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桃脸色已然铁青了,这件事是她心中最大的痛,赵成栋也觉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从来不在家里提起,却谁想得到,今日的柳芳趁他不在家,就偏偏揭她的旧伤疤。

此时,丫头小翠煮好了杨小桃的面条,和那麻油拌的小菜一并用托盘装了送来。

杨小桃有火没地方发,当即就把那盘子整个咣当一声摔到了地下,“笨手笨脚的东西,下个面都这么久,不吃了。”

她气鼓鼓地回房了,把个小丫头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柳芳此时就来做好人了,抚慰着小丫头,“没事啊,小翠,把地扫扫就行了。有人不爱吃,你还侍候个什么劲儿?过来拿了衣裳,提个炉子到后头烧点热水去洗,别说我们家尽苛责下人。”

小丫头哪里敢多话?赶紧扫了地,从柳芳这屋收了脏衣裳,端着大盆,到后院自己去洗衣裳了。只是今日这洗衣之时,她老觉得后头有双眼睛在偷窥,可待要细看,她也不敢。这大宅子后头荒凉得很,虽是冬天,也不知藏着什么野猫野狗,很是怕人。

等她忙活完了,芽儿也午睡醒了,闹着要出去玩,柳芳怕吵着南瓜睡觉,就给了小翠几个钱,让她领着女儿出去了。

这头杨小桃没占着便宜,反而给自己怄了一肚子气,忿忿地歪在炕上,想睡也睡不着,闷了半晌,倒是肚子越来越饿了。喊了几声小翠不见有答应的,只得自己起身出来。

可前脚刚一踏出门槛,顿时觉得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整个人顿时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她这一跌可跌得着实不轻,柳芳在西厢里也听到动静了,赶紧出来看,待见到杨小桃这狼狈样儿,倒是哈哈大笑,“这真是老天有眼啊,谁叫有些人没事乱发脾气呢,活该,这就是报应啊报应。”

杨小桃心里那个恨啊,都快骂死丫头小翠了,小丫头也冤,她倒是扫干净了地的,可谁料想那芝麻油渗进了地里,故此才滑倒了人。

可此时多说无益,杨小桃自己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忽然觉得腹中一阵剧痛袭来,竟是与平时大不相同。

柳芳正在那儿幸灾乐祸,可一时见杨小桃竟白了脸,疼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豆大的冷汗从额上一颗颗地冒了出来,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上前细看,却见杨小桃的下身已经开始蜿蜒出一缕鲜血来。

“你…你小产了。”柳芳也吓了一跳。

杨小桃此时痛得是死去活来,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一把揪住她的衣摆,“快…快去请大夫给我请大夫。”

“哦哦。”柳芳也怕闹出人命,赶紧回身就去拿钱,想着要去请大夫,可刚往回走了几步,她突然顿住了脚步。

她为什么要去帮她请大夫?杨小桃平时到底是怎么对自己的,自己干嘛还要这么好去帮她请大夫?

这个女人仗着怀孕了,成天在家里横行霸道,连赵成栋都不得不让着她三分。而她现在流产了,最起码对她的南瓜来说,仍是暂时保住了赵成栋唯一男丁的地位。

念及此,柳芳的脚步顿住了。她转过身,看着地上疼得蜷缩成一团的杨小桃,满心里是说不出的快意。

“你现在是不是很疼?是不是很想求我去给你请大夫?”

杨小桃一听这话,再看柳芳面上的寒凉笑意,心顿时犹如掉进了冰窟窿,身上除了疼痛,更生出一种强烈的恐惧来。

“你…你想干什么?”

“哈,你说我想干什么?”柳芳蹲下身来,紧盯着她的眼睛,让杨小桃觉得自己就像被猛兽盯住的猎物只听她一字一句地问:“你想一想,如果今儿换成倒在这里的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会怎么做?杨小桃心中一惊,她会怎么做?

柳芳用不急不徐的调子慢悠悠地自问自答,“我想啊,你应该会拍拍手,说一句关你什么事?就若无其事地回房睡觉了。再或者,还要冲过来踹我两脚,你心里才痛快,是不是?”

杨小桃哆嗦着嘴唇,已经白得像纸一样,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会么?自己真的会这么做么?可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身体的疼痛已经盖过了所有的理智,逼得她不得不低下头来求饶,“求求你,求求你,去请大夫…请大夫来救救我。”

柳芳看着她,眼中尽是嘲弄,“我不是人尽可夫的贱女人么?我不是不懂道理的笨女人么?我不是带着一个拖油瓶的又老又丑的蠢女人么?我有什么好处值得你这个又读过书,又清清白白的好女人来求?”

