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一笑,“秀才娘子这话可说笑了,您现在开这么大马场,怎么连这一套首饰都舍不得置办?既然喜欢,就拿一套呗!不过是几匹马的事情。”

章清亭见惯他们这些生意人的嘴脸,也不觉得拂了面子,轻哼一声,“你说这话倒是轻巧!我们马场才做了几日,现得几匹马?全拿来给你们换首饰了,我们还过不过活的?才接手就赶上那么大洪水,现在外头的粮食涨的什么价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是黄柏木做了磬槌子,外头好看里面苦!方才这话,你且等过上两三年再说看还行不行吧!”

伙计呵呵笑了,“恕小的嘴拙,一时说错了,可别见怪!您稍坐会儿,我来算算!”他又拿了些玉石过来,“您再挑一块,瞧怎样的好。”

章清亭没敢拣那太好的,比较了一番,挑了一块成色尚可的,伙计算了一回,大概也就十来两银子的样子,“不过话可得跟您提前说清楚,纵是照这样子打,也断不能做得如此全然一样的,咱们也要靠这个吃饭,要不大伙儿都打银的,这金的可怎么卖?”

这规矩章清亭却是知道的,已经相准了几处,无非是让那花枝精细处减一二处即可。和伙计一一谈妥,让他记下了。又想将那对金钏改成一对金戒指,和赵成材一人一只,可看了半天,皆不中意。再想着他一个读书人,谦谦君子,自是用玉才好,不如日后有了钱再给二人拣选一对好玉佩吧。便用那对金钏给自己换了只纯金细花簪,一枚小金戒指,等着中秋年下时戴上,也能显出几分贵气。

全部搞定之后,付了银子,章清亭拿着东西满意而归了。

先去了方家,把给方明珠和小青的首饰交方德海收了,老头子呵呵一笑,开玩笑问她,“那这算是你送的,还是咱们公中的账?要是你送的,我们就笑纳,要是公中的,那我们可不要!”

章清亭大大方方地道:“这个小东道我还送得起!算是谢谢她们前些天在雨里那么样的干活了。”

方德海摇头,“要那么说的话,小青是该送的,也该从公中出钱。可明珠凭什么收?这话可是不通了!”

章清亭笑道:“那就看明珠帮我干那些天的活,让我歇在家里送她的行么?”

“还是不好!本就是她应该做的。”方德海提醒她道:“更辛苦的可还是金宝、阿礼和马场里的几个小厮呢!天天困在那儿,还有家里的两个也没闲着,你可不能只惦记着丫头,不记挂着他们!”

“早想到了!正要跟您招呼一声的,小青小玉除了这对小首饰,再给她们各自扯身新衣裳。像金宝阿礼和小蝶呢,就不给做东西了,给他们记在账上,日后关个总的给他们。至于几个小厮,我想给他们一人先买两双鞋,再做两身新衣,等到中秋那会子再轮流放个假带出来逛逛,打赏些钱。不过他们现在都马场那儿忙着,还有旁人看着,这些东西就不一次给了,慢慢地给他们,旁人看了,也没闲话了。”

“你想的很是周到,不过这些账须得全算在公中里,可不要你自掏腰包,要不我们可算什么了?”

亲兄弟明算账,章清亭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只小青那对耳坠也不贵,送也便送了,可既然老爷子这么说了,那她就顺水推舟,“那其余的算公账,明珠这个就算我送她的吧!您要觉得不好意思呀,回头再送我一个也行啊,我可乐得收东西呢!”章清亭嘻嘻笑着回去了。

拿了小银坠子给小玉,把小丫头乐疯了,忙不迭地戴上又取下,藏哪儿都生怕弄丢了,惹得众人皆笑。

章清亭又将一套首饰给了张罗氏,“娘,您往后出门也戴上一两件,旁人看着也像个有身份的样子!”

张罗氏没想到大闺女居然还惦记着她,给她买了这么整套的首饰回来,戒指耳环发簪镯子一应齐全,闪着耀眼的银光。她激动得手都哆嗦了,在衣襟上擦来擦去蹭了半天才拿起来试戴。

“玉兰,这回却没给你买东西了,你可别见怪!”章清亭想得仔细,赵玉莲现在也在这边,若是单送一个小姑子,不给另一个,就显得生分。可若是两个都要送,拿少了送不出手,拿多了自己一时又吃不消,便索性都不送了。

赵玉兰连忙道:“大嫂,你可千万别多心,我可什么想法都没有!这些时我又不能干活,全亏了你们照顾我,我在这儿白吃白喝的,还让你们破费给我做了好几身新衣裳了,又拿了田家的活回来做,又时常做了吃的给他们,可不知麻烦大伙儿多少呢!你不找我收钱算好的,我怎么能还要东西呢?”

