎么问出口,这时连忙答道:“昨晚李徽派了许多人围住了王府,有人进来告诉我,说睿王在城里出了事,豫王派他们来保护我。我记着你的话,绝不离开王府,可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那些人终于走了。可肖淮却来了,他看到我仿佛松了口气,又好像很愧疚,一句话不说,却坚持陪我呆着,直到听到外面通传你回来了,他才离开。”

李儋元叹了口气,豫王竟算的如此精准,从收肖淮到府里当护卫,再到送进皇宫,他其实从来没有信任过他,也不指望他能为他探听什么消息,他用意用肖淮,只是因为肖淮不仅勇气和能力过人,更有样死穴能被他拿捏,那就是他在乎安岚的安危。

所以,昨晚他一边挑拨太子篡位,一边安排肖淮伺机救人,他知道成帝在最后一刻,必定会交出能调动关宁营的信物,而他只等着坐收渔人之利。

“他唯一算错的,就是以为我会在两军混乱时被害,毕竟在徐远眼里,我是太子登基的唯一阻碍,必定会想先除去我。”李儋元看向铜镜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可他没想到,我能领着宋统领手下的兵士坚持这么长时间,而且霍学仁也找到了藏在值房里的父皇,听他说完了传位于我的口谕。”

“那最后还是你胜了?”安岚听得心惊肉跳,急忙问道。

李儋元摇了摇头:“他手上还留着关宁营的兵权,还有朝中大半官员的弱处,我昨晚和他谈过,他说会支持我登基,可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他要做摄政王。”

第114章

宣元十五年,成帝终究没熬过夏初的那场叛乱。皇帝驾崩, 大臣们边服着丧边盘算, 下一位登基的,究竟是不是那个久病缠身, 却在叛乱当日守住皇城最重要关卡的睿亲王。

可真要算起来,三皇子的皇叔豫王,手上握的筹码也不少, 在平叛当日也立下首功,许多大臣明里不说, 其实暗地里都是属意豫王登基。若是他有心和这个皇侄去争, 只怕睿王没法十拿九稳地坐上皇位。

这时,内阁大学士霍学仁挺身而出,代传先皇口谕, 称先帝在弥留之际,亲口将皇位传与三皇子。可和人们想象中的夺位大战不同, 豫王似乎并不热衷当皇帝, 面对众多大臣的举荐, 只说自己志不在此, 将那个万人争抢的皇位拱手让了出来。

可等到睿王登基后, 便称自己病体未愈,每日上朝理政难免吃力, 下旨封豫王做了摄政王, 叔侄俩和和气气, 分理国事, 倒成了向来只容得算计争斗的皇朝里的一段佳话。

康帝继位后,改国号为中启,又将睿王妃封为皇后。虽说皇后是用来统领六宫的,可到了康帝这里,就只剩个空架子,因为新皇在位足足一年,无论是大臣们是反复劝谏,还是争着将如花似玉的宗亲嫡女往他身边塞,康帝全都装没看见没看见,后宫里孤零零就放着一个皇后,偏偏皇后的肚子总不见动静。最后连摄政王都被说动,在朝会上领着群臣苦劝,又呈上秀女画卷,让新帝早日选妃充实后宫,也好让大越早立储君。

据称,这位向来内敛的新君当场就动了怒,重重按着龙椅的扶手道:“储君?唯有皇后生下的才能叫储君,其余的人,要来也没用。”然后他走了两步,眯起眼对着豫王道:“朕好歹也还有一位皇后,皇叔这些年连个正妃都没娶,说起来,朕可更替你着急。”他示意身边的总管太监,抱着那堆画卷全塞到豫王手里,然后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如皇叔就在这里面选一位,择日赶紧把婚事给办了。”