“我…我…”杨小桃心中都快恨死柳芳了,这些话都是她说的,可那又怎么样?你柳芳给我下的绊子还少了么?

但现在能跟她争么?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如果柳芳不去请大夫,那她可真的就死定了,对死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望迫使着杨小桃放下了尊严,“对…对不起,是我错了,全是我的错,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

她的眼中都给逼出了泪来。

柳芳见她这么一副任人欺凌的模样,只觉心头极为痛快唇边的笑意却愈发凉薄,“你放心我的好妹妹咱们怎么说也是一家人,我当然会去给你请大夫的,你就在家里等着,慢慢地等着吧。”

柳芳回房收拾齐整,抱起了南瓜,还特意走到杨小桃面前交待了一声,“妹妹,我这就慢慢地出门了你可别着急啊。”

杨小桃知道自己肚子里的这胎肯定是保不住了,不由得又气又痛,眼前一黑,竟自晕了过去。

而此时,一个黑影悄悄地从墙角里摸了出来。

第410章 要求别太高

到赵成栋家来踩点的何大牙见柳芳走了,才从墙角里出来,踢踢杨小桃,见毫无反应,放下心来,摇头讥笑,“这一家子,真是都够损的。”

他本想顺手牵羊把他们家值钱东西全都席卷而空,可想想要放长线钓大鱼,不能打草惊蛇,便收了手,可要空手而归又不甘心,便手一伸,将杨小桃头上插的金钗,手上戴的金钏全给捋了下来,这才志得意满地走了。

等今儿赵成栋回家的时候,真真觉得晦气。

好容易有媒人主动给他说了门亲事,之前夸得是天花乱坠,说那姑娘是如何的家境富裕,如何的能干泼辣,而且无兄无弟,无姐无妹,家里二老就守着这么一个独养女儿,日后的万贯家私全都是要给她的。对男方也不太挑剔,只要人物齐整,家计过得去就成了。

赵成栋是怦然心动,想着要是果然如此,便是长相平平,他也就凑合着笑纳了。结果兴冲冲和赵王氏到那家一瞧,得牛皮一下就破了。

是那姑娘家是家境挺富裕的,真正的良田百倾,家资富饶。

是那姑娘家是就一个独生女,自家的一份家私日后全是这姑娘的嫁妆。

是那姑娘本人是挺能干的,能干得都敢拍桌子跟七八个男人叫板了,这样的“好”姑娘难怪轮到他的头上。

赵王氏一从那钱姓人家出来,就忍不住埋怨起了媒人。那罗姑娘已经实打实的二十有三了,比赵成栋还大了三岁不止。好吧,就算是女大三,抱金砖。可那姑娘好歹也生得有个姑娘样儿行不行?这也不是赵成栋嫌弃,就连赵王氏也看不下去。

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不说长得多漂亮,起码也得相貌端正是不是?可她倒好,硬是生得蒜头鼻子厚嘴唇,满脸横肉,咧嘴一笑,那是一口的大黄牙,真真的女生男相,再说那体格,真真的膀阔腰圆,虎背熊腰,就赵成栋那小身板,都不敢说能在那姑娘跟前走上几个来回。说得再难听点,若是让二人换个打扮,都不知道谁是男谁是女了,这样的媳妇娶回了家,就不说惹人笑话了,就是自己成天瞅着都难受。

听他们家在那儿抱怨天抱怨地的,媒婆也有些不高兴了,“这可是按着你们家自己要求找的,要家里人口简单,又要条件好。人家这样条件,能不嫌弃你们家两个小妾就算不错了,相互凑合点过吧。”

赵王氏一哽,心说我家那不还有个当举人的大儿子么?再怎么凑合也凑合不到那个份儿上呀?有些没好气地道:“就是凑合,也总得有个谱儿吧?这也太那啥了。”

媒婆当下冷笑,“我说赵嫂子,你就知足吧,这姑娘生得是没那么得人意,可真有那么好的,又怎么会看上你们呀?我知道你们家老大是挺出息的,但那再好,也是你们老大不是?干着你这老二什么事?过日子还是两口子的事,难道要人家姑娘看着你家老大,跟老二过日子?这就说不通了吧,再说,你家老大那事,闹得也是满城风雨的。这可不是我说,赵嫂子,你这事是办得有点过了。”