章清亭知道这个妹子心眼实在,她说不恼就是当真不恼了,放下心来,“说什么胡话呢!这儿是你哥嫂家,自然也是你家,哪有人住自己家里还要收钱的?再说你在家怎么没帮着干活?做饭看店哪一日离得开你?这下子是手上一时周转不开,等年下生意好些了,自然也有你的!”

赵玉兰是真心为她着想,“大嫂你别光顾着我们,你也想想你自个儿!上回你那首饰给了柳氏,自己都没得戴的。你跟我们又不一样,我们纵有首饰,不过是在家戴戴见个亲戚,你却还要出门见大客人的,可不能失了体面!”

章清亭笑了,她可心疼自己得很!拿了自己换的两件金饰还有给小蝶买的簪子给她瞧,张罗氏和小玉照够了镜子,也过来瞧看,女人天生都对这些物事特别有兴趣,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三人本来想着有什么事要说的,全都给忘了。

等到傍晚赵成材他们回来,就见张罗氏喜气洋洋,头闪银光地站在门前。

张发财当即眼睛一亮,“我说老婆子,你从哪儿捣腾来的好东西?莫不是路上捡到金元宝了?”

“去!别动手动脚的,看弄坏了!”张罗氏一脸嫌弃地拍开他干完活后脏兮兮的手,得意地道:“这我闺女给我买的!”

“真的?真的!”张小蝶兴奋地扑上来,“娘,借我戴戴!”

“一边去!你姐也给你买了,你上楼问她要去!”张罗氏还没显摆够,“我这是你大姐说让我戴了出门的!”

“我这儿也有!”小玉左右摇晃着脑袋,展示着她的银坠子。

到底张发财手快,一把抽下了张罗氏头上的簪子,自己插在发髻上招摇,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张小蝶立即往楼上冲去,赵成材笑过之后,跟着也上了楼,就见姨妹头戴金银两簪,见他就露出大大的笑脸,“姐夫,我好看么?”

赵成材忍俊不禁,故意逗她,“好看!这簪子可真好看!”

“姐夫最坏了!我去给他们看!”张小蝶撅着嘴,仍是难掩笑意,把大姐的金饰摘下,戴着自己的新发簪下楼展示去了。

赵成材闩了门,这才眉花眼笑的上前,“娘子!好些了么?”

章清亭坐在梳妆台前,从他进门起就不抬眼瞧他,此时见没了人,更是脸红,“走开!”

赵成材展臂把她搂在怀里,“我可想你一整天了!”

章清亭脸直红到耳根子,“怎么越来越不正经了?再这样,就真不理你了!”

赵成材呵呵闷笑,就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才拉着她起来,重又在自己腿上坐下,一手搂着她,一手把玩着桌上的金首饰,“你今儿就买了这两件首饰么?是用姨妈送的那个改的吧?”

“我还给自己打了一套银镶翡翠的!”章清亭忍不住卖弄,却有几分遗憾,“本来想买那套金嵌红宝的,可是太贵了!买不起,只好做了套便宜的。”

“没事!以后还有更好的,说不定日后相公还能给你挣副诰命回来呢!”赵成材轻抚着她的背,冷不丁柔声问了句,“还疼么?”

章清亭横了他一眼,却红着脸低下头,轻轻地摇了摇。

赵成材凑近了悄声道:“我会好好疼你的!”

章清亭轻轻嗯了一声,“你可要记着!”

“放心!”赵成材抬眼看着她,笑得温柔又诚恳,“我会记得我娘子待我的好。”

一时拿起首饰,“怎么不戴上?让为夫替你戴上!”

“不要啦!”章清亭笑着推开他手,“都这么晚了,还穿金戴银的干什么?以为我是小蝶啊!”

“晚什么晚?你还没戴给相公我瞧过呢!”赵成材不由分说给她戴上,仔细端详一阵,“还是我家娘子好看!”

“油嘴滑舌!”章清亭嗔了一句,却又问:“真的好看么?”

赵成材见她小女儿家天真烂漫的神态,不由心旌摇动,在她唇上深深一吻,“我家娘子最好看了!”

