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方德海扯了个谎,“我突然想起我从前在这儿的几个老朋友,也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的,过去瞧瞧。瞧完了,回来再带点好酒。”

“那我陪您去吧。”方明珠一语刚落,却被章清亭拦了下来,“明珠,你跟着去凑个什么热闹劲儿?咱们几家可都请过客了,今儿就算你们家请客了,你爷爷的事情是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就该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怎么?你还想躲懒不成?”

有她这么一插科打诨,弄得方德海想找借口都用不上了,呵呵笑道:“就是就是,明珠你就在家好好露一手啊,这个只是香料,那盐啊酱啊什么的还得弄弄,你也都会的,好好在家弄啊,可别丢爷爷的脸。”

方明珠有些没反应过来,章清亭把她胳膊一拉,笑着把话接了过来,“明珠你就快跟我过来吧,今儿这餐饭不弄好,你是哪儿也去不成,小蝶这可都有婆家了,你再不好好表现表现你的厨艺,看以后哪有好人家愿意要你?老爷子,您就放心地去吧。”

“好咧。”虽然觉得今天的章清亭有些过于好说话,但方德海现在是乐得赶紧去把事情办了,早点回来。

等进了厨房,眼瞧着方德海跟吉祥一块儿走了,章清亭先把那青瓷瓶打开,倒了一点问方明珠,“你瞧瞧,和从前的有甚么区别?”

虽然研成了粉末,但方明珠尽得方德海真传,拨开细细一瞧,便知端的了,“少了点辛辣的东西,多了点清润的。现在天冷,爷爷说吃太燥热不好的。”

她一时也皱起了眉,“不过真奇怪,这里头没有爷爷前儿做时的那股异香,还有大姐,你今儿怎么拦着我,不让我跟着爷爷去?让金宝跟去也好啊。”

章清亭也知道这老头不会害他们,问问方明珠,只是借她的鼻子来确认一下,那证明真正有“货”的东西还是在方德海自己手里。

现在没空解释了,章清亭交待了她一声,“你今儿就在家好生料理这个,哪儿也别去,让玉莲给我看着喜妞,我去去就回。”

“可是大姐…”你到底要上哪儿呀?方明珠还没问完,章清亭已经抬脚出了门。

她径直找到了阎家兄弟,开门见山地道:“老爷子今儿又出门了,应该是给人交货去了,我去找二爷要辆车,跟去瞧瞧,你们就等着我的信儿吧。”

“我们陪你去。”阎家兄弟神情肃然起来,“万一那伙人有什么歹心,你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寻常家丁也太危险了,有咱们在,也好有个应对,不过这事得跟二爷打个招呼,让他有个准备,毕竟我们都是在他的地盘上,免得连累了他。”

这话说得很是,三人匆匆去跟乔仲达分说明白,乔仲达心思细密,当即意识到事态严重,他想了想道:“那张夫人你也不能就这么去,稍稍打扮一下,你跟着阎二哥先走,别让人认出来才好。我不大方便露面,便和阎大哥跟在你们后头接应,这样就更稳妥些了。”

那行当下事不宜迟,分头行动。乔仲达虽然现在没有夫人,但陈姨娘才刚回去,又是打算以后过来长居的,东西还剩下不少。章清亭就借了套她的衣裳首饰戴上,特意把脂粉涂得厚厚的,乍一看,竟与牛姨妈故意弄的那暴发户形象差不多,与平常不太像了。阎希北扮作车夫,驾着辆小车就带着她先走了。

乔仲达在京城人面太熟,若是乔装打扮给人认出来就更不好了。仍是寻常衣着,只当作是要上京城铺子里查看,也和阎希南出了门。他特意留下阎家老大,也是怕他一个按捺不住,冲动坏事,相形之下,倒是阎希北更能沉得住气。

顺着往京城的道儿走,不一时,就见到路上吉祥偷偷洒下来的小米,章清亭原本还很是自得,却未料阎希北实话实说:“这法子对于一般像你们这种没有经验的人还成,可若是有经验的,一眼就能瞧出问题。再说这小米又不比别的,现在是路上空旷,你还瞧得见,等进了京城,除非你是沿路洒,否则人一多车一多,很快就踩得连影儿都没有了。”

章清亭原本还不信,可渐近京城才发现阎希北所言非虚。京城往来的人多,牲口也多,在这大冬天里,别说是一把小米,就是一棵枯草根,也得给那些路上的牲口啃去吃了。

没有了引路的小米,阎希北却一点也不慌乱,注意着车辙变化,赶着车不紧不慢走在路上,胸有成竹的东弯西绕,不一时,就到了瑞华楼附近。

“吁!”阎希北突然把车停了下来,“方老爷子好像在这儿下车了。”他往左右瞧瞧,尽是酒楼店铺,“这可说不好他去哪儿了。”

章清亭瞪大眼睛,“那吉祥呢?是不是给他打发走了?”

