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的意识清醒的话,那种痛苦和恐怖没有一个人受得了的。不过我会让你吸上十分钟的一氧化碳,你就会脑死亡,那就不会再有感觉了。”

“什么?煤气?”

成凡像被蛇咬了一口一样,坐了起来。我在一边道:“成凡,反正你的生命也没有多久了,贡献出来,如果解药能搞成功,全世界都会感谢你的。”

他看了看床上的一根输气管,打了个寒战,“我想……我还是不要……”

我有点恼火:“成凡,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在外面你大义凛然,我还被你感动了。事到临头又怕了吗?有什么好怕,反正你也没几天好活了。”

他转过头,看了看我,哭丧着脸道:“可是,你没说要煤气中毒死掉……”

老计在一边道:“那只是脑死亡,你一点痛苦也没有的。”

“你又没死过……”

我有点不耐烦了,掏出火焰枪来喝道:“懦夫!拿出点男人的勇气来,别三分钟热度,给我躺好。”

成凡看看我手中的枪,哭丧着脸要躺下。突然,实验室的门被敲了敲,我扭头看了看,她站在门口,脸也有点扭曲,见我转过头来,她的左手按住我的枪,右手重重打了我一个耳光,一下夺走我的枪,扭头对成凡道:“对不起,先生,你不愿意,那是你的自由,请你走吧。”

我捂着脸,看着成凡猥猥琐琐地走出去。等他一走,我喝道:“你为什么放他走?”

她瞪着我和老计,脸涨得通红,骂道:“无耻!你们这种做法,就算做出解药来,你们心里难道不惭愧吗?”

老计虽然是她父亲,却让她说得头都低下了。我道:“可是,这本来就是他自己愿意的,我又没强迫他,谁叫他反悔。”

“他可以自愿,那就可以反悔。”

“可他是感染者,没多少时候好活了……”

“就算只有一天好活,他也是人,不是实验用的豚鼠!你有做一个英雄的权利,可他也有不做一个英雄的权利!”

这话像铁块一样砸在我头上。我怔怔地看着她,好像不认识了一样。

她把手里的枪放到我手上,扭头走了出去。

半晌,我觉得一只手放到我肩上。我回过头去,却是老计。他叹了口气:“对不起,刚才我很失礼。”

“没什么。”我有点心不在焉地回答,心里,却还是她那句话给我的震惊。从小受到的教育都告诉我,在非常时刻,我应该挺身而出,堂堂正正地做一个英雄,从来也没想到过,一个人其实也有逃避的权利,那并不是过错!而对旁人的逃避妄加指责,那才是犯罪。

离开局里,我跟在她身后。

以前我都以为我比她高出一筹,但现在却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她的阴影里。

“走那么慢做什么?”她站住了,看着我。我快走几步,走到她身边。

“对不起。”她低着头,又像以前一样,小声地说着。

我摸了摸脸,笑了笑:“那不算什么。”我倒没说,从小到大,我没被人打过几次。局长从不打我,第一次被人打耳光还是15岁那年一位市领导的公子骂我是野种,而局长是哈巴狗。那个耳光给这小公子换来了左臂骨折,也害得局长从那以后一直没再升迁。

走过那家酒店,这回橱窗里放了一台电视机,里面正播放着新闻。某地粮食丰收,某地开展赈灾,某地又召开了一个国际性会议云云,全都是好消息。那些以前十分熟识的地名,现在听来,恍若是在另一个星球,似乎整个世界到处都在蒸蒸日上,这里却在垂死挣扎。

“明天,我们都走吧。”

我迟疑了一下:“老计大概不会同意吧?”

她没说什么,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碧蓝的天空,除了几缕因斜阳而变得五颜六色的云彩,什么也没有。天空依然安详而宁静。

“据天文台计算,下周三将出现狮子座流星雨。这种天文景观难得一见……”

那台电视机里,现在那个正襟危坐的女播音员正面无表情地播报着一条新闻。这条新闻虽然并不是为这个地方的人播送的,可这儿一样看得到。

街上空空荡荡,见不到几个人。能走的都走了,暂时还没走的,也多半不敢上街,现在到处都有被寄生的人。说来可笑,以前如临大敌时,一旦知道自己被寄生,人们就惶惶不可终日;而现在,更多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那些体内食尸鬼尚未孵化的人多半在酒馆喝酒。我跟着她,不敢离得太远,也不敢靠得太近。

她站在那酒店门口,看着橱窗里的电视。现在电视里正播放一些以前的流星雨照片,美得很不真实。在一片宝蓝色的天空里,星陨如雨,有如一场焰火。

我看着她,问:“你很喜欢流星?”

