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脸上还是忍不住带了笑,起身迎上去道:“怎么还劳动皇后亲自端过来。”

安岚把粥端过去放下,又让他坐好,边把吹着粥往他嘴里喂,边道:“今天想了想,昨晚好像过分了点,来看看陛下怎么样了。”

李儋元被她喂了口粥,觉得十分受用,眯眼笑道:“没事。就是…”压低了声道:“下次下手别那么重,蒋公公今天还问我是不是生了痔疮。”

安岚笑得不行,然后拖长了音道:“哦…那真是委屈陛下了。”她好不容易忍住了笑,将碗放下,绕到他身后问:“现在还疼吗?”

李儋元一脸委屈地靠过去道:“要不,你帮我揉揉。”

安岚瞪他:“这里可是奉华殿。”然后又觉得心软,靠在他耳边道:“等回了寝宫,我再帮你揉。”

李儋元听得心花都开了,索性把她搂过来,坐在自己旁边道:“那你陪我一起,你把奏本念给我听,这样很快就能批完。”

“你不怕那群文官说你让后宫干政?”

李儋元一挑眉:“什么后宫不后宫,皇后有帮我理政的能力和智慧,他们该觉得是社稷之福才是。”

安岚突然有些骄傲,这便是她的夫君,绝不会因为身份有任何芥蒂,所以才会支持她开女子学堂,让女子也能和男子有一样读书甚至入仕的机会。于是认真地帮他读着奏本,偶尔在他犹豫时给予些建议,两人有商有量,眼看着那堆积的奏本就批了一大半。

烛火融融,照着两个依偎的身影,有宫女进来给香炉添香,见帝后如此琴瑟和鸣的模样,也不由得生出些羡慕。在这深宫里,多的是阴谋算计,哪怕是皇帝和后妃之间的相处,偶尔的温馨或甜蜜,哪经得起时间的蹉跎,日子久了,丑恶便一点点冒出头来,直到相看两厌、防备委蛇。

这一幕幕转变,宫里的人早已见惯,但不知为何,眼前的这对帝后,却让她觉得就能一直这么温情下去。脚步轻快地换了香,那宫女的嘴角忍不住挂起抹舒坦的笑,即使是在深宫当差,谁愿成日见着的全是些龌蹉丑陋。也许如今这位新帝,真能给大越带来些不同的气象呢。

安岚不知那宫女的心思,揉了揉脖子又打开一份军报,然后立即皱起眉来,李儋元连忙接过来看,脸色也渐转凝重。

这份军报上称,一直在关外蠢蠢欲动的木戎,前两个月收服了周边的部落,一鼓作气向大越起事,如今已经攻过了两座城池,沈将军正带兵死守平渡关,此次上报是让朝廷赶紧调派粮草和兵马去支援。

李儋元捏着这份军报,重重叹息一声:“木戎这一起事,边关的百姓又得经过不少劫难。”

安岚忧心忡忡地靠过去道:“如今国库本就不足,还有外族进犯,我怕,豫王又会不安分。”

第116章

那场战事一直持续了半年, 木戎首领以举国之力猛攻,沈家军在平渡关顽抗,战事胶着的久了,李儋元不得不调动长洲和雍州的驻军支援, 剩下的就再不能动, 不然万一木戎功过平渡关, 大越以北的城池就全会沦陷。

军资不断运往前线,给本就不足的国库又加了层重负, 朝野内外忧心四起, 如果这场仗再继续半年, 大越只怕就会被掏空。

可异族如豺狼, 一旦决定围攻, 不咬住猎物的咽喉绝不会轻易后退,除非将他们打断胫骨, 再不敢来犯。

转眼就进了初冬, 李儋元下朝后刚走进坤和宫, 就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问旁边的宫女:“怎么这么冷,炭炉烧得不够吗?”