媒婆不好明说,却已经暗指出来赵王氏逼迫儿子夫妻和离之事。这在乡邻之间,造成了极恶劣的影响。

人家心里都会想,张家大闺女,那么泼辣彪悍的一个杀猪女状元,又挣回这么多的家私,都被这婆婆逼得和离,可以想见,这赵王氏有多难伺候,但凡有些心疼女儿的,都舍不得把闺女嫁来了。

这下噎得赵王氏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媒婆犹自唠唠叨叨地道:“差不多就行了,别说你们家不乐意,人家家里还很勉强的呢,反正红线我是给牵了,愿不愿意在你们,不过赵嫂子,我在这儿也给你交个底。这十里八乡的,我可都给你问遍了,不说这鞋子磨破了好几双,连腿都细了一圈,但凡是稍过得去的人家,就没有一个愿意的,我这真不是诳你们,依我说,要不你们呢,就放低点要求,找那条件差一点的,多出点彩礼罢了。若是一定想好的,那多半总有点不那么尽如人意的地方。你们也别老想着既要马儿不吃草,又要马儿跑得好了。”

媒婆最后这几句话说得倒是很中肯,在这么久的打击之下,赵王氏也逐渐能接受这一事实了。自己的小儿子自己看着再好,那也没用,那些“目光短浅”的人家一见进门要和两个小妾共处,还得当后娘,就都有些蝎蝎蛰蛰的了,现在是形势逼得人不得不低头啊。

赵王氏想了想,和赵成栋又商量了几句,终于做出让步了,“那就还是拜托您,看些身家清白,模样儿性格好的姑娘吧,穷就穷点,只也别太狮子大开口了,那种人,咱们家可不敢招惹最好,还是人口少点的,便也别要独生女,免得还要我们家养老送终。”

“那行吧。”媒婆勉强把这事应承下了,心中暗叹这几个辛苦钱可真是不好赚。

等赵成栋闷闷地回了家,却见柳芳又红着眼圈扑上来告诉他一个坏消息,“桃儿妹妹…她那胎没保住,也是我不好,去请大夫请得慢了些,要是我跑得快些,兴许…兴许就不至于此了。”

赵成栋本来就没好气,听她这一嚎,就更不耐烦了,“行了行了,别嚎了。”可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还是要问几句的,“这是怎么好端端的就没有的?”

“是桃儿妹妹今天说要吃面,中午小翠煮了给她送去,当时全怪我,因为南瓜尿了,要小翠来给孩子换尿布,妹妹性子急,便跟我拌起嘴来。我也是该死,让让她不就完了?谁知她就那么大的气性,把东西全摔在门口就回去睡觉了。我倒让小翠收拾了来着,可还是有点油落下,妹妹下午自己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就摔了一跤,那孩子…就给摔没了。”

柳芳说的话倒是真的,除了隐去自己故意拖延时间一节,也没别的添油加醋。况且她认错态度极是良好,赵成栋听得当时就信了。她们二女不和是常事,哪有一日不吵架摔东西的?杨小桃自己摔了东西自己滑了跤,说起来也是她自作自受这大过年的,真是添乱。

当下阴着脸进了东厢,瞧见杨小桃正在炕上歪着呢,大夫刚走,柳芳特意让小翠不给她收拾,就那么蓬头垢面地来见人,越发显得面色憔悴,气色灰败之极,看得赵成栋是直皱眉头。屋子里还弥散着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让人一刻也不愿多待。

耐着性子上前问了一句,“你怎么样了?”

随着那团尚未成形的小小血肉的涌出,折磨杨小桃痛不欲生的痛苦根源终于也宣告结束了。可疼痛的结束,却宣告着作为一个母亲的最大悲凉。

她在枕上正似睡似睡之际,忽听着熟悉的声音,杨小桃心上一热,忙勉力睁开眼睛,见着赵成栋,那眼泪就扑簌簌往下直掉,“成栋,你可要替我作主,都是…都是那个坏女人害我的。”

“算了吧。”赵成栋已经相信了柳芳的话,以为是杨小桃把流产的罪过算到了她的头上,也不如何细问了,只道:“这也是意外,谁都不想的。要说起来,也是你自己太任性了,这回就当得个教训吧,日后可不能再如此了,行了,我瞧你也累了,好生歇着吧。”

