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乐一边往外走,结果一不小心就跟迎面而来的家伙撞了个满怀,后退几步才靠墙站稳,刚想道歉,就听一个满是诧异的声音:“木头?怎么是你?”

我揉揉眼,看清那个人后,顿觉刚刚被抽水马桶冲掉的东西可惜了,应该留着吐他一脸才是…

刘升皱眉打量了我一番,将我强行拉到梯拐角的僻静处。用打火机点燃烟,并不吸,只夹在两根指间,火星明灭,细细的一缕白烟缭绕:“最近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晕乎乎地扶着栏杆:“你就不能换句新鲜点的废话吗?”

“可以啊!”刘升弹了弹烟灰,对人民群众的意见表现出了超乎职业素质的从善如流:“听说何决的青梅竹马来了,还带着儿子。”

“刘处长,你未免也太关心咱老百姓的生活了?这么点小事也劳您亲自来打听?”

他看上去心情很好,不仅没生气反而笑了一下:“我还听说,你正在跟何决怄气。”

我勉强站直:“这些八卦都是从哪听来的?”

“好歹上下铺睡了四年,好兄弟有烦恼,我自当洗耳恭听。”

这种荒谬的说法大出我的意料之外,让我一时有些理解不能。

刘升于是又笑了笑:“难道何决没告诉你,这两个月来我们合作得非常愉快?”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咧咧嘴,学着他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只不过,不是听何决说的。”

他浑不在意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哦?”

我踉跄着向他走近,指着他的鼻子开骂:“一对神经病!一天到晚的阴魂不散,有那工夫玩蛋去好不好?真他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子的事关你们他娘的屁事?”

刘升的神色一变,旋即怒意骤现:“她跟你说什么了?”

我比他气势更盛:“回家自己问去!”

他重重喘了几口气,忽然爆发,撕下温文尔雅的伪装,将半截烟掷在地上,踩上一脚,狠狠从牙缝挤出两个字:“疯子!”

看着这样的刘升,我觉得很是畅快。

知道你们过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

“疯子的话,有时候才是大实话。”我恶毒地笑着,火上浇油:“比如说你自私自恋自负自大到了极点,从来就没对谁有过真心安过好心,而且压根儿就是个输不起的懦夫!”

刘升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又突地一笑,幽暗的灯光下阴暗的梯间,徒剩面目狰狞:“没错,说得都没错!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都清楚,我也用不着否认。不过连你都明白的事情,何决会不明白吗?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还要跟我合作?”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想了很久,但是一直都没有答案。或者说,那个答案,我不敢去想。

刘升低低笑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没有哪个男人,会抵挡得了功成名就的诱惑。”原本还算好听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扭曲:“我的确没对何决安好心,但我又的确是在全心全意帮他。你也明白,现在若要成功,想光靠自己的才华老老实实打拼,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我给何决介绍大客户,为他在业内打响名声,甚至替他走后门在行业协会里谋得一席之地,我会用手中的权力助他用最少的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业界的中心位置。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做这些?”

大概酒劲上涌,我的脑袋发胀耳中轰鸣,勉强集中了视线看着刘升眼中隐约的红血丝,终于明白,我自以为的恶毒在他面前,不过小菜一碟:“何决知道你有什么企图,他不会上当的!”

我的负隅顽抗换来刘升的放肆大笑:“是啊,他当然知道。可我不是刚刚才说过吗,他抵挡不了诱惑!”

身体里压抑已久的邪火终于全面燃烧,我冲过去揪住他的衣服屈膝撞向他的小腹:“你***到底想怎么着!”

刘升不躲不闪,只因了痛楚而弯下腰,任我疯了一样拳打脚踢,等我差不多发泄完了,用光了力气,才咳嗽着挣扎道:“木头,这一顿是我欠你的。觉得不够的话,休息一下再继续。”

他的领口被我扯开,露出的肌肤上有横竖几道被我留下的爪印,嘴角明显有些肿,貌似见了红…

我不禁对自己生出几分崇拜,凶残,真特么太凶残了!

“我不是…”

刘升柔声打断我的话:“我知道。”

我甩甩发麻的手:“有根棍子什么的就好了。”

他:“……”

“算了,其实我早就清楚,我们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从前。”刘升站好,苦笑着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当初我的选择,几乎是个男人都会那么做,你不能因为这个而恨我。”

我看着自己的脚尖,汗水带走了头脑的晕眩也带走了身体的热量,八月末的夜晚,我却觉出了三九寒天般的冷:“包括他?”

“包括他。”

从梯间出来后,刘升送我回包房,半道上碰见了何决。

他恰巧从一处豪华包间走出来,穿着一套浅色的夏季薄西装,越显身量挺拔,神采飞扬。应该喝了不少的酒,脸颊有些红。看到我们,明显一愣。

刘升率先打招呼:“跟李院长谈完了?”