后来,那场朝会自然不欢而散。其实群臣们也觉得奇怪,为何每次谈到让豫王娶妻的事,这叔侄俩就会剑拔弩张,明明连江山都能共享,不过是娶媳妇儿的事,干嘛弄得跟死敌一样。

李儋元下朝后去了奉华殿看奏本,刚翻开两本就觉得不对,他和安岚呆得久了,对熏香的味道也辨得十分清晰,以往这里都熏宁神的龙涎香,可今晚这气味暧昧中透着旖旎,细闻之下竟是催.情的合欢香。

修长的手指凝在奏本上,脸却立即沉了下来,抬头果然发现身边服侍的太监、宫女全们不见踪影,屏风外映出个窈窕的身影,往内挪动几步,明眸皓齿的美人儿穿着墨色的官袍,周身正经的装束,却掩不住羞怯姿态,尖下巴压着衣衽,纤腰款款一扭朝他行礼道:“侍中女官沈逐月,今日第一天当值,还望陛下多多包含。”

李儋元抬眸往她身上一扫,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沈逐月偷偷瞥了眼这位年轻君主的容貌,立即压着心跳低头,嘴角没忍住翘起个弧度道:“是臣的父亲,右相沈书。”

李儋元从龙案后走出来,走到这位沈侍中身边,才发生她这身衣服大有乾坤,手按着扳指冷笑了声问:“你只穿了一件官袍?”

沈逐月的脸立即红透,她从小养在闺中,受得全是官家小姐的礼数教养,如今父亲因为沈妃平步青云,便想着靠她来稳固手中的权势。毕竟这位新帝的后宫空虚,自己若能进宫当个妃子,再诞下一男半女,根本不用争什么,就能与皇后分庭抗礼。于是府里的嬷嬷给她想了这个主意,说这皇帝就算再正经,好歹也是个男人,若有个未穿里衣的美女站在面前,宽大的官服里是掩不住的春.色,男人要的就是这种半遮半掩,似正经非正经的刺激,再加上催.情的熏香,不愁不能成事。

可她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被新帝盯着的脸颊,莫名涌上些寒意。然后听见饱含威仪的声音在耳边冷冷道:“身为御前女官,当值时连衣冠都不穿齐整,你的上司是怎么教你的?”

沈逐月听得浑身一个哆嗦,什么旖旎花花心思都溜不见了,腿一软差点给这霸气的训话跪下,然后看见那谪仙般的皇帝袍袖一挥走回案边道:“念在右相的份上,今日就免你杖刑,出去摘了侍中官帽,日后不许再踏进奉华殿一步。”

听见杖刑两个字,沈逐月差点吓得晕过去,边哭边谢着恩往后退,好不容易离开了李儋元的视线,撞鬼似的用帕子掩住脸往外跑,被提前赶到外面守着的管事太监德安抬眸一瞥,见怪不怪地打了个呵欠,又瞪着身旁发愣的小太监道:“看什么看?没看过陛下赶人啊!还不快进去好生伺候着。”

入了夜,安岚在坤和宫里也没闲着,一手托腮一手翻看着户部送来的册子,看得太过专注,模糊听见殿外传来一片“陛下”的问安声,都没顾得上抬头。

李儋元风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却发现皇后连正眼都不看他,满脸的笑容变成了失落,背着手挺直腰,围着她左绕了两圈,右绕两圈,偏偏分不到媳妇半点关注,最后是不慎挡住了夜明珠的光,安岚才抬起头道:“陛下,你在这儿转来转去打蚊子呢?”

不远处的宫女想笑又不敢笑,表情十分痛苦,李儋元朝外瞪了一眼,赶她们出去殿外守着,然后不满地拎起她面前的册子道:“什么东西,比我还好看吗?”

一提到这事,安岚的眼里就放了光,连忙道:“这是吏部送来的,女子学堂的选址和费用。我和毓秀商量了许久,想着就建在西坊的顺直街里,避开闹市,道路四通八达,从各个坊市过来也方便。”

李儋元张了张嘴,还没说出句意见,又听她兴致勃勃地继续道:“还有关于女子学堂的课程,我和毓秀商讨后觉得,可以仿照国子监先开四门课,不管是宗室女,还是民间女子,只要能通过考核,都能去读。”

兴奋地说了一堆,安岚这才发现,她把皇帝陛下晾了太久,于是拉着他的胳膊往里走,边替他换上常服边道:“陛下,你觉得怎么样?”

