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世明此时上来,脸黑得像锅底,再次确认了这一消息,“二爷真的是给玉真公主选中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可真是…不知道该替他高兴还是烦恼。

皇家办事效率挺高,今晚一下子就解决了三位适龄公主的婚事,最后一份喜报送到了骠骑大将军府上。

奇怪的是,事前呼声甚高的孟子瞻却没听着人提起。事后一打听,原来他不知是有内线还是怎地,今晚根本都没有出现在赏灯会场,自然是逃过一劫。

而选中乔仲达的玉真公主今年才十七岁,据说生性“机敏灵动”,而她选中选乔仲达的方式也很是与众不同。

她既不像同安公主的射箭选人,也不像和静公主以一副对联考人。她选驸马的方式很简单,径直走到乔仲达面前,一把将他从人群之中揪了出来,“你是乔仲达吧,我就选你了。”

瞧这行事,不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大孩子么?众人听说之后很是为乔仲达父子揪心。可问题是,她怎么就看上一身铜臭,还拖着个儿子的乔仲达了?这个谜底,恐怕只能等乔仲达自己回来才能解开了。可现在,不管乔仲达乐意不乐意,既然公主殿下金口玉言选了他,这个驸马他就当定了。

乔敏轩刚被送过去,乔仲达在内里觑个空让人给章清亭他们带出话来。他今晚肯定是没法子再来陪他们的,一会儿就算从宫里出来,也得回侯府去。若是当真要迎娶公主,恐怕从此就忙起来了,不知得有多少事情要准备的。

章清亭他们当然也都没了再看热闹的心情,大伙儿一合计,走吧,早些回去,别再给人添乱了。

从楼上下来,乔家的人虽然对他们无礼,但他们却不失礼貌地过去打了招呼才告辞离开。因知道今儿街上人多,没带那么多车马出来,就两辆大车分别坐下,虽挤一些,倒也热闹。

大人们心里头仍记挂着乔仲达之事,没有心情说笑,唯有小孩子是不懂事的。小喜妞仍是一派天真烂漫,不住要从窗户里看那街上热闹。

章清亭抱着女儿,带着宠溺拍哄着,“小妮子睡了一个白天,眼下她倒真是精神好。”

赵成材瞧着窗外诸多灯火阑珊,花红柳绿的游艺之所还有些惋惜,“可惜不能带她去猜猜灯谜,听说京城风俗,猜中还有主人家的奖品呢,二回要来,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章清亭嗤笑,“你闺女话都不会说,还猜灯谜你自个儿想玩就直说,何必拿女儿当借口?”

赵成材哑口无言了,讪讪地靠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方德海说话。这车上多是女眷,就他们两个男人。

一时不知怎地,赵成材突然提起了晏博文,“也不知他在那儿怎样了?”

未料方德海闻之脸色顿时一变,借着夜色掩饰着干咳两声,含糊其辞,“他这守孝还得好久呢。”

赵成材未曾留意到他的不自在,反而接着这话题又道:“等他守完孝,想来也不会回咱们那儿了,唉,以后还不知有没有机会见着。”

“为什么?”方明珠忍不住追问起来。

章清亭怕方德海不高兴,赶紧捅了她一拐子,方明珠自悔失言,赵成材却是一笑,故意当着方德海的面解释道:“从前咱们以为他无家可归,所以才极力劝他跟咱们回去。可现在阿礼虽没了爹娘,却还有外祖家的人。他们那样的世家大族,再如何也不会让自家的外孙流落在外。阿礼纵是守完了孝,也定是要回裴家的,何须咱们操心?”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方明珠听了心下也以为如此,却难免仍是有一丝惆怅。

章清亭心知其意,拍拍她的手道:“这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咱们跟阿礼的缘份虽然尽了,但对于阿礼而言,日后跟着外祖家,却是比跟着咱们在那穷乡僻壤的要好得多了。”

方明珠不言不语地靠在她的肩头,小脸埋在黑暗里,瞧不清表情。半晌,她也笑道:“可不是如此?大姐,幸好咱们的缘份还没尽。”