阎希北苦笑,“这老爷子心机太重,若是他换了车轿,那可就没办法再找了。”

章清亭想了想却道:“应该不会,老爷子腿脚不利索,换来换去的,很是麻烦。多半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咱们在左右转转,瞧能不能碰碰运气。”

借鉴了上回张金宝的教训,她没有下车来瞎打听,怕惹人疑心。既然自己会盯着这里,那很有可能对方的人也会盯着这儿。慢悠悠兜了半圈,章清亭再一次看到了瑞华楼的标识,心中一动,“咱们就在这儿等着。”

既然上回是在这里,这回又到这个地方来了,那十九还是在这里有时候把问题简单化,倒比复杂化来更加的合情合理。

章清亭猜得没错,此刻的方德海,就在楼上的一间雅间里会见晏博斋,就连邱胜都被赶到外面守大门。

将精心提炼的调料递上,方德海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资本,也就根本不做那个指望了。只低声下气的再次恳求,“大爷,您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您就把我儿子的尸骨还给我吧。”

本以为晏博斋还要伺机刁难,没想到他竟然意外的好说话,指着桌上备好的笔墨,“行啊,你把这调料的配方及详细制作方法写下,我自然就把你儿子的尸骨还给你。”

这可是意外之喜,方德海二话不说,坐下来,就用颤抖的手提着毛笔开始一笔一划地默写配方。鼻尖流转着淡淡的纸墨香气,让人的心情渐渐的平静下来。心一静,方德海心中却蓦地忽地一紧,意识到不对劲了。

晏博斋怎么突然变得好说话了?这不像这些当权者的风格啊?上回自己就提出要替他默写配方交换儿子的尸骨,他却是拒绝了。而今天,为什么突然就允了呢?自己写完了这配方,他当真就能把儿子的尸骨还给自己?想想似乎没那么容易啊。

第417章 是我看错了

那他会不会是想卸磨杀驴了?

方德海心中分神,手上笔一抖,顿时就花了一个字。他却灵机一动,装作惊慌失措想要来擦,却把那墨台都给打翻了。这一下,整张纸都没用了。

晏博斋看得眉头深深拧起,方德海哆嗦着求饶,“大爷,大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重写,我马上重写。”

他也不嫌脏,就用自己的衣服来擦,手忙脚乱地把桌上收拾了,又忙忙地开始写配方。一笔一划,比方才还要认真,却难免带着些急迫,显得有些潦草与凌乱。

但之于晏博斋,已经够了,他又不是要一份书法佳作,只是一张配方,只要能认得出上面的字就好。

收到配方,他检查了一遍,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了。晏博斋微微颔首,随口就给出了句话,“三天之后,你到城东五里坡处接你儿子的尸骨,然后该怎么做,你知道了吧?”

“知道。”方德海恭谨地答,“小人接到儿子的尸骨之后,等正月十五一过,就立即离京返家,从此一生一世,再也不踏足京城半步。”

很好晏博斋给了个赞赏的眼神,“那你去吧。”

“多谢大爷成全。”方德海道了谢离开。

晏博斋却走到一旁,捡起角落里刚给他揉了丢弃的那张稿纸,对照了一下,虽然有部分被墨迹污淖,但还是能看得出,两张方子的共有部分是一模一样的。晏博斋很是满意,把那张完成的配方收好了。

其实即便是假的又何妨?从前他在意这个东西,是因为他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用一点就少一点,所以只能省俭着用。可现在他知道了,既然方德海可以研究出这东西,他只要按着名称去寻找,总会再找着懂行的人,一样能制出这样东西来到那个时候,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他还用得着惧怕何人?