那宫女忙低头道:“皇后娘娘让我们别烧那么热的, 说浪费木炭。”

李儋元皱起眉,忙走进寝殿, 看见安岚正坐在罗汉塌上, 旁边的嬷嬷正蹲在她脚旁边, 远远便闻到股药味。安岚见他进来连忙把脚缩回来, 用棉被一遮道:“今日下朝怎么这么早。”

那嬷嬷站起向他行礼,然后手拢在袖子里准备离开,李儋元却冷冷往她面前一站,伸出手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见那嬷嬷支支吾吾不敢答,安岚叹了口气道:“别为难她了,是冻疮药。”

李儋元脸色更不好看,打发那嬷嬷离开后,撩袍坐在她身边,让她把脚伸出来,心疼地看着拇指旁的红肿道:“都这样了,还连木炭都不敢多烧,国库就算再没钱,我也不可能苛待你。”

安岚赧然地想把脚缩回来,却被他一把按住,然后低头替她再上着药膏,她觉得脚上清清凉凉十分舒服,“和木炭没关系,是我今日在学堂外站久了,又忘了带斗篷,谁知道这脚丫子这么娇贵,冻这么一下就生了疮。小时候我在庄子里,光着脚踩过雪都没事。”

李儋元听她还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忍不住调侃道:“你现在身份不同,脚丫子当然矜贵。不光脚丫子,你整个人都矜贵的不得了,我让你做皇后不是为了给国库省钱的,赶紧让她们把炭炉给加上,不然这冻疮要是严重了,可够你受的。”

安岚摇头笑道:“我既然是皇后,更要给国家分忧,前线的军士为国奋战,还不知能不能穿上棉衣,我这儿少烧几块炭又有什么要紧。”她看了眼李儋元的脸色,又道:“倒是你,会不会嫌这儿太冷?”

李儋元抬眸柔声道:“你放心,我的身子这两年已经好了许多。咱们是夫妻,冷也好,暖也好,都得在一处。”

见安岚笑盈盈地盯着自己,干脆将她上完药的脚揣进自己衣服里捂好问道:“这样暖和些没?”

安岚动了动脚丫子,觉得全身都暖了起来,笑着道:“天子怀里,当然热乎。”

两人便这么靠在一起说话,不用炭炉也觉得暖意融融,话题绕来绕去,总绕到前线的战事,安岚知道他一直担忧这事,便靠在他怀里安抚道:“放心吧,沈将军一定会打胜的。”

李儋元揽着她的肩笑了笑,抬起头,目光里仍满写满了忧虑。可那时他并不知道,这场战事,马上就会迎来一个关键的转机。

“他们要议和?”几天后的坤和宫里,安岚听见这个消息,满心都是欢喜。

可李儋元的神情却并不轻松,拉着她的手道:“可木戎的首领说,他只接受大越天子的和谈。”

安岚一时没能理解这句话,过了许久才从震惊中回神,颤声问道:“所以你要去吗?”

李儋元盯着她,重重点了点头。

安岚的眼泪倏地流出来,攥住他的胳膊道:“可是你走了,整座皇城就全落进豫王的手里,他等了这么久,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甚至可能这场议和,就是他的诡计,只是想引你出京城,然后再加害于你。”

李儋元将她搂进怀里,深吸口气道:“我知道,这些我都考虑过。可是这仗如果再打下去,不光是国库难以为继,平渡关的百姓们还得再受战乱之苦,他们何其无辜。岚儿,父皇遇袭的那一晚,曾告诉过我,这九五至尊的帝位,是至高的权势,也是对天下黎民的责任。我不能愧对父皇给我留下的江山,也不能愧对我对他的承诺。”

安岚抬头,用泪汪汪的眼看着他:“可是,明知会有危险,你也要去吗?”

李儋元的目光平和坚定:“是的,明知有危险,我也一定要去。因为我是大越天子,前线的军士拼着性命保着边关不被进犯,我也要用我的方式,去保护我的河山,保护的大越百姓。”

安岚一抹眼泪,昂着头哑声道:“好,那你去保护河山,我替你守着京城!”

