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西装革履的唐松漫无边际聊了几句,喝了半杯饮料,我正打算托词退场,却有一位共同的老熟人姗姗来迟。

一番小声说话大声笑的热切交谈后,主人忙着去招呼别的来宾,留下两个客人相顾无言一阵,又很有默契地一起举步移到了一处僻静角落。

王璐比我有风度,先开口打破尴尬:“你的衣服不错。”

我礼尚往来:“你的鞋子也很漂亮。”

她笑了一下,转头四下看了看:“今天来的这些人里,十有**是卖唐松岳父的面子。如果当初他没有与家里的那位一刀两断,恐怕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意气风发。”

唐松来自偏远的小镇,世代务农,家里非常穷。所以虽然寒窗苦读考上了大学,却交不起高昂的学费。听说,是一个姑娘撕碎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将父母好容易凑齐的那份学费给了他,终为他铺平了求学之路。

想必,唐松当年也曾信誓旦旦,承诺毕业了就回来娶这姑娘,用一辈子的幸福安乐来报答。想必,那时候他的誓言确是发自真心出自肺腑。

只可惜到了最后,他没有回去。娶的,是一位富商的女儿。

其实类似这样的桥段,古往今来屡见不鲜。对背信弃义负心薄幸之人,我们痛骂我们不齿,然而若是当真有一份飞黄腾达的机会摆在面前,不知又能有几人抵得住诱惑守得住良知,不改初衷。

我装模作样连连叹气:“有权有势的上层人士啊,别当着平民百姓的面儿这么说好不好,忒伤自尊!”

王璐愣了一下,收回视线:“抱歉,纯粹有感而发,不是故意针对你的,别多心。”

我摆摆手:“哪有这么小心眼,我也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她不置可否地牵动了一下嘴角,轻轻转动手中的高脚杯,语气有些迟疑:“你们…我的意思是,你跟何决,还好吗?”

“挺好的。”

“这两个月来,刘升和他走得很近,你知道?”

“知道啊,有项目在合作。再者说了,他们来往密切才是正常的,因为本来就是最好的朋友。”我停下,慢悠悠吃了块小糕点:“就像,曾经的我们一样。”

王璐猛地抬眼,盯着我看了足有半分钟,而后放下酒杯,神色转冷:“你也说了,只是曾经。”

“无所谓,就算不是朋友,也可以是合作关系,这样做起事来反而更简单些。”我笑着喝口红酒:“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所以要趁着还能肆无忌惮的时候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王璐被我连讽带嘲弄得有些恼怒,在她发作之前,我抢先:“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给老同学捧场的心意也到了,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想说,我要先走一步了。”

“刘升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他绝不是在真心帮何决,所作所为也只有一个目的。”王璐侧身为我让路,却用简单的一句话让我裹足不前:“我想,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一瞬间,我觉得这个世界委实太过幽默,简直好笑得让人连笑都笑不出:“难道就因为是他的前女友,所以我这辈子就活该一个人孤零零到死吗?哪朝哪代都没有这样扯淡的贞节牌坊?还有王璐,麻烦你管管你家男人,有空就好好升他的官发他的财去,别把心思用在我这种老百姓身上。咱福气薄,受不起!”

“他不过是无法接受败给同一个人两次。”相较于我的怒气,王璐则显得很平静:“薛暮,过去的事就不提了。这几年,我一直都真心的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刘升他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料到,那个人竟会是何决…偏偏是何决。”

此情此景如此荒谬,让我的言语功能暂时缺失。

王璐沉默了片刻,又道:“为什么不离开上海呢?”看着满大厅的光鲜亮丽,她的声音很轻:“到一个刘升无能为力的城市,一个彼此再也没有机会碰面的地方,不好么?”

我懒得在这种没有逻辑没有意义的问题上费唇舌,却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凭什么?”

“对男人而言,最重要的是事业。据我所知,何决在德国时就已经是个颇有些名气的设计师,也完全有能力在国内的相关领域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王璐转过头将我直视,锐利的眼神和话语一样咄咄逼人:“你忍心看着他的事业就此被毁吗?既然爱他,难道就不该为他做些什么吗?”