赵成栋说完这无关瘙痒的几句话,转身就把杨小桃扔在这儿走了。

柳芳一直躲在门外听得真切,心下窃喜,面上却仍是一副自责的模样,等赵成栋出来,故意跟他高声道:“妹妹就是怪我,也是应该的,确实是我不好,我不该和她拌嘴,不该请大夫请得那么慢…”

她这装可怜的模样,却比杨小桃那正儿八经生病的模样好看多了,瞧得赵成栋心中顿时就软了,“不关你的事,这事就这么过了吧。”

柳芳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就不进去瞧妹妹了,免得她见了我就生气。小翠呀,你这些天就歇在西厢里吧,好好照顾着杨姨娘,知道么?若是敢偷一点子懒,我可不饶你。”

杨小桃能不生气么?她在炕上听着,两眼几乎都要冒出火来,可满心的委屈却堵在嗓子眼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末几,竟一头栽倒在炕上,生生的晕厥了过去。

可人在外头的赵成栋却对柳芳这番话是越听越满意,深觉此女懂事可人,越发显得杨小桃年轻任性,他自己当然就堂而皇之搬去西厢了。

而柳芳呢,趁着杨小桃不能下床,拦着不让她支使人回去报信。当着赵成栋的面,她总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而背着赵成栋,她就是冷嘲热讽,极尽挖苦之能事。

这妇人小产坐小月子,本就是极其受不得气,捱不得苦的,杨小桃平素又心高气傲惯了,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苦楚?本来若是料理得好,两三日即可下床的,可生生怄气怄得一个多月,身上还淅淅沥沥地下红不止,好好的身子着实亏损下来,弄得元气大伤,以致日后子嗣艰难,那是后话了。

第411章 异心

这头初六赵成栋家中诸事不利,那头京城里的方德海也接到了晏博斋的第二道指令。

幸喜今日赵成材带着章清亭和小喜妞上娄府拜年去了,方明珠也鼓动着赵玉莲和姜绮红她们一起进京城去逛逛。大伙儿一商议,就让张金宝陪着她们去了,再请了贺玉堂作陪,杜聿寒本说要在家中温书,却也被赵成材一并带去了娄府,与娄瑞明认识认识。

众人都热热闹闹地走了,只有方德海以腿脚不便留了下来。他就怕有事,却刚好就碰上事了,也省得找理由隐瞒什么。

等他出了思荆园,仍是有个赶车的粗汉在等着他,不过这回却不是传话了,直接把他拉到了稍远些一个僻静地方,那儿已经有另一辆马车在等着他了。

方德海还以为来的又是晏博斋,可爬上车一瞧,却是一位中年管家。

邱胜递给他一个贴了封条的小匣子,上下打量了方德海好几眼,“我们家老爷说,你瞧了这个就知道该怎么做了。需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给你配来。”

方德海知道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接过来时重逾千钧,连手都在微微颤抖,却不得不咽咽口水,润润干涩的喉咙,低低应了一声,“是。那个…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配的。”

“那就好,三天之后的午时,你还是到那瑞华楼去,会有人来取货。”邱胜交待完了,从袖中取出一大锭金元宝出来,“这是我家老爷赏你的,好好办事,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不用了。”方德海木然却坚决地摇了摇头,只问:“那我儿子的尸骨…”

“你慌个什么?只要你好好办事,自然有让你心愿达成的时候,把钱收着,走吧。”邱胜不愿多谈,就用这一句话,便把方德海打发了。

到底老头子还是没有拿钱,就拿着那个小盒子,转身黯然离开了。

“不要白不要。”邱胜却是将那锭被方德海留下的金元宝揣进怀里,与他那私自昧下的另一个金元宝依旧收在一起。吩咐车夫,“回府。”

在摇摇晃晃的车上,他不禁开始琢磨起来,晏博斋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件事,想来是事关重大的,晏博斋连他这个心腹也瞒过了。要说起来,邱胜也知道,自己也算不得什么心腹。晏博斋为人极其小心谨慎,除了自己,是谁都不信。

连像这几年,邱胜虽然时常伴在晏博斋左右,但硬是就没搞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控制了晏太师。

晏太师晏怀瑾自从把寄予希望最大的儿子晏博文赶出家门之后,确实是生了病,但那只是一时的气急攻心,并没有什么大碍。而当时的晏博斋在家中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分量,就算是晏博文不能回来,可也没有人认为,晏博斋能得到家主的位置。