李儋元拉着她的手指放在唇边,不轻不重地咬了口道:“成天毓秀毓秀的,要不我帮你把她纳进后宫算了。”

“好啊,”安岚不以为然地笑起来道:“反正前朝那群人成天让你选妃,索性让她进后宫来陪我,顺便也堵上那帮人的嘴。”

李儋元见她这副模样,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捏了把她的脸颊道:“你想的倒美,人家让我选妃是生孩子用的。可不是给你开后宫的。”

“你敢!”安岚正帮他整理里衣的礽领,闻言手上用力一拉,勒的李儋元差点背过气,梗着脖子喊了声:“疼,疼…”

安岚眯眼瞅着他,脸贴过去,声音柔媚里透着危险:“陛下想和谁生孩子啊?”

李儋元气都喘不顺,心里却十分舒坦,心说这才是个皇后该有的样子嘛,握着她的手放进胸.口,唇压在她耳边道:“和你,只和你生孩子。”

第115章

“和你, 只和你生孩子。”

瞪圆了的杏眸笑成三月的花,手指在他胸前点了下, 娇嗔地抬眸道:“那就给我安分着点儿。”

李儋元被她这一眼勾得不行, 见她把手抽出去给他拿外衫,一把揽住她的腰, 低头用舌尖在她耳廓上绕了圈道:“还穿什么, 总是要脱的。”

安岚咬着唇瞪他, 耳朵被他弄得又红又热,缩着脖子边躲边喊:“别…痒…”

可这一躲正好如了他的意,被托着腰一带就钻进了他怀里,然后热热的呼吸覆上来,边在她唇上辗转边道:“哪儿痒,我给你挠挠…”

安岚被他抱上了床, 脑中愤愤想着,在外面就知道装正经深沉,一到了她宫里, 就暴露了下流胚的本质,这还没到一更呢, 就被他变着法地折腾了一回。床顶连着的帷帐总算停止震动,安岚喘息着枕在他手臂上, 撅着嘴埋怨道:“陛下就这么等不及,也不怕外面的人笑话。”

李儋元笑得一脸餍足:“不是你要赶着生孩子, 为夫哪敢不从。”

这话倒戳中了安岚的心思, 翻了个身对着他问:“你说, 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动静,会不会…”

“不会。\"李儋元手指搁在她唇上,斩钉截铁道:“是时候还没到,总之我要有孩子,只能是你的。若是没有,就算了。”

安岚眨了眨眼,心中仍有疑虑,毕竟上一世她也从未有孕过。她倒从未怕过李儋元会因此去纳妃,可心底里,还是盼望着能有个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

李儋元见她蹙着眉一脸沉重,捏着她的下巴柔声劝道:“不怪你,只怪我不够努力。以后我下朝就来陪你,不弄出孩子誓不罢休。”

见他这副架势,安岚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道:“行了,你可够努力了。再说,你白天上朝看奏本已经够累了,到我宫里还得忙活一夜,到时候,只怕满朝文武都会说我是狐狸精转世,把陛下给掏空了。”

“你就算真是狐狸精,也是我心甘情愿让你采阳补阴。李儋元摸着她的脸颊,突然想起,若是让她穿上女官的衣服,坐在那儿陪他读奏章,只怕更是要销/魂/蚀/骨,越想心越痒,又压在她脸旁道:“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多试点花样。”

安岚心说:你的花样还不够多吗。可当李儋元吩咐人把女官的衣服送进来,缠着她直接穿上,安岚觉得羞耻又好奇,正迟疑着要不要试试看,突然眼珠一瞪,质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这种事的?”