女孩儿的话虽轻松,但语气里分明透着些哽咽的尾音。章清亭知她要完全淡忘这一段少女情怀还需假以时日,但现在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已经很好了。

于是微笑着,正想说点别的活跃下气氛,却听方德海突然插进话来,训诫着孙女,“明珠你也不小了,回去之后好好地收收心,别老惦记着那些有的没的,以后好生打理好家里的生意,再学下持家女红。爷爷从前都没怎么管过你,可你这一来二去的也大了,若是什么都不会,那将来嫁出去可得让人说咱们方家没有家教。”

他指着一旁的赵玉莲,“你瞧瞧人家,性子模样,无论家里家外,那个行事的分寸哪一点不比你强?可人家有你这么聒噪么?”

赵玉莲心中有愧,脸上一红,“方爷爷,其实我也没什么好的。”

“好不好不在自己说,全在人家心里。”方德海似是下定了决心教训孙女,“我呀,从前是对你太放纵了,这次回去以后无论如何得好好管束一番,让你在家学上一两年,嫁出去才不让人笑话。”

见他是动真格的管教孙女,众人反倒不好劝了。章清亭正想说点什么,岔开这话题,却听外头阎希南厉声高喝,“谁在后头鬼鬼祟祟的?”

呃?这是出了何事?

第429章 把他们留下!

不知不觉,章清亭她们已经驶出了京城,到了郊外。在这一片黑灯瞎火里,蓦地听到这样一嗓子,还是很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的。

赵成材不知发生何事,推开车门,“这是怎么了?”

驾车的保柱也是一脸懵然,阎希北从那辆车上跃下,三步两步赶上前来,“快进去,有人跟踪,似是功夫还不弱。”

什么?赵成材脸色也肃然起来,若是他自己还不怎么担忧,问题是今儿还拖着一家老小当即道:“若是求财,给他们就是,能不伤人尽量不伤人。”

今儿因他们要来看元宵的表演,而乔仲达那儿也是位置有限,故此除了会功夫的阎家兄弟,竟是再无侍卫跟从。若是当真遇到要钱不要命的盗匪,硬碰硬的话,就算阎家兄弟可以保自身无事,但他们也不可能保证这么多的妇孺皆不出事。是以赵成材宁肯示弱,也不愿让家人们受到损伤。

阎家兄弟是老江湖了,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问题是,那伙在后面跟踪他们人,觊觎的到底是财还是命呢?

适才一发现有人跟踪的痕迹,阎希南性子烈,忍不住就出言相向了,阎希北却是更沉着些,提起丹田之气,朗声问道:“不知是道上哪里的兄弟,可否报上万儿来?咱们不过是过路之人,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勿怪这大节下的,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们通行?”

阴森森的树林里,忽地传来一阵桀桀怪笑,“阎景鹏,你怎么混得如何不济?连带着的兄弟都是如此的脓包啧啧,全然没有当年铁血十八骑的赫赫威名。”

闻听此言,阎希南似是被激烈的狮子,整张脸都铁青起来。

“谁?谁在那里藏头露尾,乱嚼舌头根子?有种出来跟老子单打独斗。”

“老白,你跟他废这话干嘛?”另一个声音突兀的尖锐响起,“他若是个有种的,当年就该跟着那兄弟们同生共死,而不是一个人苟且偷生,能当得起赫赫威名的是铁血十七骑,而不包括他。”

“就是,桀桀。”嘲讽的笑肆无忌惮地响起。

“你们——”阎希南已经气得浑身颤抖起来,方寸大乱。

“大哥。”阎希北见这伙人摆明是故意挑起大哥的怒火,忙上前劝道:“你可别中了他们的激将法,咱们现在可不光是自己,还有这么多的人呢。”

阎希南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紧握着双拳出言怒道:“若是你们瞧不起我,行,咱们江湖人有江湖上的规矩,放他们走,我阎景鹏一人在此领教各位的高招。”

“嘿嘿,就凭你这脓包,可不值得我们出手。”树林里缓缓走出来两匹马,上头端着二人皆是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暗夜里看来分外骇人,听声音却正是之前耻笑他的那两个人。

起初众人在车厢里听着,还以为是他们江湖寻仇,未料下一句话倒是让所有人都惊呆了,“把他们留下,你们俩倒可以离开。”

这却是为何?所有人的心头都存着同样的一个疑问,他们不过是些平头百姓,难道还能得罪什么人不成?