章清亭在车上瞧见方德海出了瑞华楼,拄着拐杖慢慢往下车的地方走去,应该是去找吉祥了。他们没有急着跟上去,仍在车上等着,没一会儿,就见瑞华楼里出来一群汉子,上了辆车追踪而去。

虽然他们的衣着尽量普通了,但阎希北却立时就警惕起来,低声道:“这些人恐怕不太寻常,好像是跟着方老爷子去的。”

章清亭动了个小心眼儿,悄声跟他商量,“那你跟上去保护老爷子,我就留在这儿守着,看能不能碰上正主子。”

阎希北有些犹豫,“你一人行不行的?”

章清亭点头,“你放心,这光天化日之下,我一个妇道人家,他们再怎么也不至于难为我。等着这头事毕,我自雇个车去找乔二爷便是了,出不了岔子。”

阎希北想想也是,万一真的打斗起来,带着她一个女流之辈也甚是不便,于是便让章清亭加了小心,从车上下来,自己驾了车悄悄跟了上去。

此处人多,就见方德海在下车之处等了没一会儿,吉祥就到了。还笑呵呵地指给他看车里的酒坛,似是已经买齐了。

方德海夸奖几句,上了车,吉祥赶着车就往回走了,而那辆马车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一看就是惯家子,还走走停停,极有耐性。

阎希北心中越发的肯定了,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一路追踪着,待到了一条僻静的胡同时,那辆马车忽地加快了速度,似是想要超越一般,赶了上去。

吉祥毕竟年轻,没经过这样的事情,见后头的马车要冲上来,便驾着车往一旁避让,却不料就在两车错身之际,变故突生。

那边马车上的车夫忽地勒住了马,从车厢里如离弦的箭般冲出蒙着面的几条汉子,就奔那车厢里的方德海而去。

“你们想干什么?”吉祥大惊,脸都吓黄了,慌得拉住缰绳,拼命大叫,“老爷子,千万别开车厢的门,强盗来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单薄的车门一脚就被人踹开,但方德海并未慌张,急中生智抄起酒坛子冲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砸了过去。

一个汉子嘿嘿冷笑着,从怀里取出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就往吉祥脖子上划去。

“住手。”一直跟在后头的阎希北及时冲了出来,先是一脚把那汉子踹飞,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这群人,沉声低喝,“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孩子和一个老年人,算什么本事?”

“嘿,兄弟,想管闲事之前最好先搞清楚状况。”

阎希北冷冷地道:“这些人是我认识的,所以你们也不用客气了,一起上吧。”

“那可是你自己找死。”

几个人一起围殴上来,阎希北也不含糊,当下拉开架式,就跟这些人斗在一处。这些人功夫粗浅得很,不过仗着力大人多,配合娴熟,勉强跟他战个平手而已。阎希北很有信心,再不出三五个回合,就能收拾他们了。

蓦地,那半天都没动手的马夫忽地跳出来厉声质问:“你使的是形意拳?阎景鹏是你什么人?是你哥哥?他也在京城?”

阎希北一愣,“你又是何人?”

却听那马夫冷哼一声,讥诮着道:“没想到那只缩头乌龟居然也还有脸活在世上,你们不是对手,退下吧,回去记得告诉阎景鹏一声,当年赫赫威名的铁血十七骑死得可真是光彩呀。”

“你知道他们的尸首下落?”

“知道不知道的,也都全烂成一堆白骨了,再说那些又有什么意思?难道你哥还要去寻回来风光大殓么?做给谁看呀,倒是他活着的人享福了,不过你也告诉他,做人还是要适可而止。这回就算是给他一个面子,可若是日后再挡着我们兄弟的活路,可别怪我们翻脸无情,到时大家尽可以放手一战,反正他连自己的结义兄弟也全都可以害死,又岂在乎我们这些小喽啰?”

“不许你们这么说我大哥。”饶是阎希北一贯冷静,此刻也被激得两眼通红,血往上涌。

“不许我们说,容易,砍了我们几个脑袋就成。可你们堵得住全天下人的嘴么?堵得住所有武林同道的嘴么?”

