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急得语无伦次,“糟了,出大事了,发马瘟了。”

“什么什么?你慢慢说。”

阿胜喘了口气,把事情简单解释了下,“是咱们那儿养的马发马瘟了,昨晚已经死了一匹了,今早上又倒下了好几匹。我们家大爷在那儿急得团团转,要你们赶紧过去帮忙。”

赵老实有些犹豫,实话实说:“我们去能帮什么忙?成栋自己不就是兽医么?让他赶紧给马瞧瞧啊。”

阿胜瞧了他一眼,才支吾着道:“咱家那儿没什么人…大爷说他管不过来,让你们过去来着。”

赵老实顿时气结,这个儿子倒是会给他们找事,他管不过来,就让他们去干活。平时有啥好事,怎么不见他这么积极的?这一出了事,倒是想起他们老两口来了。

可欲待不管吧,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若是要管吧,这也实在是闹心,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去,里头赵王氏听着只言片语,心下着急,“这是出了什么事了?进来说给我听听。”

赵老实便带这小厮进来一说,赵王氏听完就急了,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去瞧瞧。”可人刚一坐起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几欲晕倒。

赵老实忙把她扶住,“你就好生在家待着吧,都病成这样了,还往哪儿跑?去了也是白操心。”

“那可怎么办?”赵王氏也是庄户人家,虽然没养过马,但也知道马瘟的厉害。若是任其蔓延开来,说不定不消几日,就能彻底毁掉一个马场。

见她急得六神无主了,赵老实反倒是镇定了下来,想着赵成材走前交待的话,努力让自己别慌,拿了个主意,“你看咱们俩都不懂马,就是去了也是干着急,帮不上什么忙,尤其是你还病着,这才刚好一点,若是再倒下了,那家里就更乱套了,依我看,不如这样,我上咱媳妇那马场里去,看能不能请几个师傅过来帮帮忙。那个啥,成栋上回不说,叫了柳家的人过来干活么?说是十五过了就来的,也不在乎这一两天了。我说阿胜啊,你倒不如回去问成栋拿个主意,赶紧上柳家去叫些人来帮忙照料,恐怕还好些。”

“对对对,阿胜你也不用去问成栋的主意了,赶紧骑了马就去柳家叫人吧,出这么大的事情,也该是他们家出力的时候了。”赵王氏一迭声地附和着,也不计较脸面问题了,“孩子他爹,你快上那边马场去找人跟人家说些好听的,求他们来帮帮忙。”

“嗳。”赵老实应下了,却道:“你等一会儿,我给你把药和粥熬好了端来再走。”

“咳,现在哪有心情管那个,你快去吧,我自己能行。”赵王氏急得不行,直恨不得自己能爬起来帮忙去。

赵老实赶紧骑了小毛驴出门了,但走前也特意交待了赵王氏,“我去请人,但你坚决不许出门,要闹得病狠了,我可不管你了。”

赵王氏应了,把阿胜也打发出了门,自己病病歪歪地撑着起来,去厨房里照看着粥药。心下一阵阵的着急,脑子又一阵阵的发晕。她知道自己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可仍是止不住的焦心,更是暗怪自己,怎么在这么个关键时候病倒了呢?

阿胜出了门,心下却有些踌躇,自家主子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若是自己不问过他擅自行事,恐怕回去还得受罚。虽然有赵王氏的话,但那个好像也不怎么能当数。所以他骑了马出来,并没有去柳家,而是又赶回了家里那二亩地的马厩去了。

赵成栋真是恼火极了。

本来好端端的一个春节,却是接二连三地出事,先是杨小桃流产,然后自己相亲也不顺利。现在倒好,这大元宵节的,居然给他闹起了马瘟。

他一早上接到消息,顿时头发一炸,吓了个半死,这下可不敢再贪恋着暖被窝,慌慌张张地就赶了过来。

头一匹死了的马其实早在几天前就已经站不起身来了,只是那负责照看的柳家小弟根本没有留心。每天只管喂了食,就自顾自地抱着火炉睡大觉去了。以致延误了医治时间,直到今早发现马儿倒地不起,四肢僵硬,才知坏了事,当下不敢耽搁,赶紧骑了马来报讯。