大半杯红酒被我一口气喝光,在胸口火辣辣的燃烧中我笑出了声:“其实根本不用这么麻烦的,刘升不是就看不得我跟何决在一起吗?那么只要我俩分手男婚女嫁,所有的问题不就全部解决了吗?所以我该为他做的,就是离开他。觉不觉得这个结论很狗血很天雷很有苦逼八点档的风范?”

王璐看着我,显得有些惊讶,神色僵了少顷,忽然也开始笑起来,而且笑得比我还欢,边笑边摇头:“真的爱一个人,就会不惜一切抓住他留住他,为了待在他身边甚至可以不择手段,怎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说放弃?”她小心翼翼用指尖擦着眼角,不弄花精致的妆容:“以前对刘升是这样,现在对何决还是这样。你究竟是不懂爱,还是压根儿就没有全心全意的爱过谁?所以啊薛暮,我从来不觉得对不起你,因为当初是你自己,选择退出的!”

王璐的神情中隐约带着几分疯狂的决绝,黑色的小礼服款式宽松并不修身。虽然上了唇膏,却难掩嘴角一丝极淡的暗紫。

这样反常的颜色,我很熟悉,曾经同一屋檐下,看了整整四年。

王璐有先天性心脏病,并不严重,只要平时注意饮食注意休息,就与常人无异。但若想要怀孕生子,却必要冒极大的危险,基本等同于拿命在搏。

她的病,难道根本没有痊愈?

那她为什么还…

我张了张嘴,终是没有问出口。

这两人的事情,横竖与我无关。

离开酒店,天色尚早。

漫无目的游荡了一圈,觉得有些累,随便挑了一家电影院,将早上刚刚看过的片子又欣赏了一遍。

大屏幕上演着悲欢离合,底下的看客随之欢笑哭泣。

我坐在震耳欲聋的放映厅,听到的却似乎只有王璐的声音,同样的话,反反复复永无止境。

不惜一切…

不择手段…

然而,倘若一个人的心已经变了,是否还有挽留的必要?不惜一切,将最后的自尊踩在脚下碾落成泥,甚至为其不顾生死,值不值得?

何况,即便想要不择手段,也要有资本才行。王璐可以提供平步青云的权势,唐松的老婆能以万贯家财做嫁妆。

我的筹码,又是什么?

筹码…

一段感情要这样计算利益得失,我们之间,如何竟会走到了这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只有小三危机的狗男女,不是好的狗男女。

第四十一章 冷战

将同一部电影连续看了三场后,回到家,已是夜幕低垂。

在超宽高清大荧幕和超重环绕立体声的双重刺激下,我头重脚轻眼发花。

还好下车时恰好赶上一阵暴雨,让我在落汤鸡的状态下重获神清气爽。只是可惜了新买的那套小礼服,一双小羊皮高跟鞋估计也离寿终正寝不远矣。

我一边心疼打了水漂的人民币,一边推开家门,但见黑古隆冬一片。

先跟扑过来的狗叔侄亲热一番,而后走入客厅,借着窗外的暗淡光线看到正有一人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我的第一反应是有贼,第二反应是贼死了…

正心惊肉跳,何抱抱已很是高兴地跑过去舔那人垂下的手掌,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一瞬间,怎么居然完全没有想到,会是何决…

打开壁灯,见犹自酣睡的何决稍稍偏首,眉心舒展呼吸轻缓,微侧的脸颊线条愈加分明。

我抓过正努力试图弄醒何决的何抱抱,对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薛木木领会精神,当先踱步至屋角,趴下后气定神闲地摇了摇尾巴。已然长成型的大萨摩立马乖乖跟过去,以同样的姿势并排卧倒,眼巴巴看着房间里的两个人类。

室内重新恢复安静。

我站在原地,看着何决放于胸前的右手,其内握着一个手机,是我的。

今早出门前,我留了一张纸条,上书寥寥几字‘同学聚会,勿念’,然后用手机压在餐桌上。

我是故意的,故意不让何决找到我。这种行为很幼稚,我知道。

然而当视线落在那个新换的手机链上时,我本已汹涌的悔意,刹那荡然无存。

俯□,想将手机抽出,发梢的水珠却不慎滴落在何决的颧骨,他蹙了蹙眉,睁开双眼。短暂的迷惘后,唇角轻勾:“回来了。”

我只好站直,点点头。

他坐起,看了我一眼:“淋雨了?”

