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材略一琢磨,虽然有些冒险,这倒还真是个办法。

第468章 生死一搏

正商议着要如何安排春梅回晏府一趟,忽听有人来报,说是晏大人送了礼来。

赵成材心知可能是方天官的骸骨,赶紧让春梅回避了,自己亲去收了东西。晏博斋为了好看,还特意让人拿了个描金绘朵的大青花瓷坛给装了,扎上一朵大红花,这才挑了送来。

赵成材见了心中暗自咬牙,等来人一走,赶紧把内里的麻袋取了出来,托杜聿寒另雇辆车,重拿块素白干净的包袱一卷,扎得严严实实的,立即给方明珠送回去。

当晚,方明珠终于收齐了亲爹的骸骨,可抚着那堆零散不堪的白骨却是放声大哭。

说起来收齐骸骨是件幸事,可想想她们家这遭遇,还有最后这堆硬是拆得乱七八糟的骨头,让人怎么也想不出欣慰二字。

再瞧这么个小姑娘,本是和众人一起欢欢喜喜地上京,最后却是扶着爷爷和爹爹两副棺材回去,这等凄凉,让人见之莫不心酸。

尤其是晏博文,心下更是自责。

是夜,晏府后门。

赵成材躲在暗处的马车之中,小心叮咛,“你们过去时小心些,别露了马脚,知道么?”

保柱点头,又压了压毡帽的沿,这才下了车。春梅紧随其后,一路贴着墙根过去。

等她先隐在暗处了,保柱才敲起了门,“请问,赵嬷嬷在么?”

门后有小厮不耐烦地问:“你谁呀?找她做甚么?”

保柱说着编好的谎话,“我是夫人房里秋菊的表哥,想来看看她,赵嬷嬷认得我。”

小厮冷哼一声,“实告诉你,赵嬷嬷犯了错,罚去浆洗处干粗活了。我们爷有吩咐过,以后甭管是哪儿来的人找,一律晚上不给开门。想认亲戚,等明儿天亮走大门去。”

这下可怎么办?保柱想了想,在门外赔着笑,“这位小哥,真是对不住,我们是随着工头上京来干活的,好容易今晚得了个空,才想来与妹妹见上一面。要不,明儿一早又得走了,你能行个方便给我通传一声么?”

“这话你可别跟我说,我担不起也不敢担。”

保柱见状,故意把钱袋摇得哗啦哗啦响,“这几个钱,就送小哥打酒吃吧。”

小厮嘟囔着,“你当这钱是好收的?要是给我们老爷知道了,砸了饭碗我找谁赔去?”

这下保柱可无法了,走一旁低声问春梅,“怎么办?”

春梅琢磨了下,取出自己的手帕,摘下耳环包上,“你再拿这个去,问他能不能把这个递进去。”

保柱依言行事,这回小厮倒可以通融一下,“那你将东西从门缝下头递进来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春保。”保柱随口胡诌了个名儿,又递上几个钱,那小厮接了,去送东西了。

春梅现在也不大肯定到底能不能叫出人来,只能躲在这儿再等一时。

小厮把她的东西送进去,秋菊当即就认出来了,立即交到朱氏的手里,“夫人您瞧,是春梅回来了。”

朱氏一怔,这丫头不是被晏博斋弄出去了么?她还以为凶多吉少,没想到居然逃过一劫,那这其中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心思缜密,当即想到,春梅必是有求于她,而且事关重大,要不然,肯定不会在深更半夜冒险前来。

“你赶紧带两个人出去瞧瞧,如果真的是她,就想法把她带进来说话。”

秋菊领命去了,装作收到东西很高兴的样子,特意拿了些糕点给那传话的小厮,“好兄弟,你且让我去和我哥哥见上一面,他难得来次京城,我还有东西想捎给他呢。”

小厮面露为难之色,“可是老爷吩咐过…”