唯有方德海的眼皮子狠跳了几下,心头的恐慌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难道竟是晏博斋发现了什么,要杀人灭口么?

包世明忍不住从那辆车里出来说话了,“请问各位,我们是哪里得罪了你们么?就算是要找茬,还请给个明白,若是一时钱不凑手,尽管开口虽然咱们乔二爷这会子不在,但若是数目不大,在下自信也得做得了这个主就当交个朋友又何妨?”

他怕是乔仲达在生意场上得罪了人,所以前来寻衅滋事。

可那两人一听乔仲达不在车里,倒似乎松了口气,相互交换一个眼色,狞笑起来,“既是如此,那更好办了,剩下的这些人,也没什么要紧的,咱们便是全部做掉又何妨?”

他们不答包世明的话,却仍是对阎希南道:“阎景鹏,我劝你今日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这事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赶紧和你兄弟离开,咱们就既往不咎了这伙人,是咱们今日要定了。”

“呸,做梦。”阎希南当即拒绝,“想要动我的朋友,那除非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你这会子装什么大仁大义?”那个名叫老白的人冷冷讥讽着,“你以为就咱们两人就好欺负么?且瞧瞧你们身后。”

那后头又现身出来一群人,个个手执棍棒,黑布蒙面,对他们渐成合围之势。

这下就连阎家兄弟也无法等闲视之了,阎希北转头低声对包世明嘱咐,“一会儿我们兄弟跟他们交起手来,想法打开一个缺口,你们不要停留,立即赶着车走。”

包世明知道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他们这些人,若是遇上寻常劫匪,还可以拼一拼,但现在是手无寸铁,又净是些文弱书生,妇人孩子,怎么也不能逞这个英雄了。

“你们想法拖延一会,我们还得准备一下。”

阎希北点头,过去问话,“你们既口口声声要留下这车上的人,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就算是求财,也总得有个说法的不是?”

他这头跟那伙人夹缠起来,那边包世明就赶紧嘱咐赶车的吉祥和保柱他们的车靠拢,神情凝重地隔窗商议,“咱们车上男丁多,你们车上男丁少,这会子赶紧过去几个人,再换几个姑娘过来。”

“我过来。”张金宝二话不说地就从那头钻了过来。

“我也去,聿寒,你一会儿自己当心点,保柱,你让让,我来驾车。”贺玉堂跟妹夫交待了一句,正要起身,包世明却把他按住,“贺大爷,您就留在这车上,我过去,一会儿照看着些我儿子就行了,你们这边的人快过来。”

赵成材扫视一下车里,冷静吩咐,“玉莲和小青、小玉过去。”

让赵玉莲过去,是因为牛得旺在那边车上,她若是不去,恐怕那孩子慌起来要闹事。方德海行动不便,挪来挪去的实在费劲儿,他不走,方明珠就走不了。

如此安排已是最合情理的了。但这也是相对来说,若是跑不脱,今晚将要遇到的麻烦,也就不是谁说得好的了。

危难关头,章清亭压下心头的紧张,倒不失镇定地又交待道:“要是一会儿遇到什么事情,记得能跑则跑,不能跑的话,就尽量找地方躲起来,也不要回思荆园了,先去京城找间客栈住下,乔二爷的铺子是大伙儿都去过的,等天亮了去那儿会合。”

她一面说一面从荷包里抓出一把银钱分给众人,“都收好了,万事小心。”

两个小丫头吓得面如土色,只知道拼命地点头,赵玉莲倒是冷静一些,却也是双手冰凉,拉着她们俩过去,跟他们也说了一声,“你们也小心。”