何决沉默片刻:“展会上,我的作品将做为重点推荐。”

刘升瞟了我一眼:“木头,你不恭喜他?这个机会可是多少人奋斗一辈子也得不到的。”

我冲何决点点头:“那恭喜啊!”

何决蹙了一下眉:“今天回来的?怎么也不事先通知我。”顿了顿,抬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喝这么多的酒,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还有事情要谈呢!”

“谈完了。”他的声音虽温和,语气却不容置疑,继而转向刘升:“不好意思,帮我跟李局他们说一声道个歉,改天我请他们喝酒赔罪。”

刘升笑着挥挥手,接着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别忘了告诉方凌,后天一定要赏个脸,那几个老家伙对她父亲仰慕已久。将来如果能借助到这个关系,有些事情做起来会更容易。”

何决淡淡应了。

站在外面等车时,何决忽然问了句:“你的行李呢?”

我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啊?’了一声。

他转头看着我:“既然出差刚回来,行李应该还没来得及放回家?”

我有很多理由可以把这个谎圆过去,但我懒得再去编。

见我沉默,他便也像是明白了什么,不再追问。

“何决,方凌和LEO还没走?”

“没有。”

“他们走了,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

“如果他们再回来,你可以不见他们吗?”

“不行。”

“以后,你能不要再跟他们联系吗?”

“不能。”

我看着何决,用刻意放大的声音来掩饰其中的颤抖:“为什么?”

他的双眉紧蹙,像是也到了忍耐的尽头:“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会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

“无理?我让我男朋友跟之前的女朋友断个干净这叫无理?”

“小木,我早就说过了,我跟凌子之间就跟亲人一样…”

“亲人?”我控制不住地冷笑,话语尖刻:“你为了她去德国,你为了她跟别的男人打架,你为了她彻头彻尾的改变…这种亲情,还真是让人感动啊!”

何决愣了愣:“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回答,只是不停地冷笑:“既然如此,你干嘛不在德国跟她好好过日子,跑回来招惹我做什么?”

他微微闭了一眼睛,原本泛红的脸颊不知何时已变得雪白,说出来的话无力到了极点:“你不要这么疑神疑鬼…”

“那你就用实际行动证明给我看啊,证明的确是我多疑了!”

何决不再说话,只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我忍无可忍:“靠!你欠他们的啊!”

不曾想,他竟用不低于我的嗓音回吼:“对!我是欠他们的!”

我残余的理智终于宣告全军覆没:“很好,刘升欠我一顿打,刚刚还清。你欠他们什么?又要怎么还?难道,LEO根本就是你的儿子?否则,你们的血型为什么一样?别跟我说是巧合,又不是演偶像剧!”

何决忽地笑了一下,垂下眼帘:“小木,你知道我是什么血型么?”

我张着嘴,答不出。

他便笑着摇摇头,那种不出所料的神情,在都市的灯红酒绿中,支离破碎。

“你是O型,我一直都知道。”

留下这句话,何决转身离开,不知是不是因为酒力的关系,他的步子有些不稳,微微弓着身,瘦削的背影,满是疲惫。

第四十三章 离开

在马路边蹲了小半个钟头,醒了大半的酒,我开始有些后悔之前的冲动。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那样轻易便信了刘升别有用心的一番话,并以此为由对何决乱发脾气。无论如何,我都该跟何决好好地谈一谈。

即便是合则来不合则去,也要开诚布公,落个清清楚楚。

回到小区,竟在下遇见了叶烁,还牵着狗叔侄。

阔别一周,薛木木玩了命地往我身上扑,扎进我怀里又闻又舔撒娇无极限。何抱抱也不甘示弱,围着我上蹿下跳,大脑袋连顶带撞几次险些将我撂倒在硬邦邦的水泥地。

好容易等这二位狗爷的亲热劲儿稍稍缓解,我才有空跟被无视已久的人类打招呼:“你怎么来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啊!”叶烁斜倚着悍马的车门摆出一个很帅的造型,却是满脸见鬼的表情:“JASON不是说你不回来吗?”

我愣了一下:“何决让你来的?”

“他说你俩今晚都有事,所以让我把狗狗接过去住一宿。”

“那…说没说他有什么事?”

“电话里急匆匆的,没讲两句就挂了。”叶烁顿了顿,迅速站好,反问:“他有什么事,你会不知道?”

我低头给满地打滚的薛木木挠痒,不答,只问:“这几天,他经常拜托你照顾狗狗吗?”

叶烁的眉毛渐渐皱起,伸出右手食指冲我晃了晃:“第一次。”

“噢…”

“怎么了?”