章清亭羞得脸通红,却又忍不住满心欢喜。如春风吹过瞬间绽开无数的姹紫嫣红,绚丽了心房!

赵成材却又问:“晚上吃了饭,愿意走动么?”

“你要去哪儿?”

“回家啊!你不跟我一块儿回去送礼么?”

章清亭佯作不知,“送什么礼?”

赵成材挑眉一笑,“媳妇儿给婆婆送礼啊!可别说你就给你母亲买了套首饰,没给婆婆买。”

“若我就没买呢?”

“你断不是这种人!”赵成材很有自信,“就算咱们从前不是真夫妻,你给你家做件衣裳都会想着我家的人。何况咱们现在是夫妻了,你更不会厚此薄彼了。”

章清亭哼了一声,打开抽屉,取出一只小首饰盒,“你自个儿回去吧!我就不去了,你母亲要嫌不好可别告诉我。”

“怎么会?”赵成材笑嘻嘻地接了纳在怀里,“娘也就是刀子嘴,心地却是好的。”

“是呀!她的心是好的,只是有些偏了!”章清亭从他身上起身,整整衣襟,“咱们也该下去吃饭了,我还买了几双鞋,要给几个小厮的,还有话要说呢!”

二人下楼,章清亭拿了新鞋给保柱,又让他带了双给吉祥,趁着吃饭前的工夫叫方明珠和小青都过来,当着大伙儿的面说清楚了赏赐之事,丫头小厮们皆是高兴的。章清亭又嘱咐他们在马场里就不要炫耀了,免得那些雇工有想法。打发他们几人出去帮忙端饭了,这头又跟几个弟妹交待了奖励之事,他们也各自欢喜。

吃了饭,赵成材拿着首饰让保柱跟着,回赵家送礼去了。小玉正在收拾碗筷,忽地张发财从前头桌上拿一个帖儿过来,“这是个什么东西?谁家的请帖吗?若是不要的就扔了吧!”

“哎呀!”小玉一拍脑门儿想起来了,“这是早上有个人送来的,说是姓赵的什么人…”

赵玉兰也记起来了,“族里的人!还说有什么事的。瞧我们,当时见大嫂拿了首饰回来,都光顾着看东西,竟把这茬儿给忘了!”

章清亭已经展开了,帖子不长,就几句话,归纳起来便是四个字:麻烦来了!

第220章 打秋风

赵成材今儿回去的时候,心情很好。

当在他娘面前打开那套首饰时,可把赵王氏给乐坏了!这可不再是那见不得人的春意簪子,而是货真价实的银首饰!

虽然分量较轻,但章清亭很会选样子,特意选的那种打得较薄,但银面较宽的式样,这可以最大限度的满足人的虚荣心,而且配那上那种花色,也不让人觉得寒酸,反而就是薄薄的才好看,戴出去即使摘下来,也不会令人失了面子。

赵王氏当即戴了起来,左瞧右瞧,实在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这样东西不可能是自家儿子能选得出来的,想也知道是那个大媳妇。虽说那丫头行事太过霸道了一点,但做出来的事情还是很得人意。

她脸上笑着,心里明白,嘴里却道:“还是成材你知道孝敬!”

赵成材呵呵一笑,“这可是娘子选的,您要记就记她的好吧!连我也没想到。还是她心细。手上刚有了俩钱,就来孝敬了,让您出门时也风光风光。虽是足银,到底轻了些,现在手上没多少钱,也就只能这样了,往后若是生意大发了,还有更好的呢!”

赵王氏已经非常满意了,却不肯轻易赞媳妇一句,而是提起一事,“过几天就是七月半了,你们还得回宗祠祭祀的,可别忘了!钱我也准备了一吊,封给你爹了,你再多带着点,怕到时不够。”

赵成材点头,“记着呢!到时我让他们从马场带两匹马回来和爹一起骑了去,成栋就让他直接从马场过去就行。”

赵王氏迟疑着问了句,“那晚上成栋回不回来呢?”好些天没见着小儿子了,还是怪想念的。

“他休想!”赵成材断然拒绝,“娘您也别心疼他,干点活累不着!我今儿去马场是没空,改天还要抽个时间好生说说他。别说柳氏的那事情过去了,就什么都了了,有些话该说的还是得说!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老这么不知轻重的,往后还得惹事!”

“怎么会?”赵王氏不大愿意听见他说自已弟弟是非,“成栋挺好的,就是那狐狸精带坏的!”

