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她花了大钱,赵成材可是毫不吝啬地给她留了不少排骨鱼肉,章清亭一来饿了,二来赵玉兰烹制得还算可口,倒也吃得很香。

吃饱喝足,困劲上来了,这早上起得太早。章清亭把筷子碗端了出去,自己回房歇午觉去了,现在有了门就是方便,一闩便是。

赵成材暗自摇头,不声不响地去把她的筷子碗洗掉,心想这媳妇可比小桃金贵多了,当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到章大小姐一觉醒来,首先就觉得自己胳膊疼得慌,再一瞧那打的两处,竟全都青肿了起来。

这死老头下手还真不含糊!她一面自揉着药酒,一面腹诽。可想着那老家伙家里的牌匾,应当真是个有点道行的人。只是不能收归已用,这点很是麻烦。

章清亭不是章孔明,她也有犯难的时候,犯难时也想找个人商议商议,比来比去,外面那秀才便是唯一的选择了。

开了门,秀才正在那儿摇头晃脑地刻苦攻读呢!章清亭心下有几分赞许之意,这呆子,虽然水平不咋地,倒是知错能改,好学向上,还有点意思。

“秀才!秀才!”

章清亭一连叫了两声,才让读得忘形的赵成材回过神来,“叫我?有事?”

“你过来一下!”

赵成材收了书卷,随她进来,章清亭示意他也坐下才道:“我有一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你说!”

“若是有人成天醉生梦死,毫无斗志,要怎样才能打动他出来做点正事?”

“你说的是那方家老爷子吧?”听她念叨了这么几天,赵成材要是再不明白,那当真是个呆子了,“你想让他出山,重操旧业跟你一起做生意?”

“正是如此。可是我今儿去找过他的,那老头十分不肯。还平白无故地被他打了两下子,你说气人不气人!”

怪不得闻到一股子药酒味,赵成材忙道:“那你有没有事?”

“不过是些皮外伤,这倒不妨事。只是那老头实在固执,我刚一张口就给回绝了,还说什么反正是没了孙子,就是死也不肯再做这生意,还怕我偷他的什么秘方!真是小气!”

赵成材细一琢磨,“你是真想做这饭馆之类的买卖?”

章清亭承认,“是啊!不过你先别说出去,我那日拿回来的兔子腿你们都尝过了,当真好味道!我也相看了铺面,也不用太大,就弄一个专卖烧烤卤味的店铺,本钱既不大,而且又好经营。”

赵成材点头同意,“这倒是个好主意!民以食为天,人总是要吃饭的。咱们这地方人多好酒,况且天又凉了,想来那些东西只要弄得味道好,下酒适宜,肯定不愁生意。”

对了,还有酒!章清亭心中默默记下,果然集思广益有帮助。

赵成材想了想道:“现在最关键的就是那方老伯不肯出山。他的顾忌无非有二,一是怕你学会了秘方,教会了徒弟就饿死了师傅。其实这个倒不难解决。你只要答应他,由他掌管厨房制作,你绝不干涉,只管售卖就是。”

章清亭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第二条么,就有些麻烦。他觉得后继无人了,生活便没什么奔头!”

“就是!那老头纯粹就是混吃等死,根本了无生趣。”

“那也不尽然!”赵成材帮着分析,“他若是真的一心求死,早多少年前就死了,为什么还要活到如今?这蝼蚁尚且偷生,这世人啊,嘴上多说着想死,可真的不爱惜生命的却少之又少。所以这老伯我估计就算天不怕地不怕,肯定也得怕死。”

“那我总不能把他抓来,以死相逼吧?”

赵成材皱眉苦苦思索半天也没想出好办法,倒是另有了个主意,“其实这方老伯也是不会想,纵然是个孙女,他要是招个上门女婿进来,不一样可以承接家里的香火?”

这倒是个好主意,可以采纳。

章清亭忽地想到,那老头既是这么恨自己的孙女,为什么一早就不抛弃她,或是干脆杀了她?反而要带在身边,一直养育至今呢?恐怕多少还是念着两分亲情的,毕竟这是他儿子唯一剩下的骨血了。

看来还得再去一趟,好好跟那祖孙俩聊聊才是。

眼见日头偏西,赵玉兰开始张罗着晚饭,可也不知赵王氏他们能不能回来吃,过来跟赵成材商量,“哥,要不辛苦你走一趟,去问问娘是把晚饭做好了送去吃,还是等着回来再吃?”