“你就假装出恭不行么?这人总有三急,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门上吧?”秋菊又塞了一个新荷包给他,“你若是帮了我这回,赶明儿我再给你做双鞋。”

“这可是你说的。”小厮觉得这人情可以卖,“那你可快点,我就装作不知道了啊。”

“放心,就几句话的工夫,你且转个圈再回,纵是出了什么事,全由我担着,赖不到你头上。”

小厮想想也是,还当真假装去茅房了。

这边秋菊赶忙到了后门,出来一瞧,可不是春梅么?来不及多说,赶紧招手让她进来,“小姐要见你。”

春梅本来不想进去,只说把卖身契还她就走,可秋菊怕事情说不明白,朱氏还要问话非拉她进去。

想想春梅转头跟保柱交待了一声,“要不你们先走吧,说不好我晚上就出不来了,若是出来了,必想法子通知你们。”

保柱点头,回头跟赵成材一说,赵成材思忖了一阵子,却道:“咱们把车赶远一点,你躲那门后头,瞧清楚了再走。”

保柱依言行事,主仆二人便依旧守在晏府门外。

春梅随秋菊进了府,见了朱氏,等她屏退了众人,才跪下哭诉求情,“小姐,求求您,把奴婢的卖身契还我吧,老爷要杀我,您救救我吧。”

朱氏心中猛地一沉,证实了自己原先的猜想,连问都不敢多问:“你且等着,我给你拿。”

陪嫁过来的丫头,那些卖身契还是掌管在她自己手中,很快就找到春梅的这一份,提笔给她销了,又取出些金银相赠。

“这些你拿着,逃得越远越好,一辈子再也不要出现在京城,也不要回朱府了,知道么?”

“谢谢小姐。”春梅感激不尽,连连磕头。

朱氏起身唤道:“秋菊,你快来送…”

她一语未落,却见门帘一挑,一张满是阴鸷的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凉薄的唇上勾着讥诮地笑,“夫人,你这么着急,是让秋菊送谁离开呀?”

说来也是合该有事,晏博斋本来连日劳累之后,确实异常疲惫,所以用了晚饭便回自己房间歇息了。可心事重重,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尤其是猜不透皇上为何要捧高赵成材。要说他自己一点危机感都没有那是假的,可是他总不相信,皇上会一点旧情不念地对自己下狠手。

毕竟,自己还是替皇上办过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以后皇上也还是要人替他收拾那些烂摊子的。尤其是与孟家的抗衡,自己更是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自己就算是皇上心目中的一颗棋子,也是颗很有用的棋子,皇上怎么可能说罢手就罢手呢?

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要是皇上真的决心弃了他这棋子,难道朝中就再无可用之人了么?现在的皇上可不是几年前的皇上了,他已经坐稳了龙庭,对他们的顾忌相对来说也小了很多。

可是真要说起来,晏家毕竟是世代书香,晏太师还尸骨未寒,皇上难道就能在这些节骨眼上拿他开刀?

晏博斋脑子里纷纷扰扰,半天理不出个头绪来,反而越想越心烦,越想越觉得高处不胜寒,索性披衣起来,想到院中走走,冷静一下,没想到就遇着那个假装上茅厕的小厮了。

小厮自己心中有就鬼,见他就吓白了脸,扑通跪下。晏博斋本来没觉得怎么样的,这下也觉得事有蹊跷了,当下不消三两句话,就问清了原委。

晏博斋心中冷笑,上回的事情他还没追究,这朱氏竟然又给她出幺蛾子,当下吩咐小厮不许声张,自己悄悄来到朱氏院中,刚好见到秋菊领着人鬼鬼祟祟地进来,于是就躲在一旁听起了墙脚。幸好朱氏聪明,没问起不该问的事情,只是见她要放春梅离开,那可是晏博斋绝不允许的事情。

春梅乍一听到晏博斋的声音,顿时三魂七魄都吓飞了一大半。一屁股瘫软在地上,整张脸雪白雪白,浑身抖得跟风中的落叶似的。

朱氏也吓黄了脸,却微一阖目,尽量保持镇定,但那颤抖的声线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情,“老爷,春…春梅她,她不过是个下人,您就放她一条生路吧。”

晏博斋说着风凉话,“夫人何出此言?春梅可是我的爱妾,我怎么就不放她生路了?”