赵成材冷笑,“他自己要是没缝,哪里能有苍蝇能钻?您啊,就是凡事老给他找借口,全是别人的错,就没有他一点错儿?”

见儿子如此抢白,赵王氏脸上一垮,有些尴尬,不吭声了。

赵成材也不想多劝,换了个话题,“那柳氏现在还老实么?”

赵王氏嗤了一声,本想说她几句坏话,可一想,这人到底还是自己招回来的,免得说了不好儿子又要念叨她,话到嘴边改了口,“还行吧!”

赵成材瞧她那神色就知道了,也不多问:“那就好!您也别太难为她,毕竟也是咱们家的人了,和和睦睦才为上策。”交待完了,他也不多留,“那家里要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在家也照顾好自己身体,该吃该喝的也不要太省俭了,没事就过来坐坐!”

待回了家,就见章清亭坐在那儿似笑非笑地等着他呢,什么也不说,就把那帖子递了来。

赵成材莫名其妙,瞧完气得把帖子一扔,就说了三个字,“凭什么?”

七月十五,民间俗称七月半,乃是中元节。传说那一日鬼门大开,各家逝去先祖的亡魂皆要重返故里,须得祭祀供奉,以显孝道。

这是应该的,赵成材并无异议。可以前这样事情都是由赵氏族内大伙儿一起凑份子,花用了多少,各家各户均摊,并没有厚此薄彼之说。可今年奇怪了,不知为何,族长竟特意遣人下了这么一个文不文白不白的帖子来,虽然言辞客气,可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今年祭祀分派到你家的费用“只要”二十两银子,三日后派人上门来取!

这还把我们家当钱庄了!往常最多一户摊下来就一二百文,哪有这样讹人的?赵成材气鼓鼓的先去洗脸洗手了。这也是跟着章清亭养成的习惯,全家人现在只要出门回来,第一件事必是干这个。你还别说,养成习惯之后,不洗还难受了。

章清亭抿着嘴笑,还追着他说风凉话,“那上面可写得清楚,你这秀才这么多年的书读下来,可全是族里大伙儿的功劳呢!你又是读书人,更该知书达理,上赶着去做这个冤大头!”

“胡说八道!我读书又关他们什么事了?我家揭不开锅时,谁来接济我们了?要是读书读成个冤大头,那还不如不读了!”赵成材说着说着,见她那么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又气得笑了,“这管我要钱,跟管你要钱有什么区别?你至于这么乐呵么?”

章清亭继续调笑,“这我可不管,妇人又不许进祠堂,祭祀都是你们男人的事!这银子要我说也不算太多,你和你爹,再加上你弟,一人七两不到呢!匀一匀也就出来了。”

赵成材似笑非笑地瞧着她,“这话说的也是!别说七两银子,就是全出又有何难?不说别的,光是这后院绸缎庄的租金都够使的了。你不说要把那钱给我么?拿来呀!这可都有几个月了吧。我可是一文钱也没落着!”

“小气!”章清亭横他一眼,一摔门帘扭身进去了,却有些心虚,那钱…她都花光了!要不,这做新衣服,打首饰的钱从哪儿来的?

赵成材收拾干净了进来,见她撅着嘴坐在床边,不由笑了,“怎么?生气了?行啦!是我愿意给你花的行不?非那么呕我做什么?倒是想想咱们该怎么应付才是!”

“能怎么应付?”章清亭冷哼一声,“要依我说,以前该怎么着,现在还是怎么着!凭什么欺负我们?赚点钱怎么啦。又不是赚了他们的钱,凭什么来打秋风?”

赵成材想了想,“恐怕还不止要打秋风!”

“莫非他们还别有所求?”

“咱们若是痛痛快快地答应了,肯定还有后着,说不定哪儿又说有难处了,还要我们接济的。别说我们现在还没大发,就是真阔气了,这钱也不能随随便便地出!要不日后可就成了无底洞了。”

章清亭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既然开了口,你该怎么回绝呢?胡同的事情就不说了,马场的事情也渐渐传开了。我方才还在想,别说你家的人了,要是张家的人也来了,那又该怎么办?这好不容易找着个中元节这么冠冕堂皇的由头,既然你们家的人想得到,那别人也有可能想得到!”