行啊!赵成材收了书本起身,“那我再带壶茶水去吧!”想了想,多问了一声,“娘子,你要一起出去走走么?”

章清亭心想,我干嘛没事跟田里去?那不自投罗网么?

赵成材猜出她的心思,笑道:“你不用走上近前去,就远远地待在一旁。娘可忙着,没功夫管你的,这秋高气爽的,你坐在屋里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不如出去走走,说不定还有收获呢!”

章清亭这么一听,倒是有几分道理,稍稍收拾,就和他一块儿出门了。

自从进了市集,就再没往回去过田间,就那一回,也是一大清早天蒙蒙亮时出的门,根本没注意四周的道路。

现在再看四周,遍地庄稼已熟,许多人家都在收割,田地里一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繁忙景象。

又走到当初狭路相逢的独木桥,两人都觉得有些好笑,笑过之后,却是恍若隔世的感慨。

纵使两人日后还是别离,可也抹煞不掉曾经的过往吧?

过了小桥,行不多远,赵成材带她走上一处高坡,指给她瞧道:“下面这两片就是咱家的地了!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我去去就来!”

章清亭站在那儿,极目远眺,很明显地就瞧出差距来。

左边一块田肯定是张家父子在劳作,除了有两道垄沟已经割得差不多了,旁边一大片还慢慢地落在后面。右边大半田都快收割完了,只有两道垄沟落在最后,那定是张小蝶。

银宝元宝两个小的跟在后面也在帮忙,瞧着忙得头都不抬,倒是都挺辛苦的。

章清亭忽地觉得,自己那菜钱花的不算冤。怎么说,自己每天吃的粮食,都是人家一滴汗珠摔八瓣种出来的,回报些也不算太过分吧?

赵成材送了茶水到了田间,张家几人立即围了上来抢着喝水。赵家几人只有赵成栋过来了,其余二老都在埋头苦干。

章清亭摇了摇头,不过这张家几口能逼着他们来干活也算是一个不小的进步了,慢慢来吧!

不知赵成材在那儿说了些什么,他们哈哈大笑,似乎挺开心的样子。到底是赵成材亲自把水送到了前头爹娘那里,等他们喝完了,又收了茶壶茶碗往回而来。

上来就道:“咱们赶紧回去吧,一会儿他们就要开始往家里运粮了!我跟他们说,晚上有猪脚汤,他们可高兴了,都说要咱们以后天天买菜呢!”

章清亭得人夸赞,心中高兴,可嘴上却道:“美不死他们!天天这么吃,也得天天这么干才行!”

赵成材耳根一红,毕竟是人家出钱呢!自己说是说,可半文钱也没有,怎么能这么厚脸皮的要求?

“嗳!这晚饭前能收得完么?”章清亭不用看也知道,张家人负责的那几垄地是绝对不行的。

赵成材道:“娘说,一会儿我们家的收完了,爹和成栋就负责把粮食运回来,他们在家吃,等再过来时,就把晚饭给他们带来。我本来让娘他们帮着你们家人一起收割的,可娘不肯。那粮食运回来后,也要铺晒收仓,爹他们得在家整理,确实也不得闲。”

“没事!”章清亭望着底下劳作的张家几人,毫不护短,“让他们自己慢慢干去,干到明天也是他们的事!最多晚上让你妹子再准备一顿宵夜吧!”

“还是你想得周到!”赵成材不失时机地奉承了一句,拎着篮子往回走。

章清亭忽地想起一个重要问题,“这收割之后,是不是就没事了?”听说农人冬天是最闲的,还有“猫冬”一说。

赵成材笑道:“你忘了么?娘说要种冬小麦的,等冬小麦种下,才算是真没事了,就等着过年了。不过娘可闲不下来,到了年节,请神作法的人挺多的,她还指着这个赚钱呢!”

章清亭只是发愁,若是张家六口又闲下来了,肯定又要生事,还是得给他们找点事做才行。

“啊!我有办法了!”赵成材忽地大叫一声,满脸的兴奋之色。

章清亭一皱眉,亏他还是个读书人,怎么一惊一乍的?这沉着稳重到哪儿去了?

