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来,树枝轻轻地摇晃,银条儿和雪球儿簌簌地落下来,玉屑似的雪末儿随风飘扬,在漫天的雪花中,美的惊心动魄。

幕容府后花园的凉亭里,静伫着一抹白色的人影,有如石像一样,杵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似是在看着雪花出神。

“小姐。”

银杏眼眶含泪的看着前面静站在那儿的小姐,心里为小姐心疼着,天妒红颜,小姐本该是被疼着,宠着的,可是为何小姐的命这样苦?

慕容雪回过头,看着银杏,绝美的脸上苍白而憔悴,恍惚一笑:“明天就要入宫了,或许这样对我来说,也是好事。”

“可是小姐…”跟在小姐身边这么久,她当然知道小姐心里深爱着大皇子,不,现在说来,应该是或王爷。

“如果这是他要的,我自然为他做到。”早在很多年前,她就懂得了自己的命运。

“可是皇上还…那么小,又怎么能给小姐幸辐?”银杏为她不平。

“幸辐…”幕容雪低低的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眼中有着苦涩,这一辈子,她都不可能幸福了。

“小姐,奴婢听说林家小姐和吕家小姐也都选入了,听说这是皇上的帝师要求的,那个女人太可恶了。”

“住嘴,银杏。”慕容雪喝斥道。

“奴婢知错。”银杏委屈的低下头,心里却为小姐的遭遇恨透了那个自己不肯进宫却要小姐进宫的女人。

“银杏,哎,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跟着我进宫,凡事谨言,宫中不比府里。”皇宫是人吃人的地狱,而掌控这地狱的人正是阮心颜,她只不过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凤鸣宫内殿,炉火通红,驱散了寒气。

阮心颜以手托腮,斜侧的姿态,几缕纤发垂在雪颊,那道疤痕若隐若现,无形中增添几份邪气,一身华丽尊贵的宫装,虽不是皇后的凤装,但她身上所穿所饰胜过凤装。

沉静的目光扫过跪立在场中央的数十名女子,个个千娇百媚。

分成三队,为首的正是朝堂之上几大势力的嫡亲血脉,其中不乏她欣赏的双妙双绝。

这次,她给她们一个战场,谁胜谁败,她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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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驾到!”通传声由远而近。

殿上的人都转过身子,面朝外殿,恭敬行礼:“参见皇上。”

秦不值走进内殿,带来一股凛冽的寒气,注视了一眼场中跪立的众人后,大步走上软榻上的人,语气柔和:“颜儿姐姐。”

“参见皇上。”婉儿、明月等人恭敬行礼。

秦不值摆手:“平身!”

“皇上,请坐。”阮心颜坐起身子,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婉儿上前一步,扫了一眼场中跪着的众人,正待出声,外面再度传来了通传声:“或王爷到!”

“觉王爷到!”

“克王爷到!”

婉儿看向阮心颜,得到指示后,退后一步,静默不语。

阮心颜嘴角微微一扬,端起一旁的茶,闲适的品着。

三王进来,带着外面的寒气,再度驱散了不少室内的暖气,阮心颜放下杯子,抱起了暖炉,这该死的天气真是冷。

“参见皇上!”三人皆行礼。

“今日帝师为朕选秀女,几位王爷不宣而来,所为何事?”秦不值面无表情的出声。

秦或眉角轻佻,看着阮心颜,冷冷一笑:“皇上年幼,不懂事理,难道帝师也年幼,不懂事理吗?”

“或王何出此言?”秦不值生出薄怒。

“皇上当真目无先皇,目无人伦常纲?天下人皆知慕容雪是本王未过门的王妃,而今却被列为选秀,皇上是在掴本王的脸,还是在掴皇上自己的脸?”秦或怒言道。

听着他的怒言,原本埋头敛目的慕容雪震惊的抬头,怔怔的看着全身散发怒意的男人,心,猛然一跳,他?是为她吗?

秦不值脸上有些挂不住,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阮心颜:“五王爷,你意下如何?帝师可是把选秀一事全权交给你打理。”

被点名的秦克眯眼扫了一眼静坐在那儿,似是看好戏的阮心颜,把责任推托的一干二净:“回皇上,虽然选秀一事是由臣负责,但今日上殿的秀女皆是帝师所授意。”

阮心颜嘴角微微一弯,并不急着为自己狡辩。

秦不值心里飞速的运转着,好半响后,才有了主意,清了清嗓子,他语气稍厉,询问道:“颜儿姐姐,五王爷所说的是真的吗?”

阮心颜点了点头:“是真的,这些人是本宫属意的人选,怎么?有问题吗?”

她如此坦白,反倒让人一愣。

秦或眼中有着阴霾,语气咄咄逼人:“强娶几位王兄未过门的王嫂,郡主不怕天下人指责?难道皇上也不怕吗?”

阮心颜轻笑:“这么说来,或王爷是打定主意要娶慕容姑娘了?”

“父皇虽已逝,但阜国朝纲还在,本王如果任由皇上纳她为妃,那本王岂非无能之人?”

