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痛到浑身抽搐,却因这话语有片刻宁静,虚软地眯起疑惑的眸子,“南陵璿,你在骗我吗?”

“不!初儿!我没有骗你!我的心里,一直就只有你,只是,太多的苦衷我没有告诉你,你把药喝了,先把药喝了我们再说!总之,你不能舍我而去!”他亦含了泪,把碗递到她唇边。

是这样吗?他真的在说他心中只有她吗?她难以置信,忍痛把目光转向独孤舞,独孤舞含笑鼓励地看着她,再看南陵璿,他眸子的温柔如此地真实,这不是在做梦啊!

她咬紧牙关,点头。

南陵璿大喜,缓缓将血喂入她口中,一碗下去,她闭上眼,期待着痛苦像潮水一般褪去…

南陵璿松了一口气,抱着她轻轻地拍,希望在痛苦中挣扎的她能得到安抚…

若在从前,喝了药,最多半个时辰,痛苦就会褪去,但半个时辰过去,这痛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起初,云初见还忍着,忍到后来,终是忍无可忍,再度挣扎尖叫起来…

“这是如何?”南陵璿惊恐交加。

独孤舞探了探她的脉搏,脸色有异,“只怕一碗血不够量了…”

若只是多需一碗药血,他南陵璿绝不吝惜,只是,在独孤舞绝望的眼神里,他看到了死亡迫近的信号,他发誓,他一生,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第十三章 忆初见,只争朝夕4

当第二碗血被她皱着眉头饮尽,他抱紧了她,侧脸贴在她鼻侧,感觉着她微弱的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怕的是,一个不留神,她的一呼一吸便会突然停止。

这样僵持了大约半个时辰,她的呼吸才逐渐沉重起来,这是生命的气息!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估摸着她已睡着,轻问独孤舞,“如今这是怎样?”

独孤舞的表情一点也不轻松,斟酌了许久,才谨慎道,“王爷,这毒发时间提前,意味着没有规律了,随时可能毒发,也随时可能…”

他隐去了可能之后的话语,但谁听不懂呢?随时可能送命吧…

喀南陵璿神色凝重,将怀中的她抱得更紧了,“只要我寸步不离她,至少还能延长吧?一碗两碗三碗!都没问题!”

独孤舞欲言又止,想说的是,这饮血的办法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然,看到南陵璿眉目间的决然,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其实,不说,南陵璿难道就不知道了吗?他心中,却是比谁都清楚啊!

踊默然无语,抱了云初见回了舱,再也不敢离开她半步,殊不知,他今夜不来与她同眠的原因是,怕自己把持不住,但如此看来,他从此真不可离开她半步了…

他相信,这便是宿命。两年前,她救他一命,两年后的今天,他是救她命的药,这便是因果循环。

轻轻把她放在床上,转身准备去点烛,手却被她猛然抓住。

黑夜里,她微弱的声音轻如花落,“南陵璿,别走!”语毕,两行清泪终是落下,这句话,她总算是说出来了…

他回眸,淡白的月光下,她腮边有两道亮晶晶的水痕,仿佛流淌在他心上,心,便痛了起来,亦顾不上点烛了,回身抱起了她,“我没走!不走!”

她虚弱地躺在他怀里,撩起他的衣袖,刚才割破的伤口已被独孤舞包扎好,白色的纱布渗着点点殷红,她的泪滴落在纱布上,“疼不疼?”

这个蠢女子!他不禁暗骂,胸口却既温暖又酸痛,自己经历了那样的苦,才熬过,却还来心疼他…

竭力装出什么事儿都没有的样子,轻抚她的发丝,“不疼!我一个大男人这点算什么,只是苦了你!”

她却凄然一笑,“其实,这没用的,下次不要了…”

他面色一凛,“你在胡说什么?什么没用?”

“你的血药啊!很快就会没用了!”她抬起头,纯净的微笑隐着淡淡哀楚,“我自己知道,我快死了…”

“你胡说!不许提这个死字!”他真的发怒了,“我说过,若死,我们必一起,我还没死,你怎能死?”

她轻笑着摇头,眼泪噗噗直落,“南陵璿!你又骗我!你答应过我永远都要温柔地对我,你现在又凶我了!”