赵成材听得眉头紧锁,似是要证明章清亭的预言一般,果然,第二日,张家百年难得一见的老亲戚们也相约登门了,坐在张家新胡同的房子里不走,直恨不得把他们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瞧个仔细,扒个干净才好,又在那里摆着亲戚款儿,要好吃要好喝地伺候。

今儿连章清亭也不在家,和赵成材全去马场了,家里只剩下张罗氏、赵玉兰和小玉三人。她们皆压不住场子,赵玉兰见势不妙,偷偷让小玉去把方德海请了过来。

老头子脸一沉,“什么亲戚?都不认得,走走走!若是找谁的,等人回来再说!”

他拿着拐棍把人都赶出门外,算是暂时解了围。可那些人也不走,就坐在门前,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了,张发财回来刚一落地就被包围了,七嘴八舌,哥啊弟地叫得亲热,又抱怨张罗氏不知礼,方老头多管闲事,倒拽着他就往屋里进。

张发财被困在中间,吵得头晕,一发狠道:“你们这是干嘛来了?不是说永不跟我们家来往了么?”

“那可怎么说的?咱们可是实打实的亲戚呢!可不能你一阔气了就翻脸不认人了,那还叫个人么?”

章清亭和赵成材对视一眼,瞧,这就来了吧!

赵成材上前发话,“有什么话,进来好好说,可别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

见他面色似有不豫,那些亲戚们一时不知该怎么应付,都瞧着张发财。

这个今儿在马场时,一家子倒是早就串通过了的,张发财指着屋子,“瞧见没?这可不是我家,是我闺女家!由他们小两口说了算的!有什么话,你跟他们说去!”

“早听说你闺女嫁了个好女婿,咱们也没道喜,这会子倒是一起来见见礼!”这些亲戚们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进来了。

客厅之中,赵章二人已经分别坐下了,赵成材学着县太爷,慢悠悠地拿捏着官腔,“不知几位今日造访,找我岳父所为何事?”

“秀才女婿…”

“谁是你女婿?那是我女婿才对!”张发财老实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们的套近乎。

亲戚们一哽,章清亭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诸位叔伯若是有事,请道明来意,既是亲戚,也不要拐弯抹角的,实说就是。”

“那个…”几人你推我,我推你,结结巴巴把事情说了,一样也是借着祭祖的由头,让张发财出钱。

张发财当即拒绝,“我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吃的喝的全是我女儿女婿的!要我出钱没有,要人倒是有一个!”

赵成材假意劝和,“岳父这说的什么话来?既是祭祖,要公摊些份子钱也是应当的,这样吧,你们瞧每一家是多少钱,我岳父家的这份就由我出了。”

张发财道:“要钱得把账本拿来!花了多少都得有个数。”

这么一来,这些人你望我,我望你,都不作声了。半晌才有人道:“这不才发了洪水么?家计实在艰难…”

赵成材装糊涂,打断了他,“那可以去找衙门啊!有工派的,管饭还发钱!”

可他们除了做工赚钱,还想来刮拉些油水,“那能不能借几两银子?”有人厚颜开了口。

“行啊!”赵成材痛快答应,“拿东西来抵!找保甲估个公价,立个字据。”

摆明了此路不通。

“你们家不发财了么?”有人不忿,开始强要,“没个说也不管老亲戚的!这也太没良心了!”

张发财立即跳了起来,“我怎么没良心了?老子没钱的时候,你们怎么一个两个见了我们家人都跟见了鬼似的?哦!现在见我们家出息了,这就想来占便宜了,你们的良心哪儿去了?咱家就是赚点钱,也是一个汗珠摔八瓣挣出来的,凭什么给你们?要是诚心来叫我们回去祭祖,那没得话说,该多少是多少,我们也不少一文。可要是借着由头来刮银子的,那你们可找错了人!我们家可不是棉花团子,任你们揉搓的!”

几个亲戚给骂得老脸挂不住,只好改了口,约定了祭祖的时间,灰溜溜地走了。

一家子松了口气,赵成材道:“这头摆平了,我们家那头可全指望你了!”

章清亭一笑,“到时若闹得凶了,让你母亲过来帮忙搅和!”

第三日,赵家派上门取银子的两位族中柱首来了,那两人之前因为赵玉兰之事见过章清亭,一问赵成材不在,只有她在家,面面相觑,知道今日这事够呛。

倒是章清亭直截了当开了口,“二位是来要祭祀的银子么?那就请把账本拿来,看是什么样的大祭祀,一家需要摊二十两的?”

一人犹豫着说:“不是说好了,你们家出的么?”