那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竟是说退就退,瞬间就消失无影踪了。进退之间,极有章法,浑不似平常那些乌合之众。

阎希北一双拳头捏得嘎巴嘎巴作响,却是再没有心情多问方德海一字,只沉默的驾着车,护送他们回家了。

这头章清亭下了车,假意在左右的店铺之中流连,但那眼角余光却是频频回顾着瑞华楼的大门口,不放过任何一个出入之人。

等了许久,才见楼上下来一位戴着帷帽的男子甚是可疑,浓重的黑纱之下,竟是什么面目也看不清。她心下着急,眼珠一转,快手买了一盒香粉就往那人面前奔去,假作失手,一下便将那盒香粉摔在男子的身上。

“哎呀,大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她蹲下来捡拾香粉,仰着脸往下瞧。

男子低头嫌恶地拍着身上的香粉,却是不觉与章清亭正好四目相对。

只一眼,章清亭就僵在那儿了,居然会是他。

晏博斋一时却没能认出章清亭,只不悦地瞪了她一眼,便匆匆离开了。

章清亭缓缓地站起身,全身的毛孔似乎都在飕飕地往外冒着凉气。晏博斋这个人心狠手辣,对自己的父母兄弟都毫不留情,他找上了方德海,那绝对没有好事。

可是老爷子为什么要为他所用呢?聪明如章清亭,当即就想到了缘由,这世上能让方德海挂心的事情不多。一是他儿子的尸骨,二是他孙女的安危。若是没法子替他解决这两个心腹大患,怎么劝他都是枉然。

这个晏博斋,当真是好狠毒啊。章清亭一面想着,一面心事重重地出了瑞华楼,她想着这儿反正离乔仲达的店铺也不远,走过去就得了。于是,便一人就这么行走在大街之上,满脑子都是关于方德海的事情,浑然没有留意到其他。

“噫?”有人却留意到她了。

杜聿寒皱眉疑惑地看着楼下经过的那个花枝招展的妇人,“我怎么…怎么好像看到嫂夫人了?”

时当正午,他们今日上太学院听课,午休时出来在这酒楼里用点饭菜,一会儿还得接着回去上课。

“哪里?哪里?”赵成材也探出头来,却只见到章清亭的一个背影。

虽然换了衣裳,但自家娘子走路的姿势他还是认得出的。可那满身绫罗和满头的珠翠是怎么回事?这不是她的东西啊?赵成材也迷惑了,欲待再瞧清楚一点,但在酒楼之上,也不好行动,只得问他,“你瞧清楚没?”

这么一问,杜聿寒倒不敢确认了,“我只是看着有点像,不过嫂夫人平常从来不作此浓妆的。况且,她怎么无缘无故一个人跑出来了?兴许是我看错了。”

他见赵成材神色不大好,忙又改了口,“一定是我看错了,呵呵,这物有相仿,人有相似。看来今日我也是错把阳虎(古传与孔子同貌之人)当孔子了。”他还特意说笑两句,以作掩饰。

第418章 谁去伸头

赵成材勉强按捺下心头的满腹狐疑和不快,虚笑着附和,“没事没事。”但那脸色,着实不怎么好看。

杜聿寒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来。不管怎么说,一个男人最忌讳的就是自己的女人红杏出墙了,就算赵成材和章清亭已经和离,但他心心念念里,还是拿章清亭当他的夫人的。可现在陡然看见自己的夫人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出来闲逛,是个男人都有些小想法的了。

他心下暗悔,方才不该多言,看着章清亭经过,也应该当作没看到才对可现在话已出口,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不过杜聿寒生性耿直坦率,见不得这样有话憋在心里的,想想宁肯得罪人,也补充了句,“若是赵兄有些疑惑,回去一问便知,岂不比在此杞人忧天的好?”

赵成材点头称是,心下却有点不太自信。自己媳妇什么脾气他最清楚,虽然并不是怀疑她做了些什么事情,问题是自己现在根本没那个立场去过问啊。

上回跟她那番恳谈,让赵成材知道了媳妇心里的委屈,自己还没想着法子讨她欢心呢,她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原谅自己,解释给自己听?