他们这边很快就交换完了,而那些来伏击的人也发现了他们的异动,不过丝毫不以为意。在他们眼里,除了阎家兄弟,捏死他们这些人就如捏死一只蚂蚁似的,根本不足为惧,是以也不多言,只道:“多说无益,你们若是觉得安顿好了,咱们也不用多说,那就上吧。”

方德海脸色煞白,手抖得不像话,数次想说什么,却是一声也发不出来。方明珠以为是爷爷害怕,还强自镇定着安慰他,“爷爷,没事的咱们还这么多人呢。”

但那声音里却听出连牙齿都在格格打架。张金宝也害怕,但此时身为男人的气概却不容许他退缩,努力安慰着她,“你们别怕,阎大哥、阎二哥功夫这么好,说不定能打赢的。”

这会子危急关头,章清亭也放下成见了,安顿好了他人,便把喜妞交给赵成材,“若是一会儿有什么事情,你抱着女儿先走。”

赵成材接过女儿,却在黑暗里握紧了她的手,“我们一家三口,无论如何都要在一起。”

章清亭勉强点了点头,却猛听外头阎家兄弟一声大喝,已然飞扑上去,将那为首两人从马上飞扑在地,斗将起来。

章清亭他们看不懂这些习武之人的武术套路,也不知孰强孰弱。只觉得那拳脚相加,甚是骇人。若是事不关己,看看热闹也无妨,可当下这生死关头,谁都没心思看热闹了。包世明见他们一打起来,就跟贺玉堂招呼一声,驾起马车便想往外冲。

他们一动,那伙人也跟着动了起来。他们骑马,还手执棍棒,这一拦截起来,纵是有车,也很难冲得过去。阎家兄弟固然有心来救,但他们自己都被那两人缠得无法脱身,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分出胜负,是干着急没办法。

章清亭他们在车里瞧得都是心惊胆战,包世明他们在外头驾车的更是险象环生,既要留神躲避袭击,还得驾驭着马车尽量前行。虽然每辆车都有两人在驾驭,依然极是艰险的。那马车一下子就成了风浪中的小船,东摇西摆,颠得人心慌意乱。

心头无不在想,莫非今日真的是难逃此劫?

第430章 形势逆转

金玉庵。

因是元宵,庵堂里也放了假,想留的固然可以留下,但想要出去逛逛的也可以自便。

奶娘瞧着宁亦安这几天心神不定的样子,猜出女孩儿家的心事,特意精心包了一盘元宵,“这大过节的,咱们就是去送些元宵,也是应景的。”

宁亦安犹豫了一下,晏博文都说了让她别去找他了,自己再去,会不会有些不好?女子天生的羞怯之心让她有些裹足不前。

奶娘好心劝道:“现在咱们在这庵堂里,行动还得自由,若是等过几日回了府,再想出门可就难了,若是有什么话,不妨早些说了,也免得日后抱憾终生。”

宁亦安略加思忖,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特意换上了俗家装束,虽是布衣钗裙,亦不施粉黛,却也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清新。

在奶娘的陪伴下,年轻的女孩提着元宵,鼓起勇气,决心去为自己小小地争取一次,却不知此去,前途艰险。

这边恶斗仍在继续。大人还好,但小喜妞受了惊吓,瘪着小嘴就要哭了。

赵成材心急如焚,却只能把女儿牢牢护在胸前,“乖孩子,不哭不哭,咱们不怕哦。”

似是被大人的情绪感染到了,小喜妞没有哭出太大的声音,只是将小脸埋在爹怀里,呜呜地抽泣,可这样的一份隐忍,却让大人更觉揪心。

章清亭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泪,一同抚着女儿的背,“妞儿好乖,娘在这儿,不怕的哦。”

忽在此时,就听外头炸响了一声春雷。轰隆一声,把这一片嘈杂的人嘶马叫都给压了下去,却把众人都吓得不轻,连方明珠都忍不住掉下了眼泪,这是怎么了?