章清亭冷笑,“烦请带句话回去问问,是不是赵家只剩下我们这一门嫡系子孙了?若是的话,这钱就归我们拿!”

二人大窘,紫胀着面皮走了。当晚又传了话来,要赵成材明儿过去说话。

赵成材火了,“这还没完没了了!恬不知耻也不是这样的好不好?我明儿就去,看他们好不好意思就这么红口白牙地管我要钱!”

章清亭柔声劝着,“你先别生气!这事也不是生气就能解决得掉的,想想我家那些人来时,你不心平气和处理得很好么?”

“那不一样!”赵成材心里明白,张家人肯这么痛痛快快地离开,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章清亭是他的妻子,张发财一句这是我女婿的家,全由我女婿做主,就能让他们不好意思再继续纠缠下去。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就不是你们张家人了。她肯供养娘家人是一回事,却并不表示就得让她来襄助娘家的亲戚们。

但是赵成材不一样,他是男人,总不可能说这份家当全是章清亭的,跟他没有干系来开脱,那他成什么人了?

“这事必须去说个清楚,就算得罪人,也比将来无休无止地找咱们麻烦强!”

章清亭想了想,“纵是要得罪人,也不该是你出面,须得我去才是!”

赵成材是有功名之人,若是他为了钱财与宗族起了争执,不管怎么说,传出去都不好听。这个恶人不能由他来做,若是章清亭去了,哪怕吵起来了,最多说她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就可以把事情遮掩过去。旁人也能宽容。但若是赵成材去和宗族谈崩了,那就一点转寰的余地都没有了,日后总不得就自家孤家寡人地过日子吧?总得有个往来宗亲的,所以章清亭决定了,必须由她去!可去了要怎么谈呢?小夫妻又商议了半天才定了下来。

章清亭早就累了,准备歇了,可赵成材亲亲她的面颊,却又转头去温书了,“趁着这时候有空,晚上也不冷,多学一点总是好的!前些天病着可耽误不少工夫了,我若是能再进一步,日后咱家恐怕也少些烦心事了!”

瞧他灯下用功,章清亭心里头却很是欢喜,算起来他们现在才算是真正的燕尔新婚,可这秀才不为女色所耽,依旧惦记着自己的正业,这样的男子,日后也必不会轻易被美色所惑。有这样的相公,是福气呢!

“那我去楼下给你拿两块点心上来,你一会儿饿了,自己记得吃!”

赵成材瞧着她笑得温暖,分明仍是那样一张见惯了的面容,却硬是多出几分动人心弦的味道,看得章清亭心中一动,面上微红,低头出去了。

这…莫非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想得耳根都热了,却有丝丝甜蜜在心头荡开。

翌日一早,章清亭谁也没约,就带着自家丫头小玉,一起去了赵家族长家里。

本来是想要约赵王氏一起去的,可转念一想,此事不比赵玉兰那回,又不是生死之争,也很必要让婆婆去抛头露面的。赵王氏毕竟也是上年纪的人了,老这么出来撒泼打滚的甚是不雅,况且只是些银钱之事,让她拉下脸来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大好,不如自己一人前来说合说合。

为此,她特意挑了件素色衣裳,毫无装饰,又让小玉把那睡觉都舍不得摘的银耳坠子收了起来,备了几样点心,前来探视。毕竟是长辈,这礼数不可缺。

赵族长约了赵成材,没想到章清亭竟然来了,有些意外,但也算合情合理的范围之内。

上回赵玉兰一事几乎让他名声扫地,幸好自己最后悬崖勒马,挽回了局面,可饶是这样,也让许多族人心有猜忌。赶巧那一场大洪水过来,赵族长重又抓着了机会,领着头儿在雨里没日没夜地干,帮着救人搬运财产,安排族人之间互助互救,这一下子,不仅又给他挽回了声誉,更比从前要好了些。人嘛,总是喜新厌旧,只顾着眼前的,只要自己还能带领这一族人继续安安康康地过日子,小小瑕疵又算得了什么?

这眼下中元节将至,今年在这大灾过后,劫后余生之际,格外地容易相信鬼神的力量,故此各家各族对这一回的祭祀都是格外看重。可要是想办得风光,这钱从哪里来?毕竟还是遭了灾,各家各户都不富裕。正在为此事发愁,却不料意外听到一个消息。

其实也不算意外了,之前就有传说赵家得了个马场,但因他们家为了供赵成材读书,十多年前就卖了老宅搬到市集之中,故此消息并不太吃得准。直到灾后重建开始,有人就从第一批待建的名单里听说赵成材家马场里的名字了,后来又瞧见他家的马出来给人干活,这消息慢慢地扩散开来,但这滞后的消息造成的效应,却也是令人震惊和深刻的。

原来他们家真的阔了!一个马场在北安国人心目中的地位可是不容小视的。当时就有人提了,既然咱们族里有人发了,要他家出这份祭祀的钱不为过吧?