唉,难道真的要自己去中个状元回来,给她送副凤冠霞帔?那也不现实嘛,这个不是赵成材不思进取,或是妄自菲薄,而是有自知之明。自己肚子里有多少墨水自己清楚,能中举就已经差不多是他的极限了,这每年春闱是全国各地的精英云集,在太学院里上了几回课,相互之间一交流,基本上心里就有了底。

这见到了,才知道这世上确实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他在扎兰堡说起来还算不错,可若是全国排起队来,那过目不忘,学富五车的人海了去了。

要论起真才实学,就面前的杜聿寒水平都比他高出不少。那没办法,人家是从启蒙起,就奔着中状元去培养的,而他,最初只是想中个秀才,让家里有点功名,不至于给人瞧不起。及至后来遇到章清亭,开始发愤图强,那也只这两年的工夫,期间家里大事小情的一大堆,跟这些真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怎么比?

赵成材越想心里越没底,自个儿媳妇有多好自己心里最清楚,万一媳妇真给自己的和离弄伤了心,要“另谋高就”怎么办?

哎呀呀,赵大举子一想到这个,心中那可就真真是愁云惨淡了。当下连课也没心情听,一下午满脑子都在想着要如何重讨媳妇欢心。

晏博斋生性多疑,他拿着方德海配的调料和秘方回了府,立即就把那写有御米壳的一节隐去,重新抄了份配方出来,让府上的厨子分别过来看过,三个厨子都直夸这个配方精妙,才让晏博斋彻底地放下心来。

他想着这东西不日就要用到,于是便没有锁进库房,而是进了书房,径直就锁进柜子里。

“老爷,您回来了,可要用饭么?”春梅刚从朱氏那儿请安回来,见晏博斋回来了,当即就请安问好。

本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实,却因晏博斋自己心里有鬼,给吓了一跳。本来沉下了脸就要发脾气,可是想想,这个丫头被他暂且安置在此,她在此出现,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若是自己大惊小怪,反而显得有古怪了。于是脸上便缓和了下来,不过仍是紧抿着唇拉出一个向下的弧度,淡淡地吩咐,“去传饭吧。”

“是。”春梅恭谨地应声去了,心下却更加狐疑,晏博斋这是怎么了?明明起初对自己好像有些怒气,但一转眼,又给收掉了。他不是这么肯控制脾气的人呀?就连在夫人面前,他也从来是不假辞色的,怎么会对自己青眼相待?方才看到他好像在柜子那儿藏什么东西,会不会是小姐也想找的东西?

到了下午,春梅找了个机会,偷偷去朱氏那儿,把这事告诉她了。

朱氏想了想,低声嘱咐,“你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有机会查就查,没机会就不要贸然行动,免得惹恼了他,反倒不美了。”

春梅应下,她本是作丫鬟之人,极懂得眼高眉低的,不是十拿九稳的机会,当然不会轻易下手,却从此就留心上了那个柜子。

赵成材心神不宁的好容易熬到了放学,心急火燎地就要回家。可他没有直接回去,而是亲自去买了几样媳妇用得着的脂粉才往回赶。杜聿寒当然知道他心里的意思,也不多问,还很认真地帮他做了参谋,挑到中意的,这才回家。

当章清亭到了乔仲达这儿,他们正等得心焦,问起方德海的之事,章清亭苦笑,“竟然绕了一圈,又绕了回去是——阿礼的哥哥。”

晏博斋!听到这个名字,乔仲达的脸色也慎重了,抚着下巴沉思,“竟然会是他么?”

阎希南斩钉截铁地道:“不管他是谁,都不能让他拿这种东西害人。”

“阎大哥,请少安毋躁。”乔仲达不得不提醒了一句,“晏博斋是朝廷命官,就算他做了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我们也不能无凭无据地就找上门去。”他为人精明,章清亭能想到他抓到了把柄威胁方德海,他当然也能想得到。

章清亭还想到一事,“阎大哥,这种东西,你说服用之后会让人神智混乱,不受控制,那事后是否查不出一点中毒的迹象?”

“是。这本来就不是毒药,当然验不出毒来。”

阎希南不大懂她为何有此一问,但乔仲达却明白了,“莫非,你是怀疑当年之事?”