却听着外头包世明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惊喜,“好儿子,还有么?快丢出来。”

赵成材掀开车帘一瞧,原来是他儿子包天熊不知怎地摸出了他们小孩子玩的鞭炮,点燃了一个冲那些围攻之人甩了出去。这一下的效果惊人,不仅是吓到了那些人,尤其是惊到了他们坐骑的马,倒是误打误撞给闯出一条路来。

见这法子奏效,那车上的杜聿寒也来帮忙了,收罗了他和牛得旺身上所有的鞭炮,燃了和包天熊一左一右分两边往那些人马身上扔。

贺玉堂此时抓紧时机,驾着车一马当先就往前冲见他冲出了埋伏,包世明紧随其后就赶上前去。

但两个孩子手上能带几个鞭炮?很快就炸完了,跑出一段路后,贺玉堂他们先跑掉了,包世明这车拉在后头,又被人围了上来,这回可真真是弹尽粮绝,穷途末路了。

“下来吧。”随着一人的暴喝,包世明给人当头砸了一棒,顿时眼前一黑,从车上倒了下去,滚到路边的沟下。

“包大哥。”保柱红了眼,立即就想扑上去救人,却未料这马车失了控制,竟然斜刺里冲出了道路,往旁边侧翻了下去。

赵成材眼见事态紧急,顾不得多说,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拉着章清亭就往外冲,“金宝,照顾老爷子走。”

此时章清亭也顾不得害怕了,跟着他黑灯瞎火地就往下跳方家祖孙还没反应过来,不知如何是好,倒是张金宝一把背起了方德海,吼了方明珠一嗓子,“跳啊。”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是眨眼之间,他们的车就倾覆了下来,幸好众人都成功逃脱。也来不及多交待什么,赵成材回头看一眼车上的人都出来了,心知他们就是聚在一起也只是给人一锅端的份,还不如尽量分散目标,能跑一个是一个便喊了一嗓子,“分开跑,不要回头。”

他这边带着媳妇孩子也不往京城大道而去了,就着这坡,择了条路就往旁边地里冲,幸好这京城两边的空旷处都给农人种了庄稼,有去年收割之后枯萎的高粱玉米,也有留待今春收割的冬小麦,全都密密麻麻地伫立在那儿,相当于天然竖起的屏障。赵成材知道,一旦进了这样的庄稼地里,那有马也就没什么用了,反倒不如他们孤身行走,来得更加便利。

他想得一点儿也没错,那伙来追他们的人骑马跟着往前走了几步,就陷在地里,走不动了。再怎么骂骂咧咧的穷叫嚷,却也只得下了马,同样步行前去追赶。

风,在耳边呼啸,身子好像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章清亭觉得自己的魂魄已然飘飞了出来,除了能听到自己怦怦剧烈跳动的心跳声,整个身体似已不受自己控制地向前狂奔着,从来没觉得脚下那些枝枝蔓蔓有这么的讨厌,如无数的小手牵绊着她的脚步,阻碍着她无比渴望着想要飞离脱逃这里的心。

听着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一份迫在眉睫的危险让章清亭再也支撑不住地想要哭了,她再刚强也不过是个普通妇人,只想好好地过日子,可这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竟会遭到这样的报复?心中一分神,脚下的步子就更乱了。忽地踢到一块石头,疼得她一个趔趄,就往地下摔去。

“看你们往哪儿跑。”后头追赶之人也发现了他们的停滞,更加凶神恶煞的大步赶来。

章清亭把赵成材使劲往前推,那本能地保护孩子的母性给激发了出来,“你快带着妞儿走。”

赵成材眼见事态危急,瞬间就做出决断,将女儿往她怀里一塞,低声嘱咐,“捂着妞儿的嘴,别让她哭就躲在这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可你…”怎么办呢?章清亭还没问完,赵成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就扭头往相反的地方跑去了。

章清亭死死咬着嘴唇,眼泪却是扑簌簌往下直落。这一刻,什么是非恩怨,对不对得起的东西都已经不重要了,若是连人都不在了,还争那些有什么意思?

