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以前的张家是个连耗子都不生的穷窝,这方家就是连狗也嫌的脏窝。

乱七八糟,遍地狼藉,瞧得章清亭直皱眉头,不停地拿手绢扇着小风儿。

方老头倒是乐了,“我家这么脏,恕不招待,你回去吧!”

章清亭真觉得自己有大丈夫之风,能屈能伸,当下也不恼,“我把话说完了就走!”

“我不听!”方老头拿被子捂住脑袋。

“你爱听不听!反正我说完了就走!”

正好小方姑娘一回来就立即去厨房烧水准备待客了,有些话讲起来更加方便。

章清亭也不客气,直接就喊,“方老头,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就这么死了,谁给你收尸?”

方老头不应,她自问自答,“自然只有你孙女儿,可你孙女儿拿什么给你收尸?瞧你这家穷得,恐怕连棺材板都备不出吧?”

“怎么没有!”方老头气呼呼地扭头回了一句,“我早给自己备好棺材寿衣了!就在隔壁屋里!死就死了,有什么了不起,谁让你多管闲事来救我的?”

“行行行!就算我狗拿耗子行不行?”章清亭不仅自嘲,还把他给揶揄了一番。

“就算你有了棺材和寿衣,到时披麻戴孝的自然是小方妹子了,那给你抬棺的呢?这村子里,有人会理你孙女儿的请求,过来帮你入土为安么?多的我就不说了,只说你昨晚发病,还是你活着,邻居才好心帮你送到大夫那儿去!可今早我见你时,小方妹子跪那地下跪了大半夜的,人家才施了你一服药,根本就不让你进屋,想想你们俩这人缘吧!”

方老头说到心中痛处,又别过头去。

章清亭接着道:“我知道你会说,你孙女是扫把星,没人理是活该。可她真的活该么?你怎么不好好想想,女人生孩子本就艰险,她娘生她之时落下病,是挺不幸的,可这是她的错么?你儿子为了给媳妇治病遭人绑架,也挺不幸,可这是你孙女的错么?她那时才多点大,懂个什么事?无论是谁,一根手指头都能要了她的命,她还能去克谁?祸害谁?”

她白了那老头一眼,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说不定,真正害死你儿子的,是你自己!”

第62章 举刀向婆婆

章清亭既这么说,自有她的道理,“别怪我多嘴说一句,你那时是不是得罪了人,结了仇家,要不为何就偏偏招人绑架你的儿子呢?按理说,若是一般劫匪,得了钱,也就放人了,为什么这伙人得了钱还得斩尽杀绝?你后来有没有报官?有没有捉拿到这伙盗贼?他们这些真正杀害你儿子,逼死你媳妇的人你不去管,怎么就只会欺负你一个小小的孙女?”

“谁说我没报官?”方老头怒吼一声,掀了被子翻身坐了起来,满脸的悲愤欲绝,“可报官有什么用?刚知道天官被人绑了,我就去找了的衙门捕快,他们是受理了,可转头那些劫匪就砍了天官一根手指头送回来!我能怎么办?只好变卖所有家资换了金银送去。可他们,他们还是…”

想起往事,方老头老泪纵横,“当时我是病了,还不至于老糊涂!这出了人命的事情,怎么能不去报官?可衙门里的差役知道我没钱了,便开始推三阻四,谁都不愿意接手这案子。可怜我的天官啊,只送了一个头回来,连尸首都不知道在哪里?”

这还真是惨绝人寰!章清亭听得脸上也有几分戚色,但却肯定地道:“那更应该是你得罪了什么有权有势的人了!要不,怎么一报官,劫匪就知道信儿了?你再好好想想。”

“我不知道!”方老头想起这事就伤心欲绝,“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样?我一个小厨子难道还有本事扳倒那些大老爷么?”

章清亭忽地明白了,“所以你就借着生病,回到乡下来了?”

方老头既不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章清亭揭过往事,只说现在,“你既这么个聪明人,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既然是你那徒弟和那女人进了门,才有相士胡说你孙女是什么扫把星之类的话,你怎么偏偏就相信了呢?”

方老头还嘴硬,“可确实是有了她,我们家才这么倒霉的!”