赵成栋许久没来,没料到这个马厩竟污淖至此粪便满地,大冬天里都闻之欲呕。粮食也是东一堆西一坨的,乱七八糟,剩下的马也是无精打采,行动迟缓。这种环境,不出事才怪。

第425章 不识好人心

赵成栋见到马场的情形,先不分青红皂白,狠狠把那柳家小弟骂了一顿。那孩子也觉得很委屈,那么大个马场,他一人怎么可能照管得过来?再说了,你做东家的又给了多少钱?要不是柳芳私下塞他些好处,还想指望人家给你卖命,那分明是痴人说梦嘛。

但眼下不是理论的时候,先得赶紧把死了的马抬出去,免得传染。赵成栋这一点常识还是有的,不管怎么着,都得让他们把地方收拾干净了。这一到干苦活累活的时候,他就想起自家爹娘了,于是才叫小厮去喊人。

可阿胜回来的时候却告诉他,“老太太病了,老太爷说是去从前的马场喊人来帮忙。还让去找柳姨娘家的人来干活,说光靠他们可不济事。”

赵成栋听得火起,什么叫靠他们不济事?就不济事,过来搭把手也行啊,娘一向身体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生病呢?莫非是听说他这儿马生了病,怕要她出钱,所以躲着不来,只让爹去找人虚支应着?

当下气忿忿的自语,“哼,我就不靠你们,也能办得成事。”

可他这话还当真说早了,赵成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剩下来的马竟也有一多半都有些病像了。这要是一起发起病来,恐怕他这个马场就全都要完蛋了。

这下子赵成栋再不敢托大了,自己不敢离开,赶紧让阿胜去买来艾叶黄柏苦参砂仁,鱼腥草金银花等清凉去毒的药物,内服外洗。另一头通知柳芳立即家去,赶紧带人来救急。

两边都分头依言行事去了,这边赵成栋自己在马场里埋头苦干。可他数月未曾劳作,干不了两下就累得气喘如牛,心里恨不得一下子能把这堆积如山的垃圾清理干净,但半天也干不动多少,倒是越干心里越窝火,直恨不得甩了铁锨,躺倒休息。

时候不长,柳芳没回来,倒是赵老实带着贺家马场派到章清亭那儿帮忙的刘师傅来了。说起来他也算得上是赵成栋半个师傅了,过来一见了他马厩里乌七八糟的情形,刘管事是瞠目结舌,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成栋你…你怎么把马养成这样了?”刘师傅养了一辈子的马,就算不是他自己的财产,可看着好端端分出去的马儿遭罪遭成这样,可真是心疼。

原本金管事还跟刘师傅核计,章清亭走前有交待,若是赵成栋这儿的马养不下去,他们再低价收回来养。可这会子一瞧,刘师傅心下凉了半截。这别说低价了,就是白送他也一匹都不能要。

为什么?都带着病呢,且不说拖回去会不会传染,就看它们一匹匹脚步虚浮,精神委靡的样子,就知道大有问题。虽说是看着挺肥嘟嘟的,但刘师傅知道,这是长久不运动的后果,根本全是虚肉,这样的马漫说是拖货拉车了,就是骑人恐怕都不太稳当。

可既然人都来了,也不好什么都不干,刘师傅打起精神,拿帕子包住口鼻,将剩余的这些大小马匹检查了一遍,勉强挑出几匹健康些的出来牵到一边,跟赵成栋说了实话,“你呀,赶紧雇人,把所有的马匹都分栏饲养,这几匹好的,可千万别再混了。那边几匹病的,得赶紧救治,你在这儿做清理是对的,但这大冷的天,马儿可洗不了澡,本就病着,再一冻,那可不是玩的,但点烟熏香还是行的。成栋啊,真不是我大过年的来说些不中听的。我从前是怎么教你的?就算这冬天不能大跑大跳,但马儿还是得每天牵出来活动活动的。你这两亩地按说地方也够了,怎么就一点不尽心呢?交你的时候,都多好的马呀。”

刘师傅毕竟是外人,话也不好说得太重了,到此就打住了,想想又道:“我也不哄你,你那几匹带驹的母马,搞不好全都得难产,你若是不想照料就转手给我们吧,看能不能救活一两匹。”

这…赵成栋迟疑着不表态,他还以为刘师傅想趁火打劫,带崽的母马多金贵呀?一下小崽子就一变二了。就算这时有点小毛病,哪抵得过生下来时的价钱?