春梅泪如雨下,头磕得怦怦作响,“老爷,您放过奴婢吧,奴婢保证,走了之后再不踏入京师半步,此生此世都绝不再提及在府里的任何一件事情。”

晏博斋俯下身问:“当真?”

春梅头点得跟捣蒜似的。

晏博斋却冷笑起来,“你若是当真能做到,那可证明你的记性好得很哪。”

春梅脸更白了三分,“老爷我…我全忘记,全都会忘记的。”

“那谁能保证?”晏博斋阴阳怪气地道,分明就是不想放过她。

春梅逼得急了,从袖中取出赵成材所赠匕首,“老爷,您…您放我走吧。”

嘁,晏博斋还当真没放在眼里,“你这是要自个儿抹脖子?你若是自个儿抹脖子,我倒是可以把你好生厚葬。”

朱氏跪了下来,“老爷,妾身求求您。放她一条生路吧,春梅这丫头我可以担保,绝不会出卖晏府的。”

晏博斋嗤之以鼻,“她都能掏出刀子来对着我了,你还说她不会背叛我?”

此时春梅眼见他不给自己活路,忽地脑子一热,举刀便刺。

第469章 他写了什么

春梅挥刀刺向晏博斋的原意,只是想逼他退让开来,拼个活路。

却不料晏博斋尚有些功夫底子,闪身避开之后,揪着她的头发使劲往自己面前一拽,心中恨极春梅居然敢对自己不利,抓着春梅的手,反手就往她自己的心窝子上捅去。那匕首可是田福生精心打制,锋利无比,当下便是一刀毙命。

直到倒下前,春梅一直都睁大了眼睛瞪着他,似是不可置信,此人居然如此冷血?就这么轻易地便结束了一个人的性命。不止,还有她腹中的孩子,那可是晏博斋的亲生骨肉。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竟然杀了你自己亲生的孩子,你会有报应的,你一定会有报应的,可这些话,春梅统统都来不及说出口,便已然失去了生机。

朱氏呆在那儿,就见鲜红的血、不断涌出的血将春梅胸前湿透,如即将枯萎的花,尽情释放出所有的光和热,然后归于沉寂。

晏博斋满不在乎地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随即揉成一团扔进火盆,冷冷地警告着朱氏,“你最好忘记你看到这一切,否则你的下场,就跟她一样。”

朱氏动也动不了,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春梅的眼睛,盯着那双原本清亮的眸子渐渐变得黯淡无光,如死鱼一般,盯着那双眼睛里说不出的千言百语,全是——不甘心。

晏博斋也不理朱氏,命人唤了自己的心腹进来,拿麻袋将春梅的尸首装了,“扔到乱葬岗上去。”

又将秋菊等一干人等叫了进来,“你们今晚可见到什么?”

一众丫鬟仆妇没瞧见里面发生的事情,但见春梅进来,又只有一个麻袋出去,各自心知不妙,不敢吭声,只把头摇得如拨浪鼓般。

晏博斋冷笑,“一个两个都哑巴了么?你们全给我记好了,春梅不守家规,私逃了出去,可在外头又混不下去,今晚回来想求夫人重新收留,却给夫人一番训斥,羞愧自尽了。此事便是如此,你们可得好好记清楚了,知道么?”

“知道。”

晏博斋颇为满意,大踏步回去了,对他来说,死了一个春梅不过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似的,有什么好值得上心的?

她能活着回来,无非是那伙死了的强盗们办事不利,放过一条漏网之鱼而已。反正那些人都死了,难道还能找出来对证?所以也就没有上心,更没有细问,春梅可是一个人回来的?