我继续点头。

“为什么不…”

我抢先:“没带手机,所以没法找你送伞。”

他愣了愣,露出一丝苦笑,低声:“其实有很多办法可以找到我的,关键看你想不想。”

这句话让我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便只能像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儿。

何决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手机递给我:“下次出门,别忘带了。”

我的脑袋依然不知当做何动作,唯有僵直着接过。

他沉默少顷,又笑着问:“挂坠很可爱,新买的?”

这次,我终于坚决地摇了摇头:“自己做的。”

他有些诧异:“你做的?”

我撇撇嘴对他的轻视表示鄙视,去卧室拿出另一个钥匙坠,捏在手里晃来晃去给他看:“做了一对,咱俩一人一个!是按照薛木木跟何抱抱的样子做的,旁边系着的是红豆,也就是相思豆。代表我们一家四口不离不弃,我与你之间莫失莫忘。很文艺很酸?但是不许嘲笑更不许吐槽,我费了好大的工夫做了好久呐!”

何决扬了扬眉梢,又弯了弯眼角,终是轻轻笑开,声音虽略显沙哑,却是清清朗朗:“记得你以前最不耐烦做这些小手工了,有一次你们班开联欢会,分配给你的任务是折三百只纸鹤做装饰。你嫌麻烦,就耍赖通通塞给我去处理。”说着,随手将茶几上的画册撕下一页,三两下折出一只彩色千纸鹤托于掌心,眉眼温软:“瞧,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怎么折。”

我耷拉下脑袋揉揉鼻子,而后跟着他一起乐:“昨天不是正好乞巧节么,闲得没事就赶个时髦玩玩呗!”

“乞巧节?”

“就是七夕。”我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也就是现在所谓的,中国情人节。”

何决愣住,面上本就不多的血色瞬间褪尽。

我仔细看了看他,只能笑着叹气:“你不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对?”

“对不起,小木…”

我打断他急切的解释:“因为你出国的时候,这个节还没兴起,咱还只懂得凑着洋人的热闹去过二月十四。”

“我…”

“而且这些天你忙得晨昏颠倒,完全没时间看电视上网也压根儿没心思去注意乱七八糟的相关宣传,自然也就无从得知。”

他不再试图说话,只端坐着,抬起眼,唇角抿紧。

“我懂的,我都明白。”我笑呵呵作了总结陈词:“不知者不怪,所以你不用向我道歉。”

”是么…”何决默然良久,眸色越来越深,旋即忽地笑了一声:“小木,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你的大度?可是你知道么,我却宁愿你不要这样…这样的通情达理。不管什么理由,忘记了情人节的男友都是不能被原谅的,不是吗?为什么昨天不提醒我,又为什么今天不对我发脾气?你以前和…”

他接下来的话,到底没有说完。而我则转头望向映照了夜幕的霓虹,无言以对。

没错,发生了这种事,我的确应该对着他发飙对着他怒吼对着他撒泼,甚至昨天我就应该冲到酒店当着方凌母子的面儿把他给揪回来。他是我的男朋友,我的未婚夫,我有权利这么做。

但是,我不敢。

因为我的无理取闹任意妄为,所依凭的,不过是他对我无条件的包容。前提,则是他对我的爱,独一无二。

然而现在,我越来越无法确定这一点,我没有底气。

所以我会担心会害怕,如果他因此而讨厌我了,怎么办…

这样患得患失自怨自怜的我,真是琼瑶得让人乳酸蛋碎啊!

正无限自我鄙视,肩膀却猛地一痛,下意识将那握住我腕部的五指狠狠挥手打掉,同时后退两步站到安全地带,才觉得貌似有些不对劲。

何决仍是坐在那儿,右手僵在半空,掌心向上,掌内空空如也。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随即垂下眼帘,将眸中情绪尽数遮盖:“方凌和LEO,定了下周四去云南的机票。”

“噢…”不知是不是因为大姨妈要来了,我忽然觉得很累,颇有些意兴索然的味道。背过身,放下捂在肩处的手,走到狗叔侄那里揉着两颗毛茸茸的脑袋,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我明天出差,大概不能送他们了,代我说声抱歉。”

“去哪儿?多久?”