赵老实是个实心眼的人,听刘师傅这么说,觉得那倒不如给了人家的好,免得弄得一尸两命,即便是牲畜,也是造孽,便劝小儿子,“那你就说了个价,给刘师傅吧。”

赵成栋心下不悦,心说爹也是的不懂行还乱插什么嘴?大哥和大嫂都和离了,怎么还偏心嫂子那里?想想便取了个巧宗儿,问:“那刘师傅,我不卖,把它们寄养在您那儿好么?”

嘁,你也太会算计了吧?刘师傅很是鄙夷。哦,把马寄养在我们那儿,若是平安生下来,大小马还是你的,给点辛苦费就完了。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到时还可以找我们赔钱。天底下就你一人是精的,咱们都是傻子?这些有病的马,我肯看在从前的情份上收回来,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想拿我当肥羊宰,那可是没门儿。

见他不识好人心,刘师傅心头不快,面上却不动气,只道:“我不过也就是这么一说,既如此,你还是自己把马留下吧,请几个懂行的师傅来,好生照看也就是的。就有一条,我见你那病死的马就这么露天搁在外头,这可不行,得立即挖坑深埋才是还得多洒些石灰,可别忘了你自己也懂行,这儿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倒是得多叫几个人手来干活才是。”

刘师傅客套完了,便是人情尽到了,转身便推说有事要走。赵成栋如此不识好歹,若是自己在这儿辛苦一场帮了忙,到时出了什么纰漏,说不定到头来还派他一身的不是,他哪有这个义务来帮忙的?

等赵老实送人出去回来,赵成栋心下窝火,抱怨起来,“既来了,又不干活,那还跑来做什么?”

赵老实听得心下不痛快,沉着脸道:“人家是你什么人?凭什么白给你帮忙的?”

赵成栋越发没好气色,阴阳怪气地道:“我还以为您面子多大呢,巴巴地把人请来。早知道不如不请,何必去卖弄这个脸面?我是年轻无所谓,您这把年纪也好意思?”

这一下子,可把赵老实气得不轻,他本就不擅言辞,在这大过节地跟儿子吵架,也实在没意思。惦记着家里还有赵王氏要人照顾,自也放心不下。此时也不愿多做解释,咳地重重一跺脚,扭头也走。

赵成栋更生气了,冲着爹的背影就嘟囔,“人都来了,也撒手不管,这不摆明拆我的台么?行,你们不管,那以后有什么事,也别指望我。”

瞧这养的好儿子,说的叫什么话?幸好没跟他过日子,要不然,那还有个好?赵老实气得浑身直哆嗦,半晌才挤出句话来,“行,好…好。”

他这回是真的走了,头都不回。

赵成栋知道自己话也重了,但就是赌气不认错。他以为自己能解决这一问题,却没想到他实在是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天交黄昏,他也没能等到柳芳带着人来帮忙,实在不得已,便只好亲自去集市上雇人。可这大过节的,上哪儿去雇人呢?白跑了一圈,什么人也没遇到。倒是各家各户的团圆饭俱已端上了桌,那一片酒肉飘香,勾着一直没顾得上吃饭的他的肠胃,更显得饥肠辘辘。

他心中气闷,本想就在街上找家馆子吃饭拉倒,却不觉走到老胡同这边,想着那一面就是赵玉兰家了,心念一动,便到大姐那儿去寻一顿饭吃。

赵玉兰却还在忙活,准备晚上的点心,见他来了,很是讶异,“成栋,你怎么来了?不听说你那马厩出事了么?怎么样?要不要紧?”

一早赵玉兰包了元宵,让秀秀端了给赵王氏送去,却刚好撞见赵王氏倒在炕上不能动弹。她本就没好利索,又因小儿子之事,心中平添了一层堵,赵老实初出门时她还强撑得住,没半个时辰,人就觉得更难受了,赶紧把炉上的粥药都端了下来,回头倒下后,连头都抬不起来。

田秀秀倒是很懂事,一来就赶紧放下东西,把凉掉的粥和药都重新热了,伺候着赵王氏吃下。直守到赵老实回来,她才回去。当然也就大致从赵老实的口中辗转听说赵成栋的事情。回来跟赵玉兰一说,她就坐不住了。

张罗氏正好也在这儿帮忙,听着忙道:“那你还是快回去瞧瞧吧,这儿有我们看着,出不了大错。”

因为赵老实的阻拦,起初赵玉兰没跟大伙儿说娘的病。牛姨妈还不知道姐姐病得这么厉害,她人心细,此时听说便道:“那我跟你回去,把我那儿一个小丫头带去帮帮忙,要不那头靠你爹一人可伺候不过来,你这两头跑着也总是忧心。”