“我想到一个办法能解决方家那小姑娘的谣言了!”方才提到老娘的副业,赵成材忽地想出了个好主意。

章清亭一听这个可也来劲了,“怎么说?”

赵成材道:“那不是有相士说那姑娘不吉利么?若是请娘去作个法,就说驱散那姑娘身上的邪魔作怪不就成了?”

这也是个办法啊!可这谣言流传了这么多年,怎么才能让人信服呢?

这个赵成材也想到了,“其实别人信不信都无所谓,关键是要让方老伯相信,不是自己孙女克死自己的儿子,要让他对生活有了指望,才会认真为孙女打算,自己也才会好好活下去。”

章清亭当即拿定了主意,“我明儿再去一趟方家!”

她就不信了,凭她大小姐的三寸不烂之舌,搞不定一个方老头!他就是根老枯木,也得让他发出新枝!

赵成材犹豫了一下,“明天恐怕不行吧?明天就是十四了,后日就是中秋…”还指望着你去办节呢!

章清亭当即会意,“这个不难,咱们明早出来买菜时,顺便把过节的东西一次性买完就是了!”

“可东西那么多,我一次性怎么拿得完?”

“雇辆小车不就行了?”章清亭还想到,可以顺便买点礼品正大光明地去方家祖孙。

见赵成材还有些犹豫,“你有话就直说!”

赵成材这才道:“其实,我明天也想抽个空再去县衙,还有几个同年和老师处走走,这快过节了,就是提盒月饼去也是个意思。”

孺子可教!章清亭微微一笑,他能想到这一层已实属不易了。

“那也没关系!你自去忙你的,让你妹子跟我出来就行了!”

“可玉兰要是出来了,家里可就没人照应了!”

章清亭白他一眼,“还有我家的人呢!别的不成,看个门,守个户总行吧!”

赵成材自悔失言,这不自己找抽么?

“是我疏忽了!那咱们明天还是一起出门,你这么会谈价钱,还是由你一起把东西买了,我再挨家挨户地送去就行了!”

这倒是!章大小姐也很是喜欢讨价还价的那种感觉。

他们前脚回了家没一会儿,后脚赵老实就推着第一车粮食也回来了,赵成材自去后院帮忙。

章清亭出来要开水泡茶时随便进厨房瞧了一眼,赵玉兰忙活了一个白天已经把厨房里要准备的饭菜都弄好了,晚饭厨房基本就不忙了,她便叫张罗氏也去后院帮忙了。

赵玉兰等张罗氏过去了,才羞涩地望章清亭一笑,“大嫂,你人真好!心也公道!”

倒把章清亭夸了个不好意思。自回去房中偷着乐,这丫头虽然笨嘴笨舌的,但有时还挺招人疼的。

可她更要琢磨怎么搞定那个嗜酒如命的方老头。

今天家里格外清静。

包括赵成材都在后院忙活,月上柳梢头时,银宝元宝两个小弟弟先被放回来了,一回来就是倒头就睡。

等章清亭按时就寝时也没见赵王氏和张家那三口回来,也不知那些家伙干得怎样了,只隐隐约约到后半夜才听到些动静,她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大天光地起来一瞧,整个家里都静悄悄的。

这时候可不早了吧?开门出来,赵成材还睡得正香呢!

连叫了好几声叫不醒,章清亭掬了些清水洒他面上,才好不容易把他给惊醒了,睁眼一瞧,“哟!今儿可晚了!”

一家子仍在睡着,也不惊动他们,赵成材只轻轻敲门唤起了赵玉兰。

昨日说好了要带她出门的,本想跟赵王氏禀告一番,可赵王氏昨夜快四更才回来,睡下没一会儿,实在不好惊动。想留个字条吧,也没人看得懂,就只得拍醒了赵成栋,跟他交待了几句,见那小子应下,才放心出来。

三人轻手轻脚地收拾了,连早饭也不吃就出门了。

第61章 二顾茅庐

进了市集,章清亭带着这两兄妹先下馆子用了顿早饭。

等出来时,赵玉兰才直咋舌,“就是三碗粥和几份点心小菜,居然吃了二十多文!这要是给我,得做出多好一顿早饭来?”