那小厮心里倒是记挂着此事,可眼见闹出了人命,吓得躲都来不及,可哪敢再去多嘴多舌?真是去说起来,他也不知保柱是个什么来历,说是秋菊的表哥,打死秋菊也不会承认,干嘛多此一举,给自己惹麻烦?

故此,当晏博斋命人抬了春梅的尸首从后门出来时,也没想着外头居然还蹲守着赵成材主仆。

不多时,就见两个家丁抬了个麻袋出来,赵成材当下心中一凛,吩咐保柱小心驾了车,远远的缀了上去。

就见他们走到乱葬岗,眼见野狗环伺,绿眼莹莹,那二人也不敢深入,便将麻袋抛在路边,撒腿跑了。

赵成材又等了一时,见无人再来,这才和保柱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麻袋。里面赫然便是春梅,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现在却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首。

“大…大爷这,这可怎么办?”保柱也慌了,吓得六神无主。

赵成材也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后却亲自过来检查春梅的尸首,当见到她胸口上插的那把刀时,脸上一下就变了颜色。

他在衙门里干过师爷,多少也学了点验尸的本事,当下将手绕到春梅身后,比着她捅自己的姿势,很快就得出结论。春梅不是自杀,是给人攥着手腕子的他杀。

那人是不是晏博斋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春梅她肯定是死在晏博斋的授意之下。他的双拳不觉握紧了,晏博斋,你到底还要害多少人命。

保柱见赵成材半天不走,还蹲在那儿一脸冷峻的沉思,他可急了,“大爷,咱们快走吧,回头别赖上咱们。”

赵成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吵闹,又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道:“把春梅的尸首依旧装殓起来,带走。”

什么?保柱愣了,把这死人的尸首带回去干什么?“大爷,您糊涂了吧?您若是想给春梅姑娘置个棺材,把她好生收殓起来,那咱们就地刨个坑先埋着,等明儿小的带棺材来安葬便是。咱们现在可住在太医院里,那么多的人瞧阒,怎么把这尸骨带回去?要不,您的意思是让我送回夫人那儿去?”

赵成材又确认了一遍,“就是带回太医院,搁在我的屋里。”

保柱难以置信自己的耳朵,大爷这是疯了么?“您…您…”

“你什么都别问了快点帮忙,小心一会儿有人来瞧见。”赵成材已经开始动起手来,保柱只得帮忙,只是那脸上的表情都快哭了。别人遇到这样事情躲都来不及,大爷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呀?

赵成材没跟他解释,当夜回了太医院,正好把春梅的尸骨连同那把刀一起收进晏博斋之前送来的那个大瓷坛里。

然后等天一亮,就打发保柱离开,“你把这个交给夫人,再把昨晚的事情告诉她。然后一切听夫人安排行事,知道么?”

保柱有些慌了,这怎么搞得跟交待临终遗言似的?“大爷,您…”

赵成材的决心已定,“你快去别在这儿磨磨蹭蹭地耽误事了。”

保柱跺一跺脚,接过东西就跑了,正好迎面撞见刚回来的杜聿寒,见他脸色不善,不觉奇道:“这又是怎么了?”

赵成材呵呵一笑,“没事。”

不对,肯定有事杜聿寒正想细问,却见外头有人来请,“二位贡士,吉时已到,请准备上轿,去宫中殿试吧。”

正好给赵成材解了围,也不多言,上前笑挽了杜聿寒的手便往外走,“今儿可是金殿大比呢,咱们读书人能到这个份上就已经是顶了尖了,好好表现。”

杜聿寒见他把话题岔开,也只得说笑起来,“我不过就是应个景儿,哪里还当真有什么表现的余地?”

这些时,他也见多了,真想当官的,莫不要攀关系走门路拜座师,他一个两袖清风的书呆子,哪里去找那些花花门道?