于是她们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有牛姨妈带着人手过来帮忙,赵老实也是松了老大一口气。

第426章 上元夜

怕她们听着生气,尤其是不愿意让病着的老伴操心,赵老实把赵成栋的恶言恶状全都给隐瞒了下来,只说带了人去瞧过,没啥大事,只是平时疏于照管,所以才让马儿生的病,情况也不是太严重云云。

如此一说,大伙儿都放下了心。

牛姨妈说了句公道话,“大姐,这不是我瞧你病着给你添堵。成栋啊,真是给你惯坏了,你这回呀,依我说,病得好,就得你病着,让他自己吃吃苦头,才知道世事艰辛呢,像一般人家得了那么多的好马哪能不爱惜的?就他一个,明明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出身,偏还大手大脚地不知勤俭。这要是给他个万贯家财,可不知他败到哪儿去了。”

赵王氏现在真是没一点力气吵架,听妹妹怎么说就是怎么着了。满心只盼着赵成栋争点气,快点度过这一关,也好给他自己长点脸。

赵王氏病了经不得吵,牛姨妈和赵玉兰坐了一时,见她要休息,家里没什么太多要帮忙的事,也就告辞回去了。只牛姨妈把自己的丫头留下,暂且在这儿伺候几日。

这会子赵玉兰正在准备晚上要卖的糕点,却见赵成栋满脸疲惫地过来,想是累坏了。虽然对他有些意见,但毕竟是亲姐弟,那份手足之情还是不减分毫。尤其是现在见他真正遇到困难的时候了,做姐姐的更不会做那落井下石的事情,便关切地问了起来。

听她好意问起,赵成栋却觉得有些讽刺似的,不愿意说自己的窘境,只道:“没什么大事,姐,你这儿有饭吃么?”

赵玉兰犹豫了一下,她自己忙着做生意还没吃饭呢。

“唔…要不你等着,我给你煮碗元宵吧。”

赵成栋眉头一皱,“那个甜丝丝的,谁大晚上的吃这个?我不要这个,吃饭就好。”

赵玉兰一窘,“那可没有,就中午的剩菜,你若是不嫌弃,我就给你热热了。”

赵成栋心中微恼,觉得姐姐怠慢自己了。正当此时,却见田秀秀被隔壁张发财叫去吃饭,此时端了份干净的带回来。

小姑娘抬头见着赵成栋也是一愣,对赵玉兰道:“这是张大叔叫我给你端来的,玉兰姐你先吃饭吧,这些活我来干。”

赵玉兰顺水推舟,“成栋,那你就先吃吧,我可真腾不出手来招呼你,秀秀,你去把那剩饭剩菜给我热热就行。”

这么一说,弄得赵成栋也不好意思吃姐姐的饭菜了,“那算了,我回去吃了。”

赵玉兰想起娘的病,追着嘱咐了一句,“成栋,你那儿要是没事,回去瞧瞧娘吧,她这回可真的病得不轻呢。”

赵成栋心下不信,娘从前最会装神弄鬼那一套的,哄哄姐还行,自己可没那么容易上当嘴上虚应了一声,“哦,知道了。”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除非娘来帮忙,否则他可是绝不回去的。

他们在这儿说话,牛姨妈在张家里听着动静,赶出来想说几句话的,却只看见外甥的背影,她提高嗓门喊了一嗓子,“成栋,你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赵成栋却误以为姨妈又要说教自己,连头也不回,只装作没听着,快马加鞭一溜烟跑了。

这可把牛姨妈尴尬得不行,心想我这是操的哪门子心?还好心好意地想问他要不要帮忙的,人家却连话都不想跟自己说,这还真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

赵玉兰瞧弟弟这样儿,也很是无语,赶紧给姨妈个台阶下,“肯定是他没听到。”

牛姨妈嘿嘿干笑,决心不再搭理此事了。

赵成栋没雇到人,饿着肚子回了家,满心想着说不定柳芳已经带着人回来了,却没想到自己家里竟是黑灯瞎火,冰凉一片。

杨小桃见着他就掉起眼泪告状,“芳姐把小翠和俩孩子都带走了,厨房的门都锁着,我又没钥匙进不去,连今儿的药都没得吃,直等到现在。”

敢情你还等着我来伺候?赵成栋一肚子气没地方出,寻了斧子三两下把厨房的锁砸开,言简意赅地给杨小桃下令,“生火,烧饭。”

“可我这还病着…”

杨小桃可怜兮兮的神情若是平时还能让人我见犹怜一番,但这个时候赵成栋可没心情怜香惜玉,指她鼻子就一句话,“老子娶你回来是伺候我的,不是当成药罐子伺候你的,你去是不去?”