可事情就是这么的出人意料,晏怀瑾这一病就再没好过。

刚闹出晏博文此事之时,裴静执意相信自己的儿子是无辜的,这其中肯定另有蹊跷。可她毕竟是个妇道人家,有些事情没那么方便出面,便逼相公出手营救。

可晏怀瑾虽然也心疼小儿子,但却认为人证物证据在,连晏博文自己都低头认了罪,裴静此举不过是妇人之仁罢了,夫妻二人为此心情都不好,多有争执,晏怀瑾就一直独居在另一处院落里,延医调理。

如果晏博斋要干什么,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下的手,可那所小院一直是晏博斋看守最为严密的地方,自从他掌握住家中大权以来,陆陆续续在那里换了好些仆役,就连邱胜也不能从他们口中套出什么。

在晏博文服刑差不多小半年之后,一直缠绵病榻的晏怀瑾突然做出一个让所有人都跌落下巴的决定,即让长子开始执掌家计,代他处理一些朝廷上的事务。

此举大有培养接替人的意思,当然遭到了裴静的激烈反对。可不知为了什么,晏怀瑾那时的态度异常强硬,连夫妻情面也不顾惜,硬是把晏博斋扶上了马。

邱胜想,晏博斋应该就是利用这半年时间,逐步控制了晏怀瑾,逼得他不得不低了头。

再然后的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了。晏博斋一步一步蚕食掉裴静原本在家中的势力,逼得她不得不困守一隅,恐怕除了那个赤胆忠心的祝嬷嬷,也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

而彼此,正值新老皇帝交替,晏博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也逐渐的显山露水,谁能想得到,晏家那个在世人眼中老实而无用的大少爷,居然和当今的新皇关系如此之好?

如此一来,那些从前轻视他的人再不敢掉以轻心了,都开始认真地把晏博斋当作了晏府未来的主人。

而这,也是所有人最想不通的一点,晏博斋到底为从前的太子,现在的皇帝办了什么?能得皇上如此器重?这其中恐怕多半是些不为人知,又不大好说的事情了。

裴静也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变得退让起来,她的目标也从最先开始的心心念念不忘替儿子申冤,放低成了能替儿子在晏府保留一席之地即可。

识时务者为俊杰。其实邱胜从内心来说,也很佩服这位呼风唤雨了一辈子的大家女子。真正是提得起,放得下,不争一时之短长,极有眼光和魄力。

就连后来晏博斋逼着要娶原本给弟弟订下的那门好亲事时,裴静连眉头也没皱半下。她是不会说同意的话,但她没有表示明显的反对。由着晏博斋拿了晏怀瑾的亲笔信去折腾,成与不成,似乎都与她毫无关系似的,一直只在冷眼旁观。

而最后,还当真给晏博斋折腾成了裴静知道了,虽然面无表情,但还是大礼不错的,在外人面前尽到了一个做母亲的职责。

不对,邱胜忽地灵光一现,不是裴静退却了,而是她暂时隐忍不发了,否则,以那个女人如此强悍的个性,怎么可能容忍有人抢走她儿子的未婚妻?否则,晏博斋后来有意无意的明显避让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下子融会贯通了许多事情。

裴静那儿肯定是借机示弱,后来抓住晏博斋的什么把柄了,所以晏博斋本来屡次让他去收买挑唆族人,要将晏博文从家族之中除名之事后来他再也不提了。

晏府里似乎维系了表面的平静,而这个情况却在再一次知道晏博文的消息时打破了。

邱胜突然惊出了后背的一身冷汗,晏博斋几次三番让他派人去暗杀晏博文,在给他下这些指令的时候根本什么也没有说过,全是自己揣测着他的意思去办的。若是平常,他对自己势在必得之事,怎么会半点意见也无?他这不是要杀晏博文,而是要敲山震虎,逼迫裴静交出证据。

如果自己不成,于他效果已经达到了。如果自己干成了,也就是顺手替他料理了残渣而已,若是哪日被追究起来,自己手上可没有一丝一毫是奉主人之命的证据,上上下下的联系人全是他自己。

幸好晏博文福大命大躲过了,若是当真犯了人命,逼得裴静鱼死网破,那么,第一个被晏博斋推出来抵命的,肯定是自己。

我的天,邱胜想通此节,一颗心是怦怦直跳,额上汗珠也是滚滚而落。

扶着胸口,定一定神,后头的事情就更加的顺理成章了。因为裴静交出了证据,所以晏博斋便放了弟弟一马。可等他探听到晏博文即将进京的消息时,他为了怕夜长梦多,还是立即就逼死了晏怀瑾和裴静,甚至连祝嬷嬷,也没有放过。