“去…深圳,至少…十天,有个项目需要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道了句:“那你自己小心。”

“我会的。”揉着何抱抱的耳朵尖,我想了想:“如果你没空的话,可以把他俩送到叶烁那里,让他帮忙照顾几天。”

何决对这个提议言简意赅地做了否决:“不用。”

“噢…那好,辛苦你了。”

这次,他的回答更加精炼,只轻轻‘嗯’了一声。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我只好使劲蹂躏何抱抱的耳朵来缓解尴尬,结果弄得它终于忍无可忍,挣脱我的魔爪奔向了亲爹的怀抱,嗓子眼里还发出一阵阵像是委屈至极的哀鸣。

我刚想继续去祸害薛木木,没想到它半点不带犹豫地撒腿追随了狗侄儿的步伐,将我抛弃。

真特么的是人嫌狗不爱啊…

深觉碎了一地玻璃心的我,不想在父慈子孝的温馨画面刺激下自插双目,于是掩面回了卧室,洗漱睡觉。

第二天一早,我在狗叔侄的欢送下黯然离开,始终,没见到何决。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个妹纸送我的钥匙坠儿,像不像狗叔侄?让它们来打个酱油哈哈哈哈…

第四十二章 爆发

对于我拖着行李箱的不请自来,南瓜表现出了见惯风浪的淡定从容,什么都没问随手扔给我一串钥匙便扬长而去。请使用访问本站。我也只好勉为其难自己选了间最大最舒服的客房并摆出长期混吃混喝兼混睡的架势,以不辜负她的好客之意。

老沈一直留在老家照顾父亲,老爷子的身体硬朗了,心却软了,发话说是想抱孙子了。于是老沈决定尽快结束在上海的生意,带着南瓜一起回家,做一对靠银行利息就能把小日子过滋润无比的土财主。

十年坚持,终成正果。

我问南瓜:“当年你家老沈好歹也算是警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就为了你放弃了一片光明的大好前途,你从来都不担心他会后悔么?”

“为什么要后悔?”

“因为事业对男人很重要啊!”

“媳妇就不重要了?”

“也重要,可是…”

“再说,我不也为了他放弃了堂口老大的位置?”

我:“……”

南瓜将车停在我公司的门口:“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哪来那么多的麻烦事儿?合则来不合则去,又没谁拿刀拿枪逼着!你少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弯弯绕,你跟你家那口子究竟在闹什么别扭?这都七八天了,有完没完?”

我哀怨捧心:“你嫌弃我了吗亲?你不爱我了吗亲?你要把我赶出门让我露宿街头了吗亲?”

“亲你妹!”她毫不怜香惜玉地捶我一拳:“不愿意说就算了,我就是提醒你一声,刚刚颁布的《新婚姻法》规定,婚前谁买的房子,离婚后还归谁。你们不是下个月就要领证了吗?这之前赶紧去把你的名字给加在房产证上,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多重保障总是好的,省得将来落个人老珠黄净身出户的下场。”

我愣了半天,恍然感叹:“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白睡姑娘法’啊!”

还没抒完情,便被南瓜一记佛山无影脚,踹出了车门…

若不是南瓜提起,我几乎都快要忘了那个日子,2011.9.9,一生一世,长长久久。

距离现在还有二十多天,时间不长眨眼即到,却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这些天我赖在南瓜家,食宿全免专车接送,自觉活得相当惬意,只要什么都不去想。

与何决虽身处同城却因了要假装两地相隔,所以只能每天借着电话聊表相思。也许这份相思太过深邃导致双方都不知该如何用浅薄的言语来表达,于是通话的时间越来越短,内容越来越简,最终浓缩成两句话四个字

“晚安。”

“晚安。”

当天下班后,我和一帮同事吃饭,大家猜拳赌酒玩得很疯,我运气不好总是输,几轮下来便晕去了洗手间。

排山倒海一阵吐,又用冷水洗了几把脸,看着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我笑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