章清亭点了点头,“我觉得此事要跟阿礼说一声,还有小孟大人。让他们提前都有个防备才好,只是方老爷子那儿,若是他实在不想说,还请诸位手下留情,不要逼他才好。”

乔仲达同意她的看法,方德海境遇已经够凄凉的了,再逼迫这样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也实在没什么意思,“那就麻烦阎大哥送张夫人回去,我去通知子瞻和博文吧。”

章清亭道:“这却又太麻烦你了,地方又远,跑来跑去的也麻烦,不如阎大哥陪我去一趟义庄,二爷您去找小孟大人商量便罢。若是可以,我回去劝劝老爷子,让他早些带着明珠回去吧。”

现今之事,也是无计可施了,相比起寻回明珠他爹的尸骨,还是先把活着的人保住要紧。

于是分头行事。阎希南护送着章清亭来到义庄,晏博文听完事情始末,一颗心往无底的黑洞沉去。虽说孟子瞻早就提出了这样的假设,但那毕竟是假设,而当现在将这真相血淋淋地展示在他面前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晏博文沉默了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他为了我…还当真是煞费了苦心。”

章清亭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安慰的,只能劝他,“现在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找不到真凭实据,就算是想给你洗涮冤屈也是做不到的。我知道你必不甘心,但请一定要继续忍耐下去,若是你再有个什么事,可叫九泉之下的晏伯父晏伯母如何安心?”

晏博文缓缓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知道我的命很要紧,我绝不会胡来可这个公道,他必须得还给我。”

孟子瞻听到乔仲达带来的消息倒不意外,这只是证实了他的猜想而已,长长地叹了口气,“可就算咱们心里都明白那又如何?我并没有找到任何一点的真凭实据,当年的旧案已了,唯一的物证早就给人毁去,没有证据,难道还想逼着他自己说出真相?”

他摇了摇头,很不甘心,“仲达,我也不瞒你,此事不了,我着实是如鲠在喉,寝食难安呀。”

乔仲达是世家子弟,于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勾当,他也看得很明白。晏博斋手上既然有这样惑乱人心的东西,难保他就没有帮着皇上办过类似的勾当。如果孟子瞻一定要追查旧事,那么势必是牵一发而动千钧,此事后头将要扯出来多少麻烦事,谁也无法估量。

而这其中最大的问题,不是来自于他们和晏博斋的斗法,而是取决于皇上的态度。若是皇上铁了心地要保晏博斋,那么这件事连提都不要提。再说了,就算要去告状,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去把晏博斋掀下马呢?就算是方德海肯指认,就凭他一个人的供词和一包调料,根本就不能说明什么。想要动一个朝廷命官,必须有更大更轰动的东西不可。

再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是万事俱备了,让谁去伸这个头呢?

乔仲达走的是商途,他可以在私下里帮助他们传传话,出出主意,但于这些官场上的争斗,他是能少掺和就少些掺和。若是两边明刀实枪地干了起来,那他还是得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孟子瞻也不行,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整个家族,如果没有父亲的首肯,他不可能贸贸然去和晏博斋闹翻,除非他有什么必胜的政治筹码。

那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晏博斋任意妄为,他们一点办法就没有了吗?

第419章 你有时也挺糊涂

孟子瞻心里清楚,现在想要扼制晏博斋,就需要用到一个人。

一个能够彻底把晏博斋激得火性大起,分寸大乱的人。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做出某些事来,逼得晏博斋自乱了阵脚,露出更大的破绽,那么攻击他的机会就来到了。

这个人,孟子瞻知道用谁最合适,但他不能去找那个人。因为那个人若是去说了,做了些什么,于他自己就太危险了。

但孟子瞻知道,他能想到,那个人应该也能想到。他现在所能做的就只能等,等他自己做出决断。

天交黄昏的时候,赵成材刚刚带着礼物回到思荆园。

一进屋,章清亭却是不在,倒是方德海已经吩咐方明珠开始打点起行装,说是过了十五就要回去。

“老爷子怎么这么着急?”赵成材不解。心里没问出口的话是,那你儿子的尸骨不找了么?

方德海无法解释。晏博斋既然已经对他动了杀机,那他儿子的尸骨多半也是不会还给他的了。虽然他回来之后,章清亭她们什么也不问他,但老头也知道,他们多半跟踪着自己,也发现了这些事情。

自己一不愿意说谎话骗他们,二不愿意给他们惹祸上身,三更怕晏博斋的打击报复,所以不如咬牙狠心弃了儿子的尸骨,保着小孙女赶紧躲回乡下去。

于是赵成材问起来,他只是叹气,“有些事情,也不是人力所能及的,有些命中注定没有缘份就是没有缘份,算了吧,倒是家里头的生意不能没个人照应着,尤其是这开了春就要下小马驹了,张丫头是铁定走不开的。我和明珠要是再不回去,那成什么样了?”