一幕一幕的往事在邱胜的脑子里不断闪现着,到了最后,他想着晏博斋近日来对自己的态度,忽然不寒而栗。

前些天他刚把自己毒打了一顿,可昨儿又把自己叫进房里,赏赐了不少钱财,派了他今日这件没头没脑的差事。

邱胜知道,若是连他也瞒着的,肯定是桩极要紧的差事,再看方才那方老头接到盒子时,跟死人差不多的脸色,就知道那绝计非同寻常了。

晏博斋这回又要干什么?这不是邱胜能想得出来的。但他却知道,若是办成了这件差事之后呢?

晏博斋会不会杀了自己灭口?毕竟,自己也知道他太多见不得人的事情了,兔死狗烹,这个道理邱胜还是懂得的。

不行,自己绝不能就这么任他捏扁搓圆,他得留些东西防身才是,而能够震摄到晏博斋的东西在哪儿呢?

邱胜开始留心寻找了。

章清亭今儿和赵成材他们去到娄府,倒是高高兴兴耍了一日。正好娄府今儿摆酒,宴请的全是些关系较好的同僚友人们,还特意请了个小戏班子助兴。

杜聿寒经赵成材跟娄瑞明的介绍,也在此认得不少官员,听说了不少朝廷里的事。他为人单纯,还以为做官的肯定都正正经经,不苟言笑。可今儿可是大开了眼界,原来脱了官服,众相好的官员们聚在一起时,也是跟寻常人一样爱好八卦。只不过大家玩笑归玩笑,却都有个尺度在那儿放着,不会过分逾矩就是了。

第412章 谁家祖上烧高香

而最近朝廷里的大小官员们私下议论最多的,除了皇上想为几个妹子招驸马,就是即将进行的春闱了。原因无他,要是往年,那主考官早就该定下来了。可是今年,这个主考官却直到如今还是让人云里雾里,看不清楚。

若是从前,这个职位当仁不让就落在晏府晏怀瑾的头上。就是三年前的那次春闱,他抱病在家时,也还是钦定的不二人选。只不过不具体管那么多事了,由几个副手帮着弄。但最后皇上还是特别派了礼部的官员们捧着首录的名册和试卷去了他家,由他亲自复核,圈定了最后的大名单。可今年晏太师不幸亡故了,朝中的太师一职又没有加封到晏博斋的名下。而这过完正月就要准备开考了,但那主考官一职却迟迟还未落定,不由得群臣们不议论纷纷。

主考官这个职位说高不高,不过是临时职务,考完就没事了。但要说他低的人,那却绝对是没有见识。

这可是替天子招门生,按照官场习俗,每一任的主考官就算是那一届录取考生的座师了。虽然上头还有个皇帝压着,但皇帝是能随随便便见到的吗?这位座师相对来说,就更亲近了些。

这些年轻人若是被授了职,除非是已有派系的,否则,多半就算是主考官这边的人了。所以,朝中大臣历来对这一职务一直是非常重视的。而能够有资格被委派的,那绝对是德高望重,且深得皇上所信任之人。故此这个职务,也是判断皇上宠信度的一个极其重要的风向标。

有人认为,虽然晏太师刚刚故去,但这个职务肯定还是要落在晏府的,总不好人一走茶就凉吧?再说,晏博斋不是正得圣宠吗?

那可不见得也有人觉得这个职务可能要花落旁家了。毕竟晏博斋的年龄资历在那儿摆着,怎么可以服得住人?

那谁最有可能呢?

有人说是孟尚德,有人说是礼部尚书,有人说是太学院院正,也有人说搞不好这回皇上谁都不用,就从王公亲贵当中挑一个闲散之人出来主持大局…

总之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有一点大家倒是认识一致,那就是今年的春闱不好考,天知道皇上最后派哪个主管官出来?要出些什么稀奇古怪的考题?若是能得中之人,真是祖上烧高香了。

见杜聿寒听得目不转睛,极是认真,赵成材拍拍他肩笑道:“你也别太紧张了,凡事尽力而为,能走到哪一步,那就听天由命吧。”