见他动了真怒,杨小桃不敢再有二话,立即包着两眶眼泪进了厨房,老老实实地生火做饭。

赵成栋心中犹自不平,气得是满屋子打转这关键时刻,谁也指望不上,什么事情都得自己来,哼,等这回事情解决了,谁都不要再想从他这儿拿一点好处了,尤其是爹和娘,都不拿自己当亲生儿子看待了,自己才不要搭理他们呢。

三催四催之后,杨小桃终于端出一顿热乎饭来,赵成栋吃饱喝足,躺在烧热起来的炕上是一动也不想再动了。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似的疼,马厩里,就留下了两个小厮,也不知道他们干得咋样了。有心去管管吧,但赵成栋躺在炕上的腿却是再也不愿挪动半步了。

不过就是一晚上,没事的,赵成栋这么自我安慰着自己,干嘛要那么拼命呢?柳芳回不来兴许是因为天黑了,兴许是那边也要过个节,就明儿来也是一样的。说起来,她们家也吃自己不少好处了,应该不会拂自己的面子。等明儿他们来了人,到马场里去,很快就能解决问题了。反正今天已经把药都配好了,只要那两个小厮喂马儿服下就行了。

于是,赵成栋让杨小桃给自己打了热水来,好好地泡了个脚,然后窝进温暖的被窝里,安心地睡着了。

杨小桃本有件事一直想跟他说,好容易瞅着柳芳不在家,刚想开口,却见他这么快就睡着了,很是郁闷。

可赵成栋今儿睡的仍是西厢,她心中一动,开始翻看柳芳的箱笼。可这女人做事很小心,贵重东西全都上了锁。杨小桃恨得牙根都痒痒,这女人到底把自己的那几件金首饰藏在哪儿了?

那日自发现自己的东西丢了之后,她立即就找柳芳讨要了,可柳芳死不认账,反倒诬赖她自己拿去送了人。杨小桃怕她在赵成栋面前说出什么不堪的话来,自己那时又病得人事不省,不好与她针锋相对,便按下不提。

可若不是她拿去了,还能是谁?那日自己晕倒在家里,可不就她一个人在家么?这个女人心也太黑了些,杨小桃打算等自己人赃并获的时候,一并拿到赵成栋的面前,治治那个嚣张的女人可现在抓不到证据,可怎么办呢?

她在屋子里琢磨了一会子,自己拿了灯回房。短短几步路,却忽觉一阵寒风袭来,让人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抬头看天,明月清辉漠然地洒在小院里,投下一大片浓重的黑影。平常家里人多还不觉得,今儿就他们二人,便觉得那阴影里莫名地染上些许恐怖之色。尤其是那些幽黑深沉的角落里,像是有不知明的野兽觊觎潜伏着,随时准备露出它致命的利爪和獠牙。

忽地风过影动,杨小桃吓得惊叫一声,把灯扔下,又折返了回去,也不嫌弃地就歇在了西厢,到底有个人在身旁,方才觉得没那么胆战心惊。

而不同于此处的冷冷清清,远在京城的上元佳节又是另一番热闹场景了。

章清亭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起码她在南康国的京城之中看过十七年的元宵盛会,但承平的佳节盛景还是让她大大的惊喜了一番。

如果说南康国的彩灯更如本国的织锦瓷器一般精致而绚丽,那北安国的彩灯就如同他们的马匹一般热烈而奔放。

相对来说,他们的花灯不那么注重一盏盏的精致,而更加注重整体搭配起来的效果。用大量不同颜色的彩灯组合在一起,最后达到的效果是惊人的壮观与绮丽。

天上皓月当空,而整个京城被花灯装点得犹如另一个仙境,在城中穿行,就犹如在星空之中徜徉,那一份奇异的美丽与妖娆,简直令人心荡神驰。

娄府请他们看花灯的地方,是京城最著名的八大观景楼之一。想着他们头一次来,为了包下一个好位置,娄夫人可是不惜花了重金。不过章清亭也很是识趣地回了一份厚礼,宾主融洽。