章清亭摇头,“凡事有因才有果,你不去追究那个前因,却平白地去怪这个恶果,未免有失偏颇。方老头,我只这么跟你说吧,孙女是你儿子的亲生骨肉,也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要怎么对她,别人都管不了。可你想想,你地下的儿子会心安么?等你死了,哪怕就是能顺顺当当地入土为安了,可留下她一人怎么办?岂不是任人欺凌的孤苦一生?不管你怎么骂她是扫把星,她总是姓方的,外人也只知道是你老方家的孙女在外头被人欺负,纵然要丢,丢的也是你们老方家的脸!”

方老头微微有些动容了,转过身去不理她。

章清亭接着道:“我想,你儿子当年应该也是欢天喜地地盼着这孩子的到来吧?就算是个闺女,他肯定也是心肝宝贝地一样疼着。若是他真的在天有灵,知道自己女儿被自己老爹成日毒打咒骂,他心里该怎么想?他在九泉之下能安乐么?”

“你说女孩是外姓人,承不了你家的香火,那这世上多的是这样的人家,你招个孙女婿上门不就结了?”

“是,我承认我是有自己的私心,我想你打起精神来,跟我一块儿做生意!不过你放心,我绝不要你的配方,就要你去当掌勺师傅就成。你要是怕秘方外泄。自己配好了磨成粉再拿来都成!我可以把厨房完全交给你管,你只管把东西制好了,拿出来交给我售卖,这总该行了吧?你要是还不放心,我们可以白纸黑字地约定,要是我违规了,咱们一拍两散,或是你上官府告我去都行!”

“方老头,你刚才自己也听到了,你吃的这药可不便宜,一个月少说也要一两银子。我送你吃这头一回可以,可时间一长,我凭什么供给你?”

“你呀,就算不为你孙女想想,也得替自己攒两个钱吃药防老的不是?我瞧外头还有块你的破匾,想来也是你辛辛苦苦耗尽心血多少年才挣出来的吧?你就真忍心带到棺材里去?到时这世上还有谁记得曾经有你这么号人物?你自己有空时也对着镜子好好照照,我想你也有过风光的时候,再瞧瞧你现在,包括你那孙女,就跟街边的叫花子也差不了多少,要是见个熟人,你好意思么?”

“你要这么醉生梦死地继续过下去,谁也拦不住你。但你真要想想清楚,你若是哪天就这么背过气了,见到你儿子要怎么跟他交待?”

章清亭一口气把该说的都说到了,此时站起了身,“我言尽于此,你爱听不听!你放心,你们家我是再不会来的了。这些钱你别嫌弃,算是我好事做到底,留着给你们祖孙过节用的。”

她放下几十文钱,“你想清楚了,让你孙女来找我。我家就住集市西边,赵秀才家,你们一打听就是。再有!最后一句,凡事适可而止。你对那孙女若当真是深恶痛绝,索性卖给我吧!我挺喜欢那小姑娘,不会亏待她的!就这,完了,我走了!”

章大小姐只留下月饼,当真又把那两坛酒提了出去。

门外,小方姑娘蹲在门边,身边放着茶壶茶杯,满面泪痕。

章清亭拍拍她的头,把她拉了起来,拿手绢擦去她的眼泪,温柔地一笑,“小妹子,姐姐教你一句话,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你是什么星,由你自己说了算!要是这个家实在待不下去,来找姐姐吧。”她低声道,“我方才说那什么卖不卖的,是哄你爷爷玩的!不过你要真来找我,可得跟着我学着正经做事哦!”

小方姑娘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章清亭把手绢塞她手里,翩然而去。

小方姑娘一直瞧着她的身影都看不见了,才转头进来。

方老头被子蒙着头,在里面老泪滂沱。这坎坎坷坷的大半生回想起来,心里实在酸楚难抑。今日被章清亭捅破,便如黄河决堤,泛滥千里。

他不是天生的愚钝无知,能在每个行业做到拔尖的人,还是有其过人之处。只是老来丧子实在对他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才不得不在酒里逃避生活的噩运。

若是今日死了,倒也就解脱了,可章清亭偏偏来了,还偏偏把他摇醒。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活下去?由不得他不去深思。

小孙女瞧不见他的动静,放下水壶,自悄悄地出去了。

坐在院子里怔怔地发着呆,章清亭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你是什么星,由你自己说了算!”

人生还可以有这样一种活法么?

章清亭这一番折腾,回到家就晚了,进门就见赵玉兰眼睛红红地来开门。

“这是怎么了?”

赵玉兰摇头不吭声,闩了门又到厨房里干活去了。

章清亭心中讶异,回房一个人也不见,前院里静悄悄的,连赵成材都没回来。

拿了茶壶到厨房找开水,赵玉兰正偷偷对着灶台抹着眼泪呢!

