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何大牙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就是冲着今儿见着仙女的面,也得让一让啊,杨大婶,从前可不知您有这么位好女儿,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这话虽有些不中听,但毕竟有便宜可占,杨小桃心下欢喜,“那就多谢何老板了,祝你新年大发,财源广进。”

“瞧这张小嘴,真是会说话。”何大牙欲待再勾搭一会儿。

却是杨刘氏见事已办妥,沉下脸上了车,“那我们就不耽误诸位老板发财了,走吧。”

何卓二人就见那马车走掉了,还意犹未尽。

卓老板捅了一下何大牙,此时脸上尽是猥琐之色,“怎么样?这娘们还不错吧?你从她那儿捞了多少银子?”

何大牙笑得奸诈,“什么叫我捞多少?那不得给利钱的么?”

“得了吧,就你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进了你手的钱,还真能吐出去?哄谁呢。”

何大牙望着那马车的方向垂涎欲滴,不过却抱怨着,“这女人长得是不错,身上其实并没多少钱,弄来弄去,不过才三十多两银子,不过,你要是有法子,把她弄到炕上给我睡一晚,我就分你五成又如何?”

卓老板奸笑,“其实那女人要弄上手并不难,瞧她那样,就知道是个爱贪小便宜的,你拿她的钱给她买几件首饰衣裳什么的,再使点手段,还怕她不乖乖听话?”

第406章 成交

虽然卓老板说想弄杨小桃上手不难,但他话锋一转,却又说道:“只不过,那女人也不是个顶漂亮的,勉强算中上而已。若是要这样的女人,窑子里多得是,还又听话又会浪,那玩起来才过瘾呢,花的钱还少,你呀,别这么瞎折腾了,弄那些有什么意思?”

何大牙听出点意思来了,“那你的意思是…”

“你呀,可别小瞧了她,她手上是没多少钱,可她家里有啊,她那男人是个夯货,蠢得跟头猪似的,却是命好,分家时得了几十匹好马,也不知好好照看,倒是把钱管是死紧,你要是敢摸到她家里去,说不定真能得一注大财呢。”

“此话当真?”何大牙怦然心动了。

“我哄你干嘛?你去打听打听,她男人姓赵,就是那新中的赵举人家的弟弟。”

“原来是举人家啊,这有功名的人家,恐怕不太好弄吧?万一惹上官非…”

“嘁,你怎么又胆小起来了?听说他哥上京赶考去了,一时半会儿地回不来,你又不是偷他家,是偷他弟弟家,若是抓不着你,又能如何?你在这儿赚的钱应该也够了吧?还不赶紧换个地方继续捞钱去?难道等着被抓啊怎么样?你要不要干?你要不干,我可另找人了,若是要干这一票,我想法鼓动他家多卖几匹马。不过事成之后,你得分我这个数。”

“不行,我这可风险更大,我要得这个数。”

二人在将手笼在袖子里,开始讨价还价,最后握手一笑,“成交。”

等着马车刚走远,杨小桃还在嗔怪她娘,“您也太不给人家面子了,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杨刘氏尽量说得委婉,“小桃,这不是娘说你,你毕竟是嫁了人的妇人了,待人和气也得有个分寸,可别这么孩子气让人笑话。”

杨小桃明白那意思了,脸上微微一红,却越发地强辩起来,“我怎么让人笑话了?从前那杀猪女还不一样四处抛头露面地做生意?连她读书的相公都不说什么,难道他比您还能更不知礼数?娘,您就是老观念,这跟人混得熟了,办什么事不方便?你瞧瞧,就这几句话的工夫,就生生让了咱们一钱银子,这就是脸面。”

杨刘氏争不过女儿,她心里觉得不妥,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又怕说重了,女儿面子上不好过,最后只得住了口。拎着豆腐干下了车,越想越觉得方才那情形着实有些不对劲。想着什么时候还得再劝劝女儿,把她放的印子钱收回来才好,虽然只几十两银子,但却是女儿所有的家当了,可别跟杨秀才担心的那样,给人吞了才好。