从楼上俯瞰下去,可以将京城里最漂亮的几处彩灯尽收眼底,尤其是皇宫外那龙盘虎蜛的巨型彩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更是美不胜收。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一个劲儿地赞不绝口。唯有方德海,坐在一旁心神不宁。因为谁也不知道,在章清亭今儿让人给晏博文送的元宵里,被他多加了一些东西。

会引发什么后果呢?方德海自己也不知道。他只能等待,等待着上天的判决,看到底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第十卷

第427章 盛事

娄瑞明订的观灯楼虽然好,但美中不足的便是不能近距离欣赏到皇宫正门那儿特意准备的表演节目。

每年的元宵节目都由宫廷组织,精彩绝伦。而因为九五至尊,包括一干皇亲国戚界时都会在宫墙城楼上出现,与民同乐。为了安全,在皇城附近的那些地方全被顶盔贯甲的将士们所警戒起来,允许临时搭建彩棚观看表演的几处近景也只给位高权重的达官贵人们留下,连一般的官员都很难挤进去。

不过乔仲达倒是在那儿有一席之地,当然这是托赖他们侯府的福。却更因其年年都资助自家花灯展会的巨额费用,所以乔府允许他单独在自家的地盘上另辟出一小块儿地方,招呼他那些三教九流的客人们,而不会横加干涉。

说起来,这比那些贪财的世家名门,借着呼朋唤友之名,暗地里行买卖座位之实还好听些。

今年的元宵节也不例外,一早乔仲达就跟章清亭她们打过招呼了,让她们在娄府订的地方瞧过了整体的风景,再来这儿赏玩一番,到时也好一起回去。这边他先带了儿子,邀了阎家兄弟和包家父子等人同来。姜绮红因要照料疯婆婆,倒是年年都不参加这样盛会。

这会子,在这边瞧了一时花灯,远远地听得皇宫方向锣鼓次第响起,极是热闹,想是表演开始了。大人还好,小孩子等不得了。

牛得旺眼巴巴地望着大表哥,小声问了好几次,“什么时候过去?”

赵成材给缠得无法,只得笑着邀请娄家人,“不如一同前去?”

娄瑞明很是通情达理,温和笑道:“你们去吧,这花灯表演我们是年年都看的,也没什么太大意思了。若不是为了陪你们,说不定今年都不出来凑这份热闹了。这会子大伙儿都在看灯,我们要回去也便利,若是等到人多散场,可就不好走了。你们头回来,这表演还是值得一看的,难得有位置,赶紧过去吧,就不再客套了。不过今晚可得当心些,尤其是看好孩子。每年灯节这日,城门彻夜都不设禁,若是一个不小心,出些什么岔子,反倒不美了。”

这个乔仲达也有过提醒,赵成材道了谢,和晏家作别,带着一大家子与贺玉堂、杜聿寒郎舅等人便往乔仲达约定的地方赶去。乔仲达为人细致,特意给他们借来了侯府里的灯笼与令牌,有了那个,倒是让他们一路通行无阻。

到了这边,见这宫城脚下,果然是灯月交辉,那一份威严与庄重感受得分外明显。现下场中表演已然开始,舞龙舞狮杂耍歌舞轮番上场,技艺精湛,自是与民间不同。一时就连章清亭也看住了,和众人一起,不住地拍手叫好。

小喜妞穿得跟只小红灯笼似的,窝在她爹怀里,睁着两只溜圆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灯火人群,小嘴咿咿哦哦叫着,瞧得也很是高兴。

听说对面的宫墙之上还有皇帝,牛得旺很是好奇地朝那儿张望,“皇帝在哪儿呢?我怎么瞧不见?”

就连张金宝也存着一份好奇,却见那上头屏遮幕挡的,连个人影都不透,哪里看得到皇帝的影子?“嗳,你们说,那皇帝长啥样?是不是白胡子老头?”

“才没有呢。”方明珠也孩子气地猜测,“要是那么老了,早该回家歇着了,应该是个中年大叔吧。”

章清亭白他二人一眼,心想这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了,说话还这么不注意。若是给有心人听见,可不得治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她还没开腔,乔仲达已经呵呵笑着提醒,“你们声音可小着些,虽说今日是与民同乐,但这妄加议论还是不大妥当的。咱们北安国当今圣上可年轻得很,不过三十许人。现下在不在宫墙上头,那可难说。不过方才倒是听说有几位老太妃带着娘娘公主她们都来了的,一会子皇上定要露个面的,到时你们就能瞧见了。”

听说皇上要来,大伙儿都来了兴致,方明珠喜滋滋地道:“要是我见着皇帝了,回去跟小蝶说,妒忌死她。”

章清亭嗔了她一眼,“你们还小啊?眼看一个二个都要嫁人了,还这么孩子气,就是皇上来了又怎地?那龙颜天威是咱们能冒犯的么?都给我老实待着,少这么没见过世面的惹人笑话,老爷子,您说是不是?”