赵成材忽然问:“若是等咱们回了家乡,聿寒你愿不愿意来帮我建学堂?咱们开一所全国最好的学堂,把方老师都请来教学如何?”

这个想法还真大胆,杜聿寒想想,慎重承诺,“要是连方老师都肯来,我一定帮你,可你打算怎么做呢?”

赵成材拍拍他肩,“只要你肯来就行,等咱们回去,再慢慢商议。”

金銮殿,乃是皇宫之中的第一大殿,巍峨雄伟,气象万千。因是会元,赵成材得心打着头儿率三百贡士一道步入皇宫。

心知这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机会到这里来了,忍不住偷眼打量。上次入宫回皇上的话,走的是偏门,循着宫女太监们走的小道直接进了御书房,啥也没瞧见。这回可是堂堂正正昂首挺胸从皇宫大门进来的,这般风光与荣耀,这辈子想来也算值了。

忽地惦记起媳妇女儿来,要是此刻能带着她们一同前来,那才叫威风八面吧,赵成材心里想着,嘴角不觉勾起一抹会心的笑意。

“咳咳!”一旁负责领队的太监首领忽地清咳起来。

赵成材还以为说的是自己,赶紧收了笑意,绷起一本正经的脸。可是眼角左右一瞟,却见不少人开始打起了哆嗦,还有些牙齿格格打架的声音。

赵成材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却又自嘲地一笑,论起今日要干的事,真正该紧张的可是自己才对呢。

入了大殿,三呼万岁,所有的人都伏跪在地,目不斜视。再紧张的人一旦有了依托,心中都安定了不少。

赵成材盯着那光可鉴人,拼接无缝的平整地面,终于见识到了传说中的金砖。虽然不是纯金打造,却也做得考究非常。怪道当年盖胡同时,他只觉得家里用的东西已经是天下最好的了,可章清亭眼中始终的那一抹不以为然的笑意。

想着媳妇,他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也重新鼓起了勇气。

面前摆上了小案,发放了笔墨纸砚,司礼太监说出皇上钦定的考题,赵成材再不理会任何人的眼光,笔尖醮了浓墨,在洁白的宣纸上肆意流转,从容书写。当那停止作答的钟声响起时,他早已停笔等候多时,连纸上的墨迹都已然完全凝固。

所有的卷子都收集起来,放到了皇上的面前,阅览的顺序仍是依着贡士名次,第一份就是赵成材的。

那奉命递上的太监在略瞧清了赵成材书写的几个字后,便白了脸。忍不住悄悄打量了赵成材一眼,却见他依然一脸沉静。

硬着头皮递上去,文武百官就瞧见,皇上的脸色一点一点的青了。

所有的人都在猜,这位新会元,究竟作了篇怎样的文章?

第470章 自己来坦白吧

章清亭看完了保柱跑得气喘吁吁给她带回来的东西,当下面沉似水,连手都微微地颤抖起来。这个傻秀才,他真的豁出去了。

保柱看得似乎情况不大好,急得汗都出来了,“夫人,大爷这到底是要干嘛?您得想个法子,快点拦着他呀,趁他这会子去殿试了,要不,咱们把春梅姑娘的尸首抬出来,另择地方安葬?”

章清亭苦笑一声,他都上了金銮殿,还有什么可以拦着的?她深深吸了口气,平稳住自己的心情。赵成材把东西让保柱送回来,是对自己最大的信任。他不是个莽撞之人,既然敢做出这样的决定,必然有其可以一试的把握。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可能配合他,确保他的全身而退。

该怎么办?章清亭静下心来认真地想了想,随后吩咐保柱,“快去把阿礼请来,记得,可要悄悄儿的,一点旁人都不要惊动。”

保柱领命而去,不多时晏博文过来,还自诧异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章清亭却连保柱都让退了出去,关了门才打开赵成材给她的东西,“这是朱氏身边一个名叫春梅的丫头随身的玉环,她也是你大哥新收的小妾,成材被关押的时候二人共过患难,所以临别赠了他这枚玉环。就在昨夜,她刚刚被你哥杀了,凶器用的却是成材送给她的匕首。”

什么?晏博文惊得都快跳了起来,“你是说…说他把事情栽赃到了赵大哥的头上?”