正月初三,不是个出门访客的好日子,方德海却一早就说想上天一神庙去拜拜。

方明珠听得一怔,以为爷爷忘了,特意提醒他,“爷爷,今天可是姜姐姐要请客的日子哩。”

“我知道的,中午赶回来不就是了么?你们先吃,也不用等我。”方德海怕她们怀疑,找了个借口,“我昨晚上做梦,梦见你爹了,这要不去烧炷香啊,我心里头不痛快。”

“那我陪您一起去吧。”方明珠赶紧放下手上活计,“也去求求天一神保佑爹爹的尸骸早日找回来。”

闻听孙女此言,方德海心中更是难受,眼中几乎快泛出泪来,“不用了,你姜姐姐家人少,得要人帮着弄饭的,你要是走了,又少一个了,这可不好。我一人去,快去快回也就是了。”

章清亭见他实在想去,不忍拂逆老人家的心意,便上前插言,“那让金宝陪您去吧,反正他也没什么事。”

“真不用了。”方德海是一人都不敢带,“我一个穷老头子,难道还怕有人打劫不成?金宝前些天陪我去那山沟沟里,折腾了好些天都没好生歇过。难得在家过个年,还得挑水劈柴的,也很辛苦,何必又跟着我跑来跑去的?你们就给我要辆车,送我过去就完了,可别拿我当三岁小孩了,出门还非得人陪着不可。”

“可是…”

众人欲待再劝,方德海却沉下了脸,“我虽是又老又糟,还不至于如此无用吧?谁再啰嗦,我可真的生气了。”

这下弄得大家都没话讲了,章清亭想了想,给弟弟使了个眼色,“金宝,你就去找乔二爷要辆车吧,找个稳妥人送老爷子上京城去。”

“嗳。”张金宝会意,应声出去,不一时自己赶了辆小车回来笑道:“真是不好意思,二爷说几个车夫也放假了。老爷子,您看要不就让我送您一程吧。”

方德海情知其中有鬼,便道:“那也不用你了,就让吉祥跟我跑一趟吧。”

这…大伙儿都看出这老头子是有心撇下他们了。方金宝不好糊弄,吉祥好糊弄啊。

赵成材上前打圆场,“若是如此,就让吉祥去也是一样的。”

他转头暗暗给章清亭使了个眼色,章清亭一下就明白过来,也自笑道:“那老爷子您可当心着点,身上钱拿了没,我这儿还有些,您一并带着吧,吉祥,驾车时可稳当着点,京城里人多,宁肯走慢点,别撞着人,惹出事来,知道么?”

“知道了。”吉祥驾了车,带着方德海走了。

方明珠皱着清秀的眉头,小脸上满是疑惑,“大姐,我怎么觉得爷爷好像有心事?”

不是好像,是确定,章清亭不答,却赶紧把张金宝一捅,“还愣着干嘛?赶紧骑了马悄悄跟上去啊,不过机灵着点,别离得太近让老爷子发现了,知道么?”

张金宝应了,跟做贼似的跟去了。

方德海出门出得早,到了天一神庙的时候,不过是辰时一刻。嘱咐吉祥在外头好生看着车,他倒是认真进去参拜了一番。

烧了香,叩了头,方德海是诚心祷告上苍,“天一神啊,您若是能保佑我平平安安带回儿子的尸骸,我老头子就是一死又有何妨?只盼那取了我儿子尸骸之人,要钱就好。可千万不要又将我这风烛残年之人,拖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里,去祸害旁人啊。”