赵成材忙告诫妹子,“吃完就算了,你回去可千万别跟人说起,尤其是娘!”

赵玉兰急急摆手,“我肯定不说的!”

既然有她来了,再去早市上买菜,章清亭怕又被人打趣,退避三舍,袖手旁观。反正总不是鱼啊肉的,她也不限银钱,就随他们去办了。

还是赵玉兰做饭的人,知道怎么买菜,也没花多少钱,居然买出两天的菜来,也一样有鱼有肉,还格外抓了一只肥鸭,说拿来烧着吃。

看她和赵成材两人抬着一只满满当当的大篮子,章清亭好奇地问:“你这些鱼肉能放到明天么?”

“能!”赵玉兰应得干脆,“现在这天已经不热了,我把菜都收拾了,放一晚肯定不成问题,明天就不用出来了。再说,明儿过节,东西肯定要贵些,赶着今天办下了,还能省不少呢!”

这丫头还真会过日子。章清亭一笑,三人又去糕饼铺子里买了些月饼点心。再去酒肆里打了几坛桂花酒,这东西一多就不好拿了。

何况赵成材还要去送礼,章清亭想了想,别出心裁地在杂货铺里买了些竹子编的小花篮来,每个里头放小小的两坛酒,一盒糕点再捆扎起来,再把那些绢花点缀其中,就煞是好看了。

一旁有要办节送礼的,纷纷效仿,弄得章大小姐很是得意了一把。

赵成材满口夸赞,“娘子真是慧质兰心,亏你怎么想得出来?”

那当然!章清亭欣然领赞。

这过节的东西置办齐了,他们俩都该去办各自的事情了,可赵玉兰要拿的东西就太多了。章清亭那意思是雇辆小独轮车帮她送回去,可赵玉兰死活不肯,非说自己拿得了,不肯再花那个冤枉钱,自己就算走得慢些,也能回去。怕她雇车,这丫头转身自己肩扛手提的先走了。

章清亭和赵成材面面相觑,也就由她去了,二人分头各办各事。

这回再来方家,章清亭也算是熟门熟路了,前门敲了没人应,直接转到后院去。

一瞧,后院也没人。这爷孙俩上哪儿去了?

叫了两嗓子也没人理,正纳闷着,寻思着是不是进去瞧瞧,旁边有个邻居大婶也是买菜办节回来,“小婶子,你是来借方家磨坊的吧?”

“啊…是啊!这家人呢?”章清亭姑且虚应下来。

“别提啦!那老头喝多了发酒疯,昨晚摔了一跤,弄得人事不省的,这会子还在郎中那儿,不知是生是死呢!”

章清亭吃了一惊,这老头要是死翘翘了,她还做的什么生意?

大婶叹道:“这一家子,也真是作孽。你想想当初是多让人羡慕!老头又有本事,儿子又孝顺,可这一添了孙女,就全乱套了!其实也不能全怪她家孙女,女人生孩子,就像在鬼门关前去走一遭,哪里保得住不出点意外的?只是后来…唉,这也真不好说!方老头在,对那孩子是不好,成天不是打就是骂,可方老头要真不在了,那孩子就更苦命了,哪儿有人肯收留她哟!”

见这大婶似乎甚知详情,话里对小方姑娘还有三分怜悯之意,章清亭忙拉着她,追问几个昨晚想到的关键问题,“那当年说她命不好的相士呢?”

“早死了!那相士也是嘴毒,好端端地咒那孩子干什么?你说…”

章清亭打断了她的发挥,再问:“那方老头这些年就带着孙女靠租这磨坊为生么?”

“那怎么可能?磨坊一年也就春秋两季收割才有点生意。瞧这方老头的房子没有?以前可又大又气派,外头还有他家不少田地呢!自他回来之后,开始收租,也挺好度日的。那时,他也没这么讨厌孙女的,那孩子小时,对她还挺好的。”

章清亭听得心急,追问:“那后来怎么变了呢?”