章清亭心下好奇,却也不直接发问,只笑道:“真是好香,你做什么了?”

赵玉兰忙擦了眼泪回过身来,声音里还带着颤音,揭开瓦罐盖子给她瞧,“上回…上回大嫂你带了个兔子腿回来,大家不是都说好吃么?我就卤了一点猪头肉、猪大肠等下水什么的,反正也便宜,又挺有味道的。只是,到时大嫂你可别嫌弃。”

章清亭抿嘴轻笑,“你的手艺我放心!就是我不爱吃,你们爱吃也行啊!嗳,这个鸭子你收拾了没?”

“还没呢!娘说放明天吃,再杀只鸡,就鸡鸭鱼肉都齐全了。”

章清亭点了点头,“那你都说说看,准备怎么做?”

“鸡是炖汤的,鸭子我打算烧芋头板栗,鱼是糖醋。这块腩肉就还是红烧吧,放点干豆角,大家都爱吃。”

章清亭摇了摇头,“味道太重了!何况你这儿还有卤菜,有三个菜都是烧的,也有些重复。”

“那大嫂你说怎么做?”

章清亭虽不擅做,却擅吃,想了一想道:“鸡还是炖汤吧!肉烧板栗芋头,鱼你会做清蒸么?那鸭子可以做成盐水鸭。”

赵玉兰说了会子话,心情平复了许多,现在心思转到做菜上头,便恢复如常了。

前两个菜没问题,“只是这清蒸鱼若做不好,会腥的,盐水鸭怎么做,我倒没听说过?”

章清亭当下就把这菜的做法跟她说了,赵玉兰一听,那这鸭子今天就得收拾出来了。

“听着这做法倒不难,可若是我做砸了怎么办?”

“咳!这有什么?砸了就砸了呗!”章清亭很是大度地挥了挥手,“下次再做就行了。”

“可娘…娘会骂的。”

“没事!有我呢!”说起来,章清亭也有些馋家乡的饮食了,催促着她去弄。

赵玉兰想了想,这是大嫂出的钱呢。下定决心,干了!

鸭子洗拔干净,去了血水,多的鸭内脏不要,清洗之后丢进瓦罐里一起卤去了。那鸭血拿大盘子凝了,章清亭突然想起家乡那种鸭血酸菜粉丝汤来,也一并跟她交待了,赵玉兰听了笑道:“这个我倒是知道的,我们这儿叫杂烩面汤,没大嫂你说的精致。”

她寻了半天,家中寻出一把粉丝来。章清亭笑道:“这个下汤就足够了!要是再多,就不是喝汤,而是吃粉丝了。”

赵玉兰碾了花椒八角等香料和盐一起炒热,给那鸭子里外细细地抹上,又在阴凉通风处吊了起来。

章清亭还道,下回再去买个纱布袋子回来,给它罩上,就更干净了。

见她心情不错,赵玉兰忽地笑问:“大嫂,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吃的?昨天那排骨也是,挺特别的。”

章清亭避开锋芒,反问道:“那好不好吃呢?”

赵玉兰点头,“我是挺喜欢的,可娘嫌太清淡了,说那样不经吃,倒不如配些豆角什么的一块烧了,又多分量又足!后来哥哥说娘是那个暴什么物,不懂得欣赏!”

暴殄天物,害虐烝民。这话用来形容赵王氏倒是恰如其分。章清亭掩嘴轻笑,“我昨天还忘了跟你交待一句,那排骨应该只取中间肋骨那一段做,两头带骨的皆弃而不用。若要是这样做了,你母亲不知怎么跳脚呢!”

赵玉兰呆了一呆,“那样我也要跳脚了,太浪费了。”

章清亭道:“你把那多的随便扔哪个汤里炖炖,不就好了么?”

赵玉兰这才点了点头,笑道:“那以后大嫂你多教着我点!”

话音刚落,门口突然有人阴阳怪气地来了句,“你又想跟你大嫂学什么呀?别好的不学,尽学些歪门邪道!”

这么刻薄,除了赵王氏还有何人?见她一身的麦壳,想来是刚从后院脱麦回来打水喝的。

赵玉兰吓得脸一下僵了,“娘…”

章清亭心想,我又招惹你什么了,非要这么成天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么?当下冷冷回道:“哟!不知媳妇又干了什么得罪您老人家了,还请指教!”