他心中一软,“我不是凶你,我是…”

她冰凉的手立时封住了他的唇,“我知道!我懂…”

他目光水般柔软,轻吸一口气,“既然懂了,那就该懂得,我要你!要你好好地活着,以后都不可说这个死字,明白?”

她却含泪摇头,微笑的样子,如含露的睡莲,“什么时候南陵璿变得如此妇人性情?生死有命,怎可逃避?记得你那日问我,可有愿望,其实,初儿有愿望的…”

他知瞒不过她,唯顺着她的话问,“何愿望?你说。”声音却沙哑而粗噶。

她闭上双眼,轻靠在他胸口,“南陵璿,初儿离去的那一天,你一定要在我身边,可好?”

他堂堂七尺男儿,终在这一瞬落泪,不愿让她看见,黑暗中吻住了她的发,泪悄然滴在她发中,傻丫头,就是这个愿望吗?

“你不答应吗?”她张惶抬眸。

“不!我怎会不答应!”他赶紧回答,凝视她的眸子,“可是,你也得答应我,以后要乖乖喝血药,不能不喝,我…舍不得你,你可懂?”

云初见痴痴地看着他,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若不是她快要死去,或许永远也听不到他表露心迹。他对她所做的一切,若她还有精力和时间久活一点,她或许该恨,该怨,甚至该报复,可是,偏偏的,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与其带着怨恨离去,不如记住他此刻的温柔笑容,这才是两年前的他,是她心中痴恋的他啊…

他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在犹豫,急切道,“初儿,你听见了吗?我要你在我身边,上天给我们一天,我们珍惜这一天;给我们一月,我们就珍惜这一月;给我们一年或者更多,我们都不要放弃!初儿,我错了,我从前怎么对你,你便可怎么对我,但你得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弥补我的错,可好?”

她微微一笑,原来在她面前从来都是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南陵璿也会认错…

然,在无情的时间面前,在生与死没有选择的时候,对和错,又有何意义呢?

“好!”她依然痴痴地看着他,只是,她怎么舍得那样来对他?一天?一个月?一年?她静静地微笑,心中却苦苦的,可不可以再久一点?

而他,虽得了她这个字,可怎能轻松得起来,四目相对,他在她漆黑如夜的眸子里茫然无措,究竟要怎样,才能乞得一世长天?

第十三章 忆初见,只争朝夕5

八月十五桂飘香。

杭州城的封府,迎来远道而来的贵客,此时正摆了宴席,盛情款待。

云初见瞧着封府这一切,忽想起一个问题,什么福王深居简出,这只狡猾的狐狸有这么老实?只怕像这次这样,让小禧子在王府守着书房唱空城计,自己带了随从大江南北都跑遍了吧?

仰目凝视他的容颜,慢悠悠道,“敢问王爷,这是第几回下江南了?”

喀他大笑,旋即赞道,“聪明的丫头!”

“你就不怕人发现?”这百密总有一疏吧?他披着这身绝色的皮囊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主。

“这个,晚膳过后我们出去走走就知道了!瞧你这么聪明,待会儿送你件礼物!”他和独孤舞相视一笑。

踊“来来来!自王妃走了,再找不到一个地道的京菜厨子,王爷王妃将就着用吧!”封老板招呼着各位坐下。

南陵璿携着云初见的手,拉她坐在自己身边,笑道,“你可是有福了!我的王妃还从没烧过菜给我吃,你倒赶了先!”

封老板讪讪一笑,背心一阵冷汗,“王爷恕罪,小的不知…”

南陵璿呵呵笑道,“我没怪你的意思,是嫉妒你呢!呵呵!”

“那还不简单!回头让王妃下下厨,让我们也饱饱口福!王妃,可行?”独孤舞笑着提议。

这话若别人讲便是冒犯了,但南陵璿知独孤舞和她平日处得随意,也不计较,只是于桌下握了她的手,替她回绝,“怎的?你们一个个都忍心把我的王妃当厨子使?我可舍不得!”

云初见在王府见到的都是冷漠淡然的他,鲜少见他和属下如此轻松的对话,但封老板和独孤舞却显然习以为常,想必,这才是真正的他吧,难怪,封之虞戏谑他时,他亦不动怒。只是事如棋局,和他相处就如和他对弈一样,处处有意外,处处有险着,也处处有惊喜。

作为主人,封老板掌壶斟酒,轮尊卑,从南陵璿开始,至云初见面前时,礼节性地问了句,“王妃可能饮酒?”