李儋元笑了起来,胸腔里一时酸涩,一时激昂,让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低声道:“玉玺和禁军兵符我都放在你这里,无论出什么事都不能让豫王拿到。从这里去平渡关再回来,最多一个月的时间,你放心,我会事事小心,平渡关那里屯着几十万重兵,豫王就算有什么心思,凭着京城这点兵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康帝亲赴平渡关议和的那一天,安岚穿着皇后的冠服,和满朝文武一起将他送到了城门前。浩荡护驾队伍里旌旗飘飘,安岚看着他冕冠下俊美的脸,倾身过去,只在他脸边说了一句话:“我等你回来。”

李儋元走后,安岚便紧绷着神经,派人盯着豫王的一举一动,可京城始终一片平静。李徽以摄政王的身份揽下所有政事,每日上朝批改奏折,看不出其他心思。

可安岚知道这人的城府,半点都不敢松懈,到了晚上便给李儋元写信,可他要到了驿站才能收信,因此发出去也不知道何时才有回信。可一连等了十几日,算算时间,李儋元应该已经到了平渡关,回信还是迟迟未到,安岚不知为何有些坐立难安,但她身在宫里,所知的事比较有限,除了等待,也别无他法。

直到有一日,她从学堂回宫,因为觉得困乏便在暖阁里小寐了一会儿,可转醒后,却发现暖阁里伺候着的宫女内侍全不见了人影。心里生出警惕,揉了揉额头往外走,当看清屏风后站着那人,脑中的弦立即绷紧,冷声喝道:“王爷可知道这里是皇后寝宫,哪是你能随意踏进的。”

豫王正弯腰把玩花盆里养着的一枝红梅,闻言转过头笑了笑道:“我与你之间,还谈什么禁忌。”

安岚气得手都在抖,昂起头喊外面的侍卫进来,可豫王却走到她身边道:“他们都不在这里,因为宫里出了大事,我打发他们去了内阁看着。”

不知道为何,安岚听见他说宫里出了大事,全身的血仿佛都凉了,喉咙里如被针扎一般,浮起尖锐的疼,还未开口去问,豫王已经低头在她耳边道:“你想知道是什么事吗?平渡关传来邸报,我那皇侄在和谈时遇袭,身受重伤被人掳走,从此再无消息。“他叹了口气,盯着面前那人灰败到几乎透明的脸色道:“还请皇后节哀,陛下只怕,是回不来了。”

第117章

安岚仰头看他, 黝黑的眸, 英挺的鼻…全在眼前渐渐模糊,逐渐化为一团混沌,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失了控,她阖了阖眼, 然后抬起颤抖的手,狠狠扇在他的脸上。

她强迫自己站直,摆出皇后的威仪,一字一句道:“陛下的尸首一日未运回京城, 本宫就不会承认他驾崩。王爷光凭一封邸报就说陛下回不来了,究竟是何居心!”

李徽摸了摸被她打痛的脸颊,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前世, 他带兵进京勤王,在途中曾受过一次重伤,军医不过说了句:有性命之虞, 王妃便哭昏过去, 后来那些兵士告诉他, 如果他不及时醒来, 那娇弱的王妃一定会和他一起去。

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安岚,明明满脸都写着悲痛, 却能立即拾起盔甲, 反过来对他质问。因为她明白, 只要她松口承认康帝的死讯, 这皇帝之位, 理所当然就会落在摄政王手上。

他突然想起那日在王府,她仰头盯着他道:“王爷,我永远不会是你记忆里的那个柔柔了。她已经死了。”

一股突如其来的愤怒席卷了他的胸腔,上前一步按住她的手腕道:“柔柔,你不用再死撑了。两军交战,皇侄他落到敌军的手里,根本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你可还记得前世的事,这才是上天定好的命数,注定这皇位和你,迟早都会回到我手上。我们,才应该是走完一世的夫妻!”

安岚使劲想甩开他的手,可李徽如入魔怔,只是攥紧她的手腕,朝她步步紧逼。直到安岚退无可退,索性挺直背脊朝他喊道:“现在陛下生死未卜,王爷竟敢对皇后如此造次,就不怕我大喊叫来宫人,这事要传出去,只怕王爷的如意算盘会落了空!”