“哼!那你得罪的地方可多了去了!我十根手指头也数不过来,只是你们张家人坏你们自己的,别带累我们家人!你那箱子里头不知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便罢,可别拿出来诱拐祸害赵家孩子!”

章清亭听这话不同往日啊,好像其中有什么故事。可这一棒子打翻一船人,也不是她能忍的,当下脸色一冷,“若说我们张家人不好,那您为什么还要拼死拼活地把我们一家人招进来?既然进来了,怎么,现又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那您又何必当初呢?”

赵王氏忿忿地盯着章清亭,唯有此事,是她心中大恨,却怎么也找不出话来反驳。

“娘!大嫂!你…你们别吵!”赵玉兰怯怯地想劝架,却一下就引火烧身了。

赵王氏转眼就瞥见房梁上吊下来的鸭子,还有盘子里的鸭血,当下火冒三丈,冲上前一把揪住女儿的胳膊,使劲拧着,“死丫头!老娘不是跟你说了明儿再吃这鸭子么?就这么嘴馋等不得?一定要今天做了么,难道吃了还赶去投胎的!”

赵玉兰吃痛不住,当下眼泪就掉下来了,“娘!不是这样的!是大嫂说了个新做法,收拾出来明儿吃的!”

“人家让你做你就做!老娘不让你做你怎么就不听?”

章清亭恼了,这杀鸡给谁看哪?“是我让她做的,怎么了?不服气来找我啊!”

“我哪敢教训你呀?到时你又得说,这些东西全是你花钱买来的,你爱怎么吃就怎么吃,谁管得着啊?”

“你既知道干嘛还难为人?”

“你自买的东西想怎么做我管不了,可我教训我自家闺女你凭什么过问?她不听老娘的话,我就打了怎么着!我再打!我就打死她,也不让她学坏喽!”

这简直毫不讲理嘛!章清亭气得白了脸,这两日怎么净遇上这种不讲理的家长?

心中腾腾往上冒,想起从前在南康国家中,她小时候挨的一顿打仍是记忆犹新。

那时自己不过才七八岁年纪,有一回贪玩,随伺候的小丫头爬了回树,结果给人立即耳报神到母亲那里去,反正抓到就是一顿好打。

当时亲娘跪在地上哭着求情,可母亲大人也是这么冷冷地说:“她既喊我一声母亲,我就要好好管教,纵是打死了,也比养出一个不懂规矩的野丫头强!给我打!”

最后一直打得章清亭昏迷不醒,等她醒来的时候,亲娘刚刚坐胎一个多月的孩子没有了。对外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流掉的,可章清亭知道,是亲娘以此来换了她一条小命。

几乎是想都不想,章清亭已经冲上前了,一把拉开了赵玉兰,“她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奴婢!纵是你的奴婢,她也有自己的想法,有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就是一只鸭子么?又不是杀人放火,你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赵王氏更生气了,“我就是要打她,你管不着!”

“你要打是不是?我帮你啊!”章清亭回手就从案头抄起明晃晃的菜刀,高举着刀就往赵王氏面前冲去。

赵王氏吓得面如土色,“你…你你…你想干什么?你别乱来啊!”

章清亭真是很想唰唰砍两刀下去,灭灭这老虔婆的威风,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只举着菜刀虚张声势,“你不要教训她么?我给你递刀啊!打就打个狠的,你干脆砍死她算了,要不砍只手还是砍只脚?这刀好不好使,要不要我再寻个斧头给你?”

赵王氏哪里敢接,只瞧见她举着刀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章清亭本来就比她高,这样满脸怒气,确实有几分骇人。

猛地想起这丫头可是杀猪出身,这一刀下去,那还不得伤筋动骨啊?不免有些慌了,再不敢逞强,被章清亭逼着连连退却。

赵玉兰可不知真假,给吓坏了,冲上前抱着章清亭的腰,“大嫂!大嫂不要啊!娘,你快走!”

赵王氏赶紧抱头鼠窜去也。

第63章 趁醉摸小手

赵王氏走了几步,迎面撞上见她久不归来,也过来找水的张金宝。只见她灰头土脸,一路唠叨着,“那丫头疯了!疯了!”一溜烟地跑了。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再往前走,便瞧见大姐高举菜刀,杀气腾腾,顿时吓得腿也软了,紧贴着墙根站定,就带着哭腔嚎叫了,“大姐!你可千万别冲动啊,这杀人可要偿命的…”

他可不知章清亭现在心中可得意着呢!心想这招还真好使,看样子赶明儿自己还真得去弄把刀来,时不时拿出来显摆显摆,既可防身,还可震慑这老虔婆!