云初见忆起上回在船上饮酒坏的事,想推脱说不能,却听南陵璿道,“能!比我还能!”

封老板便赞叹,“好!王妃虽生得柔弱,但豪爽之气不亚于男子,这点,小的可没看错!”于是,给她斟了满满一杯。

云初见暗掐南陵璿手指,红了脸,“我哪能啊?我不喝!爱喝你喝!”

他从她酡红的脸上看懂了意思,心神已是一荡,唇角的笑意便有了说不清的意味,“好,我喝!我喝!”

她在他的笑容里埋下头,其实,笑容的背后又有多少无奈和辛酸?两人心里都涌着伤感,却又不愿表露出来。

她想岔开话题,赶走这情愫,见封之虞一直未露面,便问,“封之虞呢?怎不来用膳?”

封老板看了看南陵璿,闪烁其词,“哦!犬子有事,明日方可来参见王爷王妃,还望王爷王妃海涵!”

有事?干嘛要看南陵璿眼色?搞什么古怪?她狐疑的目光看向南陵璿。

南陵璿笑道,“封老板说哪里话来!哎!大家都动筷子吧!吃!别放冷了才吃啊!”

这晚膳便在神神秘秘的氛围中结束,晚膳后,如约,南陵璿要带云初见出去逛逛杭州的中秋夜。

据说西子湖美景堪比天堂,云初见上一回仓皇出逃,未曾领略,此次总算可以了了心愿了。

出门前,独孤舞进来,给南陵璿做了一番乔装,待他转身微笑时,得意问道,“初儿,可还认得出是我?”

她微惊,这个相貌平平的小子还是南陵璿吗?不过,想来也不难,新婚夜她见他时,可是一张稀烂的脸,现在这样,已经很对得起天下苍生了…

“还好了!至少出去不会吓着别人…”她扁了扁嘴,暗叹他对她,从最初的恨到怀疑到如今的倾心相许,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示意独孤舞先出去,而后取出一块玉佩,挂在她腰间,若无其事道,“走吧!”

“什么东西?”她拿着玉细看,竟是她上回在杭州时,别人抵给她的那块玉,上刻一个“芮”字,怎么也到他手里来了?

“南陵璿,我的宝贝全被你盗走了!”岂有此理,她离开王府之时,他把承锦阁掘地三尺了吧?

他却假意冷了脸,“胡说!怎可用盗字?王府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快走吧!”

她起了疑心,去逛西子湖,为何要她配上这块玉?这玉的主人难道他认识吗?心中忽然雪般明亮,气急,“南陵璿!我说你怎么突然转了德性!又怎会独独带了我来江南!还带我去逛夜市,原来是想让我招摇过市,引出这玉的主人是吗?你太卑鄙了!从头到尾都在演戏,都在利用我!亏我还相信你的鬼话!我发誓,如果我再信你一句话,我就不姓云!”

她甩开他的手,冲出门外,心中气苦,自己生死悬了一线,毒发时生不如死也不愿放弃,只为他那句,他舍不得她,只为他那句只争朝夕,然,她这两句她看得比生命还重的话语不过是他逢场作戏的台词,不过是他利用她的武器。

她不明白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此生竟遇上如此冷面冷心,薄情寡信的男子

第十三章 忆初见,只争朝夕6

然,当她跑出封府,却愣在了原地。

眼前,这是何种景象?从封府开始,每一家每一户乃至每一棵树,都挂了各式的灯,整条街灯火流盈,风一摇,如吹落繁星如雨。

是她记错了吗?莫非今日是上元,而不是中秋?抑或,杭州风情不一般,中秋也点灯?

手背一暖,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轻言如风,“今日街上人多,握紧我的手,别放开!”

喀蓦然,鼻尖一酸,眼眶便湿湿的,泪珠迷蒙了两侧的灯火…

“这玉的主人,很重要,没有你,我也能找到,不过,你既然来了,可愿意陪我一起去见他?”他牵着她,翩然行走在灯火绰约中。

整条街,热闹非凡,皆是观灯的游人,更有卖各色玩意儿的吆喝不停,卖元宵的小摊可红火了,围满了卖元宵的人。

踊在卖面具的摊前,他驻足,拾起一个昆仑奴的面具,遮于脸上,清亮的眸子里笑意涌动,“还记得这个吗?”