李徽被她吼得稍稍清醒,如今他还未登基,需得事事谨慎,反正这江山迟早都是他的,她又能跑到那里去。于是终于松开手,却望见她手腕上已经现出浅浅的红痕,一时间愧疚又心疼,正想拉她的手过来替她揉揉,却看见她已经惊恐地朝后缩去,避他如同蛇蝎。

李徽仿佛被人在心上狠狠甩了一鞭,默默看了她许久,终是冷下声道:“陛下出了事,朝中必定大乱。这些日子,皇后请安心呆在寝宫里,莫要在外走动了。”

安岚倏地抬头瞪他:“李徽,你想软禁我!”

李徽昂着头,将瓶中红梅折下放进袖口,然后转过脸,斜斜勾起唇角道:“柔柔,这一世,我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殿门外,安岚才终于敢卸下强悍,浑身都在发冷,脑中晕眩地转着一个念头:李儋元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可他明明答应过她,怎么舍得就这么弃她不顾。

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堵在胸口,想吐却又吐不出,捂着唇一阵作呕,所有力气仿佛被抽走,眼前一花,终于软软栽倒在了地上。

当她再度醒来时,寝殿里已经点满了宫灯,一向贴身服侍她的江嬷嬷跪着不断请罪,说是豫王身边的侍卫硬把她带走,没想到回来就看到皇后倒在地上,她边说边痛哭,求皇后从轻发落。

安岚听得头愈发疼,抬手道:“算了,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

可江嬷嬷还是不敢起来,缩着肩继续絮叨道:“可皇后您刚有身孕,万一刚才摔着肚子里的孩子,那奴婢真是万死难辞啊。”

“什么!你说我有了身孕!”安岚忙撑着身子坐起,双眸射出惊疑的光。

江嬷嬷被她的眼神光吓到,哭声止住打了个嗝,颤着声道:“刚才杜太医号脉时说的,您已经有孕足足两个月,还给您开了方子呢养胎呢。”

“杜太医走了多久,快把他叫回来。”安岚根本来不及为自己有孕的事生出任何情绪,连忙拽住她的胳膊急切道,她必须在豫王得知这件事之前,彻底压下这个消息,万万不能让它出了坤和宫的宫门。

幸好杜太医并没有走多远,安岚派人又将他截了回来,然后吩咐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一个字也不能向外透露,不然便是死罪,还会株连在宫外的家人。众人看着向来和善的皇后,竟显出如此狠辣的一面,各个都吓得不轻,连忙发誓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皇后有孕。

把几个人都威逼利诱地封了口,安岚才总算松了口气,遣退了所有服侍的宫人,独自坐在帷帐里,将外衣掀开一些,隔着里衣抚着平坦的肚子,仿佛能触到一颗种子正在发芽,那是她和阿元的后代。这感觉太过奇异,几乎让她立即落下泪来。可这种幸福无人分享,注定只能隐而不宣,不然这个孩子只怕再难见到天日。

那一晚,安岚就在这样喜悦和悲痛的煎熬中睡去,在梦里,有人风尘仆仆地回到了皇城,她靠在他耳边讲出这个秘密,然后看着他狂喜,拉着她向全国昭告,他们有了个孩子,若为女便是天之骄女,若为男便是大越未来的国君。

可梦醒后,那个人并没有回来,安岚在期盼中等了五日,只等到了摄政王将要继位的消息。

“陛下在平渡关毫无音信,河北又恰逢水患,左相和御史台那群人,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名,反复劝说摄政王即位大统。其实谁不知道,这些人全是豫王心腹。他从陛下失踪那天起,就将朝政大权全揽在手里,现在宫里遍布他的眼线,一个个地清除异己,等到他登基那日,只怕连老臣都没法开口了。”当内阁大学士霍学仁站在暖阁里,愤愤对皇后说着前朝变故,安岚只是安静听着,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喜怒,仿佛早就有此预料。

霍学仁叹了口气,他早该知道,皇后一个妇道人家,手上无兵无权,根本没可能和摄政王抗衡,看来大越是注定要落到豫王手里了。想到此处,这位两朝老臣叹息连连,忍不住低头去拭泪,却听见皇后开口问道:“李徽他准备何时登基即位?”