见“敌人”已经撤退得远了,章清亭收敛了神色,把举刀的手放下,横了张金宝一眼,“你过来干什么?”

“我…我来喝水…”

“那就喝你的吧!”章清亭回手把菜刀往赵玉兰一递,“收好!”

赵玉兰愣愣的半天还不敢接,大嫂…怎么变化得这么快?

见她不接,章清亭回身往厨房而去,把菜刀扔下,拿了自己的茶壶茶杯自回房了。

等进了门,她才哈哈大笑!

痛快!真是痛快!

想着赵王氏狼狈而逃的模样,章大小姐是笑得直打跌,倒在炕上毫无形象,肚子也笑痛了,眼泪也笑出来了。倒让外面躲着偷听的赵玉兰和张金宝心下骇然,她…这没毛病吧?

晚饭时,赵成材也没回来,给他留了饭菜,一家人吃饭。

章清亭面无表情,镇定自若。赵王氏下午给吓着了,主动避开了她,其他人多少听说这婆媳俩下午干了一架,还动了刀子,都有些心惊胆战,全家人都觑着章清亭的神色,一顿饭吃得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出。

幸好章清亭本来就吃得不多,很快离了席,大家才松了口气。

赵成栋随口找了个话题,“姐,今天这鸭血汤真不错,二回咱们再煮一次!”

赵玉兰偷瞧了娘一眼,小心地答话,“这是大嫂教的。”

没了敌手,赵王氏才冷哼一声,“她既这么有本事,怎么不让她自己来做?”

“这话就不对了!”张发财还是护着自家闺女,“亲家母,我闺女可是出了钱可以不干活的!”

“就是!”张金宝也道:“这菜也是我大姐买的呢!”

赵王氏脸一沉,“那你们吃的这粮食还是我家的呢!”

“我们也有帮着收割啊!”张小蝶干了活,自觉胆气也壮了,“也不算白吃你家的!再说,这一顿饭的米钱能比得上菜钱?”

“好了好了!”赵老实难得出声打个圆场,“都是一家人,计较这么多做什么?都吃饭吧!”

这下都不吭声了。

可赵王氏到底心中不忿,嘟囔着,“她买的菜再好,也不是每天有的!过了节,还不是吃我们家的?”

这话却说到大家心里去了。

这由俭由奢易,由奢由俭难。这两日大家都是吃得满嘴流油,脑满肠肥。虽然活干得累点,但一想着活干完了,回来就有好吃的,还是挺有动力的。

赵成栋仗着素来老娘疼爱,当下笑道:“那咱们再跟大嫂说说,让她天天买菜!”

张家几口也是深以为然,私下琢磨,这个倒是可以去帮忙说说。

赵王氏却拿筷子敲小儿子脑袋一记,眼光一扫众人,“做梦吧!媳妇手上就算有几个钱,能经得起这么多人成天大鱼大肉的?她也就几十两银子,还指着做生意赚钱呢!你们都别想了,就她同意,我也不同意!”

得,这一下众人的希望都破灭了。

章清亭却是不知这一番争执,她的心思更多的还是用在方老头的身上。

章大小姐可不傻,当时只给他们祖孙留了几十文钱,等头一次五副药吃完了,下回就没了,所以方老头最多只能支撑五日。若是他回心转意便罢,但若是那方老头真的铁了心肠就要这么混日子,她也没法子,还得再琢磨琢磨能干什么。

其实赵玉兰的手艺也不错,自己若是好好教教,也能做出几个像样的小菜,但却没什么特色,最多弄个小饭铺子,吸引不了人。那还能做些什么呢?

还有那个绸缎铺子,就是接下手来,那些布匹怎么办?难道眼睁睁地就砸在手里?

真是愁煞章大小姐了。

赵成材也不知跑到哪儿送礼去了,都一更天了还没回来,一家人心里担心。正商议着是不是出去找找,忽听门外咣咣直响。

“开门!娘子!快开门!”一听这声音,大家都放下心来,赵成栋过去开了门,却见赵成材满身酒气,醉意醺醺。

“哥!你喝酒了!”