等从天一神庙出来,方德海吩咐吉祥驾车又进了京城,远远地瞧见瑞华楼时,却故意要他在另一间茶楼前停下,“咱们既来了京城,好妥也带些东西回去。我坐车坐得有些闷了,且下来转转,你拿着这些钱,去东城和兴楼买两只他们家的招牌酱板鸭,再去南门老洪家烧饼铺子里买一打蓑衣饼,还有莲花桥的胡氏豆腐店,那素鸡什么的都做得不错,一样称上一斤。哦,对了,再去孔雀台李家糕点店里,买些如意酥,那个做得小小巧巧,最适合给喜妞磨牙了。回头再把他们店里的招牌茯苓饼也拿几盒,带回去给大伙儿尝尝。等回来了,你就在这儿等着我,我纵是一时不在,在左近逛逛也必要回来的。”

吉祥听得是晕头转向,好容易才囫囵记了个大概,驾着车走了。方德海知道,他这一去,京城东西南北都得跑到,没有一两个时辰是绝计办不下来的。

瞧着他走远了,方德海这才心急火燎地进了瑞华楼。进门就问那伙计,“我姓方,有人约了我在这儿见面的,请问有话交待么?”

小伙计想想,“好像没人说过这话呀?会不会是您来得早了,要不要坐着先等一会儿?”

那好吧,方德海特意要了个雅间,给了几个钱,交待那小伙计,“若是有人来找我,就请你带他来这儿。”

小伙计收了钱,当然是高兴的,后头跟踪了半天的张金宝也现出身形,向那小伙计打听,“方才那老爷子,要跟谁见面呢?”

小伙计莫名其妙,“你是什么人?打听这个干什么?”

张金宝现在可历练得精明多了,当下也塞了一把铜钱过去,笑嘻嘻地就编出了谎话,“那是我爷爷,因不让他喝酒,跟家里人吵架了,大过年地跑出来说要找老朋友喝酒。可他那身子骨可实在经不起酒来糟蹋了,所以家里人让我跟出来,若是真的喝上了,就好歹劝着些。可老人家都爱面子,他现既还没喝上,我又不好直接过去。小哥,您能不能把我安排在他隔壁,我瞧瞧动静再说?”

小伙计想着这一家子倒是有趣,不过他乐得在中间两头赚好处,欣然笑道:“那你跟我来吧。”

很快,张金宝便在方德海的隔壁安顿下了,一样点了壶茶,也坐下等。

渐渐的,日近正午,酒楼的客人也多了起来。方德海却是左等人不来,右等人不来,眼看着巳时都快过了,他心里头那个急啊就好像明知道脖子上架着一把刀,心里知道它是肯定要落下来的,却总也不掉下来,这份煎熬就甭提多受罪了。

好容易盼着小伙计又进来了,拿张叠好的字条给他,终于带来了消息,“客官,这是外头一位客人要给你的,你瞧不是你约的人?”

第407章 红花再现

方德海拆开字条一看,上书一行小字:说好一人前来,你那隔壁怎么埋伏了人?你若是不守信用,就别怪我们不讲义气。

方德海心头一震,忙压低了声音问那小伙计,“我这隔壁是谁来了?”

小伙计还觉得好笑呢,当下附耳跟他悄声道:“您孙子呀,您刚来时,他也就来了,您约的那人瞧他来了,就不上来了,约您改日再见。”想喝酒,可得等下回了。

我哪来的孙子?方德海一听完小伙计的描述,就知道是张金宝到了。心知他们也是担心自己,可如今这情况,这份担心却是会害死人的。

方德海紧紧抓住了小伙计的胳膊,“小哥,麻烦你去跟那人说一声,我实在是不知道家里人跟来了。要不这样,你帮我偷偷溜出去,带我和那人相见,好么?”