她扭头笑问方德海,却见他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什么,那一份忧心忡忡的模样却是都能看得出来。

“爷爷,您在想什么呢?”方明珠一时也瞧见他的不对劲了,走近了又问一句。

方德海蓦地回过神来,支吾着回应,“啊,没…没什么,我在想明天上路的事情,这也太晚了吧?咱们要不都该回去了,明儿还要早起呢。”

这好端端正热闹的时候突然提起离别,就像是在一个热锅里加了瓢凉水,一下子把那热气全都冲淡了,大伙儿的兴致都淡了几分。

章清亭一笑,“老爷子,其实要我说句话,何必明儿就赶着走?今晚让大伙儿痛痛快快玩一日,后日一早再走就不行么?也不在乎这一天的工夫。”

众人刚想附和,却见方德海斩钉截铁地回绝了,“不,明儿必须得走。”他扫视了一眼掩不住失望之色的众人,顿觉失态,语气和缓了下来,“唔…要是今儿玩晚了些,那明儿吃了中饭再走吧,既总是要走的,也不在乎这半日工夫了。”

他想想找了个借口,“你们可别怪我扫兴,我是想着家里的马场,心下不安。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好玩乐,但咱们大事小情得分清。这儿不过是看场热闹,但家里头的生意却是关系到咱们今年每家每户的生计,那话不是常说么?一年之计在于春。可别老想着偷懒,要是日后挣了大钱,还怕没有来京城玩的时候?你们说,可是不是这个正理?”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都哑口无言了,章清亭笑着打圆场,“老爷子当真好口才,您若是去教书,那他们这些夫子都得没饭吃了行了,那就这样吧,大家今晚就玩好乐好,明儿小心上路,日后要是咱们得了闲,再来京城就是。”

大家这才重又打起精神来,说说笑笑的,看节目看表演。忽地,就听楼下咚咚脚步声响,上来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和乔仲达眉目颇有几分相似,想是兄弟。

乔仲达还觉得奇怪,“五弟,你怎么来了?有甚么事?”

乔家的五少爷乔仲远不大瞧得起这些个二哥往来的凡夫俗子,见了面也只虚应个笑脸,就附在乔仲达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乔仲达听了脸色顿时一变,“我有敏轩了还要去么?”

乔仲远难掩神色中的那份焦虑,“谁不知道这个?爹在下头也说了,可王公公来传那懿旨上说,只要没妻室的,都得跟他先过去,再说要是早知道会出这档子事,谁今晚还来这里?快走吧,那老太监就在下头等着呢,也不一定就能瞧上咱们。”

可万一是呢?乔仲达眉头紧锁,待要想法推辞,可此时未免显得过于矫情。皇命难违,想想只得过来跟赵成材他们赔礼,“我要走开一会儿,万望恕罪。”

赵成材隐约听到几句,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乔仲达不欲多谈,只摇头苦笑,“一会儿你们就都知道了。”他回头又嘱咐儿子要听话,就随着弟弟一起下楼去了。

众人觉得奇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章清亭心思灵动,往楼下瞧了一眼,却见这一长排的彩楼之中,下来不少年轻人,皆是跟着那些太监,往宫城方向而去。

“哎哟。”章清亭忽地醒悟,低低一声惊呼,随即掩住了嘴,脸上表情古怪得很。

“怎么了?”众人更疑惑了。

章清亭不知是笑好还是不笑好,不可置信地瞧着宫城的方向,“说不定,今儿我们有幸见识一场盛事。”

她这么一说,赵成材留心瞧了一会儿,很快也猜出些端倪来了,咋舌道:“天啊这…这该不会是要凤台选婿了吧?”

牛得旺不解,“什么叫做凤台选婿?”

杜聿寒插言,“凤台选婿,就是给公主选驸马。”

啊?此言一出,可一下就炸开了锅,原来是公主要找丈夫,还是众目睽睽之下,这可比所有的表演都有趣得多。

方明珠笑道:“不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么?怎么也要来选的?”