“就在两天后。因为陛下还未发丧,也不便举行什么大的仪式。豫王准备先在太和殿登基,就此昭告群臣和天下。”霍学仁愣了愣答道。

安岚嘴角蕴出冷笑,道:“玉玺还在我这儿,他凭什么登基。”

霍学仁摇头道:“等他名正言顺登上皇位,又何愁拿不到玉玺。”

安岚转头看他,一字一句道:“只有我这个皇后还在,他就没法名正言顺登上皇位。”

霍学仁倏地站起:“皇后准备怎么做?”

安岚抬起下巴:“到那天,我会亲自去太和殿阻止他。朝中若还有清流仁义之臣,还请霍大人帮我说服他们,陪我一同阻止这场窜朝夺位的阴谋。”

“可宫里的禁卫全被换成了豫王的人,到那日一定会严防死守,皇后只怕难登太和殿啊。”

安岚傲然一笑:“他一日未改朝换代,我就一日还是大越的皇后。光天化日,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霍学仁未想到皇后外表柔弱,竟还藏着如此气魄,内心无比叹服,冲她深深行了一礼道:“老臣誓死追随皇后。”

当内阁大学士离开后,安岚表情未有丝毫松懈,在椅上坐了良久,手指从腹部滑过,轻声道:“你一定要帮娘亲打赢这场仗。”

两天后,安岚让沈嬷嬷给她梳好发髻,戴上龙凤珠翠冠,明黄色的通袖霞帔,摆足了皇后的仪仗,由李儋元留下的亲卫陪同,坐着凤舆从坤和宫一路行往太和殿。

果然才行出朱洞门,一队禁卫军便把她拦下,为首的统领十分和气道:“豫王爷有令,今日后宫不许入朝,还请皇后回寝宫歇息。”

安岚掀开布帘,朝他冷冷一瞥:“豫王哪来的资格管本宫要到哪里去。”

那统领的脸色不太好看,却暗自向下属使了个眼色,一队人牢牢封住凤辇前的路。安岚伸出手来,由德安扶着走下来,索性弃了凤辇,昂着头往前走。那统领忙追过来,想起如今朝中形势,咬了咬牙道:“属下职责所在,皇后莫要逼属下冒犯。”

安岚向后一望,身后的几名亲卫立即冲出来,护着她继续往前走,那统领的脸色也变了,高声喊道:“来人,送皇后回宫。”

这一声命令,成队的禁卫军立即将安岚团团围住,几名亲卫试图杀出,却终究难以敌众,场面正陷入混乱时,突然听到一个威严十足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皇城脚下,谁敢对皇后不敬。”

那统领觉得这声音很熟,连忙转头去看,然后惊讶地喊了声:“肖都统。”

肖淮因救驾有功,再加上在叛乱中立了功,早被封为十二营卫都统,谁也不知他是何时赶回了皇宫,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一见到他,那统领气势顿时弱了,结结巴巴道:“属下是奉豫王爷之命…”

话音未落,肖淮已经“啪”的一声打在他脸上,然后低头道:“你最好想清楚,身为皇宫禁卫,究竟该听谁的命令。”

他分开人群走到安岚身边,弯下腰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恭敬道:“小姐,肖淮来护您最后一程。”

第118章 正文终章

太和殿内, 李徽已经黄袍加身,只等着御极登基, 再下旨昭告天下。

殿上群臣一片肃静,恭敬地目送新皇被贴身内侍扶着一步步走向龙椅, 因为太过安静,就显得门外一声尖嗓子格外突兀:“皇后娘娘驾到。”