大婶难得有个听众,讲得兴起。索性放下篮子拉着她到一旁坐下细说:“这事也就我们这几个老街坊才清楚,我慢慢细说给你听。方老头刚回来不久啊,先是有个小后生找上门来,说要拜他为师,跟他学艺。小后生人长得清秀,也很是机灵,方老头就收了。没多久,村里那相士就说他孙女是扫把星,老方头心里就不痛快,又被徒弟调唆,也不知是中了哪门子邪,就寻思着要再续一房来生儿子。后来不知从哪儿弄了个小寡妇来,人长得倒不错,只是妖妖调调的不像个正经人,可方老头一看人家年轻啊,就同意了。不上半年,那小寡妇确实肚子鼓起来了,说住不惯这儿,哄着他把田卖了,说要回她娘家那边去。等方老头真的卖了田,那小寡妇却卷了钱财跟那小徒弟一起跑了!唉!他也不想想,自己那个年纪,怎么可能留得住人?亏那相士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那女的怀的是个怎样福大命大的男娃子,十有八九就不是方老头的!自此以后,方家才彻底败落了,就靠着典当变卖家中物品和偶尔租借磨坊度日,这几年着实过得不像个样子了。”

章清亭至此恍然大悟,“那是不是那小徒弟来了这家之后,那相士那传出这谣言的?恐怕这全是早设计好的,只怕那徒弟和小寡妇也是一伙的,买通了相士演了这出戏!”

大婶一拍大腿,“对呀!我早就这么怀疑!那方老头受了这个窝囊气,说又不好说。自此之后,才真正开始酗酒。喝醉了就成天拿小孙女撒气!我倒是有心帮那孩子,可我家里头都不同意,都说是那孩子不吉利,我有什么法子?只好偶尔照看那孩子一下,看她不被饿死也就罢了!”

章清亭总算是明白为何她一提出合作之事,方老头会如此反感了,而那小方姑娘为什么时刻充满着戒心,敢情这爷孙俩都是被人骗怕了!

她待不住了,起身告辞,“大婶!那方老头在哪个郎中那里?”

“那倒不远!你就顺着这条路走,门前有两棵大枣树的青砖房子就是黄大夫家了!药味儿浓着呢,你一闻就知道!”

“好咧!谢谢您啊大婶!”

“小婶子!你东西忘了拿!”

章清亭索性把花篮直接搁进方家大门里,转头就去找黄大夫!

走了一盏茶工夫,很顺利地就找到了那两棵大枣树。

不仅闻着药味,还听到了细细的哭声,章清亭心里一紧,该不会是那老头已经呜呼哀哉了吧?

进来一瞧,小方姑娘正跪在院子里哭得伤心,旁边门板上放着一人,可不正是方老头?

那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想来就是黄大夫了,正不耐烦地道:“不是我不救,是我没法救啊!你还是去市集上找大夫好好看看你爷爷吧!”

屋子里头有女人尖锐的声音传出,“哼!我们家可不是开善堂的,钱又没个钱,来看的什么病?我们的药材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给了一服药,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快把那扫把星赶出去,免得带坏了我们家的风水!”

章清亭一听就明白了七八分,当下火起,冲了进来,“医者父母心,有你们家这么做大夫的么?治不了就治不了,说什么风凉话,我现就是拿了钱,你能把人给我治好么?”

那大夫和小方姑娘抬头瞧见是她,一时都愣住了。

“你算哪根葱?”里头一个女人凶巴巴地冲了出来,“要你多管闲事?”

“路见不平人人踩!”章清亭一把将小方姑娘拉起来,“别跪这种人!快去找两人来,把你爷爷抬到市集上找大夫去!”

小方姑娘两只眼睛已经哭得跟核桃似的,却紧咬着下唇不作声。

章清亭当下会意,这丫头哪里找得到人帮忙?

“我帮你抬出去!”她转而又想起一事,问那大夫,“你说给方老头用了副药,花费多少?”

“十五文钱!”那女人抢着答道。

章清亭数出铜钱,伸到那女人面前,却往地下一扔。

“你!”那女人气得跺脚。

“你还不配从本姑娘手上拿钱!”章清亭冷笑两声,和小方姑娘一前一后抬着方老头出去了。

走不上十步,章清亭就后悔了,这方老头还真是沉!

待要放下去雇两个人来,又怕时间赶不及,耽误了诊治。没奈何,章大小姐只得跟这小丫头一起做一回苦力。

“章姐姐,你…你真的肯帮我救爷爷?”小方姑娘不确信地问:“黄大夫说,我爷爷治病要好多钱,还不一定治得好!我家可没钱!”