慕容家的财力,他岂会让其落入秦不值的手中?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要借此机会让林吕两家温乱,只有温乱了,才会有机会,阮心颜不可能永远只手遮天!

“三王爷也要娶吕姑娘为王妃?”阮心颜抬眸,问向不曾开口的秦觉。

秦觉心头疑云顿起,阮心颜究竟打的什么算计?为何态度如此诡私难测?

他倚重的是林家,如果一旦菱儿嫁给秦克,那么林家,他还敢全心全意的信任吗?

这些问题他能想到,秦克自然也明白,吕家更不用说了。

“五王爷也要娶林姑娘为妃?”

秦克不留痕迹的皱眉,真要娶了林菱儿,对他而言,并不是好事,林家与吕家一直界线分明,势力分明,如果一旦两家姻,不仅不能达到联线的效果,反而绝对会造成内讧,而且两大家族绝对会混乱四起。

两人的沉默无疑是打了秦或一把掌,让他沉下脸:“本王都不知道原来三王弟和五王弟是如此大方之人,连自己的王妃都可以拱手相让。”

秦觉目光一暗:“大王兄误会了,父皇虽指婚,但并未过门,而且从头自始父皇都未尝问过我们等的意见,今日恰逢皇上选秀,本王前来就是想要亲口问吕姑娘一个问题。”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秦觉回转身,看向跪在前排左边的吕曼华,认真的问道:“不知吕姑娘是遵嘱先皇遣愿,还是遵从新帝旨意,不知吕姑娘意愿如何?”

这话问的很有技巧,不拿他和秦不值来比,而是拿先皇皇权和新帝皇权来比。

既顾及到了自己的脸面,又顾及到了对方的脸面。

秦克心里暗赞,三皇兄这个弯转的好,他之所以顺从阮心颜的心意,把这些名单呈上,自然也是考虑到了三皇兄顾虑的一层。

父皇的指婚,对他和三皇兄来说,是个难题。

娶,那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都清楚。

所以,当阮心颜把她们宣诏上殿,暗示选她们入宫的意思后,他就顺手推舟,秦不值还小,就算把她们送入皇宫,两三年之内,秦不值还没有能力改变什么!

而两三年,对他来说,却是极大的机会,可以改变很多事,例如皇帝!

010

这些人心里转的,阮心颜心里当然清楚,注视着吕曼华,淡然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皇已逝,如今是皇上的天下,不知道吕姑娘能否有当年吕淑妃之忠心,尽心尽力服侍皇上?”

被点名指姓的吕曼华不得不抬头。

阮心颜眉梢微动,近看吕曼华,小小年纪,面容上有着不知所措,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睛却毫无惊惧,纯真与媚骨交融,眼波流转间,已经窥得出那一丝媚态,相较于吕淑妃,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再过个三四年,秦不值有能力品女人的话,不知对这媚骨天成却又有几分头脑的女子,是否还有能力把持得住?

不过,这些后果就不是她所考虑的问题了。

吕曼华轻咬红嫩的粉唇,低下头喃喃道:“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皇上是万民之君,臣女能够服侍皇上,是臣女的福份。”

秦觉睨了一眼秦克,沉静的面孔波澜不惊,对这结果似乎早有预料,或者说这是他和秦克共同的选择,牺牲一个女人,保全两大家族,对他们来说,没有比这更值得的。

更何况,也许阮心颜这样做,对他们来说反而还有一条生路。

只要在秦不值成年前,把天翻正过来,自然不会有损失。

秦或暗中咬牙,阮心颜难怪敢有恃无恐,她分明是吃定了秦觉、秦克两人。

阮心颜眼角余光扫过殿上的慕容雪,心里无声一叹,罢了,她就发次善心,给慕容雪一次机会。

“慕容姑娘,或王爷执意娶你为王妃,你是否也与王爷心意相同?”

对于慕容雪与秦或之间的关系,莫诀也早就有调查,其实说起来,同齐名,但她对林菱儿印象好过慕容雪。

林菱儿看似认命,可是却和婉儿一样锋芒不外露,知局势,懂进退,以家族为己任,她知道自己的路怎么走,更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所以,她全心全意的配合着。

反观慕容雪,清傲的容颜下是一颗自卑、消极的心。

她怨这世界对她的不公平,却忘了,命运也与自己有关,端看她是否努力与否?

而她不曾努力,却一味的随波逐流,当然任人捏圆搓扁。

秦或媚惑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讶色,阮心颜这是何意?

对于阮心颜的突兀问话,秦不值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她为何如此问?她不会忘了慕容家的财力对他来言是一笔不小的助力吧?

慕容雪惊讶的抬头,直视着坐在凤榻上的人,在看着她清灵剔透的眸瞳中那丝鼓励后。

心,突然有些颤抖了。

她为什么要帮她?她的命运不是早就掌控在他们这些人手里?

