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抬起头,苦笑着说:“那是我儿子。”

他发动汽车,开走了。我抱着她,她的头发有几绺搭在我手上,痒痒的,她却像睡着了一样,动也不动。在我怀里,她像睡着了发魇似的,突然小声地咕哝了一句:“别拿我做实验,我怕!”

我看着她的侧脸,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真的那么美丽,就算被担忧和恐惧所笼罩,也只是更加楚楚动人。

如果这一刻能永恒,那就让永恒凝固于此吧,下一刻永远不要来临。

我想着,眼里已满是泪水。

我抱着她,一脚踢开门,喊道:“老计!老计!”

老计从房里跑了出来。一见我抱着她,他的脸色也变了。我叫道:“快!她感染的时间还不久,能有救吗?”

老计撩起她的袖子看了看,道:“是外伤引起的,大约半小时,食尸鬼还没有开始分裂。”

我一喜,道:“那么,全身换血还可以救她?”

老计突然抱住头,痛哭道:“我真浑!我非要留在这儿,现在这市里哪儿还有医院?!”

我道:“别灰心,检查站里一定有库存血的。如果不行的话,直接用超音速飞机送她去邻市,不过十分钟路程。”

老计的眼亮了起来。我抱起她,吼道:“快!快把车开出来!”

老计没有在意我这么对他吼叫,飞快地从车库里开出一辆车来。我抱着她上了车,老计也钻进来,道:“我来扶着她吧。”

我把她放在边上的座位上,老计扶着她,我不要命地把车倒出大门,一下子开到了最高挡。

这车并不很先进,最高只能开到时速300公里。我一出大门,马上换挡,这车吼叫一声,指针马上跳到了最高。老计在一边叫道:“快点!快点!”

快点的话,我们三个全要成肉泥了。我心里说着,嘴上却没说。我也希望能更快一些。

我们的车离检查站还有好几百米时,检查站里面突然发出了一个很大的声音:“HJ7322号车主,马上减速,否则我们将采取行动。”

我一时还不明白,一道紫光从车窗边掠过,一下把车镜都打掉了。我吓了一跳,马上明白,检查站一定把我们当成是疯狂出逃的暴徒了。曾经有过先例,有个被检查出体内带有食尸鬼的病人被拒绝出境后,开了一辆汽车撞向检查站。当时,那车被驻守的军队在离检查站还有两百米远的地方打得千疮百孔,而那个亡命徒是被人从车里分好几次一块块“请”下车的……

我把车速降了下来,打开左窗,把一只手伸出去,胡乱晃着,嘴里喊道:“别开枪!我们没有恶意!”

那声音顿了顿,道:“请立即下车,不得靠近检查站两百米以内。”

那两百米外已画了条白线。我停了车,道:“老计,帮帮我。”

一下车,老计刚把她抱下来,我马上背着她,发疯一样向检查站奔去。在门口,五六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把激光枪对准我,检查站里那声音还在说:“请马上放下你背上的东西,慢慢走进来。”

东西?我有点生气,冲着大门口喊:“什么东西,你们看清了,这是个人!”

那几个士兵还是用枪指着我:“那么……进来吧。”

我背着她走过检查大厅。两个星期以前,我曾经在这儿工作过,现在却作为一个申请出境者来了。门口,看得到以前拉着电网的地方,都挖了又深又长的壕沟,外面不时有人在巡逻。一进门,探测器一下子铃声大作,这使得那几个士兵更是如临大敌。他们穿着全套的防生化服,看上去可笑得很。

我把她放到检查台前的一张椅子上,道:“我要求给她立即做全身换血!”

那个检查人员哪里见过这场面,有点惊慌失措地道:“不……不行啊,我们这儿没这个条件。”

“立刻送邻市啊,快,她体内的食尸鬼还没分裂,现在还来得及!”

那检查人员看了看我,嗫嚅道:“那是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难道你们见死不救吗?”

这时,有人在边上说:“他说得没错,这是不可能的。”

那是一个全副武装的军人,看肩章,也是有军衔的。我怒吼着:“你们军方的超音速直升机到邻市只用十分钟,她体内的食尸鬼分裂大约还有一小时,完全来得及的!”