杜聿寒点了点头,却苦笑起来,“大舅子也是这么劝我的,本来我心里还有些疙疙瘩瘩的不太服气,咱们十几年寒窗苦读,不就是想着盼着金榜题名的这一日?可今儿听了他们这么一说,倒是真真的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了,不过如此也好,现下心里反倒是真正放开了。正如赵兄所言,咱们尽力而为就是。”

“你能想通,那便最好了。”赵成材一笑,这会子听那些官员们又开始抱怨差使辛苦,办事不易,悄悄笑道:“你听,这当官竟也没什么太大的意思呢,一样的服人管,受人气,哪有咱们自在?你就是中不了,回家还有媳妇孩子等着你,小日子一样过得美着呢。”

杜聿寒听得呵呵直笑,算是彻底地放开了心事。

章清亭在里头和娄夫人等女眷一起看戏听曲,也是自得其乐。等玩了一天,告辞回家的时候,娄夫人还特意提醒她,“十五那日你们可早些进城来,就到我家来用个饭,晚上一起看花灯去若是迟了,可就什么好位置也落不着了,好容易来这京城过个年,不好好看看元宵花灯,那可是枉费此行了。”

章清亭道了谢,笑着回说必到,方才离去。回家车上和赵成材说起,却是娄大人也跟他提过此事的了,赵成材兴致颇高,“到时咱们索性就厚着脸皮来扰一回,只带份厚礼来就是了。”

章清亭横他一眼,“咱们这些闲人出来玩玩也就罢了,你一要考试之人,还不得在家里刻苦攻读?”

赵成材噗哧笑了,“我们连主考官都没定下,天知道考什么?再说了,有什么考试比带妞儿出来玩更要紧的?是不是?宝贝儿?”

小喜妞今儿出来玩得高兴,到现在也不犯困,睁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咿咿呀呀叫着,积极响应。

瞧这父女俩,现在倒又好得不行了,章清亭白了一眼,嘴角却勾起淡淡笑意。

等他们一行回来时,听着屋里头热闹之极,原来是方明珠她们一行也刚刚回来,正在那儿议论着新采买的各色货品,说说笑笑。

见他们进来,方明珠笑吟吟地给章清亭先递上一个香囊,“大姐,这是我们在天一神庙特意给你求的,保佑你这一年财源广进,诸事顺心。”

那敢情好,章清亭高高兴兴地接下了。却见方明珠又很狗腿地递了一个给赵成材,故意压低了声音却又以能让人听见的声音道:“赵大哥,这个是给你的,和那个是一对呢。”

“如此多谢了。”赵成材倒是乐呵呵的,大大方方收下了。

听一屋子人掩嘴而笑,章清亭暗自磨牙,耳根子却微红了,抱着女儿当挡箭牌,就往里走,“妞儿要睡了。”

“大姐,你别走啊,这儿还有一个呢。”方明珠促狭地又拿出一只稍小的香囊来,“这个呀,是给喜妞的,特意给你们一家三口挑的,瞧,都长得一样呢。”

众人笑意更浓了,章清亭面上通红,一把抢过那小香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谢谢。”扭头就跑了。

她一出门,就听那里头的笑声更响亮了。隐约还听见贺玉堂要赵成材多多努力的话,听得章清亭心中又羞又气。真是的,他们这些人就是故意的。

跺一跺脚,扭身进了自己屋子,却见却有个俏丽的身影在忙活着。

“大嫂,你们回来了?”赵玉莲放下手中刚灌好的暖壶,清丽的眉眼笑得温婉。

“你怎么又来忙这些?我自己来也是一样的。”这个小姑,人真是细致,自从她们来这住着,件件桩桩的事情她都打点得妥妥当当的。

“没事儿,我想着你们就该回来了,小妞儿今儿肯定累了,一进门就是要睡的,所以先帮你们准备着了,现在就给她洗么?”

“好啊。”章清亭心中一动,想借机跟这个小姑聊聊。

先把喜妞给洗白白,放进热被窝里哄着睡觉,小妮子毕竟是累了,这一躺下很快就香香甜甜地睡着了。

章清亭拉着赵玉莲聊起了天,先从题外话开始,“你们今儿上街,都逛了哪里?买了些什么?”