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让赵成材回来活着平安回来。

夜已经深了,寒气四溢,在这空旷的原野里笼罩着一层白雾,冷得侵骨。

小喜妞先就哭了半晌,这会子在这天寒地冻里又惊又吓地跑了一时,小脸冻得青紫,倒是不用怎么遮掩,她已经连哭都不能哭出声来了。

章清亭把女儿紧紧按在怀里,竭尽所能地给她一点温暖与安心。作为母亲的强烈责任感提醒着她,一定要镇静镇静。

追兵被赵成材引开不久,就听到那头传来的激烈搏斗声。应该是找上赵成材了,章清亭的心被这个认知一片片凌迟得生疼。

要出去吗?那绝对是自投罗网她死不足惜,可女儿怎么办?若是贸然现身,岂不是辜负了赵成材舍命让她们母女脱逃的一片苦心?

章清亭把唇生生的都咬出血来却没有回头张望,而是狠下心肠,一面泪如雨下,一面果断地掉头离开。

她心里暗暗发誓,如若赵成材无事便罢,若是有事,她这辈子定要将害他们的仇人千刀万剐。

“是谁在前面?”就在章清亭快要绝望之际,救兵终于来了。

抹去那模糊视线的泪水,她清晰地看见,举着火把的人已经冲到近前来的人是青松。在他身后,还有孟子瞻,正满头大汗地带着人手赶来救援。

章清亭绝处逢生,当即嘶声求助,“是我,我们在这儿。”

青松三步两步抢上前来,“赵夫人?你们没事吧?”

章清亭哽咽着来不及说自己的情形,只顾指着赵成材的方向,“成材还在那儿,快去救他。”

“跟我来。”青松手一挥,立即带人冲了上去。

而这边孟子瞻也迅速赶到了章清亭的身边,“就你们么?还有其他的人呢?”

“不知道。”章清亭拼命地摇着头,“都跑散了。”

孟子瞻见她情绪过于激动,也不问她了,赶紧吩咐手下散开来四下找寻。因有了人壮胆,章清亭也拖着他一起往赵成材的方向赶去。

很快,青松已经带着人,将那伙人包围了。在火把的映照之下,章清亭没空去看追杀他们那几人的模样,便要被当中那个鲜血浸透衣襟的熟悉身影骇晕过去。

“你们放了他,快放了他。”已经抖得不成调的声音就像是从别人嘴里发出来的,章清亭所有的镇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生与死,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线之间。

“让咱们离开,否则我们就同归于尽。”那伙人眼见被人包围了,形势骤然逆转,当即抓着已然被他们重伤的赵成材做起了人质,讨价还价。

孟子瞻面沉似水,“先放人,说出你们的幕后主使,我就放了你们。”

“哼,别以为我们会上当。”那伙人狡猾异常,坚决不肯就范,拿刀抵着赵成材的脖子,“放我们离开,兴许这小子还能捡回一条命,若是不然,明年今日,就是他的忌日。”

“成材,赵成材。”章清亭拼命叫嚷着,但赵成材失血过多,已经无力再说什么了,只能勉强地张了下嘴,证明他还活着,却发不出一个音来。

第431章 一夕之间

章清亭眼见着赵成材受制于人,悲愤欲绝,质问着这伙匪徒,“为什么?我们不过是些小老百姓,哪里就得罪了你们?非得置人于死地不可的?你们快放了他。”

那伙人冷笑,“你们若是没有得罪人,怎么会引来今日之事?我们也是受人钱财,替人消灾,怎么样?你们放是不放?”

孟子瞻脑子还保持着清醒,“放了你们也可以,但你们总得确保他的安全吧?若是我放了你们,你们又出尔反尔怎么办?”