这…为了喝顿酒,至于么?小伙计真有些踌躇了。为了老人家身体好,他是想劝劝算了来着。可他作为酒楼的伙计,总不能在这儿就公然劝人家都不来喝酒吧?那要如此,他们酒楼还开不开的?酒楼不开,他不得喝西北风去啊。

方德海见状,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来塞过去,“小哥,你带我过去,我是真有正经事要说的,可不能告诉家里人。”

这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小伙计一见银子,顿时两眼放光,“行。你跟我来。”

他故意提高了嗓门,“哎哟,老爷子,您这是要上茅房啊?茅房不在这边,在那边来来来,我领您去。”

小伙计故意领着方德海往张金宝的门口走,张金宝见外头人影走动,躲在房中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老爷子发现了,这便让方德海就从他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溜掉了。

小伙计领着方德海下了楼,一楼那个带话的客人却已经不见了。

这下小伙计也无法了,“对不起,这回可帮不了您了。”

方德海不甘心地到门口瞧瞧,却见酒楼外停着几辆普通的马车,别的都不甚稀奇,唯有一辆马车的车厢上,用白灰画着一朵不起眼的小花。似是顽童的信手涂鸦,却让方德海的心跳都蓦然停了一拍。

这花,可不就是晏博文母亲所绣,姜绮红未婚夫所留下的那朵神秘小红花?

方德海实在是太熟悉这种花了,他心里清楚,要找他的人,就在这辆车里。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无比苦涩的表情。本来还以为花钱就能躲过这一灾劫,没想到到头来,人生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绕来绕去仍是绕在这朵花的身上了。

冤孽啊冤孽。

若是可以,方德海真的是宁愿十几年前死去的是自己,而不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以为燕王死了,这种花就在世上销声匿迹了。可没曾想到,现在这朵花,再一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像是阴魂不散的恶魔,纠缠着他。可他能怎么办?作为一个父亲,他难道真的能坐视自己儿子的尸骨不理么?

方德海在这一瞬间竟似老了十岁,背更佝偻了,像是有根看不见的绳索套着他的脖子,步履蹒跚地走向那辆车。

他刚到车厢旁,那车帘里就传出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上来吧。”

没有人搀扶,也没有人帮他拿踏脚,方德海费力的手足并用才爬上了车,钻进了车厢晨。车夫驾着车,得得地就往前走。

京城的大街上,无论何时总是人来人往,极为热闹的。有两匹马一前一后地驶过,满身风尘,似是远归的旅人,在经过这辆外表朴实无华的马车时,前头那匹马蓦然停顿了一下。

“哥,怎么了?”后头那匹马也跟着停下了,厚厚的皮帽下,露出一张质朴的脸,正是阎希南、阎希北兄弟。

阎希南紧皱着眉头,左右嗅嗅,“我好像又闻到那东西的味道了。”

“是么?”阎希北的神情顿时也严肃起来,一样地用力抽着鼻子,可是什么也没闻到。警惕地左右看看,那辆擦身而过的马车早已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是不是你闻错了?”阎希北有些不敢置信,“那东西都这么多年没出现过了。”

阎希南给弟弟说得也有些不敢肯定了,“可是方才,我真的好像又闻到了那种味道。”

阎希北提马上前并肩而行,拍拍大哥的肩膀,“别着急,如果那种东西再出现的话,咱们一定能找到的都找了这么多年了,不在乎再多找几天。”

阎希南面色极其凝重,“若是让我知道还有人在拿这种东西害人,就是以身试法,我也非将他赶尽杀绝不可,要不,我这辈子都对不起白白死去的十七个兄弟。”

听他提起往事,阎希北的眼神有些黯然,“哥,当年的事,也不是你想的,都这么些年了,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阎希南惨然一笑,“你让我如何不放在心上?若不是那十七个好兄弟,大哥这条命早就不知道交待到哪儿去了,这些年还连累得你跟着我一块隐姓埋名,有家不能归,要说对不起,大哥不仅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你。”

“大哥…咱们亲兄弟,还有什么好说的?娘在家里还有小弟侍奉着,爹再过几年也能告老还乡了。纵是咱们回不去,也没什么的。”

“怎么可能没什么?”阎希南很是自责,“我这个做老大的,不说在他们二老膝下尽过一天孝道,还刮拉上一个你,我是再无面目回家去的,但你不一样。”