心里纵使有疑惑,但她也知道,这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如果错过了,她终生都会后悔。

不管阮心颜是为了什么原因在最后关头把她推了出去,这份情,她会记得。

她不是林菱儿,更不是吕曼华,身后没有三王和五王,甚至是整个家族在背后支撑着。

更何况她早非完璧之身,甚至连心都不属于自己。

纵使入宫后,她能荣华富贵,也是悲哀的。

“皇上的荣宠,臣女感恩戴德,但…臣女倾心或王,望皇上成全。”当话真的说出口,她深舒一口气,原来讲出心理话,也并不是难事!

秦或心里难掩震惊的瞪着跪在一旁,抬头直视着他的女人,眉头悄然蹙起,神情不明。

秦不值皱眉的扫了一眼身边的阮心颜,他不明白她为何会做出如此突然的决定,不过,既然她如此做,必然有她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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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儿姐姐说呢?”

阮心颜淡淡一笑:“或王为了慕容姑娘不惜公然顶撞皇上,雷霆大怒,想必对慕容姑娘一往情深,而慕容姑娘既然对或王亦是有心,皇上又何必被或王扣上一个强抢强纳王嫂为妃的名声。”

秦不值点头,表示赞同:“或王和慕容姑娘郎情妾意,朕也欣慰,责令三日后大婚。”

突如其来的锋回路转,让在场人都各有所思,秦或更是有片刻的呆滞,不过好在他反应很快,即刻回神上前谢恩。

“谢皇上成全,臣女感恩戴德。”

慕容雪清冷的目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颀长绝色身影,感激的目光落在阮心颜身上。

这如何不让她意外,她以为自己将会踏入人间炼狱,却没想到…

尽管他对她无心无情,心里根本就没有她,但只要光明正大的在他身边,哪怕这一生,老死在他的后府中的角落里,也好过踏入皇宫成为他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幕容雪还不算太愚蠢,阮心颜心想。

秦或留意到了阮心颜慢慢上扬的眉梢,目光立时阴暗下来,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林菱儿不留痕迹的留意着每个人的反应,最后定在了阮心颜身上,唇畔勾起一抹温淡和熙的笑容,她突然有些期待了。

对阮心颜,她心里欣赏之余甚至是有些敬佩的,但是,她和她却注定只能成为敌人了。

她的人生早在她出生之时,就被赋与了使命。

一国之母,表哥的贤内助。

自她懂事以来,她就明白了自己未来的人生是走哪一条路。

这么多年来,帮助表哥登上大位是她以及整个林家的重任,事关林家家族两百八十七条人命,也事关林家荣兴。

所以,表哥不能输,她也不能输。

而现在,挡在她前面的最难、最重的那层阻力就是她,阮心颜。

当今皇上的皇位,完全是她在背后支掌着,如果没有了她,秦不值的精神支柱就会崩塌,而其他各方势力也将不会再有任何的忌惮了。

只要有阮心颜在,哪怕她不封后,无权无势,光凭她浩国尊贵的郡主和皇上的发妻之地位,就足以令她翻云覆雨。

这些日子的审视和揣测,她接下来的,也该要启程了。

自从德帝颁布诏书,昭告天下,他将会在年后册立两妃这一消息后,舆论一片哗然,以苍都为据点,辐射整个阜国飘洋过诲,传到全天下。

因为德帝将要纳的两妃,正是先皇曾经指给三王、五王两人未过门的王妃,林家小姐和吕家小姐!

按理而言,此两女名义上,完全可以算得上是皇上的王嫂了,可是如今,却眨眼间,将要变成皇妃。

弟娶兄妻,挑战人伦常纲,自然引起世人强烈的不满。

而首当其冲的人正是那个曾经名闻天下的名字,阮心颜。

皇上年幼,天下皆知,这些事情,根本就不可能会是皇上错。

有心,无心,阜国百姓都把矛头指向了阮心颜。

民间更是有人义愤填膺,探讨出其三宗罪。

一罪:女人之身,却逆伦成为皇上的帝师。

二罪:分明是丑颜,却嫌弃德帝年幼,不登后位,无视自己发妻之身份。

三罪:身为帝师,身为正妻,却胡作非为,教导皇上强娶兄长未过门的妻子为妃。

三大罪,在民间广泛流传,一些文人书生,更是摇头晃脑,大呼阜国出祸女,一些地方保守官员,边关驻守士兵,甚至被有心人煽动的联名上书,恳请皇上收回成命,不能立林吕两位小姐为妃,而且要废帝师。

肆虐了数日的大雪纷飞天气终于渐渐放晴,雪虽然停了,但气候依旧冷的让人嗦嗦发抖。

阮心颜披着一件精致的披风,披风外面是上等的月色天蚕冰布,金丝线描绘着金灿灿的梅朵。

奢华,糜丽,精致的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纤手上套着白狐皮缝制而成的手套,再捧着个精巧的暖炉,从室内走了出来,如果不是慕容雪执意要见她,她还真是不想挪窝起床。

大厅里,慕容雪一看见她,立时上前盈盈一拜:“臣妾特地前来,多谢帝师成全。”