章清亭摇了摇头,“他没有栽赃,但此时,成材应该在金殿之上,向皇上奏明此事了。”

晏博文这下子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那你的意思是…”

章清亭面色肃然,“他应该是想破釜沉舟,借由此事与你哥一斗了。”

晏博文当即追问:“难道他有什么有利的证据么?”

章清亭手指轻敲着桌子,“春梅有了身孕,才刚刚两个多月,你哥应该还不知道。如果他知道的话,就不会随意地把春梅的尸首弃之荒野了。想来成材面圣的时候,不会提及别的,他只须承认春梅尸首上的那把匕首是他的,再将她的尸首交上去,你想想,后果会是怎样?”

晏博文瞬间明白了过来,可想清楚事情始末却是渐渐白了脸。思忖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下定最后的决心了,“请将这件事交给我,好么?若是今日他还能回到晏府之中,我必然能在明天日出之前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待。”

章清亭猜到他要干什么了,只是叹息,“若是太过为难,要不要请乔二爷来,给你找几个帮手?”

晏博文自嘲地一笑,“出了这样的丑事,哪里还有脸去找旁人?你放心交给我吧,若是我处理不当,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只是在我处理完之前,能否将此事暂时隐瞒,不要告诉他人?”

章清亭慎重地点了点头。

晏博文深深给她鞠了一躬,方才离开,只是在临走之前交待了一句话,“老板娘若是要回乡的话,可别忘了去看看那位救了杜先生他们的道姑。那是个世外高人,和玉茗兄弟系出同门,说不好日后还可以帮上不小的忙。”

章清亭听得心中一动,这话又是何意?

时候不长,乔仲达十万火急命人用快马送出信来,“赵先生被皇上打下天牢了,连他在太医院的住所也全部被查封,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随后,他的人便如旋风般赶了过来,“可出大事了。”

章清亭深施一礼,“谢谢关心,只是现下既已上奏天听,亦不是谁能做得了主的,且耐心等消息吧。”

金殿之中,众人全都吓得噤若寒蝉。谁也不知道那位新中的会元到底做了篇怎样的文章,竟然惹得皇上龙颜大怒,当庭便将他打入了天牢。

皆以为本场殿试要给搅黄,皇上会气得拂袖而去的时候,天子却又依然坐稳了朝堂,继续一个一个翻阅着贡士们的试卷,让群臣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除去了一个贡元,剩下的二百九十九名贡士还得在此苦苦支撑。吓得汗如雨下算是轻的,有那胆小之人,支撑不住晕厥过去的也有好几个。

皇上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挥手,“抬出去。”然后把他们的试卷另作标识。

就这样,时间静静地流淌,处理了赵成材的皇上似乎又一点一点地恢复了平静。可是下面有个人,已经被冷汗湿透了衣襟。

旁人瞧见晏博斋的脸色不好,关切地低声询问:“晏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作为朝臣,虽然见到皇上发脾气的样子也很紧张,但还不至于惊吓到他这样的地步。晏博斋平素也不是个没胆量的人,怎么今日如此反常?

晏博斋真真是有苦难言,那个该死的乡巴佬究竟在给皇上的卷子上写了什么?他比谁都想知道。

是不是揭发了他在燕王废园的旧事?那皇上怎么不当庭处置他呢?再说,他还有赵成材写的那纸证书在手中,他又怎么敢胡乱背叛自己?