他看着弟弟,微微有些动容了,“阿北,我知道你一直挺喜欢姜姑娘的。咱们这些年跟着乔二爷,也算是小有积蓄了。这回,你就让大哥帮你把亲事提了吧,然后你带着她们回家去,别再跟着我浪迹天涯了。”

阎希北却摇了摇头,“她夫仇未报,不会肯的,我虽没用,但偶尔大哥你烦了闷了的时候,身边好歹能有个人陪你说说话,就是爹娘知道,也不会同意我扔下你一人回去的。”

“你呀,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你说我固执,那你又何尝不是?大哥,我都劝了你多少年了,当年那些事真不是你的错,咱们就是去见了爹,他也未必不会原谅你,你又何必总是耿耿于怀呢?”

“这不一样,爹一世英名,怎么能让我这个不长进的儿子给带累了?”

“哥,爹从来就不是那样沽名钓誉之人。”

“你别劝了,我这辈子除非死了,否则是绝没有脸回去见爹的。”

兄弟俩仍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二人一时都静默了下来,打马回了思荆园。

那边马车里,方德海战战兢兢地面对着蒙得严严实实的幽暗车厢里的那个人,半天不敢出声。

等着车子赶到了郊区,车厢里的那个人才悠悠地发了话,“认得这是什么么?”

他打开一个小盒子,信手抛了一物到方德海面前。不用看,只用闻两下,方德海就知道是什么了,却哑着嗓子硬撑,“不…不认得。”

那人嗤笑出声,“你不认得?你不认得会上我的车?你若是不认得,从前的燕王怎么会找到你?当年宫中皇上跟前第一得意的方大御厨又是怎么弄得家破人亡的?”

方德海听得他的话,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就在车厢里跪了下来,“大爷求求您,放了我吧,我就是一个糟老头子了,什么都做不了,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啊。”

那人好整以暇地笑了,懒洋洋的笑声中却透着一股阴毒与狠辣,“你做不了?那好啊,对于无用之人,我向来也是没什么可顾惜的,一会儿就让人去把那具无头尸骨锉骨扬灰,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可怜方德海偌大年纪,给人逼得眼泪都落下来了,“大爷求求您,就可怜可怜我这无用的老人吧,我…我的手都拿不了菜刀了,还能做什么呀?”

“你拿不拿菜刀有什么关系?”那人如盯着猎物的毒蛇般一寸寸地逼近,“你只要再配出当年的天下第一香就可以了。不是那种用十里香调制出的调料,而是比十里香吃了让人更加欲罢不能的东西。”

“我…”

“可别再说你不知道,或是你忘了,我知道你可以的,从前你就料理出来过,只是那时的你还没找到一个真正懂得欣赏的人来引荐。你也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所以很聪明地把它们全都毁了。燕王确实不是一个好对象,你没选他,算你聪明,只可惜他的肚量太小,这也才有了后头你们家的那些事情。”

那人顿了一顿,冷冷地笑了,“可你要知道,对于无用之人,我一向比燕王的肚量更窄,他还留下了你和你的孙女,若换作是我,我会把你的小孙女卖到勾栏院中,让你每天都看着她给你找不同的孙女婿回来。你难道不觉得这样,更有趣么?正好她这个年纪,最是适合了,哈哈。”

方德海猛地直起了身子,干涩着声音颤抖着道:“大爷,您…您若是只有这个,那是…那是无论如何也调制不出食材的。”

这话里,分明就透出屈服之意了。

第408章 知道我是谁么

那人当即就追问方德海,“那你要什么东西才能配出食材?”

“要这种花的果壳。”

那人微怔,忽问:“那你能养得活这种花么?”

“这种花的种子是我们北安国没有的,就算有,也养不活它原产于南方极热之地,我们这儿的气候过于严寒,但我曾经试着栽种过,但无一成活。”

那人轻轻的哦了一声,倒是有几分好奇起来,“那这种东西到底叫做什么?”