“没事,先救人要紧!”

“那…我家就剩个房子和磨坊了,爷爷醒了,也不会给你的…说不定,还得骂你!”

“没关系!他要再骂我,我就跟他讲道理!”

“爷爷可不会讲道理!你…你若是要他的配料,那更不可能!”

章清亭倒是乐了,“方姑娘,方妹妹!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呀,是想请你爷爷出山跟我合伙做生意!但我不会趁人之危!”章清亭累得直喘着气,“咱们别这么多费话了,赶紧省省力气把他抬过去再说!”

“那…那辛苦你了!”

二人再不多话,抬着方老头进了市集,很快找到了药铺,拿出真金白银,人家当然抬进去救治。

一番针灸下去,又灌下汤药,忙忙碌碌地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方老头终于有了动静,胸脯急剧地起伏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憋得紫胀,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声。

小方姑娘赶紧将爷爷扶了起来,给他顺着气。大夫又扎了几针下去,就见方老头越喘越急,呼地咳嗽一声,咳出一大口浓黄腥臭的痰来。

章清亭瞧着恶心,赶紧捂鼻,躲到一旁。那方老头一口痰出来,后面就顺畅得多,一连咳出小半痰盂的浓痰,这才慢慢地顺过气来,睁开了昏花的花眼。

平时那么飞扬跋扈、凌厉凶狠的一个人,此刻看起来却脆弱又可怜,“我…我这是在哪里?”

“爷爷!爷爷你终于醒了么?”小方姑娘喜极而泣,“太好了!这是在药铺里!您晕了有大半日了,亏得章姐姐帮了咱们,把您送来救治!”

那大夫先插了一句,“老哥,你先动动手脚,看还都能动么?”

方老头握握拳头,没事。又弯弯腿,“能动,就左边这条腿麻麻的,不大听使唤。”

大夫摇头道:“你啊!这是给酒糟透了,能救回来就算你命大!往后恐怕这腿脚都不得利索了,好好保养,切记再不可酗酒了!否则再厥过去,就没这么走运了!”

他收拾针具,冲章清亭道:“我先给他开上几副药,吃完之后还得带他再来复诊,估计要吃上好一段时日呢!有问题么?”

“没问题,您开了方子直接让伙计抓药吧,我一会儿过来付钱。”

那大夫去忙活了。

这边方老头慢慢清醒过来,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章清亭,果然第一句话就是冷冰冰的,“我是不会感谢你的!更不会跟你合作!”

小方姑娘很是尴尬,章清亭却笑了,“那我还要请你们祖孙吃个饭,并送你们回去如何?”

“吃个饭也不能收买我!”

章清亭笑意更浓,“若是一顿饭就能收买一个人,那未免也太便宜了,就是收买到了,本姑娘也不稀罕!你们等着!”

她转身出去,雇了一个滑竿过来,拿了药,抬着方老头,先找家小饭馆吃了个便饭。

这老头果然挑剔,一边吃一边骂,什么青菜火候不对啦,肉片太老啦,汤底子没用高汤啦,唠叨个没完。

章清亭和小方姑娘倒是心有灵犀的闷不吭气,埋头吃饭,任他说去。

饭后章清亭又要些馒头卤菜包了起来,让小方姑娘拿着,晚上熬点粥炒个青菜,祖孙俩也就够了。

“那…章姐姐再见!”

章清亭笑了,“还没完了,我也得上你们家去!”

方老头很是诧异,“你上我们家干嘛?”

章清亭狡黠地一笑,“拿酒啊!我本来送了你两坛好酒一盒月饼,就放你家门口,你现在不能喝酒了,我自然得再收回去!”

“真是厚脸皮!”方老头大声骂着,“哪有送人家的礼还收回去的?”

章清亭毫不客气予以反击,“那还有人受了别人的救命之恩连个谢字都没有的呢!他那么个老家伙都不觉得厚脸皮,我这小年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方老头气得直磨牙,“你是有目的!”

“那我的目的不没达成么?不算!”章清亭也耍起了无赖,不跟他多扯皮拉筋,叫那轿夫进来,直接架了这倔老头放上轿子,一路抬着又去了方家。

这回章清亭深入到了方家内部,亲指挥轿夫送方老头躺回床上,算是彻底地又见识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