晏博斋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过,简直是度日如年。

皇上倒是一点也不着急,继续认认真真地看完每一份试卷,然后开始圈点名次。录了三甲进士六十名,赐同进士出身。二甲进士七名,赐进士出身。一甲进士三人,赐进士及第。尔后赐中进士者“闻喜宴”,由司礼太监引导着一众新科进士披红挂彩,到京城之中跨马游街之后,入皇家园林赴宴。

难道这满天的云彩就这么散了么?正当贡士和朝臣们想要赶紧离开之际,有一个禁宫侍卫急急入内禀告。

皇上听完汇报后点了点头,终于开始发话了,“在此之前,有件事得给各位爱卿说道说道,是关于本届会元赵成材的。”

这就要来了么?晏博斋两腿都不觉有些战栗起来。

皇上似笑非笑地扫了下面众人一眼,那目光所及之外,人人自危。等大伙儿的心都提得足够高了,皇上才不紧不慢地开了腔。

“本届会元赵成材当庭供认,他与一桩案子有牵连,不敢蒙蔽于朕,故此自请取消此次殿试资格。所以朕,允了。”

此言一出,殿下一片哗然。谁的心里都在想,难道这个赵成材傻了么?你就是要投案自首也得等到个无人的时候啊,这么大张旗鼓的来投案,还投到御前,那不是纯粹的老寿星上吊,自寻死路?

皇上看着下面众人的反应,微微一笑,“不过赵成材又说,他不是凶手,只是为人利用。此案实情如何,他求朕亲自审理。刑狱不清,则社稷不明,朕决意接他这个案子。诸卿如有与赵成材交好,或是知晓朝中一些不为人知的蛛丝马迹的,不妨密报于朕。若是能据此破案,当论功行赏。”

此言一出,晏博斋更加紧张了。脑子里飞速地盘算着,赵成材到底犯了什么案?难道是他招供自己并非毒杀燕王旧党之事?

如若果真是那样的话,皇上要亲自彻查,自己该如何应对?尤其是皇上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竟是要他走上前去坦白交待么?

不对,皇上如此的工于心计,怎么用这样的办法?此事就算揭穿出来,自己又没有利用燕王旧党干什么谋反之事,皇上有什么理由杀了自己?

又或者赵成材并非是告这个状,而是他和皇上合伙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让群臣们相互猜疑,揭发出各自的隐私?就以赵成材突然中了会元来说,这也是不无可能的。

那该怎么办?饶是晏博斋素来自恃足智多谋,此刻也急出满头大汗,不知何去何从。

皇上颇为玩味地一笑,“众位爱卿不必着急,大可以回去慢慢想,想清楚了可要快点来禀奏,否则等朕亲自查出来了,那可就再不留情。”

他的尾音猛地拔高,然后干净利落地起身离开,只留下一个威严而凌厉的背影。惹得群臣更加的心惊肉跳,却是连议论都不敢妄置一句。

只是苦了这些新科贡士们,一个个苦着一张脸,就连中了状元的,脸上也未必敢带出三分喜气。这一届的状元,果然是不好当。

群臣渐渐散去,晏博斋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回了府。他不知道,有个小太监一直悄悄注视着他的行止,等他走了,赶紧进去回禀了。

皇上在御书房里听到消息,拿着一个小小的鼻烟壶在手中把玩了许久,仿佛下定决心般自言自语句什么,却没人听得清。只是眼中眸光坚定,似已做出决断。

晏博斋神思恍惚地回了府,进门的时候还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个趔趄,差点摔着。幸好一旁的下人扶住,可他眉头一皱,习惯性地喊道:“邱胜,明儿把这门槛锯低些。”

下人莫名,从来可没听说有人拿门槛出气的,再说,邱管家都卷包袱走路了,上哪儿找人去?

晏博斋此言一出,自悔失言,颇觉有些丢脸的左右一扫,“一群没用的奴才,带路,去库房。”

他迫切地想要进到最里面的密室里,好好地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办,却不料密室里早有人等着他了。

第471章 众叛亲离

“你怎么会在这里?”晏博斋看着绝对不应该出现在密室里的晏博文,失声惊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