当然不为过,如果他们真的富了,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不过是卖两匹马的事情,那不是手到擒来?

所有的宗族都是这样,只要是发了财的富户,就应该给族里置田建房,充作族产,帮助贫困无依的族人们,这才是该有的样子。若是吝啬小气,一毛不拔,那可是会被全族人所鄙夷,并四处宣传,让世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他!

若是赵家只是普通人家,经商致富了,那根本不用对他们客气,一声召唤让他拿着钱过来,他就得立即拿着钱过来。若是他们家没了男丁,那时哪怕是族长下令要让族人们瓜分他的马场都是允许的。

听了族人们的提议,赵族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可赵家毕竟不是普通人家,赵成材是有功名的,对于这样人家,他们可不能随意打人家的主意,所以这才文绉绉地以读书人的礼节写了个帖子去,还约定了时间。可没想到,竟被人如此无礼地给打发了回来,赵族长有点意外,却也有点欢喜。若是赵成材这么不识好歹,那么他尽可以借助族人仇富的心理趁机好好地报一箭之仇了。

所以他一点也不着急,就等着听章清亭如何狡辩,这个小媳妇他是领教过的,刁钻古怪,泼辣异常,只要她沉不住气闹将起来…

赵族长心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恐怕你们的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

章清亭进了赵家,先也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族长在农户中算来是比较好的人家了,一个两进的院子,齐齐整整的全是青砖大瓦房。虽然简朴,但还是看得出几分底气。只是两进院子全塞得满满当当,就连堂屋里也摆着不少东西,显得忒有些逼仄了。想来,是人口众多的大家庭吧,这样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族长的心思她多少能猜得出几分,心中暗暗思忖着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又命小玉把带来的礼品奉上,决意要打消他的鬼主意。

第221章 放长线钓大鱼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理赵族长当然明白,别说章清亭今日客客气气地来送礼,就是章清亭空着两手过来,只要她没有犯下必罚之罪,他都不会主动出手。就是要出手,也得等到族人都在旁边作证的时候,让大家来评定这是非黑白,可比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来要令人信服得多。当了这么多年的族长,这些人情世故,如何虚与委蛇他还是懂的。

虽称不上和蔼可亲,但也是中规中矩地打了个招呼就让她坐下了,“过来便过来了,还带什么东西?一会儿快拿回去!小娟,过来奉茶!”

“嗳!”后头有个小姑娘清脆地应了,很快就捧着一碗茶过来。她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衣着朴素,看相貌似是他的孙女。想来这小姑娘是待惯客的,放下茶,还冲章清亭笑了一笑,这才退下。

还算有礼,章清亭颔首回以一笑,“谢谢了。”

赵族长先不发话,瞅着章清亭等她开口。

章清亭接了茶又起身赔了个礼,“大伯,今儿本该是相公要来的,奈何这场洪水之后,家里实在事多,他好不容易这两日才病得刚挣扎着爬起来,就去料理家务了。我倒是劝他再歇歇的,可外头那些场面上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太好抛头露面,况又作不得主,实在为难,只得让他去的。想着大伯毕竟是至亲,咱们一家子关起门来好说话,这才覥颜让侄媳前来,还望大伯莫怪!”

她这番话说得很是委婉,且又符合实际,赵成材为了救落水学生几乎丧命的事情人人皆知,赵族长一时在她这话里还挑不出理来,便顺着问了句,“成材没什么大事吧?若是病没全好,可不能太操心劳神了,若是实在支应不过来,回来言语一声,看让哪个叔伯兄弟去给你们搭把手也是应该的!”

他这话里可就抛出了一个陷阱了,你不说忙么?那正好安置几个族人进去帮忙吧!

章清亭哪里不知?回得越发谦恭,“谢谢大伯关心!就说您在族里最是宽厚体恤的,相公已经好多了。虽是身子还是弱些,但纵有些困难,咱们自个儿咬咬牙克服一下也就好了。现遭这天灾,各家各户可都有不少难处,实在不敢劳动叔伯兄弟们来帮忙。”

她这番话就把话又给堵了回去,不等赵族长继续发问,章清亭却主动关心起来,“大伯,你家这回可有什么损失?这日子可还好过么?”