“没事!我没醉!”赵成材分明已有七八分醉态,踉踉跄跄地就往东厢走,一路还大呼小叫着,“娘子!娘子!你听我说!你快来呀!听我跟你说!”

旁人见了无不哑然失笑,这小夫妻感情还真好!就分开这么一会儿工夫,有什么话非这么着急讲的不可?

章清亭早已听到,皱眉出来,赵成栋已经把大哥扶进房了,赵王氏也跟过来瞧,此时只得让他们把赵成材扶进了里间炕上。赵成材一沾上炕,就瘫倒下去了。

闻得他一身的酒气,章清亭嫌腌臜,捂住了口鼻。

赵王氏指挥她道:“媳妇,你赶紧给你相公打水来擦擦脸啊!”

“哦!”章清亭应了一声,“你们放着吧,我一会儿自会料理。”还是站着不动。

赵王氏正关心着儿子,没多计较,自己动手把儿子的鞋子脱掉,外衣脱掉。扶着他在炕上躺好,拿被子给他盖上,“这是酒喝多了,玉兰,那晚上的酸辣汤还有剩的么?有就给你哥添一碗来!”

“娘,没了!”现在家里这么多人,哪还能剩得出好菜来?

赵王氏又交待,“媳妇,那你快去泡壶热茶来,拿茶窠子温着,喝醉的人晚上肯定会口渴找水喝。喝了恐怕还要吐,你把那痰盂也备在床头。”

章清亭听得直皱眉,还得吐啊?真恶心!一会儿等他们走了,赶紧把秀才弄到外面去!

这会子也不多说,先去慢慢悠悠地泡了壶茶来,见赵王氏还不走,只好又去打了盆水过来。

赵王氏瞧她站着不动,还怕她是难为情,又嘱咐了几句好好照顾她儿子才出去了。

等人都走了,章清亭闩了门,捂着鼻子到炕边道:“秀才!秀才快起来!”

赵成材唔唔应着,可人却往被子里钻。章清亭无法,一下瞧见手里的帕子有主意了,就用那帕子浸了凉水,拧得半干,就往他面上一铺。

猛然一凉,赵成材似乎有了点动静,脑袋晃来晃去,似乎想睁眼,可又死活打不开。章清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上前就用帕子捏住他的鼻子左右摇晃,“快醒醒!秀才!快醒醒!”

赵成材本来脸就醉成酡红了,这下子更是成了煮熟的虾子,整个通红了,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张大了嘴呼呼喘气,那酒味就更浓了。

章清亭刚一扭过头去,赵成材本能地推拒着那只不让自己好好呼吸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男女授受不亲!章清亭又羞又急,“你快放开,放开!”

喝醉的人脑袋不清楚,手劲却大,死死抓住就是不撒手。章清亭越折腾他还越往自己怀里带,手上占着小便宜,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卖乖,“娘子,你…你真聪明,你教我的,全是对的…我…”

“你先放开我!”

赵成材吃着豆腐还吃上瘾了,“你别动…你…听我说!”

章清亭挣扎了半天,连汗都微微渗出来也挣不脱,索性不动了,黑着脸在炕沿站定,“那你说!说完了放开我!”

“我…我找着事了…”

“什么事?”

“是…是在…”赵成材不知说了句什么,然后终于放心地发出均匀的鼻息,梦周公去了。

章清亭只觉腕上一松,当即扭了几下,迅速挣脱了出来。

这死秀才,说他手无缚鸡之力,还把自己手腕都给捏红了!

章清亭忿忿地甩出几记眼刀,却也不好跟个醉鬼认真计较,开箱拿了自己的铺盖,到外间睡下了。

赵成材睡到半夜果然被渴醒了,只觉头痛欲裂,不觉呻吟出声,“水!水!”

可叫了半天也没人理,他勉强撑开酸涩的眼皮,想起身下床,酒醉麻痹后的身子却不听使唤,一不小心滚了下来,“咕咚”摔得一响,疼得哎哟哎哟直叫唤。

这么大动静,章清亭睡得再香,也给惊醒了。

披衣点了灯进来一瞧,赵成材正坐在地上揉着腰腿呢!

“你怎么了?摔得厉害么?”

赵成材见了亮光,本能地伸手挡在眼前,好一会儿适应过来才道:“没,没事!我怎么在这儿?”

章清亭没好气地道:“你喝多了!你们家人扶你进来,我又叫不醒你,只好让你睡这儿了。”

“那你呢?”

“睡外面呗!”

“那…那真是对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