“这个就得赌上一赌了。”那伙人直言不讳地道:“我们在江湖上混的,信义两个字还是要的,若是我们放了人,你们转个身就又来追杀我们怎么办?说不得只好得罪了,此人先借我们一用,等我们确信没有事了,自然就会放他一条生路,你们瞧他伤得这么重,若是不赶紧医治,恐怕想救也救不回来了。”

章清亭不觉脱口而出,“那你们要是反悔怎么办?我们又怎么知道你们一定会守信用?”

那伙人毫不迟疑地道:“所以我们才说让你们赌上一赌,我们兄弟可以对天发誓,必不伤他性命,可若是他自己时运不济,保不住小命,那可不能怨我们。”

这分明就是个活话,完全当不得真,但此时此刻,如果不信他们,赵成材立即就是个死。

孟子瞻当机立断作了决定,“好,人你们可以带走,外头的马也归还给你们。举头三尺有神明,希望你们能信守今日的承诺,不要伤他性命。”

“痛快,你们放心,我们跟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伤他性命?你今儿放咱们一条生路,这份恩情,咱们兄弟也会记得。”那伙人不知能否信守承诺,但话倒是说得掷地有声,架着赵成材,迅速离开了。

章清亭眼睁睁地看着,却是无计可施。待他们要走之时,她忽地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厉声道:“你们若是不守信用,伤了他的性命。我便是天涯海角,只要有一口气在,必跟你们不死不休。”

悲怆凄楚的声音在夜空里回荡着,分外地惹人心悸,却仍是无力阻止那既定的命运。

孟子瞻心中叹息,却没有时间过多的感怀,他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要救。

章清亭现在虽无心思问他为何会来,但也知道,他今日的出现必不偶然。

自从年前在晏府的葬礼上得到父亲孟尚德的首肯,开始调查晏博斋之后,孟子瞻一直派人秘密监视他的行踪。奈何晏博斋生性多疑,极其机警,一直都没有抓到什么切实有利的把柄。直到那日晏博文去晏府大闹了一场之后,晏博斋那如严丝合缝的冰山面具之下终于露出了一条裂缝。

负责监视晏府的人发现晏府的总管邱胜亲自带着京城一家车马行的老板进了府。按说起来,这京城大户人家和车马行的人打交道也不在少数,有时就算自己不用,家中要搬动什么或是出个远门啥的,雇下他们的车本也不足为奇。但引人疑心的是,这家车马行非常的小,小到根本就不起眼的地步。

可就是这么不起眼,反而让孟子瞻疑心起来。若是以晏家的身份,就算是下人雇车,也该找几家大车马行才对,但他们偏偏不找,却去找这么家小车马行,那就有些欲盖弥彰了。孟子瞻当即让人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时候不长,果然发现这家车马行的特别之处。

这家车马行表面上看起来甚是普通,一样地开门做生意,一样地照章纳税。但奇怪的是,他们的生意并不算太好,却养活着不少伙计。而且行事极为低调,长途基本不跑,只跑些京城周边的短途,若是果真做生意的,怎会放着有钱不去赚呢?

唤来当地的保甲暗中调查这些伙计的人口簿子,孟子瞻发现一个更为奇怪的现象。这伙人的身份大多全是由一些小官吏们保举的贱民入籍。

当朝律法,贱民是不入籍的,只从属于他们的主子。若是想要入籍,取得合法的平民身份,必须有人保举,然后出银子过一道赎身的手续,方可入籍。若是一个两个倒不足为奇,可如此大规模的改籍,那就很值得商榷了。再一细看,那些保举的官吏当中有几个可是晏博斋一手提拔上来的,再类推开来,孟子瞻已然想明白所以然了。

只是,他煞费苦心地帮这么多人改名换姓,弄出合法身份是为的什么呢?孟子瞻不相信晏博斋会做无用功。那么这些人究竟是从何而来?再一细查这家车马行设立的时间,是在燕王倒台那前后,这些人也是从那时起,陆陆续续分期分批进来的。