她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我笑道:“如果我们早早就出城了,现在就可以一身轻松地看那场流星雨。”

我虽然是带着笑说的,但实在希望她能够给我一个正经认真的回答,可是她却像没听见,脸还是对着那电视机。我有点讪讪地笑了,像是对自己的嘲弄,却也多少有点自怜。

天不知不觉地暗了下来。我看见她回过头,在黑暗中,她的眼睛亮亮的,发着光,电视机里的光让她的脸也一明一亮,象牙色的皮肤好像也更有光泽。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到了局里。从古文辉身上最后抽取的样品只能再做两次实验。如果没有实验者,那我们的工作就毫无意义了。

老计还在埋头干着,我看看四周,她不在。我问:“老计,阿雯哪里去了?”

“她去征求志愿者去了。”

“什么?她去哪儿征求了?你为什么不让我和她一块儿去?”

他看看我,没说什么,只是道:“她要自己去。”

也许他还对我烧掉了古文辉耿耿于怀吧,也许他认为我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我不管那些了,大声道:“老计,你知不知道,现在这城市里已经是患者占绝大多数,万一她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他又低下头,在一张纸上计算什么,道:“不会的吧……”

我有点焦急。这时,却听见大门口有人在拼命敲打着门。那种敲门声绝不会是她的,这连老计也听出来了,他抬起头看了看我,我却没他那么沉得住气,飞快地向大门口跑去。

大门口有个小窗子,我打开那小窗看了看,只见一张男人的脸,他有点儿局促不安地说:“请问,这里是特勤局吗?”

“以前是。你有什么事吗?”

那男人突然道:“你是上次来我家执行任务的那位先生吧?”

我根本记不清他是谁了,道:“你有什么事吗?”

他让开了一点,嘴里道:“是这样的……”

他不用说什么,我已经打开了大门。

在他身后的一辆磁悬浮汽车上,老计的女儿像昏死过去一样,半躺在车座上。

我几乎是冲出门去,跑到小车前,摇了摇她的头:“快醒醒!快醒醒!”

像是回答我一般,我赫然发现,她的手腕上,那探测器的红灯正闪亮着,一闪,一闪。在她的手背上,有一个新被咬破的伤口,还在流血!

她被感染了!被食尸鬼感染的初期,有一段时间很嗜睡,那正是第一种症状。

我转过身,猛地揪住那男人的胸口,吼道:“这是怎么回事?谁感染她的?”

那男人像是一只小老鼠一样,尖声叫道:“不是我!不是我!”

“那是谁?”

我只觉身上的血都似乎要燃烧了,一种杀人的欲望充溢在心头。那男人的脸上满是苦色,半晌才道:“是我儿子。”

我一把抽出火焰枪,指着他的头道:“把你儿子叫出来!不然,我把你的头都烧焦!”

那男人像是要哭出来一样,从那辆小车后座走下来一个怯生生的男孩。不用探测器,我也看得出,他已经被感染好几天了,恐怕再过几天就会孵化。

没有孵化的病人也会感染人了吗?我顾不上考虑这个,把枪对准了那男孩,他的脸本就惨白得没什么血色,现在更是面色如土,喊道:“爸爸!爸爸!”

那男人还没说什么,她突然动了动,我冲到车前,猛地一脚,把那男孩踢到一边。这一脚够他受的,他嘴角一下咳出了血来。我扶住她的头,道:“怎么样?怎么样?”

她抬起头,看见了我,笑了笑,道:“别怪那小男孩,让他们走吧。”

我扭头看了看,那小男孩正挣扎着爬起来,而那男人还站在一边动也不动。我强压住心头的怒气,对她说:“好吧,我扶你出来。”

我扶着她进门,那男人在门口欲言又止,我喝道:“快滚,趁我没变主意!”

那男人怔了怔,道:“很对不起。”男人扶起地上的男孩,慈爱地抱起他放进车后座。

我突然想起来了,他就是邓宝玲的丈夫!自从邓宝玲走后,他的样子一下子憔悴了许多,怪不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我转过身,道:“喂,你儿子已经被感染了,你尽量少和他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