他笑了笑,道:“不是条件不允许,而是这件事是不可能的。”

“什么?”

我只觉心头怒火熊熊,即将爆发。这时老计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看见我这样子,他道:“怎么了?”

“他们不同意用直升机送她去医院。”

那军人很和蔼地道:“两位,你们想必明白,我是个军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我的职责就是不能放走任何一个患者。”

看着他那彬彬有礼的样子,我心头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了。

不,我绝不能让她死!

老计还在和他商量什么,我伸手到腰间摸出了火焰枪。可还没等我说出威胁的话,那个军人跨上一步,扣住我的右手,十分老练地下了我的枪,交给边上一个士兵,然后对我说:“请不要冲动。”

他放开我,退到一边。我甩了甩手,直起腰叫道:“你们打死我也没关系,可你们一定要救她!”

那个军人向我鞠了一躬,道:“对不起,我是军人,只能按命令办事。上级指示,任何病人都不能离开本市。”

“这算什么狗屁命令!”我骂道,“难道连救人也不准吗?”

那个军人打了个立正,道:“是的,命令之外,一切事都不允许。你们是否要做检查?”

我恨恨地道:“混蛋!你们这帮混蛋!”

还没等我有什么动作,那几个士兵一起用手中的激光枪指住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都不记得我是怎样把她抱进车去的,也不记得我是怎样把车开回去的。等神志渐复时,我才发现我睡在值班室里。

那是老计的住处,这些天我常和老计在这里喝酒。我翻身坐了起来,记忆还东一鳞西一爪地支离破碎,好像世界也一下破碎了。我扶着头,努力回想着。

突然,我想起了一切。她还在吗?我看了下四周,值班室里就我一个人。她和老计在哪里?我心头一阵沉重,跳下床。

桌上,她养的那盆菊花已经快开了,几个蓓蕾鼓鼓地像马上要爆开,从裂缝里露出里面的黄色花瓣。

也许,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切只是我的一个噩梦?

可是,我的记忆告诉我,事情本是如此。

我站到地上,走出值班室。突然,脚下被绊了一下,那是一个皮箱。

柯祥的皮箱。他死后,这皮箱便扔在这里了。被我绊倒后,皮箱也打开了,里面有几件衣服掉了出来。我弯下腰,把皮箱里的东西收进去。

在衣服中间,是几张全息照片。一拿出来,高分子树脂纸上马上出现了柯祥和古文辉的合影。柯祥搔首弄姿的样子实在令人好笑,可不知为什么,我却只觉心酸。

这两个人已经成为过去式了。

我叹了口气,把东西收好,锁上了,走到门边,拉开门。

门一打开,她正站在门外,作势要推门,我一拉门,她的手推到了我胸前。她看见我,微微一笑,道:“你醒了?”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忧郁地看着她包着纱布的手。现在过去几个小时了?她血液里的食尸鬼幼虫正在飞快地分裂繁殖吧,像那些无所事事的禄蠹。不知为什么,我更想到那些从小看惯了的坐在高级轿车里,出入都有随从的趾高气扬的人。那些人现在在哪儿?也许,在市长的命令发出后,他们就第一时间离开了这里,现在住在另外一个地方,继续他们的趾高气扬去了。

她也发现了我在注视着她的手,只是微微一笑,道:“别多想了,这是命运。”

“胡说!”我抬起头,逼视着她,“这不是命运!你也不相信命运的!”

“如果一件事我们无法挽回,那就当那是命里注定吧。来,我爸有话要和你说。”

我跟着她走去。老计在院子里,站在车边收拾着一个箱子,一见我来了,抬头道:“你来了?我们走吧。”

我有点怔怔地看着他,道:“去哪儿?”

老计把一沓钱包起来,放在包里,道:“离开这个城市啊。”

我看了看她,她面色如常,好像什么事也没有。我道:“阿雯也走吗?”

她道:“我是不能离开的,你们走吧。”

“什么?”我几乎有点怒视着老计了,“你要把你女儿扔掉?”

我踏上一步,怒视着他。如果老计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我想我一定会一拳打去。她伸手按了按我的手背,道:“别这样,是我让爸走的。”

我看着老计,喝道:“你难道不知道,如果找不出解药,那她就没几天好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