李徽皱起眉,脚步却未有任何滞阻,继续走到龙椅前坐下, 转身时冠上冕珠发出“哗”的声响, 敲得群臣心中俱是一震。

安岚被德安扶着走进来,目光凛然一扫, 斓袍宽袖随脚步猎猎扬起, 周身皆带足皇后的威仪。身边的大臣们不敢怠慢, 纷纷让出条路,微躬了身子朝她行礼。

李徽高坐在龙椅上, 看着眼前这幕,突然有种诡异的满足感:至少在这一刻,他是皇, 她是后, 堂堂正正立在大殿之上, 被群臣敬仰参拜。他长久以来的梦,总算被承托着落地。

安岚袍袖一扫, 两手横放在小腹前, 对着御座上的刘徽抬起下巴, 大声质问道:“陛下在外议和未归,王爷凭什么坐那个位子。”

李徽叹了口气,用怜悯的语气道:“平渡关早已发来邸报,皇侄被木戎设伏掳走,至今未有生讯传来,想必是…哎…皇侄走的这么突然,皇后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可朝中还有许多事要天子定夺,西南水患、平渡关战事,样样都需要朝廷拨款拨物,本王也是无奈才接此重任。”

他说完这段话,目光淡淡往旁一扫,许多他的心腹重臣便跪下对安岚劝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皇后以大局为重。”

安岚却看着众人冷冷发笑,“你们觉得,陛下明知有危险,还拖着病体远赴平渡关是为了什么?他是为了黎民免于战乱,为了苍生福祉,更为了大越不至于被拖累的羸弱不堪。可如今他还生死未卜,你们就忙着另立新君。各个嘴上说的仁义道理,可当木戎提出议和,有谁敢像我夫君一样毫不犹豫地站出,奔波千里去赴这场豺狼之约。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现在做的事,可对得起曾唤过的一声陛下,可对得起他为大越的那颗赤勇之心。”

她说的字字铿锵,令周围向来善辩的群臣,也带着愧色垂头。李徽面色阴沉,握紧鎏金的龙头扶手道:“那皇后意欲如何?所以陛下一日未归,这皇位就一日空缺,非等到你死心为止。”他加重了语气道:“就算我们等得,前线的将士可等不得,西南水患里流离失所的百姓们也等不得!”

安岚当然明白,李徽所持的无非是这个,皇城少了位君主,大小事宜,自然只能落在摄政王手里。

可她只是淡然一笑,让身后的德安递过来一个明黄色的包裹,然后拉开绸布,抬眸道:“陛下出行前曾立过一道圣旨,若他短期未归,朝中需要天子定夺的事全交由本宫来代他决定。”她环顾四周,将手中的黄布托起,珠玉之声清晰地落进每个人耳朵里:“大越玉玺在此,谁敢越过本宫重新立帝!”

这时,霍学仁迈步而出,领着早对豫王不满的清流大臣们,朝玉玺跪下道:“臣等当竭尽全力,辅佐皇后娘娘亲理国事。”

李徽冷笑道:“皇后的意思,是要让你这个女子来主朝政了!简直是荒谬至极!”

安岚眸光一转,傲然道:“为国决策,在乎于睿智与眼光,而不在乎男女之别。再说本朝从未有律法说明女子不可理政。本宫向来与陛下共阅奏本,对朝中之事早记熟在胸,王爷若不信,大可以现在就考一考我。况且,本宫不过是在陛下未归时,暂代他理朝政而已。王爷若是真的一心为大越着想,何必现在去争那些虚名,应该先助本宫将难事度过才对。”

此话一出,殿上一片哗然,豫王一派反对激烈 ,称大越从未有过先例,如今边关动荡,绝不可由后宫执.政。霍学仁所领的清流一派却坚持,既然有陛下亲拟的圣旨,皇后又拿着玉玺,就该尊重陛下的意思,将国事暂交皇后来处理。

四周吵吵嚷嚷,一片辩论之声,安岚轻抬锦靴,迈步李徽面前轻声道:“王爷可还记得一个叫汤芷晴的女官,几日前,我已将她接到了我的宫里。”

李徽浑身一震,随后咬着牙根道:“你想威胁我?”