恍恍惚惚的,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喉间***辣的痛。

却听身边两个年轻女子议论,“哎,你说明天真的能到封府的绸缎庄领到银子吗?”

“当然是真的!封家少爷说了,凡是今晚点了灯的户,都能拿到一两银子,来街上摆摊儿的,五两,出来游玩的也能每人一两!你说,这真是天上掉银子下来啊!”

女孩格格直笑,“就是,又能玩!还白拿银子!封家这回出大血了!”

“对啊!真不知封家怎么想的!你说他们就不怕人家冒领?万一有人既没挂灯也没来玩,明儿也去领银子,封家的人分得清楚?”

“哎,你就瞎操心吧!人家这许多都舍得花了,还在乎这点冒领的?那边好多人买元宵吃,我们也去买,这中秋节的,不吃月饼吃元宵,还真有趣了!”

女孩手牵手跑开了,她凝视面具后他含笑的眸,终是忍不住,扑入他怀中,泪,沾湿了他衣襟。

原来,封之虞一天都不见人影,是在营造一个虚拟的上元灯会,不用说,这是他授意的,只因她那晚说,好想看灯…

他是怕时间来不及了吗?怕她看不到下一个上元夜的灯,才会在这仲秋之夜,了结她一个心愿吗?

他取下面具,抱了她,轻拍她的背,笑道,“好了,别哭了!人家看笑话了!丢人!”

挥手,来了一辆马车,他抱她上车,“走了这许久,累了吧?我们直接去西湖。”

传说人间最美是西湖,西湖最美是中秋。

马车将他们载到西湖湖畔,远远的,便可见断桥上烛光点点,游人穿梭。

他一直牵着她的手,从断桥走过,给她讲那个美丽的人蛇之恋的传说,听着他柔和的声音娓娓道来,她不忍心打断他,不忍心告诉他,这个故事她早已听过。

皓月当空,湖面如镜,一色湖光万顷秋。

丹桂清香扑鼻而来,她眯眸,尽数吸入,自觉,今夜是她生平最美好的一夜,若明日便毒发身亡,也是无悔了…

忽觉他手微微一紧,声音微顿,便知有异,身后定有人跟踪了上来,情不自禁抓紧了他的手。

他抛开未讲完的故事,轻笑,“没错!初儿,记住,要永远这样握紧我的手,不许松开!”

她回之以微笑,心中却很想哭,这样的夜晚,太美太美,美得让人不敢再期待第二次,她也不相信还会有第二次….

“南陵璿,福儿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会像对待妹妹一样对待她吗?给她找个宽厚的人家嫁了好吗?”她真的害怕灯火阑珊处,就会是自己的末路,放心不下的,是京城的福儿,此刻正守着承锦阁内“病重体弱”的她。

“好!”他一个好字出口,将她纳入怀中,腾空而起,飞跃数丈。

回眸,一蒙面人和一黑衣男子斗在了一起。

那蒙面人一直想越过黑衣男子朝南陵璿这边厮杀而来,但却始终冲不过黑衣男子的剑影。

“柯善,别伤了他!”南陵璿远远注视,并下令。

柯善?是那个黑衣男子吗?怎么从来就没在王府见过?

“他是谁?”她不禁问道。

南陵璿笑答,“柯善吗?是我师傅!教我武艺和兵法的,这可是个秘密,只有你一人知道!对了,你方才说什么?福儿的事吗?这个可要你自个去选,不许说这些丧气话!”

她笑了笑,不再提及,不说不代表不会发生,不过,这话确实说得不是时候,她注视着两人打斗的场面,显然柯善已占了上风。

不多时,蒙面人一剑刺向柯善,柯善伸出两指夹住剑尖,运气,剑尖断落,并反手一击,将那人擒拿。

“上船吧!”南陵璿见大局已定,牵着云初见的手走向湖边。

湖面早有游船在等候,他们俩率先上船,柯善押了蒙面人随后,船上,果子、酒菜、月饼,早已备好。

南陵璿坐定,抬眼望着被绳子缚住的蒙面人,对柯善道,“解了绳子!”

“是!”柯善奉命,解开绳子。

南陵璿看着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眸,问道,“还不愿意示以真面吗?二哥!”

那人初时一惊,遂扯掉面巾,云初见瞧见那人的一脸冷漠不由惊呼,这不就是玉的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