方德海早从此人问自己的话中,便猜出他对此物也是一知半解。暗自叹息,却仍是无比艰涩的再度如实说起这让他深恶痛绝的东西,“此花俗名叫做御米花、米囊花,还有个别名叫罂粟。花大而艳,开三日而谢,留下的果壳叫做御米壳,以此入药,可驱邪热,治泻痢。若是混入食材,能有异香,久食及过量食用会上瘾,让人欲罢不能。”

他把玩着手中那块小小的黑色膏药,“那这膏药又是从何提炼而来?”

“这是从果实乳汁里泌出来的东西所炼而成,原本是白色,遇风则化为黑色。通常叫做南梦膏,意思是吸食这个,会让人感觉似做了南柯一梦般迷醉。只是长久吸食这样的东西,比那御米壳更易致人上瘾。若是大量吞食,立时毙命。”

原来如此那人这才恍然大悟,“看不出,你这老头还挺懂门道的。”

方德海低下头,不愿回应。从前的他被燕王派来人游说,让他在先皇的食物中添加这食材。可他为人细心谨慎,举凡上贡之物,都要先喂家中几条试食的狗吃上一段时日,后来发现那些狗渐渐不思饮食,整日发狂,只想着吃这个,发觉不对劲,在查清始末后,当即就断然毁去了此物。却也因此得罪了燕王,以致日后招祸。

那人皱眉思忖了半晌,又问:“那你可知,这东西当年燕王是从何处得来?”

方德海摇了摇头,“这个实在不知当年我所得的,也是旁人给的。后来毁了,就再没有了。至于他们又是从何处得来,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人冷笑着讥诮,“你这老头也当真贪生怕死得紧,燕王都不知死了多少年了,你却到如今连他一字也不敢多提行了,你回去吧。”

“可…”方德海犹豫着问了起来,“那我儿子…”

“哼,你以为,光回答我几句话就可以这么轻易地讨回你儿子的尸骸么?你可知道,为了寻这么一副霉烂了不知多少年的死人骨头,费了我多大的精神?”

“那您…”

“你先回去,等我找着那什么御米壳自然会来找你,你可要记得,回去以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否则,光凭一个乔仲达的破园子还保不住你的孙女儿。”

“大爷。”方德海卑微地祈求着,“您行行好,把我儿子的尸骨还给我吧,我带着他走,立即就走,永远再不到京城里来了,您若是要那配方,我这就写给您,您换个师傅来配,也是一样的。”

那人嗤笑,阴阳怪气地道:“方师傅,你慌什么?谁不知道你那配方就算是得了一样的东西,可没您这多少年的火候,又怎么制得出来真正的天下第一香?你放心,只要你肯老老实实地为我办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别说是你儿子的尸骨,就是将你再送入皇宫,重享荣华富贵又有何难?你回去等着信儿吧。”

方德海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心中明白,这人不榨干他的最后一点骨髓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木然地转过身,就要下车,却听那人轻飘飘地问了句,“知道我是谁么?”

怎么可能不知道?方德海却转身恭谨地答,“大爷就是大爷。”

“嗯,很好。”那人就是被他猜出了身份也无所谓,“去吧。”

方德海推开车帘下了车,冬日稀薄的阳光霎间透了进来,恰好照在那人的下巴上,映得那紧抿着的薄唇越发的凉薄。

方德海下车时,才发现这儿还准备了辆马车,这自然是给自己准备的,等他头也不回地走了,那辆马车上的花,迅速给人擦了干净,重又变得平凡无奇了。

这马车走上另一条路,不多时,就到了一辆华贵的大马车旁。车上之人下了车,乘上这辆车才招摇归家,而车前的铭牌上,上书一个端方正直的晏字,随着马车的行走而轻轻摇晃。

跟丢了人的张金宝见方德海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这才发现出了问题。找小伙计一打听,说是老爷子已经走了。得这下没办法了,找也没处找去,又不知道是不是跟吉祥一起回去了,只好先回了家,却见二人都没回来。