张金宝心无城府地道:“那要是谁有选中了多有意思,到时有个公主媳妇,多威风。”

包世明哈哈直笑,“这你可就想错了,娶个公主媳妇回来,天天还得你三跪九叩的,要是金宝你愿意啊?”

张金宝挠头,“她不是我媳妇了么?怎么还得我拜她的?那我可就不要了。”

“你算了吧。”章清亭揶揄着弟弟,“就你这样,还嫌弃人家,你连瞧一眼人家长什么样的资格都没有呢。”

张金宝被大姐取笑是毫不介意,只是替乔仲达着起急来,“那万一要是乔二爷被选中怎么办?”

这话说得大伙儿都有些担心起来,议论纷纷。

第428章 雀屏中选

高高兴兴来观灯,没想到乔仲达临时被抓去选驸马,这让赵成材也有些按捺不住的好奇,“也不知这驸马是怎么选的?是要比吟诗作赋,还是骑射拳脚?不过乔二爷为人精明,他若是不愿意,定知道如何守愚藏拙。”

方德海半晌不言不语,此时难得事情有趣,多了句嘴,“你想得倒容易,若是大家都是这样想法,那公主还嫁不嫁的?没这么复杂,我记得从前有一位公主是直接站在高台上,对着自己相中的人射一支没有箭头的箭,射中谁便是谁了,跟那民间抛绣球也差不太多。”

贺玉堂倒是替公主着急起来,“那万一射偏了怎么办?”

方德海笑了,“宫中许多公主皆擅骑射,若是不准,她也不会用这种法子。虽说娶个公主是有些礼仪累赘,但好歹是与皇家联姻,这世上还是多的很想攀龙附凤之人,怎么会嫁不出去?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就等着瞧结果便完了。”

于是众人皆按捺下好奇心,静等结果。

章清亭心中暗想着,虽说历朝历代也不乏公主嫁与那有妇之夫,但乔仲达难道真凭一个鳏夫也能入选?恐怕机会不大吧,倒是孟子瞻是极有可能的。一想着若是孟府接了个公主媳妇,孟老夫人她们的脸色…呵呵,不好意思,章清亭忍不住幸灾乐祸了。

这边世家子弟召集过去之后,万众期待的皇帝陛下终于小露了一面。不过隔得实在太远,而皇上头戴的冠冕前那珠帘又垂得细密,遮住了大半的容颜,竟是让人除了那唇上一抹小胡子,什么也没瞧见。

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能这么远远地瞧一眼真龙天子,已经是一生之中足以吹嘘良久的资本了。就见君王在那儿不知说了些什么歌功颂德的话,接下来,便是今晚的重头戏——选驸马。

不止是章清亭他们,在这一片彩棚之上,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家里都悬着一颗心,七上八下地等待着。只是离得太远,人又都隐在了帘幕之后,看不清是如何挑选。

只等了快大半个时辰,才有太监骑着马从宫城之中飞快地冲向一家彩棚之中,不多时,消息传来,是工部侍郎家的公子中选了。

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却见又一匹快马往乔家的彩棚而来。这下,可把大伙儿的心全都提起来了。因是到乔家主楼去宣旨,他们也不得旁听,不知是何消息。

众人等得心焦,包世明自告奋勇地下去探听消息了。牛得旺小小声地对乔敏轩道:“小豆芽,你别怕,要是你爹非得娶公主给你做后娘,你就跟我回去吧,我们家没人要你磕头的。”

乔敏轩瘪着小嘴都快被吓哭了,赵玉莲赶紧把他搂在怀里安慰着,“敏轩别怕,不一定就是你爹,还有你几个叔叔呢。”

就是就是,众人心里都这么盼望着,乔仲达最烦就是这些千金小姐,要是给他弄个万金之躯的公主回来,那可不要了他的命。

不一时却见乔夫人亲自陪着位太监上来,强堆出满面的笑容,冲孙子招手,“敏轩,过来,跟这位公公进宫里去给公主殿下请安。”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愣在了当场。难道乔仲达,真被选中了?

乔敏轩吓傻在那儿了,倒是赵玉莲反应了过来,抱着他送到乔夫人面前,低着嘱咐着小家伙,“敏轩,别怕,跟人过去见你爹,要有礼貌,知道么?”

那太监是笑如春风,伸手接过乔敏轩,“小公子,奴婢这就带您过去玩儿,好么?”

乔敏轩还没反应过来,就给人抱走了,乔夫人自然不会搭理他们,也就陪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