赵成材好心地道:“那您走了也行,回头我再上衙门给您问问去,若是能寻得回来,我到时再把方大叔的尸骨给带回去。”

“不用了。”方德海摆了摆手,“成材你就专心把你的试考好吧,对了,我还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说的。你呀,抽个空,好好地跟你媳妇认个错赔个罪去,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好好的小夫妻,连孩子都有了,闹什么和离?难道成材你真的一飞黄腾达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那当然不会嘛。”

“既然不会,那就快点去认错。”方德海是真心实意为他们好,“还有你家里头,以后你母亲和你弟弟那儿你可得拿稳了主意。这个不是我老头子把人教坏,实在是有些事咱们得分清是非黑白。就算是你母亲,但她行得不公,这就由不得旁人不来说三道四,张丫头是脾气拗了点,可能嘴上不太好听,但她那心地可没话说。这几年我老头子冷眼旁观着,她真是对你们一家不错的,平常赶节送礼,从来没有拉下的,夏送凉茶冬送炭,也算得上是孝敬媳妇了。成材你自己说说,她可有哪一点做得不周到的么?”

这个赵成材自然知道,娘子确实是做得很不错的,“娘那儿,我以后会去说的。”

“你知道就好,也劝劝你母亲,这做人呀,别想什么都占全了,既然你媳妇能把人都照顾好了,也别强求她成天堆着笑,围着你母亲打转献殷勤了。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挑得起多少担子?平常在外头就累得够呛,回家来还要看婆婆脸色,这日子是人过的么?你母亲呀,要实在心里有啥想法,买两个丫头给她使唤就是了,何必非得跟你媳妇过不去?你说是不是?”

这话说得赵成材只有点头的份了。

方德海又道:“还有你弟弟,其实要我说句公道话呢,他人其实也不坏,就是给你母亲硬惯出许多毛病来了,当娘的成天想着怎么偏心给他昧下什么东西,这做孩子的能不长私心么?你母亲她从前可能还意识不到,但现在分了家应该就能有体会了。慢慢来吧,总得让他们摔些跟头才记着教训的。”

赵成材真是心悦臣服,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啊,他急匆匆地离家,也就是这么个意思,娘不在弟弟身上吃点瘪,是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处的。

方德海瞧着他,“我知道你是个重感情,有主意的孩子,那你闹那和离,真是有点太离谱了,到底是年轻气盛,还是沉不住气。这种事情是能随便闹着玩的吗?也难怪你媳妇生气。”

赵成材给说得满面通红,“老爷子,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就赶紧改,不管你这回能不能得中功名,考完了就赶紧三媒六聘地给你媳妇重新提亲去,你这孩子,有时候看着挺聪明,有时候也挺糊涂的,你媳妇这么一个好面子的人,你光走她的路子不行,还得在明面上下工夫,把这事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你媳妇一高兴,不就又回心转意了?”

对呀,这一席话说得赵成材犹如醍醐灌顶,章清亭从前最羡慕什么?最羡慕人家风光出嫁的,成亲之后最憋屈什么?最憋屈和自己的草草完婚了。要求得她的谅解,没有一个像样的婚礼怎么成?既然和离是自己提出来的,那也非得他亲自去提亲不可。

赵成材茅塞顿开,更增一分信心正在此时,就见章清亭,回来了。

其实她早就回来了,回来之后,先张罗着帮着方德海打点行李。还拦着满腹狐疑的方明珠,让她不要多问,然后便去乔仲达那儿还衣裳还首饰了。只是还给他的首饰里,多出了一样。

乔仲达瞧见那只翡翠镯子,心里顿时明白了大半,但还是要问一句,“张夫人,这是何意?”

章清亭苦笑,“二爷您是个明白人,有些话我便是不说,您也猜着了。我家小姑放不下姨妈和旺儿,日后必是要回扎兰堡的。但她现在年纪也大了,我们是打算让她这回就跟方老爷子一块儿走。老夫人送这么贵重的首饰给她,那是瞧得起她,瞧得起咱们家。但是无功不受禄,若说只为了她平常用在敏轩身上的一点小心思,那这礼物未免也太贵重了些。”

“这是…她自己的意思?”