李儋元答得十分坦然:“就随便想出来的。”

安岚一挑眉,语气越发不善:“可我听德安说,右相给你那边送去个侍中女官。”

李儋元暗自叫苦,这德安怎么什么都和皇后说,虽说他问心无愧,但确实是因为方才那事来的灵感,这下可好,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安岚见他露出窘迫表情,气更不打一处来,德安和她宫里的嬷嬷关系好,三不五时会来给她透点消息。女侍中的事她中午就听说了,但根本没当回事,在她心里,阿元哥哥是皇子也好,是皇帝也好,他们都是一生一世的夫妻,她从未担心过他会临幸别人,所以也从不会在他身边埋什么眼线,或是随身盯住他做什么事。

可今晚的事却让她很不舒坦,虽然他没临幸那个女官,可想起来让她穿官服的念头,难道不是心里还挂念着。于是咬着牙把那叠官服抖开,冷冷道:“原来陛下喜欢这种型的,可惜我不喜欢,也没兴趣。陛下有兴致,就找爱穿的人去穿吧。”

然后她将外衣披上下床,转身乜着眼道:“陛下是自己更衣,还是我让宫女来帮您。外面风大,您可得穿严实点再回宫。”

李儋元缩在床尾一脸委屈,这是大半夜要把他扫地出门啊,可怜他堂堂国君,得罪了夫人,就差没被罚跪墙角了。连忙跳下床解释道:“我对那人真的一点心思都没,连她长什么样我都不记得,就是突然想起的念头,我只想看你穿,别人穿我可瞧不上。”

安岚仍不解气,干脆不搭理他,继续坐在桌前看吏部的册子,李儋元急得在她旁边绕来绕去,可不管怎么讨好都换不回媳妇儿的理会,瞅见旁边挂着那惹事的官服,气得拎起道:“你要看不顺眼,我就让他们拿出去烧了。”

安岚皱起眉,总算抬起头,道:“好好一件衣服,烧了干嘛,到时候被人说新帝登基后不知节俭,肆意浪费。”

李儋元在她面前蹲下,叹口气道:“朕宁愿被万人唾骂,也不愿受你一个冷眼。”

安岚被他哄得心软了几分,阖上手里的册子,仍是用不渝的语气问:“那女侍中穿起官服很漂亮吗?”

李儋元满心的冤枉,瞪着眼道:“我真的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见她脸色稍缓,忙把人给搂进怀里,装乖卖巧:“只要你不气了,怎么罚我都行。”

安岚眼珠一转,笑眯眯伸手搁在他脖颈上道:“陛下不是喜欢玩花样吗?我就陪你好好玩点花样可好。”

李儋元被她笑得一个哆嗦,总觉得有些不详预感,可硬着头皮答道:“好,今晚就听凭夫人摆布。”

那一晚,李儋元终于领悟到,原来皇后也是会玩花样的,只是这花样玩的…真疼。

第二天上朝时,大臣们总觉得皇帝姿势怪怪的,可也不敢多问,见他多坐了会儿就脸色发白,额上都冒了汗,又想着该不是旧疾复发,等下朝后,纷纷劝陛下注意身子,莫要太过操劳。

李儋元一脸深沉地点头,其实心里苦得跟黄莲似的,可还得照例去奉华殿看奏本,跟在一旁得蒋公公看他连轿子都不做,走路姿势也十分别扭,靠近一些扶着皇帝的胳膊,轻声问道:“咳咳,陛下是不是生了痔疮?”

见皇帝的脸立即黑了,蒋公公只怕他是磨不开面子,陪着笑继续道:“陛下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最近的天太燥热,这种事也是常有的。老奴这就吩咐御膳房做些清热的粥送过去,还有,我老家有个偏方,敷敷就能好。”

李儋元想来想去,这事越解释越黑,生了痔疮总比被皇后在床/上教训了说出去好听。索性由得他去准备。坐在奉华殿里,正翻看了几本奏折,一股百合薏仁粥的味道便窜进来,抬头看见端着粥走进来那人,屁/股又开始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