赵族长给问得一愣,从来都是族人们向他哭诉灾情,还当真少有人来关心他家的生计。若是旁人问了,少不得心中要感动,可偏偏是印像最为恶劣的杀猪女,很容易就把这当作无事献殷勤,想变着法子讨好自己从而规避那个要他们出银祭祀的事情。

他心中冷哼,脸上淡淡的,只答了俩字,“还好。”

章清亭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生气,却皱眉哀叹了一声,“我家却是时运不济!刚刚掏光了老底,接手了一个马场,谁料想就赶上这场祸事?我们马场地势又低,洪水一来,一下给冲得干干净净,幸好几个伙计们忠心,倒是守住了那几匹老马,还算存着点盼头。可人又接二连三的病了,真是…一言难尽!”

这是来哭穷的么?赵族长心中不忿,言语里隐隐带了几分讥讽之意,“你们既有能力接那么大个马场,难道这日子还过不下去?就算没了马场,你们还有那么大条胡同呢!不也是稳稳当当的收益?要是连你们都叫日子艰难,那叫族里这些人家怎么过活?”

章清亭算准了他要说这话,不慌不忙地又装出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大伯,您可千万别误会,我可不是来哭穷的。实在是这其中…罢了,大伯您也不是外人,说给您听听也不要紧!”

她一一解释,洗涮自家的有钱形象,“咱们那胡同是怎么来的,全扎兰堡的乡亲们都瞧着呢!这房子也是前几个月才完的工,刚收上租来就全还了盖房子的欠款。那马场能接下来,也是指着胡同押的款子借的。我们家起初也没做过这门生意,只是我一时头脑发昏,见别人赚钱眼热,便也弄了下来,等真养起来,才知道那里头学问可大着呢!没个三五年。根本摸不着钱影!而这马儿成天要吃要喝,花钱不说,比人还难伺候!也不怕您笑话儿,我们是接了这马场才知道原来那马场里的好马全都给人挑走了,下剩的全是些老弱病残,不中用的!这说起来我就发愁,现在家里人也成天埋怨我,还不知这马场哪一日才能挣回本钱来呢!”

赵族长听着这倒不像是假话,赵成材家什么家底他是最清楚不过了。至于张家,那也是有名的破落户,穷得都要当裤子的人家。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赚点小钱是令人信服的,可若是说他们一步登天,那可是有些痴人说梦了。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当你见到昔日与你相仿或者是还不如你的人陡然发家致富时,除了妒忌,还会生出一种隐隐的不可置信,就是不愿意相信他们真能这么好。

而此刻章清亭这么虚虚实实地主动交待了家底,在得知他们的日子也不是这么好之后,倒让人心里平衡起来。再看章清亭,身上也不过是家常旧衣,别无饰物,毫不起眼,看着就跟自家人也差不了多少。

赵族长心态平和了些。但仍是不愿放过她,“你们纵是一时为难,但正如你所言,这过上几年便好了,这就比许多族人强多了。”

章清亭自嘲的嗤笑,“托您吉言,但愿如此吧!要是再来一回天灾,恐怕我那马场真就得关门大吉了!”

她兜了一圈,见赵族长死活不松口,把话题引回正题上来了,“瞧我瞎扯些什么?差点误了正事!我家相公打发我来问一声。那个让我们家出二十两银子的祭祀钱是怎么回事?收到这帖,我们起初还以为弄错了,这怎么无缘无故的今年的祭祀就涨得这么高?怕是一时笔误,可那传话的人又说没错,那我们就越发糊涂了。虽说这祭祀肯定得用心,但今年刚遭了灾,就让大伙儿出这么高的份子,那大伙儿都受得了吗?要这么多的银子,我们家一时还真凑不出来,故此相公特意要我来问个明白,若是大伙儿都这么出,那咱们少不得去典当借高利也还是得交这份子的,只是请大伯您给句准话就行!”

章清亭和赵成材反复研究了那张帖子,上面只说要他们付钱,可没说是公摊还是独家支付,所以他们就装糊涂,故意拿话来问。

听章清亭已经把话提前都说死了,赵族长也不好虚应了,干脆就说了个明白,“正因为大伙儿都遭了灾,所以这回分派到你们家的就多些。这也不是我的主意,是族里有人提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