赵玉莲清清柔柔的声音,跟她大致介绍了下,逛的不过是些寻常热闹的地方,买的也多是些家用之物。

不过赵玉莲却告诉章清亭,“有一家银铺,出了种新式蝴蝶的首饰,极漂亮的,我特意留了心,想来小蝶出嫁是用得着的,跟她名字也配,嫂子你有空就去看看,这是地址,我抄下来了。还有这回荷月坞里新进回来的布料,有一款大红底子,富贵牡丹图的衣料,上头也有些彩蝶呢,那料子不错,给小蝶做嫁衣很适合的,我已经托红姐去帮忙想样子了,过几天有好的,再帮她挑挑。”

章清亭听得眼带笑意,小姑既对小蝶的婚事都如此上心,怎么可能对自己的终生幸福就没有一点期待?

“那可真谢谢你了,不过玉莲,你老实告诉嫂子,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嫁人?”

赵玉莲陡然被她这么一问,愣了一下,霎间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羞赧万分,“嫂子,我…我不说了么…”

“你没说实话。”章清亭微微叹了口气,拉过小姑的一只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摩挲着。

赵玉莲的手生得也好看,白白净净,秀秀气气的。但指间却有薄茧,指甲也因为要干活,从来都没有留长过,更没空去染那凤仙花,就这么干干净净,清清雅雅地展现在人面前。如她的人一般,惹人怜爱。

“玉莲,我知道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姨妈家,必定还是捱了不少苦的。”

“不…”

“你听我说完,我不是说姨妈对你不好或是怎么样,我是说你的心苦,那么小小的年纪,一个人突然离了家,开头要适应,总不太容易吧?姨妈虽是亲人,待你也好,但有些话,你也是不好跟她说的。可想要回家,那也是没可能的…”

章清亭自己说着,都觉得眼圈红了,想着赵玉莲那时候不过是个孩子,弱小的肩膀上就承担这样的担子,她这么的个聪明人,哪有不思量,不伤心,不难过的时候?可她又能怎么办呢?又能找谁去说呢?

赵玉莲深深地埋着头,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那在章清亭手中的小手却颤抖着,大红的衣襟上也落下几滴湿润。

第413章 我是不是很傻

章清亭幽幽叹了口气,“本来这大过年的,我实不该提这些。可是玉莲呀,你要知道,咱们大伙儿不说,不是咱们不知道,是大家都不敢说。特别是你一家子,从你母亲开始,没人不心疼你的。你都不知道,上回姨妈回来,说愿意解除你和旺儿的婚约,收你做干女儿。你哥回去说完这话,你母亲就哭了。你哥说,长这么大,这还真是头一回看你母亲哭这么伤心的,连你爹那么大年纪的男人,也都哭得跟小孩儿似的。我虽然没见到,也能想象得出你母亲那个人的脾气,你也知道,她对我是不咋地,但是对你们几个子女,却是真心实意的好。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懂么?”

赵玉莲不敢抬脸,只拼命点着头,衣襟那儿很快就湿了一片。

章清亭幽幽地讲了下去,“可是呢,毕竟你和他们分离了这么多年,天天都不在一块儿,连面都很少见,要说一下子就把这么多年的感情都补回来,那也不现实。所以呢,你有什么心事还是不敢对咱们讲,什么都藏在心里头。这个,我们真的都不怪你,只是玉莲,虽说我和你哥和离了,但你既然口口声声管我叫嫂子,有些话,我还是得对你说的。”

她停顿了一下,方才开了口,“你想自梳,那不现实,这不是我们硬要逼着你嫁人,而是你自己想想,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又不是嫁不出去,干嘛要自梳?就算自家人都不问你缘由,可是左邻右舍会不会问?亲朋好友们会不会问?如果问了,你以为还可以用旺儿的借口搪塞过去么?不可能的,就算你勉强用了,那就是要陷姨妈和旺儿于不仁不义了,好像认你做了干闺女干姐姐,就为了绑着你为他们卖身似的,你这让别人怎么想姨妈,怎么想旺儿?”

“我…”赵玉莲心头只觉难受之极,却是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无法言说。

章清亭真是一番良药苦心,“你以为你不嫁是你一个人的事么?那你就错了,你既然是家里一份子,你要是不嫁,就是整个家的事情了。”

“嫂子。”赵玉莲拼命摇着头,挤出话来,“我…我错了,我嫁,我嫁就是。”

她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情感,扭过头去,再怎么强忍着不发出声音,依旧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章清亭忍不住也跟着落下泪来,伸手将小姑揽进自己怀里,“玉莲,你…你怎么就这么傻呢?他…他那样的人家,是咱们…咱们无论如何也高攀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