“没怎么。”

我弯腰搂住已有半人高的萨摩,将侧脸贴紧它厚实的毛发。然后放开,手指揉捏着它的耳朵,与它鼻尖对着鼻尖轻轻蹭了蹭。

薛木木站在一旁歪着脑袋,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们。

而何抱抱则像是觉察到了什么,用舌头小心翼翼舔了我一下,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近似呜咽,仿佛永远笑嘻嘻的嘴角,此刻却抹平了向上的弧度。

“麻烦明天跟何决说一声,木木我带走了。”我直起身,对早已沉下面容的叶烁咧咧嘴,又想了一下,还是补充了一句:“干妈想它了,让我带它过去玩几天。”

“干妈?”

“就是给你钱,让你和我相亲的那个暴发户。”

叶烁呆了呆,现出恍然,旋即狐疑:“为什么你自己不跟他说?”

“因为…”我低下头揉揉鼻子:“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或者,暂时没什么可说的。总之先冷静一段时间,也许…大概还能平心静气谈一次…”

“什么也许什么大概?”叶烁终于被我莫名其妙的语焉不详弄得不耐,抬手照惯例给了我一记爆栗,而且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狠:“我警告你,再这样跟JASON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别别扭扭磨磨唧唧的,我可就反悔了!”

捂着脑门我疼得眼泪长流,还不忘表达不解:“啊?”

叶烁看了我几秒,微微阖了一阖眼帘,旋即抬眼,上前半步,凝住墨黑双眸将锋芒尽敛:“其实,我一直都很怕将来会后悔,后悔当初退让得太过轻易。所以薛薛,千万不要给我这个机会,知道吗?”

模糊的视线让叶烁俊朗的面部轮廓不再线条分明,混合着路灯幽幽的暗光,将一切柔和得仿若幻象。他的声音也不复跳脱明亮,低低的有些暗哑,沉甸甸压在心头,几欲窒息。

张开双臂,我紧紧拥抱住面前的这个人,任自己的泪水肆意,浑不管其身体的僵硬。

“我还在你的喉咙里吗?”

“嗯。”

“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了,好歹也吐出来一点了?”

“嗯…”

“你说,吐出来还能不能再咽回去?”

“……”

我靠着叶烁的胸膛,望着远处被满城灯光照亮的不夜天:“给你讲个笑话呗!”

他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答:“好。”

“有个人乘飞机,半道上忽然觉得不舒服,特别想吐。空姐就赶紧说‘先吐呕吐袋里,我去给你拿药,千万别弄到地上。’等再回来,发现全机舱的人都吐了,一片狼藉。空姐就问原因,那个人特别无辜地回答‘我吐啊吐啊,发现袋子就要装不下了,为了不搞脏别的地方,就又喝回去一口。’…”

笑话讲完,无人捧场,我叹口气觉得甚是凄凉。

叶烁面无表情默了半晌后,暴起,一把将我推出老远,随即扶着车箱边呕边骂:“你想让我好马不吃回头草就直说,干嘛恶心老子啊我靠!”

我疯狂大笑。

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的叶烁大为不忿,屈指举拳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冲着我的额头直捣而来,我长叹一声,闭眼任命。

然而,却没有等来预料中的痛楚,只有轻轻地一触。

睁开眼,看着叶烁将点在我眉间的手指缓缓垂下,轻轻道:“你们之间的事,我没有立场说什么、做什么。但是薛薛你记住,你一定要好好的,否则,我会一直如鲠在喉。”

带着薛木木坐上出租车,关上门,摇下窗,我握着它的爪子向外面送行的一人一狗挥了挥。

这会儿,始终处在发愣模式的何抱抱才总算有了反应,拼命想要挣脱叶烁手中的链子,然而,咫尺距离,终是徒劳。

车子开出很远,变了调的尖利狗吠仍清晰可辨,一声接着一声,惶惶然,仿佛永无停歇。

相较而言,薛木木一直都很平静,只是直立起来,用两只前爪搭着椅背,垂了尾巴,望着窗外慢慢多起来的车水马龙,掩盖了慢慢消失的熟悉身影。

我端端正正地坐着,没有回头。任凭后视镜中的叶烁,渐行渐远。

有了选择,就没有后悔,更没有退而求其次。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从小长辈就教导我们,不要撒谎。现在的事实证明,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第二天一进办公室,就奉BOSS命令马上去一个略有些偏远的城市出差。下火车刚打电话报了平安,转头手机就不翼而飞了。

瞧见没?这就是撒谎的报应…

所幸汇报工作都是用邮件和视频,想想反正私事上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没急着重新买。

不料五天后返回上海,就险些被南瓜活活掐死。

“你***再不死出来,老娘所有的门店就要被那个疯子给拆了!”

我挣扎着哀嚎:“不是早就告诉你我的行程安排了吗?而且你的仇家关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