章清亭点头,“若非她自己的本意,我们家里人也断然不会越俎代庖,替她自作主张。”

乔仲达明白了,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自己看上了赵玉莲,赵玉莲没看上他。要说一点不失落那是骗人的,但他为人豁达,提得起,便放得下。

当下一笑,又把那镯子推了回去,还从章清亭刚刚还他的首饰里,又拣了两样出来拿个首饰盒装了递上,“既是赵姑娘归期在即,想来佳期也是不远的,那这份贺仪就算是我提前恭贺赵姑娘的了。张夫人,你若是再推辞,那可就是瞧不起我乔某人了。”

这却让人无话可说了,章清亭略一思忖,便接了这份礼,心内着实感激乔仲达的通情达理,“二爷您心地阔朗,日后定能得遇良伴。”

“承您贵言。”乔仲达呵呵一笑,便转了话题,“那赵姑娘若是走了,你就得留下了吧?”

章清亭点了点头,“以后我和妞儿在这京城,还真得多求着二爷照应点了。”

“这说的什么话?”乔仲达是毫无芥蒂,“张夫人是女中豪杰,有你在这京城里,咱们的生意定能越做越大。”

“二爷过奖了。”章清亭掩嘴一笑,却是蹙着眉问起一事,“二爷,这个真不是我故意难为您,而是方老爷子委实太可怜了,从前我们在扎兰堡的时候您没瞧见,老头子和小孙女两个,简直落魄成了叫花子,他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身体又不好,还能有几天好日子?我知道阿礼他哥哥难缠,只是——再难缠的人也总有几个不得不卖面子的人吧?您能不能帮着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要回方大叔的尸骨?不过是一把骨头了,何苦不让人家入土为安呢?”

她说得动情,连眼圈都红了。

这个…还当真把乔仲达给难住了。心中度忖了半晌,才略有些尴尬地开了口,“张夫人,你若是说起京城里别家别户的人,还都好想办法。只这晏博斋…他从小为人就有些孤僻,跟咱们都不大合群的。现在长大了,各自忙各自的营生,就更少走动了。纵有些交情,不过是些场面上的点头之交,实在难托他办什么事的。若是从前晏太师和晏老夫人在,那还好说,总有个人可以找找,可现在却是什么都断了。他唯一的生母更是早早就过世了,认真论起来,现在除了博文,还真没有更亲的人了,可你瞧,他们兄弟俩闹成什么样子了?就连晏夫人,我也听说过得不是特别如意的。若说要人打动他,那除非是皇上亲自金口玉言还差不多。”

他重重叹了口气,“这个真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爱莫能助。”

摊上这么个天煞孤星,那可真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章清亭听得心下只为方德海觉得凄凉,若是像从前什么都不知道的还好,但现在明明就找到儿子尸骨下落了,偏偏收不得,这份痛苦才当真是让人更加难熬。

第420章 爹的苦心

章清亭从乔仲达这儿出来时心情不大好,赵成材就见她回来之时眼圈红红的,脸上还犹有泪痕,不觉大是诧异,“你这是怎么了?”

章清亭在他面前,也提不起劲儿来掩饰什么了,只道:“我心里烦得很,你就别问了。”

她随手就把乔仲达刚送的首饰往炕桌上一搁,自己想静下心来好好的捋一捋思路。可赵成材瞧她那脸上还没有完全卸干净的妆,就知道下午遇到的那个妇人必是她无疑了,再瞧着桌上那首饰盒,想来便是从乔仲达处而来。

见她脸色着实不好,想来问她定是没好气色的。但欲待不问,自己心里实在憋得抓心挠肝的难受。

这乔仲达为什么要给自己媳妇儿送首饰啊?这个…那个…也太让人容易有遐想了吧,想了半晌,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今儿…出去了?”

章清亭正歪在炕上闭着眼睛想心事,好容易刚静了一会儿,却冷不丁给他这么一问,有些微恼了,“你怎么还在这儿?我要上哪儿还得问过你么?快出去出去,没心情跟你说话。”

赵大举子碰一鼻子灰,还是觉得心有不甘,从怀里掏出自己买的脂粉,“呃…这个是我今儿特意给你买的。”

他心里酸溜溜地想着,虽然比不上人家的首饰贵重,但好歹也是自己的一片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