再追查燕王当年的旧案,虽然牵连甚广,但牵连到的,也多是些有名有姓的大小官员,而从前燕王府上的侍卫死士呢?却有许多消失不见了。

孟子瞻隐约明白了一些,却有些吃不准晏博斋这番行事到底是经皇帝授意,还是他自己为之,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所以他不能贸贸然地打草惊蛇,只是让人密切留意着这家车马行的动向。到了今日,果然就发现不对劲了,做马车生意的不出车,倒出来十几匹马,往京郊而去。

得到消息的孟子瞻连元宵灯会也没有参加,立刻带着人马赶了过来,因预先想到这些有功夫底子的,所以他也不敢贸然托大,也是调集了自己绝对信得过的精兵强将过来。却是未料因人手召集迟缓了些,就遇上了这一场劫杀。

起先一见与人缠斗的阎家兄弟,他心里就拿捏得有七八分准了。皇上再如何,也不会与乔仲达这样一个生意人计较,那今日之事,多半是晏博斋的私人行径了。

所以他果断的亮出旗号现了身,围攻阎氏兄弟的两人见势不妙,跑了一个,抓住一个。不用摘下那人的头套,阎希南从拳脚里便已经认了出来,“白通,不用再装了,我知道是你,跑的那个是班云冲,对吧?”

从前都在燕王手下共事过,此时再相逢,竟是性命相搏,还真让人无言以对。

再往旁边一搜寻,先找到了滚到沟里晕过去的包世明,和挨了顿拳脚,受了些伤,却机灵地躺下装死的吉祥。现在赵成材被劫持走了,章清亭母女是救了回来,还有方德海和贺玉堂他们,不知下落。

孟子瞻见众人都受惊过度,先安排了人送他们第一拨人先回京城。既不去孟府,也不能去客栈,而是把他们暂且安置到了他在京城另置的一所隐蔽宅院里。

章清亭强打着精神,先把女儿收拾干净哄她睡下。忧心忡忡等了快半个时辰,就见张金宝带着方明珠脸色青白,蓬头垢面地回来了。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一个很不好的强烈预感,“方老爷子呢?”

方明珠目光涣散,整个人似是被抽掉精气神一般,听她这么问起,张大了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忽地一下子直挺挺地栽倒下去。

“明珠。”章清亭失声惊叫,却难以置信地看着弟弟。心里那个可怕的念头已经呼之欲出了。

张金宝嘴唇抽动了几下,强忍着泪水,哽咽着对大姐说:“方老爷子,走了。”

尸体,随后就给找到,送了回来。在他的前胸心上有一处致命的刀伤,全身的鲜血似已流尽,染透了整件棉衣。

老头子死不瞑目惨白的脸上,那悲怆的目光似是在无语地质问着苍天,你怎会如何不公?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落得如此下场?

章清亭脑子嗡的一声就大了,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饶是她素来镇定,骤然见到这样的人间惨剧,也是难以承受。

心里头的恐惧如潮汐般瞬间暴涨,掀起滔天巨波,赵成材呢?会不会回来时也是这样一番模样?她不要,她不要啊。

幸好方明珠此时已经晕倒,没有看到爷爷尸首的惨状。将她送到床上躺下,张金宝也需要定了定神,才能跟章清亭说起他们那边的情形。

与赵成材的选择无异,方德海也是豁出老命,让张金宝带着方明珠走,自己选择迎向了死亡,不过他却没有赵成材的好运,能撑到孟子瞻赶来营救,以至于送掉了性命。

临分别前,老头子留下了一句话,“我在棺材里留了些东西,你们记得去看。”

而直到天亮,贺玉堂那一伙人也没找到。据孟子瞻的估计,他们应该侥幸逃脱了,只是不知现下藏身于何处,所以一时无法联系。

孟子瞻倒是劝他们都歇一会儿,但除了晕倒的人,谁都无法成眠。

方明珠晕倒没多久,就发起高烧,说着胡话,不停地叫“爷爷”,眼角不住地往下落泪。

章清亭也很想放声大哭,眼睛酸酸的,胀胀得很是难受,却不知为何,硬是掉不出一滴泪来,那一股浓重得无法承受的担忧与心酸尽数往血脉里涌去,每一点每一滴,都伤得人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