章清亭一瞧这情形,把弟弟一顿好说,赵成材劝道:“大过年,你也别再怪他了。方老爷子成心避开咱们,就是你去,他若实在不让你跟着,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话说得也是,可方明珠没见到爷爷平安归来,仍是坐卧不安,“爷爷平常不这样的,他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耐心等等吧。”赵成材觉得方德海出不了大事,“方老爷子为人精明,又没跟人结下仇怨,能有什么事?他在京城熟,说不定是从前在此认识了些什么人,想私下去拜会一下呢?又或者他就是心情不好,想自己散散心?咱们先别杞人忧天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他们这头正等着,没一时,却见乔仲达陪着刚回来的阎家兄弟过来了。那头船上的货物都已经安顿好了,包世明在那头照管着发货。他们俩先回来跟乔仲达交待货物情况,准备接应。

大家给他二人道过辛苦,又说起方德海迟迟不归之事。乔仲达道:“若是过了午时不归,咱们再去找找吧。”

正在这儿商议着,却见方德海和吉祥已经回来了。不等众人开口,他倒是先嗔怪起来,“你们也太小心了,都说了没事,还非让金宝跟了来,我一生气,就故意把他撇下了,瞧瞧,我这是不是毫发无伤地回来了?明珠啊,过来帮忙把车上吃的拿下来,赶紧切了装盘,端阿红家去,这可是我特意带回来给大家添菜的。”

见他这么说了,众人也无话可说,自去吃饭了。

席间方德海谈笑自若,瞧不出丝毫的破绽,可他越是如此,章清亭心中就更是怀疑,这老爷子八成是真遇上什么难事了。

晏博斋坐在马车之中,把玩着手上那个金丝掐珐琅的小盒子。盒子面上,就绘着一朵小红花,妖娆得与裴夫人所绣之物,一模一样。

他心里头盘算着方德海的话,直到车夫恭恭敬敬地喊了声,“老爷,到家了。”这才一下子回过神来。看看家门口迎上前的家丁,他忽地眉毛一皱,“邱胜呢?”

底下人面面相觑,有个胆大的回了话,“邱管家前些天领了顿板子,这些天还在养伤呢。”

晏博斋的口气越发不耐烦了,“哪有那么娇贵的?快让他出来。”不过想想,又加了句,“他要实在起不得身,让他派个人,把钥匙全都拿上,我要去查查库房。”

“是。”家下人顿时领命飞奔而去,晏博斋下了车,就径直往府中的库房重地而去。

他前脚还没到,就见那头两个家下人抬着个藤屉子,上头趴着邱胜,也迅速地赶到了。远远地瞧见了主人,邱胜忙挣扎着下来,遥遥就行了一礼,让家人扶着他往这边赶,嘴里还赔着罪,“老爷,真不是小的不守规矩,实在是怕误了事…”

“行了行了。”晏博斋今儿心情还不算太糟糕,手一挥,“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你们几个都在外头守着,没有吩咐,不许进来。”

听他这话,邱胜就知道主子是要看机密物件了。忙在头前挑了琉璃灯,开了锁,让晏博斋进来,然后便把门给锁上了。

这头一间库房甚是阔朗,堆的都是些布匹屏风等大件物品,即便是值钱,也甚不好搬运,所以全都堆在外面。

然后再开一道铁门,消了机关,进了这里,才算是真正进入晏家的库房。左右两旁的箱笼里,堆满了金珠玉器,罗列得整整齐齐。

可晏博斋连眼角都没扫一眼,就直接吩咐,“把前面门打开,你在这儿等着。”