安岚勾起唇角,声音几不可闻:“王爷是不是以为,你对太后做的那些事,真的能不留任何痕迹。”

李徽腕上青筋骤现,随后深吸口气,背着手走下龙椅,站在安岚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叹息道:“柔柔,你非要如此和我作对吗?”

安岚冷冷瞥着他道:“我不是和你作对,只是在保护我该保护的东西。”

李徽转头看她,露出个嘲讽的笑容:“你真的以为,他还会回来吗?”

安岚的目光坚定如初:“我信他,信他一定会回来。”

李徽攥紧了拳,两人目光相接,谁也不愿退让,这时,殿门外有内侍高声报道:“平渡关送来加急军报,说要立即呈给皇后。”

刚才还吵嚷的大殿倏地安静下来,连安岚和豫王都摒住呼吸,看着一名驿使风尘仆仆地跑进来跪下,举起手里邸报激动道:“陛下已经安然无恙,即日就将回京,还请皇后和王爷安心。”

他一口气说完,总算松了口气,偷偷甩了下额头上的汗珠。可他很快就发现不对,为何耳边仍是一片寂静。

抬起头,发现众人皆是震惊神色,霍学仁最先反应过来,撩袍跪下哭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转眼间,在他身后跪下一片,群臣们皆高声呼喊:大越明君,幸得苍天庇佑。在那一张张虔诚的面孔下,无人能知道他们各自再怀着什么心思。

李徽瞪着眼猛退几步,脚跟重重磕上座椅,连忙扶住身边的内侍才不至于跌倒,这是他第一次在群臣面前如此失态,安岚眼角已有泪光,转头看着他,用口型一字一句道:“王爷,你输了。”

入了夜的坤和宫,只闻得更漏声声,伴着檐下角铃嗡嗡作响,安岚将那驿使翻来覆去地盘问了一遍,总算确定了李儋元已经平安无事地踏上归途,数日之内就能回宫。

当安岚给那驿使塞足了赏银送出门,几乎说不出任何话来,只静坐着望向灯罩跳动的烛花,满心全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期盼。手掌按在腹部,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所有人,他们已经有了个孩子。

可她到底还怀着警惕,生怕豫王会因走投无路而做出什么疯狂的事。肖淮将她送回宫后,专程调了一队亲兵过来守着坤和宫,自己则留在偏殿,时刻盯着她的安危。

意外的是,后来的两日宫里却格外平静,但越平静,安岚就越不安,她了解的李徽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一旦李儋元回了京,他就彻底失去了任何机会。

这一日,窗外风啸雨疾,吹得宫院里的垂柳乱摆。安岚从睡梦里惊醒,突然感觉胃中翻滚作呕,胡乱抓起外衣披上,走到嬷嬷给她备好的铜盆旁,按着胸口猛吐了一阵。

抬头时才发现不对,偌大的寝殿里,竟是连个守夜的宫人都没。赶忙将外衣穿好,扶住桌沿朝外喊了声:“沈嬷嬷。”

略带黯哑的声音穿过大殿,回应她的却只有帷帐轻轻翻动的声音。安岚全身倏地变凉,压抑着过快的心跳,抓紧衣襟往偏殿疾走,果然一路上没见到任何守夜的侍卫,白天还热闹的宫殿,仿佛一座被遗忘的孤城,透着几分诡异。

安岚提着口气,总算走到偏殿门口,推门大叫道:“肖淮…”

后面的话被噎回喉咙里,因为她看见桌案前坐着那人,紫袍闲闲搭在膝上,这时正摩挲着手里的酒杯,抬眸对她笑道:“肖都统一更时就离开了,皇后知道为什么吗?”

安岚在极度惊恐后反而冷静下来,整理好衣襟在他对面坐下问:“陛下就要回宫,王爷还想做什么?”

李徽又拿出个杯子,为她斟了杯酒,自顾自地继续道:“因为西卫营突然起了火灾,肖淮身为十二营卫都统,自然要亲自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