那第三重门内,才是晏家真正的核心秘密所在。里面到底存放着什么,就连邱胜都不得而知。他把门打开,就恭敬地退到一旁了,晏博斋自己进去,反手把门就给闩上。

小库房里放着的珠宝字画,钟鼎青铜,可比外头的更加珍贵。晏博斋也没驻足,只走到右边那格多宝架后,心中默念着横七竖八,将那面墙上的一块青砖抽出,抠动那儿的一个机关,却见最后的那一面看似平淡无奇的墙突然从中裂开,露出一间小小的屋子,这才是晏博斋最终的目的地。

这间小屋里没有收藏任何值钱的东西,但这里收藏的东西才是真正晏家每任家主最为看重的东西。

第409章 你就慢慢等着吧

晏博斋熟门熟路地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墙角的一只铁皮柜,那里赫然放着一匣子与他手上的南梦膏一样的黑色药块。

只是年久日耗,这些东西仅剩下两三块了,旁边还有一个白瓷坛,上头贴着燕王府的印记。晏博斋揭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青布包,打开一看,却是一包棕褐色的干果,赫然便是方德海提到过的御米壳。

晏博斋脸上露出淡淡的得意,拈起一粒自言自语,“幸好当时没把这些东西当成垃圾扔了,原来还真是有用的啊。”

可这些东西到底要怎么善加利用呢?他开始详加琢磨,渐渐的,一个更加疯狂和大胆的念头悄然浮现了…

邱胜守在外头,满腹猜疑,这个主子,到底又想干什么?

大年初六,扎兰堡。

到柳芳家又找了几个小孩做马夫,说好了过完正月十五就来上工,解决了春季产驹人手问题的赵成栋心情着实不错。这日初六,有个媒婆说好容易给他寻着门合适的婚事,赵王氏忙不迭地把小儿子带去相看了。

家里难得清闲下来,就剩杨、柳二女在家。走了男主人,大伙儿都没什么好斗的了,各自管着各自的一摊事,谁也不搭理谁。

杨小桃一早起来,吃了点早饭,觉得没什么胃口,中午饿了,就见厨房里还剩些从赵王氏家拿回来的卤水有了食欲,便让丫头切了一盘子拿醋和她娘送的麻油拌上,再给她下一碗清清汤汤的素面来吃。

丫头在这儿刚干了一半,偏那头南瓜又尿了裤子,柳芳在屋里就嚷,“小翠,过来收拾。”

唯一的小厮给赵成栋带出了门,就一个小丫头,也是分身乏术,只得先高声应了句,“知道了,我在厨房里下面呢,一会儿就来。”

杨小桃闲着也是闲着,倚着门框就开始磨牙,“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有些人呀没读过书,也难怪她不讲道理,可悲啊可叹。”

柳芳闻言,当即也从房里冲出来,冷笑着回话,“我是没读过书,所以嫁了个也没读过书的男人。可有些读了书的人,怎么也嫁进来了呢?还嫁在我后头,生孩子也得排在我后头,这是不是更可悲,更可叹呢?”

杨小桃顿时沉下了脸,想到一事,却又笑了起来,“人家都说,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有的人呀,却是结发丈夫死了不足一载,便重又嫁人。没过门就大了肚子,这样的女人要是不贱,这世上也没有更贱的了。”

“是么?”柳芳笑意愈浓,“那有的人呢?分明标榜着自己是黄花闺女,却是跟着那样的贱女人平起平坐,共享一个丈夫,岂不是更贱?”

“你——”杨小桃已经气黄了脸。

不等她反驳,柳芳又道:“奉劝某些人,说话还是得留些余地才好,若是像你这么瞧不起的那种贱女人都有人要,你怎么不去问问那个男人贱不贱?这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不是那个男人的功劳,女人又怎么能大起肚子?就是有些人自己,又能清高得到哪里去?她要是不犯贱,怎会一样被男人搞大了肚子?”

杨小桃已经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了,可柳芳还不饶她,望着天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亏她从前还痴心妄想去做举人夫人,真是丢人哪丢人,到头来,居然也就是这么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